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傻白甜反派改造计划[穿书]》作者:山河不倦   【本文文案】   傅斯乾穿书了,穿成了男频小说《至尊神主》里的路人仙尊。   仙尊是个憋屈的工具人,一辈子就做了两件事:收男主为徒,被反派杀死。   傅斯乾:傻白甜男主?呵呵。   封止渊是魔界尊主,一朝遭人暗算,重伤流落无极山。   为了活命,他隐姓埋名,还被逼着拜死对头为师。   传闻昭元仙尊清心寡欲,他倒要看看,这人是真禁欲,还是假正经。   后来,傅斯乾改造之路大圆满。   再后来,他摘下了那朵霸王花,真香!   ●1V1,HE,攻受均为彼此初恋。   ●强强,师尊攻徒弟受。   内容标签: 强强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斯乾,风听寒(封止渊) ┃ 配角: ┃ 其它:电竞《PUBG绝地装乖》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他不是傻白甜,我才是。   立意:一同成长,走出迷茫,拯救苍生,保护世界。 第1章 揽我赴红尘   初七,听寒居外的结界悄无声息地解开了。   此时距离封渊之战已过去了整整三百年,当年北海那位天生战神,一剑将祸世魔头斩于流火渊,又亲自设下结界,在此地筑居听寒,以其自身之势,镇压邪魔百年。   赤红岩浆烧灼出滚烫的沸意,如一砚炽烈的花汁,在深渊之中翻腾成雾,盈满了眼眶。   断崖旁焦土分崩,一头雪发的战神卸去软甲,只着一件广袖白衣,静静端坐于断崖边,任那花汁在他衣襟上肆溅。暗金的细线绣出滚边云纹,在肘间堆簇,露出一截戴着冷铁的手腕,他眉锋目利,不笑时眼尾挑起,显得沉肃又不近人情。   中夜月交之际,千攸梧匆匆赶来,未至崖边,先毕恭毕敬地行了跪拜之礼:“见战神安。”   男人披霜染雪,面若冷玉,流火渊的烈焰映在他侧脸,留下一剪艳丽的光泽,闻声只随意地摆了下手,目光仍凝在渊火上。   “近日推演天机,未竟之事大有进展,想来您十分顺利。”作为批命人,千攸梧得北海赏识,跟着这位战神已近百载,他斟酌着词句,边说边偷眼去看面前之人。   崖边赤焰鼓噪,如同一檐翩跹的火蝶,在眉间落脚,为长夜献上点吻。男人右手抚上心口,长睫垂落,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是很顺利。”   刹那间百花冶艳不及,千攸梧屏住呼吸,感受到胸腔中剧烈挣动的鼓点,似灌入了一碗岩浆,滚烈灼烫。   一眼足矣。   他穷极一生,背弃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站在这人左右。   “千攸梧。”男人不知何时敛了笑,凛然目光扫过,正道是冷玉生寒,霜刃藏锋,“说些该说的,别存不该有的心思。”   他知道了。   千攸梧浑身震颤,目光落在执笔的右手上,批命人的右手就是他们的命,琉璃毫下一笔一墨,都要有人命作引。这只手曾写下无数批词,却因违背誓言而无法在长夜星罡留下名字,他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如同坠入寒渊冰窖,满腔灼意尽数化为灰烬。   所幸,那些过往无人得知。   他稳下心神,恭敬道:“三百岁月更迭,当年掀起封渊之战的人,共同建立了四方天境,每每在北海试探,亦对流火渊虎视眈眈。”   腕间冷铁掩住了三百年的不尽之悔,男人从深渊旁站起,宛若嚼碎了无边苦楚,咬着牙将一字一句斫成杀人不见血的刀锋:“欠了这么久的债,是时候和他们算算账了。”   沉寂三百年的长剑再次横空出世,寒花吐蕊般,慢慢掀起有史以来最轰轰烈烈的战役——诛神之战。北海这位天生地长的战神,以绝对强势的杀伐态度,一剑劈开四方天境,用百万神兵的白骨填平了偌大的寒川涧。   血水从云上倾下,染红了天际,这种奇观持续了整整一百天,直到他将漫天神佛诛杀殆尽。   鏖战之后,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从心口挖出一盏赤红的骨灯。   他是天地给予世间的神明,不入红尘无心无情,封渊之战后,他以骨为烛以血为油,造出这一盏敛魂灯,藏于心窝之中,在万丈地狱流火的深渊旁候了三百年,终于收拢起一捧碎如浮星的神魂。   千攸梧赶来时,正好见到这位神明捧着敛魂灯虔诚落下一吻,万千浮星坠落山河,为那张冷雪般的脸添了些微暖色。   暗黑色的灭神劫雷在云间嘶吼,千攸梧仓皇向后退去,他没想到,这人会做到这种地步,血债加身,为天道所不容。   战神放下敛魂灯,羽睫拂风,带着心满意足的恬淡笑意,毅然跳入流火渊。   白衣吻血,在空中裂开,巨大的神翼掀起青色的流光,扑向沸腾叫嚣的烈火深渊,暗黑劫雷紧随其后,劈在流火渊上,溅起百丈高的赤色流光。   深渊中传来的声音,带着滚沸的热度,一如既往的,有着动人心魄的强大力量:“以我血肉镇于流火渊,千攸梧,记住你答应我的。”   千攸梧跌坐在地,捧着那盏敛魂灯,悲号痛哭。   那一日,战神陨落,风云为之翻涌,天地为之变色。   北海狂澜骤起,妖兽同悲,沧海淹没了一十四个城镇,桑田变换间,死伤万计不足。   诛神之战,自此落下帷幕。   榣山渡沧书斋。   垂髫小童站在书桌前,指着桌案上的画卷问道:“一贯是这幅【神明赴红尘】,师父,这画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你怎么每年都画。”   霂书先生一支琉璃毫独步天下,他在榣山创设渡沧书斋,闲时喜爱作画,画得最多的就是这幅【神明赴红尘】,书斋墙上就挂了好几幅。   绢白的纸面上画着一个身着血衣的男子,他双手托起一盏灯,眉眼轻阖,正在虔诚亲吻那捧碎光。   “为了纪念一位故人。”琉璃毫落下最后一笔,霂书先生眼底晦暗不明,涩然道,“世间唯一的神明,奔赴了他的滚滚红尘。”   清骨疏容的霂书先生,面上浮起深刻又迷恋的怅惘,复又执笔,边吟边落下两行小字:“不入红尘,君为战神,一入红尘,便作痴人。”   “好一个故人神明,好一个战神痴人。”轻慢戏谑的笑音灌满整个书斋,霞云承合,一道极浓极艳的人影倏然出现,“千攸梧,你我也有三百多年没见了吧。”   霂书先生怔了怔,千攸梧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听到了。   来人披着一件鸦青大氅,勾起的桃花眼蕴着一泓碎光,眉深目艳,仿若一坛藏了几百年的烈酒,一眼便叫人沉醉。   那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常七窍中溢出血水,在午夜酣梦时令他惊醒。   千攸梧从未想过,他会再次见到这张脸。   桌案上的画卷落入那人手中,他视线扫过画中人,似是愣了一瞬,眸中染上些许莫名的情绪,只是转瞬,便化作明显的怒意,浸着墨香的画被撕成无数碎片:“不仁不义不忠的卑鄙小人,怎么敢染指作画。千攸梧,沾了血的手,也配拿琉璃毫吗?”   “封止渊,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不对,你不是他,你是谁?”琉璃毫一点,墨迹悬为风刃,霂书先生执笔作画乃当世一绝,用笔杀人也不遑多让。   “我?自然是来索命的恶鬼。”   几点墨迹萦绕封止渊身前,风刃化为流纹在半空中游动,随着他一挥手,那点墨痕便印上轩窗,描绘出零星的脏污。   垂髫小童瞪大了眼:“封,封止渊?”   封止渊不是几百年前死于封渊之战的大魔头吗?   “小东西,你知道我?”封止渊看着他呆愣的模样,心情极好地弯了唇,“是不是也在想,我怎么又活过来了?”   不过一刹,那小童的脖子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了,封止渊指尖收紧,笑着睨了千攸梧一眼:“你杀过人吗?”   后背全是冷汗,千攸梧握紧了手,故作镇定地说:“稚子何辜?”   “好一个稚子何辜,霂书先生当初写下‘祸世魔头’时,可曾想过我也无辜。”封止渊笑意散尽,眸中杀机显露,“千攸梧,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   千攸梧往后退去,握着琉璃毫的手愈紧:“你不是伯仁。”   “我自然不是伯仁,死了就一了百了,所以,千攸梧,我来讨你的命了。”   青影闪过,如同蜿蜒的青蛇,将千攸梧整条胳膊撕咬得鲜血淋漓,琉璃毫掉在地上,笔尖墨迹晕开一片。   “啊……我的手……”千攸梧面容扭曲,额上冷汗淋漓。   封止渊冷眼看着千攸梧,那双作画批命的手滚落在他脚下,喷涌出来的鲜血溅了旁边小童一脸,却未在他身上留下分毫。   “你不能杀我,我——”千攸梧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鞭削去头颅,脖颈处鲜血流了一地,睁着眼至死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封渊之战,所有批命人尽皆出注批词,无垢城封止渊是祸世魔头命格,他日必将血染山河,须趁早除之。   一时间群雄并起,围攻封止渊于人间地狱——流火渊,作为封止渊挚友,北海战神大义灭亲,一剑诛心,将其斩杀于流火渊。   他从万丈地狱流火的深渊中爬出,前来向杀死他的人索命,却在杀死一个个批命人的过程中,知晓了尘封在深渊中的惊天阴谋。   如今,最后一个知晓内情的批命人被杀死,从此往后,死无对证。   封止渊一鞭毁去半座渡沧书斋,为险恶人心的揣测,再添一笔佐证的托词。   世人污我,负之即是。   他捏着琉璃毫,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小童,温声问道:“你想怎么死?”   那小童嘴唇被咬出白痕,抖着身子对上封止渊的视线:“我叫晏溪,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   封止渊将琉璃毫扔给晏溪,倚着桌案看断墙上挂的画,血衣宽袖,露出腕上一截冷铁,那是他的挚友。   “帮我写个故事,我就放过你。” 第2章 迢迢惊鸿影1   行至鲛林蝶海,已是入夜时分。   高悬的弦月半隐半曜,星辰在无亘夜幕上沉浮,仿若画师手中的琉璃毫,寥寥几个起落,便绘出万物生平,又似智者布下的玲珑局,一子一着皆是伏笔。   “传闻鲛林蝶海乃北海遗境,世间独绝,此情此景,或可窥之一二。”   萤火忽明忽闪,如同坠落寒川的碎星,在山涧林梢肆意跃动,傅斯乾眼底流露出惊叹,停剑伫立,凝视着脚下的万丈长空。   “世有异族名唤渊,骨生双翼,人面鳞尾,居于鲛林蝶海。”月色与萤火交相辉映,衬得晏君行面容疏淡,宛如囿于深林的一方静水,显出几近透明的玉色,“百年前长澜之战,渊族覆灭,鲛林蝶海被毁去大半,如今不过余下个空壳子罢了。”   他是温雅有礼的君子心性,唇畔刻着三分笑意,总是一副泯却锋芒的春水模样,镂云玉扇开开合合,话音愈发低缓,似乎带着经久难灭的深切怀念。   傅斯乾从储物镯中取出一枚玉简,将眼前景致收录其中,闲闲道:“就算是空壳子,也是个极美的空壳子,三公子——”   “三公子”是晏君行在坊间的诨名,霸占修真界风流韵号榜榜首多年,倾慕他的女修向来喜欢用娇滴滴的细软调子唤上一声,使得晏君行对这三个字避之不及,乍一听闻,差点从剑上摔下去。   高耸的林木在夜风中摇曳,松涛荡漾,如箭矢攒动,连成一片阴翳。朔风凛凛,将过往吹入旧梦,埋下名为「岁月」的烈酒。   傅斯乾把玩着手中的玉简,眼中笑意掠过:“三公子言辞切切,是对长澜之战有其他见解吗?”   长澜之战,修真界戮力同心,歼灭了战魔谢焱,开启世间王朝的鼎盛时期。   晏君行默不作声,眉目开阖间已换上了那副不着调的模样,轻飘飘地扔出两个字:“不敢。”   “三公子这份心性,纵是风云榜上的人,也该自愧弗如。”傅斯乾随意地抬抬手,狭长眼尾写满了散漫。   修真界闲人倍出,有事无事就喜欢搞些乱七八糟的名榜,由头千奇百怪,多以调侃为目的,比如这风云榜,排的就是修真界中脸皮的厚度。   昭元仙尊傅斯乾,顶着一张端正肃穆的脸,净做些不是人的事。   晏君行气结,甩袖而去。   剑身逸散出暗光,在空中留下一前一后两道异色残影,自山涧而起的风裹挟了晚夜的凉气,追随着暮色流岚,在爽利清越的朗笑声中愈行愈远。   此次受万琅阁相邀,两人自无极山出发,已御剑飞行数日。万琅阁位于无垢城,飞跃鲛林蝶海,不出几息,就能看到无垢界碑。   世事浮沉,无垢城在没落与繁盛之间交迭,唯有这遗存上古的界碑仍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两人在界碑前落地,晏君行手掌轻合,淡金色的光晕自他指尖流出,氤氲成线,慢慢在空中凝成一道传音符,这是万琅阁独有的传音符──穿云破雾符。   不过片刻,城中就有一行人驾飞舟而来,脆生生的话音自飞舟上传来:“万琅阁恭迎贵客。”   来人俱着鸦青色长衫,分队而列,御剑护在飞舟左右两侧,为首的是位女子,怀抱琵琶,指尖轻拨,只听得回声缭绕,飞舟稳稳停在地上。   “好大的阵仗。”傅斯乾啧啧喟叹,他穿到这里已有一月,还是无法习惯这些光怪陆离的新奇玩意儿。   傅斯乾是穿书者,这里是小说《至尊神主》世界,《至尊神主》是男频爆火的小说,文笔流畅,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他穿过来之前正巧在看这本书,只差最后一章大结局没看了,剧情人物,记忆犹新。   修者代步工具可分为两种,简单轻便的是御剑,复杂却有排场的是飞舟,像万琅阁这种钱多得没处花的地方,自然是对飞舟青睐有加。   暮色四合,傅斯乾隐于夜空,看着城下万家灯火。   万琅阁中宴席已备好,主座上是一位瘦弱的男子,脸色苍白披着狐裘,一见来人先咳了几声,硬是将煞白的脸咳得通红:“昭元仙尊与长陵仙尊远道而来,云某有失远迎,还望仙尊见谅。”   原著里有描写,云不问先天不足,神虚体弱,一身病骨执掌万琅阁,手段了得令人惊叹,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沉疴病骨,手段诡谲。”傅斯乾暗暗摇摇头,他喜欢聪明人,却不喜欢和这种心思难测的人打交道,索性闭了嘴,由晏君行和云不问掰扯。   宴席设在顶楼,幕天席地,楼外墨夜如雾,不见半点星光,仿若沉入渊沼,只能靠四周的烛火照明。   忽然天边火光迸溅,一道赤色长练铺展在星辰之间,炽焰荡开夜露,四人抬着轿辇踏云而过。   最近之时,那轿辇从万琅阁上空擦过,露出一点冰蓝色的衣角,和一握鸦羽般漆黑的如瀑长发。   这一定是个美人。   云不问见他看得出神,笑着解释起来:“是那位出行了。”   傅斯乾抬眸:“那位?”   晏君行给他解了惑:“魔尊封止渊。”   魔尊封止渊……原来是他,傅斯乾心中跌宕。   封止渊是《至尊神主》的最大反派,少时斩杀老魔尊,一战成名,肃清魔界三十一门,心狠手辣城府极深,当世鲜有敌手。   最要紧的是,他穿的这位昭元仙尊,就是死于封止渊之手。   恍惚间无数片段在脑海中浮现,像是一帧一帧的走马灯,可不等他细观,那画面就尽数消泯。紧接着,奇异诡谲的调子响起:“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嘭!”   一声巨响,一切如潮水般退去,四周重归寂静。   “昭元,你怎么了?从万琅阁出来就神思恍惚的。”   如水的夜色铺荡开来,瑟瑟微风穿过院外的竹林,身着淡绿色千层纱衣的男子款步而来,他手持一柄玉扇,扇骨镂花扇面雕云,冷白月光映亮他的面容,最稀奇的是那双墨红异色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冶。   细瞧来,此人正是晏君行。   傅斯乾抬了抬眼,不答反笑:“你这阴阳眼不错。”   晏君行:“……”   院落破败不堪,唯独屋檐下两个灯笼崭新扎眼,倏忽一道剑光扫过,其中一只灯笼被当中划开,烛火挑灭,暗了下来。   傅斯乾指着屋檐,颇为感慨:“一红一黑,和你那对招子挺像。”   “……”   晏君行额角直抽,磨着牙别开头,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给这张人模人样的脸上添点彩。   自万琅阁出来,二人便来了此地,这个小村落位于无垢城外,自半月前开始,浓雾弥漫,村民陆续失踪。云不问此次致信无极山,就是想请他们前来查探一二。   在村中寻不到半个人影,傅斯乾双手结印,一点赤光在他指尖游动,慢慢化成巴掌大的小人。从雾气中延伸出无数金丝光线,这是此地的守护灵韵,傅斯乾引着那些金线往小人身上汇聚,不一会儿就将他染成了金色。   短胳膊短腿的小人360°转动脑袋,咯咯笑道:“月色甚美,与卿共赏。”   傅斯乾的脸黑了一层。   晏君行笑出了声:“凝神随其主,昭元,想不到你还挺风……雅的。”   傅斯乾:“……”   你以为我听不出你想说风骚?   见他脸色不好,晏君行适时收敛笑意,戳了戳悬在半空的金色小人:“你既守护此地,可知村中发生了什么事?”   小人转了转脑袋:“不知。”   晏君行又问道:“村民还活着吗?”   小人又转了转脑袋:“不知。”   晏君行叒问道:“可知村中人现在何处?”   在小人要再次转脑袋之前,傅斯乾弹指一道金光,将他定在空中,语气不耐:“再说不知就弄死你。”   晏君行无奈摇头:“不知就是不知,你这样逼他也没用。”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道细若蚊吟的声音,甚至能听出说话的人在颤抖:“知。”   晏君行平静的表情裂开了。   “知道这叫什么吗?”傅斯乾不屑一笑,“这叫非暴力不合作。”   “……”   打脸来得太快,素来文雅的长陵仙尊此时想骂娘,谁能想到这玩意儿还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根据守护灵的指引,两人在迷雾中前行,走了不知多久,四周景象豁然一变。雾气散去天光大亮,一条长街凭空出现,人群熙攘,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赫然是一座繁华的城镇。   傅斯乾反手将小人收进袖间,打量着过往的行人:“看来失踪的村民,都找到了。”   “这里有灵力波动,应该是一方虚构的小天地。”晏君行伸手碰了碰路人,疑惑道,“是实体?”   傅斯乾视线扫过长街,指尖一错,打了个……响指。   “……”   晏君行:“?”   傅斯乾镇定自若地放下手:“不是实体,他们不是,我们也不是。” 第3章 迢迢惊鸿影2   只要装得够镇定,就看不出尴尬。   狗血电视剧诚不欺我。   傅斯乾目视前方,率先沿着长街向前走去,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刚才是想淬一点灵火,结果却打了个响指,简直蠢到家了。   还好,晏君行是个情商爆表,会察言观色的人。   身后脚步声愈近,晏君行摇着扇子赶上来,真诚发问:“昭元,你刚才不是想打响指吧。”   “……”   他怎么会瞎了眼觉得晏君行情商爆表?   傅斯乾回以真诚发问:“三公子,长陵仙尊,晏君行,有没有人说过,你不适合做朋友?”   风流之名传遍大江南北的三公子自豪一笑,语气骄矜:“没有。”   傅斯乾面无表情:“那现在有了。”   晏君行:“?”   傅斯乾:“我很荣幸成为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晏君行:“……”   “咯咯咯。”小人从傅斯乾袖子里爬出来,转着脑袋笑个不停。   晏君行恶声恶气:“再笑弄死你。”   小人眨眨眼,脑袋转得飞快:“咯咯咯。”   傅斯乾垂眸一瞥:“笑得真难听。”   笑声戛然而止,小人软乎乎地趴在傅斯乾手腕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晏君行:……你个欺软怕硬还挑三拣四的东西!   从长街往里走,路上的人越来越多,全都穿金戴银,看起来颇为富贵。   此处是一方十分高级的虚幻天地,他们路上“碰瓷”了好几个人,对方可以依照基本的意识思维做出反应,不是那种提线木偶似的低级障眼法,几近真实逼近真实,这方天地的构造者,实力一定不容小觑。   傅斯乾停在一栋酒楼前,打量着楼上「三品醉香居」的匾额陷入了沉思。   “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晏君行拧眉问道。   “你没发现吗?”傅斯乾无意识地揉搓着袖间的小人,面色沉肃,“一路走过来,这「三品醉香居」的人最多。”   晏君行屏住呼吸:“所以这里面藏着秘密?”   傅斯乾冲他一笑:“所以这家店味道最好。”   晏君行一脸复杂:……你怕不是再逗我?   “开个玩笑。”傅斯乾眯了眯眼,“我们刚才已经确定过,这里的人都具有一定思维能力,可虚幻的饭菜怎会分出三六九等,所以我猜,这家店有特殊的、吸引他们的东西。”   见晏君行无异议,傅斯乾大手一挥,豪气放言:“走吧,我请客。”   “……”晏君行看了看进出酒楼的人身上挂的钱袋子,语气真诚,“你拿什么请客?袖子里藏的那一问两不知的货?”   傅斯乾慈爱的揉了揉小人的脑袋:“好主意。”   小人:“咯?”   一进酒楼,就有两拨穿红配绿的人迎上来,拿着手绢娇羞掩面,不由分说地将傅斯乾与晏君行分别推往两侧的楼梯。   两人心照不宣地隔空对视。   傅斯乾:待客周到,此处果然不是寻常酒楼。   晏君行:有点点熟悉的感觉。   捏着嗓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目光交流:“好好伺候两位公子。”   傅斯乾一脸震惊:这竟然是青楼!   青楼常客三公子露出了然的微笑:这果然是青楼!   傅斯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引路的婆婆推进了房间里,紧接着门就被锁上了。屋内布置风雅,丝绣屏风后放着一把瑶琴,袅袅的青烟从八宝镂花香炉中氤出,绕着千层纱床帏浮动,一室旖旎韵味。   傅斯乾在桌旁坐下,手腕翻动,先给自己斟了杯茶水。袖间的小人顺势跳到桌子上,又开始表演360°转脑袋绝活。   “「三品醉香居」,起这么个名字,怎么会是青楼?”傅斯乾边喝边念叨,百思不得其解。   “一品美食,二品美酒,三品美人,是为「三品醉香居」。”喑哑的声音蓄着笑意,宛若轻柔的春水,从床帏后荡开。   “谁?”   傅斯乾快速起身,看向床帏方向,千层纱影影绰绰,那床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纱帐飘动,依稀能看到一点滑落床榻的鸦青。   修长纤细的手指挑开帷幔,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墨黑的柔顺长发,宛如月华洗过一般,流动着浅浅的光泽。   傅斯乾呼吸一紧,那是一张极其漂亮的……面具,一弯饮过血般的薄唇,更衬得下颌冷白,单这露出的一星半点,就昳丽无双。   这应当是个美人。   “月色甚美,与卿共赏。”   怪异的声音自桌上传来,拉回了傅斯乾的思绪,美人又如何,在这一方小天地里,还不是个虚假壳子。   傅斯乾歇下心思,自顾自地坐在桌前,凝视着杯中茶水,茶汤清亮,映出一弯艳红的血色,仿佛烈酒催熟的樱桃,让人想品上一二。   “月色甚美。”冷香卷着笑意袭来,温热的气息舔上耳侧,“与君共赏。”   傅斯乾饮尽杯中茶,随手将杯子掷出去,揽着身后之人的腰将其放倒在桌上。他指尖抚上那人的喉结,目光凌厉如卷刃,在那截冷白的颈子上一寸寸剐过。   茶杯摔得粉碎,发出清脆的声音,傅斯乾摩挲着手下温热的皮肤,低声问道:“你是谁?”   金色小人飞速转动脑袋,咯咯笑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银白面具泛着冷光,一点点贴近:“是来陪你赏月的人。”   他话音刚落,屋顶就传来一声巨响,整个屋顶都被掀了起来,墨红异瞳闪着暗光,晏君行手执镂云扇,从天而降。   月光倾落,一点鸦青迷了人眼,傅斯乾下意识捏住耳垂,似乎还能感受到刚才一触即离的温热:“月色甚美,后会有期。”   那人消失了,带走了所有颜色。   晏君行伸手在傅斯乾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叫你也不答应?”   桌上小人还在咿咿呀呀叫个不停,傅斯乾抄起那聒噪的东西往晏君行怀里一塞,没好气道:“大路不走掀房梁,三公子怎么不上天?”   “你别胡说,我可没掀房梁。”晏君行揉搓了一把小人,突然瞪大了眼,“火气这么大,难不成我打扰你了?”   小人咯咯直笑:“非礼勿视。”   不知想到什么,晏君行一脸纠结,欲言又止,半晌才牙疼似的哼哼唧唧道:“不食山珍不知海味,昭元你何须如此委屈自己,不过庸脂俗粉,等此事解决,我带你去绛水城的青楼好好逛逛,那才是世间一绝。”   傅斯乾脸黑了下来:“你想什么呢,我房里的是个男子。”   晏君行目露惊诧,又郑重地拍了拍傅斯乾的肩:“无碍,比之青楼,绛水城的楚馆也别有一番滋味。”   傅斯乾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张脸黑得有如淋了墨汁,抬脚就把面前的人踹了出去:“晏君行,你活腻了吧!”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避开屋顶上的“大窟窿”,在屋脊上快速穿行。晏君行捂着腰小声嘟囔,要不是他跑得快,这腰今儿个非得折在那一脚下。   “活该。”傅斯乾冷嗤一声,“大张旗鼓掀了半栋楼的屋顶,有发现?”   “都说了这屋顶不是我掀的,不过确实有发现。”说着,晏君行就扯着傅斯乾纵身一跃,正好跳进一个“大窟窿”,他指着房间角落,献宝似的说,“我找到失踪的村民了。”   那角落里放置的屏风倒在地上,墙壁被挖空,宛如一个小型的密室,里面站着一排身着布衣的村民,闭着眼一动不动。   小人盯着那村民看了半晌,讷讷道:“将死未死。”   墙壁内传来“哒哒”的声音,傅斯乾目光一凛,赤光闪过,他手上凭空出现一柄墨色长剑,玄铁铸造的剑身格外细长,锋刃上缀着点点寒芒,汇集在剑柄,凝出炽火烙下的两个小字——「三秋」。   袖风将所有村民挥开,傅斯乾一剑斩去,在那墙壁之上劈出一条细缝,金光蜿蜒若游龙,迅速钻进缝隙,不过片刻就从墙壁中拽出一团黑影。   晏君行扯着金丝索端详片刻,了然道:“原来如此,这是个魅鬼,瞧着该有上百年岁了,怪不得能令整个村子陷入幻梦。”   “魅鬼?”   “无间有恶鬼,擅使魇阵,能利用人心欲望制造幻梦,将人困在虚幻的梦中,从而吞噬被困之人的魂魄,是为魅鬼。”   人心欲望?傅斯乾想起那带着冷香的温热气息,宛若鸦羽在心头轻搔,印出一弯血似的薄唇。   晏君行勾着金丝索的一端,展颜深笑:“魅鬼好好炼制一番可做傀儡,年岁越大威力越大,这种修炼超过百年的魅鬼,当世也寻不到几只,这回来得不亏。”   傅斯乾压下繁杂心绪,调侃道:“能断阴阳事,观人晓生平,三公子喜好鬼怪,真是个独一无二的兴趣。”   晏君行拽着金丝索往身边拉,丰收的喜悦使他耳聋心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正在此时,被捆缚的魅鬼身形突然暴涨,吐出一大片漆黑浓雾,原本一动不动的村民都睁开了眼,怪叫着朝他们扑来。 第4章 迢迢惊鸿影3   无极山有铁律:不杀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   傅斯乾足尖轻点,收了剑躲到晏君行身后:“快多拿出几条绳子,把他们捆起来。”   “我那是金丝索!”晏君行拎着鬼影咆哮。   紧急关头还说废话,傅斯乾翻了个白眼,好脾气地重复道:“快多拿出几条金丝索,把他们捆起来。”   晏君行摸了摸鼻子,悻悻道:“金蚕丝乃至宝,世间难得,我那金丝索只有一条。”   磨牙吮血的诡异笑声响起,傅斯乾顺着声音看过去,被金丝索捆住的魅鬼已化出了鬼脸,眼窝处燃着两簇幽幽的鬼火,绿汪汪的,活像在嘲笑他刚才的愚蠢,气得傅斯乾差点一脚踹在晏君行身上。   这些村民只是暂时失去意识,处于将死未死的状态,被魅鬼操纵着往他们身上扑,两人怕伤及无辜没使用法器,只能在躲避过程中小心翼翼地砍上村民后颈,将人放倒在地。   屋内无处下脚,傅斯乾拐了个弯,一剑劈开锁住的门,正想往外冲,忽然停住了脚步。   晏君行还不舍得放弃那魅鬼,扯着金丝索着急忙慌地跟上来:“愣着干嘛,怎么不出——”   只见那劈开的门外,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从楼上蔓延到楼下,一眼望去全是人头,以领着他们上楼的婆婆为首,如潮水般一股脑儿涌进房间。   晏君行掉头就往里跑,边跑边骂肩上的金色小人:“村子不大,人倒不少,守护灵司掌本地福祉,你不知道控制一下人数吗?”   小人摊摊手:“他们又不是活人,我怎么控制?”   傅斯乾和晏君行同时停下脚步,一齐低头往地上看去,无论是罗裙还是短打,都和地面隔着一段距离,这确实都不是活人,他们都没有脚。   闹了半天,这原来是一窝死人。   傅斯乾一巴掌把知情不报的小人扇飞,横剑身前,单手飞速结印,在剑锋上一点,霎时间赤光冲天,将楼中连续不断涌上来的鬼影烧了个干净。   晏君行摇了摇头,啧啧出声:“太残忍了,看看这大火,头都烧没了,胳膊腿儿还在呢。”   “怎么,你想试试?”傅斯乾反手一挥,剑尖稳当当地停在晏君行脖颈,“要痛快点还是慢慢来?”   饱饮鲜血的长剑满是戾气,抵在脖颈上似乎能感受到其中蠢蠢欲动的凛冽杀意,激得晏君行汗毛炸起,忙不迭地向后退去:“你说你,闭个关出来,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差了,说不上两句话就动手。”   傅斯乾动作一滞,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是吗?”   晏君行点了点头:“以前跟个闷葫芦似的,三巴掌打不出一句话,现在跟个炮仗似的,都不用点,自己就能炸。”   “你之前说,魅鬼有什么妙用?”傅斯乾突然问道。   涉及自己感兴趣的方面,晏君行眉飞色舞,侃侃而谈:“魅鬼可以炼制成傀儡,一旦成功,它利用人心中欲望制造出来的幻梦,包括幻梦中发生的所有事,都可以一一重现。”   他说着又想起一件事,暧昧地笑笑:“等我炼成,就把房间发生过的事录入玉简送给你,让你好好怀念一下那勾人心魄的非礼勿视。”   傅斯乾勾起唇角,仿若冻雪初融,笑得无比温柔:“是吗?”   话卡在喉咙,晏君行心道不妙,刚想拽着金丝索走远点,就见一道火光直冲他身后去。巨大的火幕在身后拉开,他僵硬地转过身,看见了窜至房梁高的火苗,不知何时,那魅鬼已膨胀了两三倍。   傅斯乾冷声叱道:“整日只想着窥探旁人心思,我要是再慢一刻,你那脑袋就被鬼影吞了。”   晏君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抖了抖,忽然又想起什么,惊呼出声:“诶,等等!”   三秋炽火,克邪祟,灭鬼神。   一旦燃之,未烧尽便不寂灭。   任晏君行上蹿下跳惊叫连连,那炽火都没停下,待魅鬼被烧成灰烬,他又捧着那被一并烧得黑漆漆的金丝索,欲哭无泪:“你赔我法器!”   魅鬼一死,涌进房间的鬼影尽数消散,守护灵小人愈发金灿灿,扒着傅斯乾的裤腿,脆生生地笑起来:“活该。”   “……”晏君行不依不饶,“昭元你看看这——”   傅斯乾环视四周,眉峰骤紧,打断晏君行的话:“魅鬼死了,这楼怎么还没消失?”   疑虑浮上心头,晏君行面色沉下来,双目轻阖,睁开眼时眸中暗光幽幽,他扫视四周,视线停留在屏风后的床上,微眯了眼:“阁下既露了端倪,何不现身相见。”   轻慢的声音裹着笑意,一张银色面具出现在二人面前,那人这回披了件青色的大氅,瞬息间便移动到了桌前,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水,他反手一推,茶杯便向傅斯乾袭去。   清亮的茶水浮着一片叶子,傅斯乾握着茶杯,看向那人淬了血般的唇:“多谢。”   金色小人迈着小短腿地跑到桌子边,在青色大氅上讨好地蹭了蹭,摇头晃脑亲昵道:“月色甚美,与卿共赏。”   傅斯乾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默不作声地偏开头,耳侧悄悄爬上一抹绯色,小人以他的灵力为魂,以此地守护灵韵为神,做出的所有举动,至少都带着三分他的念想。   那人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看向傅斯乾:“忘了说,月色甚美。”   傅斯乾稳下心神,平静回视:“阁下出现在这里,与无垢城村民失踪一事可有关系?”   “若说关系,也有那么一点。”他笑了笑,指了指屋顶轻声道,“说起来,我还帮过你们呢。”   合着那把屋顶掀了的人是他!   傅斯乾思忖片刻,沉声问道:“为什么要帮我们?”   那人身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矜贵风流,他拎着衣角晃了晃守护灵小人,半是无奈半是兴味:“我以为你会继续问我是谁。”   傅斯乾抿了口茶水,挑眉轻笑:“问了你会回答吗?”   空中突然出现一道传音符,是云不问发来的穿云破雾符,银白面具泛着冷光,那人支着下颌,轻声说道:“你们该离开了。”   未等傅斯乾反应过来,四周就换了副光景,天光初透,长街如同海市蜃楼,消失殆尽。   他们又回到了无垢城外破败的小院。   傅斯乾揉了揉眉心,将靠在自己肩上的晏君行推到一旁:“天亮了,赶紧起来。”   晏君行迷迷蒙蒙地睁开眼,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我们出来了?”   傅斯乾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不然呢?”   晏君行摩挲着镂云扇,神情古怪:“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们去的是什么地方?不知道刚才那人是谁?”   “不是跟着守护灵去找村民了吗?至于那人,我怎么知道他是谁?”傅斯乾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个小珠子,他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明堂,“这什么东西?”   晏君行看了一眼,平静道:“芥子境。”   !!!   晏君行满脸错愕:“他竟然将芥子境都给了你!”   云不问带人来时,正好看到晏君行震惊的脸,他刚想慰问两句,就看到了傅斯乾手中的东西,登时满脸惊诧,连连咳嗽不停,活像要把肺给咳出来:“咳咳,仙尊见到,咳咳……那位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跟见了鬼似的,傅斯乾把玩着手里的东西,疑惑不已,那位是那位,犯得着这样惊……!!!   那位!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名字浮上心头:“封止渊?”   晏君行给了他一个眼神:你总算反应过来了。   “那戴着银白面具,只露出小半张脸,一身鸦青的男人,是封止渊?”傅斯乾惊得差点连手中的东西都扔出去。   晏君行一脸复杂:“我道是你怎么能面不改色的和人家调情,原来是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傅斯乾想起《至尊神主》中昭元仙尊被封止渊杀死的惨状,顿时心如止水,面无表情地纠正他:“不是调情。”   云不问咳了半晌,此时虚弱不已,被人搀扶着,断断续续地说:“既能得到魔尊的芥子境,想必仙尊此行颇为顺利,云某先替无垢城百姓道一声谢。”   “不负云阁主所托。”晏君行让傅斯乾往珠子里注入灵力,看着从那里飞出无数道光点,斟酌道,“村子里的人应该是被魅鬼引入了魔尊布下的小天地,我们误打误撞进入其中,后事暂且不表,但总归将村民平安带回了。”   说着,他视线扫过默不作声的傅斯乾,温和笑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等虽不怕麻烦,却也不想徒增烦恼,还望云阁主对此事保密。”   玲珑心思一点就透,云不问了然颔首,遂不再赘言,带着人先行离去。   晏君行捏着惨遭火烧的金丝索,羡慕地看着傅斯乾手上的芥子境,酸溜溜地问:“想什么呢?”   傅斯乾凝视着远处天光,轻声喟叹:“魔尊甚美。”   晏君行:“……”   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在调情! 第5章 毫墨书两折1   两人没有逗留,处理完万琅阁的事就回了无极山,无极山山门处设有法阵,需要特制的腰牌才能开启。   傅斯乾刚摸出腰牌,就看到树林炸出一道烟雾,破空声陡然响起,几道人影在树林中穿行,有淡淡的血腥气弥漫。   修真界与现实世界不同,按照《至尊神主》的设定,修者之间交手,无论战况如何,不多管闲事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   晏君行拉住傅斯乾,沉声道:“这血腥气浓得很,怕是要出人命。”   傅斯乾朝树林看了一眼,不以为意:“没有妖邪之气,是修者交手。”   言下之意就是不多管闲事。   “话虽如此,但此处可是无极山的地界。”镂云扇挡住阵眼,晏君行笑吟吟地说,“昭元你必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对吧?”   正迟疑间,一道人影从林中蹿出。   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浑身伤痕累累,没走几步就摔到了地上,他偏头看向树林,一双桃花眼如藏了星般熠熠生辉。   傅斯乾正对上那双眼,刹那间风云停歇,他眼前变幻出无数景象,时光倒流,如同加速播放的电影,陌生的记忆一点点钻进他的脑海之中。   无极山,碎玉宫,昭元仙尊……   这是原主的记忆!   傅斯乾眼前一阵眩晕,晏君行拍了拍他的肩,关切道:“昭元,你没事吧?”   肩上的手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本是令人舒心的气息,此时闻起来却令傅斯乾出了一身冷汗,他按捺住内心的惊涛骇浪,朝晏君行摆摆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在原主的记忆中,他与晏君行于修道之上见解相左,原主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晏君行主张生死无异,两人一直不热络。   “找到他了,在这里。”   “别让他跑了,一定要杀了他!”   林中又出现一群人,穿着黑色劲装,散发蒙面,气势汹汹地向桃花眼逼近。   桃花眼穿了件冰蓝袍子,此时已经被血浸透,只有衣角处方寸布料能辨出颜色,活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   蒙面人将桃花眼团团围住,正举起刀,晏君行突然喊道:“一群修者追杀一个凡人,你们还要脸吗?”   那桃花眼是个凡人?!   傅斯乾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晏君行与傅斯乾都是渡劫期的修者,两人之前刻意隐去气息,若非修为在他们之上,是无法察觉到他们存在的,此时晏君行故意出声,当即便吸引了那群人的注意力。   为首的蒙面人拎着双环大刀,警惕地朝四周张望:“阁下插手我等之事,不怕坏了规矩吗?”   “规矩?”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晏君行轻笑出声,“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跑到别人家的地盘上以多欺少,这就合规矩了?”   此处是……   蒙面人心下大骇,斟酌道:“我等无意在无极山闹事,只是碰巧来到此处,若有得罪,还望阁下海涵。”   另一人蒙面人低声道:“大哥,多说无益,不如速战速决。”   为首者一咬牙,十几把刀陡然砍下,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刀锋震颤,竟一寸一寸碎裂开来,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傅斯乾皱了皱眉,方才情势危急,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出了手。   “阁下可是无极山的仙尊?”为首者眼神一暗,“无极山是正道第一大门派,素来不耻邪魔歪道,仙尊可知我等追杀之人是谁?”   桃花眼咳出了血,抢先道:“仙尊莫听他胡言,我乃一介凡人,姓风……名听寒,是淮阴人士。”   姓风名听寒……风听寒!   傅斯乾指尖一顿,反应过来时已移动到风听寒面前,他掐着面前之人的下巴,厉声道:“你说,你是风听寒?”   风听寒被掐着下巴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墨色的眸子,强大的压迫感袭来,逼得他又咳起来:“我是风听寒。”   这句话有如一个魔咒,勾出一连串记忆:【风听寒遭人暗算,身受重伤,误打误撞来到了无极山,偶遇昭元仙尊,被收为徒弟,一跃成为正道魁首的接班人。】   眼前这个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人,竟是《至尊神主》里的男主风听寒!   怪不得。   怪不得他会突然接收到昭元仙尊的记忆。   傅斯乾掏出帕子,细细擦拭着指尖上沾染的血迹,他心下了然,这是自己与风听寒命定的相遇!   晏君行摇着扇子徐徐而至,暗暗打量着风听寒:“昭元,你要救他?”   救自然是要救的,傅斯乾隐隐有一种感觉,他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风听寒,他温声问道:“风听寒,我想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昭元仙尊修为深不可测,他若收了风听寒为徒,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蒙面人当机立断,转身就往林中蹿去。渡劫期修者神识强大,能洞察周遭一切,傅斯乾头都没回,直接把想逃跑的人定在原地。   风听寒心中惊诧,小心翼翼地说:“我是微末凡人,如何能攀得上仙尊,云泥之别,实在不敢有此妄念。”   是他耳朵有问题,还是风听寒脑子有问题。   傅斯乾试探着又问了一句:“我说,我想收你为徒。”   风听寒迟疑道:“我说,我不配拜您为师?”   很好,不是他耳朵有问题,是风听寒脑子有问题。   傅斯乾紧紧盯着风听寒,恨不得把他脑壳掀开来瞧瞧:“你可知我是谁?”   风听寒眨眨眼,满脸无辜:“昭元仙尊。”   既然知道他是昭元仙尊,怎么还不走剧情?傅斯乾百思不得其解,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语重心长地问:“你有很大的压力?”   风听寒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昭元仙尊莫不是脑壳有包?   “你说自己身份低微,不配当本尊的徒弟。”   风听寒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并且十分强烈。   “风听寒,本尊不介意你高攀。”   风听寒:……这就是你想了半天得出的结论?   傅斯乾笑了笑,又继续道:“你身受重伤,还被人追杀,是死是活在此一举,不是吗?”   他生得俊逸,微勾了唇更是风流无双,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看起来有点瘆人。   风听寒十分想为这位昭元仙尊在风云榜投上一票,此等堪比城墙的脸皮,威胁起人来都理直气壮,真是一点都不做作。   风听寒额角有血滑下,他半眯着眼,眼底藏起来的凶意,几乎能把人撕碎:“承蒙仙尊厚爱,能拜您为师,是我的……福分。”   收徒成就达成!   既收了人家为徒,自然要做点师父应该做的事,傅斯乾温声道:“你且歇歇,为师定替你讨个公道。”   破空声凌厉。   剑道炽火,鬼神皆落。   不过片刻,蒙面人就倒了一地,裹挟着松竹气息的风染上了血腥味,傅斯乾执剑而立,他微侧着头,凤眸半眯,在无边血色的映衬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传闻昭元仙尊清风朗月,一袭白衣胜雪三分,温润如玉,仿若谪仙下凡。   可眼前之人……   不像仙人,倒像踩着累累白骨来索命的恶鬼。   虽知传闻不可尽信,却不料会偏驳到如此地步。   这人下手如此狠绝,若搁以往他定会拍手叫好,可如今暗算他的人还未揪出,唯一的线索也断了,想起这里,风听寒脸色略有些发沉。   傅斯乾蹲下身看着风听寒,他刚杀完人,像一柄染血的刀,凌厉又霸道:“那些人都死了,神魂俱灭。”   风听寒:还用你说,我又不是没长眼。   “他们以多欺少,要置你于死地,乃奸邪之辈。”   风听寒:这算奸邪之辈?那你怕是没怎么见过世面。   “对待这样的人,不需要手下留情。”   风听寒:手下留情?落到我手上,定要一刀一刀剜下他们的肉,将骨头砸碎泡在毒药之中,看着他们一点点断气。   傅斯乾全然不知他心里的想法,只觉得这默不作声的傻白甜过于软糯:“你可以善良,但你的善良,要带点锋芒。”   风听寒头一回被人说善良,这感觉颇为新奇,他抬手抹掉脸上的血,眨了眨眼:“师尊不怕我是坏人吗?”   你怎么会是坏人,你简直对自己的傻白甜一无所知。   傅斯乾淡淡道:“为师信你。”   风听寒心头生出扭曲的惊喜感,踏过尸山血海,踩着累累白骨,站上至尊之位,他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兴奋激动得无法言语。一时没压制住内心的情绪,他突然吐出一口血,紧接着便往旁边倒去。   傅斯乾迅速起身,堪堪避开了将要摔在自己身上的人,广袖拂风,在风听寒又惊又怒的脸上划过。   晏君行疑惑道:“你怎么不接住他?”   十级洁癖选手傅斯乾:“太脏了。”   圣贤殿内,乐正诚等候已久,见到人忙迎上去:“此去万琅阁路途遥远,一切可还顺利?”   “顺利。”傅斯乾一言带过,指指风听寒,“劳烦乐正兄找个医师。”   晏君行把人放在椅子上,甩了甩胳膊没好气道:“赶紧找,免得人死了,昭元跟你急。”   傅斯乾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视线落到风听寒身上,清洁咒无法清洁皮肤,他脸上还有血污,虽然没看清面容,但只凭那双桃花眼就可推测,这人的容貌会有多么惊艳。   乐正诚一头雾水,边传信边问:“什么意思?”   晏君行摇着扇子往外走:“让昭元仙尊告诉你,他都干了些什么事。”   圣贤殿设了三十六级台阶,晏君行慢悠悠地往下走,走一阶数一阶,踏在第十阶时,如愿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道惊呼。 第6章 毫墨书两折2   “你说说你,去一趟万琅阁,带回什么不好,带了个徒弟回来,无极山上的好苗子一抓一大把,哪个不行,偏要挑个伤成这样的……”   乐正诚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直到有人进来才停下,来人名唤殷慈,是他的二徒弟,出自药神庄,精通医术,平常总在药石堂帮忙。   可算唠叨完了,傅斯乾长出一口气,指指风听寒:“有劳。”   殷慈先简单检查了一下风听寒的伤势,然后便开始把脉,她没见过昭元仙尊对谁这样上心,于是更认真了几分,把着把着,表情就越来越严肃。   傅斯乾心下一惊,茶水都顾不得喝了:“很严重?”   “很严重。”殷慈郑重地点点头,许是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又连忙补了一句,“但是可以治好。”   傅斯乾心提到了嗓子眼,猝不及防又落下,这要不是个女医师,他非得一剑戳上去。   乐正诚催促道:“那便快些动手吧。”   殷慈:……怎么说得跟要杀人放火一样?   殷慈磨磨唧唧地取出丹药,眸中闪过不舍,这是她好不容易炼制出来的,花费无数天材地宝,仅此一颗。   “今日你救了他,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傅斯乾怎能看不出她心中想法,略一沉吟便做了决定,“他日你若开口,我定还之,可好?”   “仙尊客气,自然是好的。”殷慈眼睛一亮,立刻把丹药塞到风听寒嘴里,药没了可以再炼,昭元仙尊的人情却是可遇不可求,“这是外敷的伤药,直接撒在伤口上面,一日一次,内伤需服汤药,我先回住处准备。”   她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跑了,乐正诚无奈地摇摇头,这徒弟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财迷不吃亏。   丹药效果很好,不过片刻风听寒便悠悠转醒,一旁的两人还在交谈。   乐正诚苦口婆心:“昭元,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傅斯乾揉了揉眉心:“我这辈子只收一个徒弟。”   风听寒刚睁开眼就听到这句话,不清醒也被吓清醒了,他看着傅斯乾,眼底情绪翻涌,尽数汇成贪婪的凶意。   傅斯乾被念叨得头疼,见风听寒醒了,忙不迭带他离开了圣贤殿,往碎玉宫方向去。   千百年前天雷降下,在无极山后劈出一道深渊,被劈开的悬崖四下皆无遮蔽,被称为“断魂崖”,碎玉宫就修在断魂崖上。   晨暮钟响彻无极山,两人刚离开圣贤殿,就遇见一群弟子。风听寒连忙往旁边退去,他身受重伤,动作不够灵活,眼看着要被人碰到,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拉到了怀里。   傅斯乾侧身挡住人群,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别怕。”   松竹香气萦绕身侧,风听寒怔了一下,没推开他。   “昭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人未至笑先闻,幽幽暗香盈来,入目是亮丽的明黄,大片大片的绣花铺满衣襟,眉峰如黛唇若点丹,一张雌雄莫辨的脸。   傅斯乾打眼一瞧,不是别人,正是原主的好友,熙华仙尊萧念远,他客气一笑:“今日刚回,可是要去圣贤殿?”   “正是,乐正兄托我主持今日的总结大会。”萧念远视线落到他身后,好奇道,“此人是?”   风听寒敛了眸子,躬身行了一礼:“晚辈风听寒。”   自从有了原主的记忆,傅斯乾说话都有了底气:“我徒弟。”   萧念远诧异出声:“你收徒了?!”   四周来往弟子众多,闻言皆停了步子,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无极山上有五位仙尊,只有昭元仙尊一心修行,多次拒绝前来拜师之人,别说徒弟,碎玉宫除了他,连个活物都没有。   这人竟然收了徒弟!   傅斯乾理解他的震惊,毕竟原主是个眼里只有修行的怪胎,他拍了拍萧念远的肩:“你没听错,我收徒了。”   萧念远眼中情绪复杂,良久才开口告辞,御剑往圣贤殿去。   傅斯乾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受原主记忆的影响,他想起萧念远在书中的结局,竟罕见地生出几分同情。   风听寒抹掉腕间伤口沁出的血珠,看着身旁陷入沉思的人,眸色深沉:“师尊?”   这一声“师尊”扯回了傅斯乾的思绪,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气,他凝下心神,语气不自觉严肃起来:“伤口又出血了?”   风听寒伸出手腕,一脸无辜地眨眨眼:“一点点,不疼的。”   还一点点,你以为这是珍珠奶茶,一杯接一杯?   傅斯乾从储物镯中掏出一块帕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把他腕间的血珠擦掉,又低头吹了口气:“疼死你算了。”   轻柔的热气拂过伤口,带来一阵酥麻,风听寒眸底掀起狂澜,浑身如同被雷劈了般僵直,愣愣的任他动作。   “回去先将身上血污洗去,然后好好上药。”见他发呆,傅斯乾曲指在他额上没有血污的地方弹了下,“怎么傻乎乎的?”   风听寒有些魂不守舍,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只知道点头。   傅斯乾笑了下,跟只傻兔子一样,软了吧唧的。   断魂崖上架了一道桥,经年日久,桥身已经枯朽,如今只剩下两条孤零零的铁索,原主醉心闭关修炼,一直没有修整这道桥。   傅斯乾看着铁索桥拧紧了眉头,整天闭关闭关,最后还不是被人弄死了,有那闲工夫,不知道把家门口的桥修修吗?   真是不体面!   好家伙,正道第一大门派已经穷苦到这等地步了吗,连个桥都修不起,风听寒眯了眯眼,暗自思索攻上无极山的可能性有多大。   傅斯乾瞥了眼风听寒身上的血污,状似无意地说:“这个铁索是寒铁,十分稳固。”   风听寒正在心里盘算账目,闻言只“嗯”了声。   傅斯乾又道:“入我修行门,修行在自身。”   风听寒看了看自己的衣衫,盯着那血迹纠正道:“师尊,我还没入门。”   说完,又眨巴着眼小声问道:“师尊,我好想试试飞起来是什么感觉,你可以带我飞过去吗?”   这他娘的谁扛得住?   赤光一闪,三秋出鞘,傅斯乾踏在剑上,攥住风听寒的后衣领,拎着他上了剑:“怕就闭上眼睛,别乱动,掉下去没人捞你。”   呼啸的风自耳边擦过,衣袍猎猎,傅斯乾手虚虚地护在风听寒身后,操纵三秋在空中绕了好几圈,让没飞过的小徒弟好好感受了一下,直到碎玉宫门口才停下。   手上不知何时蹭到了一点血污,傅斯乾皱着眉,拿着帕子仔细擦起来。   风听寒瞧着那点红色,眼中笑意愈深。   碎玉宫内有一处天然温泉,泉底放置了一整块寒玉,灵气充盈,利于疗伤。傅斯乾将风听寒带到此处,嘱咐他自己清洗一下,然后就离开了。   断魂崖虽比不得主峰面积庞大,但碎玉宫在诸位仙尊的住所里却是最大的,回廊曲折,草木茂盛。刚穿过来那会儿,傅斯乾还迷过路,如今有了原主的记忆,轻车熟路就找到了放衣裳的地方。   传闻不假,原主确实喜欢穿白衣,橱柜里的衣裳皆是胜雪三分,素净得很,整得跟批发送葬服装一样。傅斯乾之前看一次翻一次白眼,现下已经习惯了,面不改色地拿了两件。   日过西林,已近黄昏时分,阳光熏暖,洒下一层金粉。   温泉是露天的,傅斯乾刚拐进青石小径,就看到风听寒背对着他,一头墨色长发沾了水,柔顺地披在身后。   眼前闪过鸦羽般漆黑的剪影,傅斯乾抬头望去,入目青天暖阳,哪里有月的影子,他暗道自己魔怔了,摇摇头将纷杂心思压下。   入水溅起轻微的响声,风听寒转过身来:“师尊?”   泉水温热,瞬间驱散了身上的疲劳,傅斯乾眯着眼,舒服地喟叹出声:“嗯,在呢。”   温泉很大,两人之间隔着两三米,雾气弥漫,只能依稀看出个轮廓。   傅斯乾挑了挑眉,好细的腰。   风听寒已经把身上的血污洗干净了,他站起身,慢慢朝傅斯乾走过来,披散的头发滑到了身前,连声音都湿漉漉的:“师尊。”   微风拂过竹叶簌簌,傅斯乾抬眼望去,在暮色与水色之间,撞入这个世间的绝色。   风听寒眉深目艳,眸中似藏了银河疏星,让人无端想起刀锋火焰与烈酒。他是极深的双眼皮,折痕压出旖旎的深度,长睫潺潺,在熏黄浮光下勾出一点阴翳。最是眼尾晕开的那抹弧度,宛若斩雪卷刃,又似饮冰寒蕊,危险又勾魂。   这是未来最高贵的神主。   想亲吻刀锋,想纵身火焰,想饮下世间最烈的酒。   想……亵渎神明。   傅斯乾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慌忙错开视线,低头之余看到风听寒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顿时心头火起,他伸出手碰了碰伤口,压着怒气轻声问道:“疼吗?”   那根手指太凉,激得风听寒浑身一滞,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握住了傅斯乾的手。 第7章 毫墨书两折3   染了水汽的眸子蒙上一层薄光,风听寒下意识摩挲着手中的指节,然后陡然一惊,在傅斯乾的注视下晃了晃他胳膊,委屈巴巴地说:“师尊,疼。”   傅斯乾抽出手,转过身,闷声道:“忍着。”   远处的林叶作响,一切都笼罩在他的神识下,傅斯乾不必回头都知道,在他身后,风听寒正眯着眼轻笑。   “师尊可是害羞了?”   琳琅风月,满目星河,点点光辉撒在温泉池,傅斯乾披了一身月色,眉峰微挑,无声地笑了笑。   害羞?   屋内点了烛灯,一片明亮。   伤药刺激性大,药粉一接触到伤口,风听寒便抖了抖,一张脸皱巴得活像灌汤小笼包,咬着牙默不作声。   傅斯乾心下好笑,弹了弹他额头:“怎么不说话,害羞?”   太记仇了,风听寒默默腹诽,缓过那阵疼劲,刚想开口,就听到傅斯乾微微叹息:“算了。”   颈上一点凉意擦过,身体突然没办法动弹,风听寒震惊地瞪大了眼,这厮竟对他用了定身咒!   药粉快速地倒在伤口上,从肩膀到胸膛,烧灼感连成一片,像是点了把火,烧出了一身汗。   风听寒面色如纸,不受控制地大口喘息起来,汗珠顺着他额角滚落,眼尾淬了红,细软的桃花眼中水光潋滟。   傅斯乾怔了怔,手上一抖,药粉又倒下一堆。   “师尊,慢点。”风听寒哼哼唧唧地说,“我疼。”   殷慈端着汤药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敲门,她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渡劫期修者的神识强大,早在殷慈靠近碎玉宫时傅斯乾便有了察觉,他按捺下心神,挥手开了门:“进。”   殷慈摸了摸鼻子,端着药碗进了门,刚想说话就看到床上的人,眼底流露出惊艳,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男的也太好看了吧。   傅斯乾解开定身咒,将风听寒的衣服拉上肩头,不着痕迹地挡在他身前:“我刚给他的伤口上了药,药的刺激性好像有些大。”   殷慈回过神来,红着脸慌忙应道:“那伤药效果好,愈合后也不会留疤,这是汤药,是调理内伤的,要趁热服下。如果,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尽管去药石堂找我。”   傅斯乾接过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夜深,不送了。”   殷慈看着这人比夜色还要黑上几分的脸,心神一颤,果断转身。   风听寒脑袋里乱嗡嗡的,他伏在榻上,闻到那苦涩的药香,忍不住皱起了眉,眼底一片厌恶。   傅斯乾端着药碗走近:“过来把药喝了。”   风听寒长出一口气,垂着眼皮乖巧道:“师尊放桌上吧,我等会儿自己喝。”   “趁热。”傅斯乾瞥了他一眼。   “师尊,时辰不早了,您操劳这么长时间,也该休息一下了。”风听寒往床榻里头缩了缩,“我等下自己喝药就好。”   傅斯乾狐疑地看着他:“等你喝完还有其他事,赶紧的,别磨蹭。”   “我身体已经没大碍了,外伤也上了药,内伤并不严重。”风听寒观察着他的脸色,迟疑道,“师尊,可不可以不喝药?”   傅斯乾挑挑眉,索性一条腿跪在床榻上,扯着腿就把人拽了过来:“良药苦口利于病,你这么大的人,还怕喝药?”   风听寒蹬着腿挣扎起来:“师尊,放过我吧,这药闻起来就很苦,我真的喝不下!”   被他这副无赖相逗笑了,傅斯乾哄孩子似的哄他:“乖,自己把药喝了,不然我给你灌进去。”   风听寒最讨厌药的苦味,宁愿挨上两刀也不想喝一口药,他偷偷看了一眼傅斯乾,坚定地摇摇头,捂着脸装死。   啧,自欺欺人,傅斯乾半是好笑半是无奈,没多废话,一如之前说的,捏住那“死尸”的下巴,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汤药给灌了进去。   末了,他又从袖中掏出帕子,擦着手上沾的药汁,边擦边心不在焉地说:“若是日后还不吃药,为师不介意帮你再灌一次。”   风听寒垂着头趴在榻上,舌尖满是苦味,浑身都不舒坦,一言不发,还在气恼刚才的事。   傅斯乾拍了拍他的头,掌心凝出一滴血珠:“之前忘了告诉你,入我师门有规矩,我会在你身上种下心魂咒,此咒能追踪神魂,若你遇到危险,我可以感知你的位置,方便保护你。”   心魂咒在修真界很有名,不是因为它多厉害,相反,正是因为它作用不大。此咒需取心头血在神魂上种下咒印,只要神魂不灭,无论相隔多远,施咒者都可以依靠咒印之力找到被种下咒印的人。   傅斯乾给它起了个通俗易懂的名字:人肉GPS。   你不能因为我是凡人就骗我啊,哪家师门有这等缺德规矩?!   连刚才被灌了一碗药的事都顾不上了,风听寒盯着面前的血珠犯了难,拜师就够折辱他了,竟还要种心魂咒。   心头血对修仙之人珍贵无比,除了恩爱的道侣,他还真没听说过有人愿意拿心头血种个无用之咒,这昭元仙尊是不是脑壳有包?   种心魂咒是他自己的想法,傅斯乾看着那滴心头血,解释道:“为师不能总在你身边,心魂咒算是个保障,它对你身体没有害处,无需担忧。”   怎么可能没有害处,害处可大了!日后他离开无极山,这心魂咒绝对是个大麻烦。   见风听寒一直愣神,傅斯乾不知怎么开解,想着快刀斩乱麻才是王道,于是趁着风听寒不注意,立刻把咒印种下了。   左手手腕浮现出一条细微的血色丝线,慢慢朝指尖延伸,心魂咒从心头到左手,红线连成,便是咒成。   神魂不灭,此咒无解。   眼下咒已经大成,风听寒两眼一黑,几乎要栽到地上,这杀千刀的昭元,实在是该死!   风听寒脑海中浮现出十几种折磨傅斯乾的方法,准备等修为恢复后一一试验,打定主意要让这人死得痛苦不堪。   傅斯乾满意地看着红线隐没,从这时起,他和风听寒算是绑到一起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镯,道:“此乃储物镯,名为「朝思」,可随身纳物,便将它赠与你作拜师礼吧。”   玉镯入手温润,只有小指宽,通体莹白透亮,流光溢彩,镯子上雕了莲样花纹,内侧落有「朝思」二字。   风听寒接过玉镯,表情有一丝微妙。   他认得这镯子,是炼器大师宋闲为了追求心爱之人而做的,可装活物。当年宋闲做了一对,分别是「朝思」和「暮想」,可巧,「暮想」也在他手里。   宋闲死后,世间再没人做出可装活物的储物镯,「朝思」与「暮想」就成了储物法器中的极品。如此珍贵之物说送就送,不得不说,这昭元仙尊好大的手笔。   “不喜欢?”   “喜欢。”   风听寒痛快承认,他生平最爱收集各种极品法器,一直想凑齐「朝思」与「暮想」,奈何总求而不得。如今歪打正着,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暮想」,他摸着镯子里的小字,打算以后弄死这人时给他个痛快。   傅斯乾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取悦了风听寒,他对这个世界的宝贝没有概念,只觉得这镯子过于女气,放着也是浪费,索性做礼物送出去。没想到风听寒会这么喜欢,他勾起个笑,恶劣道:“为师就知道你会喜欢,快戴上吧。”   “……”这储物镯原本就是宋闲送给姑娘的,处处都与女儿家的首饰无异,他得到「暮想」多年也没往手上戴过,眼下听得这话满眼错愕,“师尊?”   傅斯乾笑意愈浓,故作疑惑,问道:“怎么,又不喜欢了?”   “喜欢。”风听寒将玉镯戴在手腕上,咬着牙扯出一丝笑意,“多谢师尊。”   春水吻刀锋,美玉自当配绝色。   风听寒虽是男人,但那手腕比姑娘家都白,傅斯乾由衷赞道:“这镯子与你甚是相配。”   夜深,傅斯乾嘱咐两句便离开了。   确认无人后,风听寒调动灵力沿着周身经脉运行起来,走过一个大周天,对身上的伤势已有所了解。   主要是中的毒难解,不知那是什么奇毒,他一察觉到不对,便立刻着手逼出毒素,却还是着了道。如今修为大半被封,连容貌身形也有所改变,变得更年轻了。   风听寒支着下颌,回忆之前发生的事,他应邀赴宴,却在半路遭到暗算,来人显然是早有预谋,最要紧的是他藏在虚幻天地中、保命用的芥子境也不知所踪。   芥子境千千万,丢的唯独是最重要的那个,风听寒心里不爽,拿了药碗就往地上摔,摔完才反应过来,又连忙用灵力将药碗托住。   知晓他踪迹的人不少,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不多,必定是他身边的人。风听寒双手结印,青色流光勾成一道传音符,随着他指尖一点,慢慢消散在空中。   此次虽遭逢大祸,却也不是一无所获,风听寒抚摸着手腕上的「朝思」,勾了勾唇角。 第8章 都门少年客1   “笃笃——笃笃——”   敲门声很有规矩,扣两下停一会儿,然后再扣两下,总不见停,十分烦人。   一大清早谁会来碎玉宫了?   傅斯乾闭着眼想了半天,才想起昨天碎玉宫里又住进一个人的事。   屋子里黑乎乎的,傅斯乾皱了下眉头,多亏他没有起床气,不然非得把风听寒提溜到断魂崖的铁索上挂几个时辰。   这个时辰还有些凉,他拿过外袍披在身上,然后打开门,懒懒散散地倚着门框,半眯着眸子看了风听寒一眼:“什么事?”   风听寒一脸认真:“师尊,我饿了。”   “……”   你饿了不去吃饭,敲我房门干什么?   傅斯乾还没睡清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师尊,我昨天就没吃东西,实在是忍不住了,不是故意要打扰师尊休息的。”   昨天把风听寒带上无极山,好像是没带他吃过东西,他穿的这副壳子辟谷了,没有饥饿感,经常忘记要吃饭。傅斯乾揉了揉眉心,尽量放缓了语气:“吃东西得去无极山主殿那边,再等一个时辰就是饭点了。”   “师尊你带我去吗?”风听寒好奇道,“去主殿要经过断崖,我自己过不去。”   “算了,带你下山去吃。”现在不起,等会儿也得起,傅斯乾打了个哈欠,“等下,我换衣服。”   风听寒欢天喜地地点点头,转过身就恢复了面无表情,哼,老子伤口疼得睡不着,你也别想睡。   傅斯乾边穿衣服边想,今天必须把吃饭的问题彻底解决了,什么锅碗瓢盆,米面粮油都买回来,碎玉宫大得很,随便找个屋子让风听寒自个儿捣鼓去,省得天天去他房门口当人工闹钟。   离无极山最近的集镇也得飞半个时辰,两人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馄饨摊支起来了,热腾腾的馄饨浮在碗里,乳白色的汤汁上撒了一把小葱碎,香气扑鼻。   傅斯乾买了两碗,和风听寒一块坐在木桌旁,安安静静地吃起来。   傅斯乾吃着热乎乎的小馄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一个多月前还在家里看书,现在就穿到书里了。   “师尊,你怎么了?”   “没怎么。”傅斯乾拿着瓷勺碰了下他的碗沿,“挑食?”   许是饿极了,风听寒连汤都喝了,只剩下一层葱碎,在碗底格外明显。   “不喜欢吃。”   傅斯乾不置可否,起身和小贩说了句话,没过两分钟,又一碗馄饨端上桌,他把馄饨推给风听寒:“再吃一碗。”   风听寒看着没撒葱花的馄饨愣了愣,接过碗,乖乖巧巧地吃起来,边吃边偷着瞧身旁的人。   傅斯乾注意到他的视线,曲指扣了扣桌子:“好好吃饭。   “师尊你不逼我吃葱?”风听寒咬着馄饨,含糊道,“说我挑食。”   “你不喜欢,我逼你干什么。”傅斯乾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喜欢葱可以不吃,不喜欢药不能不喝。”   风听寒:“……”   吃完馄饨,两人又去了集市,挑挑拣拣,一条街从头买到尾,「朝思」正好派上用场。   “师尊,买这些东西干嘛?”   傅斯乾把刚称好的米和面递给他:“今天回去,在碎玉宫给你寻个屋子做厨房,往后要吃什么,你自己做。”   “……”风听寒一脸错愕,他是会做饭,但多少年没做过了,早上只是寻了个借口去折腾人,没想给自己找个厨子的活计,“师——”   “昭元仙尊!”   少年清秀俊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明朗的气息,眼睛亮晶晶的,正紧紧盯着傅斯乾,看起来既兴奋又紧张。   傅斯乾被吓了一跳,打量了一下少年,确定原主的记忆中没有这人:“你是?”   “晚辈名叫江清如,是淮阴江家家主江文一的儿子,昔时家父设宴,清如曾有幸见过仙尊一面。”   江清如……傅斯乾点了点头,他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哪里熟悉。   “晚辈正要上无极山,未曾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仙尊。”江清如兴致勃勃地说,“应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晚辈来无极山也是为了仙尊,当年仙尊英姿……”   什么天意,全拜风听寒所赐。   傅斯乾朝身侧瞥了一眼,天意先生正低着头把米面往储物镯里放,察觉到他的视线,露出个乖巧的笑。   “仙尊可还要逛逛集市?我可以和仙尊一起吗?”许是发现自己有些急迫,江清如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集市我熟,如果仙尊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尽一份力。”   傅斯乾被他炒得心烦,刚想回绝,就听到旁边风听寒说:“师尊,带上江小少爷吧,都要去无极山,一起也方便。”   江清如死死盯着风听寒:“你叫仙尊什么?师尊?仙尊什么时候收徒了?”   修真界消息传得快,再加上他身边有个好嚼舌根的主儿,风听寒听了不少,比如淮阴江家小少爷一门心思想拜昭元仙尊为师。他看着江清如震惊的表情,又想起在圣贤殿听到的话,若是希望落空,不知这位小少爷会不会哭出来。   傅斯乾眼睛一亮,他想起来了!   怪不得这名字听起来有点熟悉,江清如,不是《至尊神主》里的恶毒男配吗!   在原文中,男主拜昭元仙尊为师后,江清如处处给男主使绊子,不仅抢了昭元仙尊给男主的丹药,还在比试大会上陷害男主。后来,江清如勾结魔教中人阴谋败露,被男主揭穿,他整个人连同淮阴江家,全被暗恋男主的女魔修给炼成了傀儡。   江清如下线得太早,早到傅斯乾都记不清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了,他原本还疑惑,这男配为什么莫名其妙要找男主的茬,现在看来,应当是与男主拜了昭元仙尊为师有关。   傅斯乾挑了挑眉,指着风听寒,介绍道:“我昨天刚收的徒弟,风听寒。”   卖铁锅的铺子开了门,傅斯乾领着风听寒过去,江清如反应过来后也跟了上去。   少年心思活络,想着能拜师就好,他跟在风听寒身后,准备先和未来师兄打好关系:“风师兄年岁几何?喜欢吃什么?修炼到什么层次了?”   风听寒随口道:“还未开始修炼。”   “还没开始?”江清如朝傅斯乾看了一眼,好奇道,“那仙尊为什么收你为徒?”   风听寒笑意盈盈:“这个你就要问师尊了。”   傅斯乾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他俩旁边了,闻言道:“问我什么”   江小少爷是出了名的嚣张恣意,面对傅斯乾的时候却跟换了个人似的,他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直接开口。   风听寒睨他一眼,笑着解释:“江小少爷问我,师尊为什么收我为徒,我说这得问您。”   傅斯乾看向旁边站得挺拔的少年,出乎意料地接了话茬:“想收就收了。”   “因为风师兄天赋高吗?”   江清如是江家不是出的天才,还有整个江家保驾护航,一直过得顺风顺水,以至于少年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一眼就能看透。   傅斯乾把挑好的碗筷递给风听寒,平静道:“天赋不重要,合我眼缘就行。”   能说出天赋不重要这种话,整个修真界怕是都找不到几个。   江清如表情凝重,对着傅斯乾鞠了一躬:“从第一次见到仙尊起,清如便想拜您为师,为此,一筑基我便来了无极山。原想着之后登门拜访,却提前遇见了仙尊,不知仙尊对清如印象如何?”   风听寒默然不语,专心摆弄手里的碗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近乎暴虐的恶意,只需要一个出口就能挣脱。   “要辜负清如的一片心了,我只收一个徒弟。”   君无戏言,没有出口,恶意归笼。   江清如的心凉了大半,他骄傲了十多年,心心念念想拜昭元仙尊为师,如今突然得知人家只收一个徒弟,少年鲜衣怒马,未待仗剑天涯便希望落空。   风听寒如愿以偿看到了江清如这副表情,摧毁别人的希望,总是很有意思的:“传闻江小少爷天纵奇才,我自愧弗如,承蒙师尊厚爱,也祝你日后能寻到如意的师尊。”   江清如眼圈通红,眼里满是妒意,嫉妒像是扔进热油里的火星,着得噼里啪啦,不受控制,将往日里的端正做派全烧了个干净:“仙尊,我……”   懒得继续掰扯,傅斯乾抢先开口:“时辰差不多了,一块吃顿饭再回无极山吧,你俩挑着买,我先去酒肆等着。”   他随口扯了个理由便溜了,走到半路又觉得不妥,江清如现在用一只手就能打残风听寒,他要不在,那傻白甜徒弟受欺负怎么办?   傅斯乾隐了身,悄悄回到铺子里。   江清如酸溜溜地说:“你运气真好,能拜仙尊为师。”   风听寒温和笑笑:“不值一提。”   江清如又气又怒:“风听寒,你根本就配不上仙尊!”   风听寒:“……”   傅斯乾:我拿的是修真收徒剧本吧,为什么会有豪门虐恋台词? 第9章 都门少年客2   风听寒表情晦涩,略有些牙疼:“师徒之间谈什么配不配,江小少爷该不会是话本子看多了吧,学那些痴男怨女荡舟心许,只想着门当户对。”   话本子看了不少的江小少爷脸红彤彤的,宛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又羞又气,他摸上腰间的佩剑,捏着剑柄的手愈发用力:“反正你不配做仙尊的徒弟。”   “那谁配?”风听寒惊讶道,“江小少爷该不会以为,是我抢了你的师尊吧?”   江清如冷哼一声,虽然没说话,但眼里明显是这么个意思。   “没有我你就一定能拜师吗?”风听寒哭笑不得。   江清如握着剑柄,恼羞成怒:“若没有你,我肯定会成为仙尊的徒弟,我十六岁筑基,天赋卓越,怎么可能比不上你!”   “是吗?”风听寒看向他拔出的剑,敛了笑意,“江小少爷天资聪颖,自当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你此时拔剑,是想对我这样的凡人出手吗?”   “我没有!”   剑刃的寒光冻住了一腔热血,江清如猛地松开手,若是风听寒没开口,他是不是真的会动手?剑道证心,江清如一阵后怕,拜不了师事小,若剑道毁了,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傅斯乾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本来是怕傻白甜徒弟受欺负,可现在面前这俩人,明显是红着眼的江清如更像被欺负的。   这是恶毒男配?   风听寒挑完东西结了帐,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模样:“师尊还在等着呢,江小少爷咱们走吧。”   傅斯乾连忙飞身往酒肆赶去,在他俩到之前落了座,他端着茶水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往窗外看,待旁边有人坐下才回过头:“怎么来得这么慢?”   风听寒坐在傅斯乾身边,闻言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挑得太入迷,让师尊久等了。”   发生了什么他都知道,也没揪着不放,傅斯乾叫来小二,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你俩可还有要点的?”   风听寒摇摇头:“没有。”   江清如还惦记着刚才的事,勉强挤出笑容:“都听仙尊的。”   也罢,这两人估计都没什么胃口,傅斯乾说:“就这些吧,再来一壶梨花酿。”   “且慢。”江清如从储物镯里取出一壶酒,“仙尊可是想喝酒,我这有一壶,名为醉花阴,不如尝尝这个吧。”   左右都是酒,傅斯乾不挑,点点头。   江清如拔了塞子,给傅斯乾倒了一杯,又极其不情愿地给风听寒倒了半杯:“醉花阴是烈酒,风师兄年纪尚轻,还是少喝点好。”   小少爷还在生刚才的气,傅斯乾暗自摇摇头,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液香醇,傅斯乾眼睛一亮,怪不得江清如舍不得给风听寒多倒。   醉花阴采集多种不同的花酿制,酒有异香,入口回甘,风听寒目光一凛,捏着杯子的手愈发用力,隐隐能看到手背上的青筋。   “这酒是从哪儿来的?”风听寒扯出个笑,“我的意思是,市面上没有听到过,叫醉花阴是吗?”   江清如一脸骄傲:“市面上当然没有,这是我二叔刚酿制出来的,独一份儿。”   傅斯乾扬扬眉:“如此珍贵之物,你该不会是偷着带出来的吧?”   江清如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反正江家的东西往后都是我的。”   淮阴江家……风听寒一口喝干了酒水,舌尖舔了舔唇内尚未痊愈的伤口,直到嘴里的血腥味盖住酒香才停下。   吃完饭,江清如抢着结了帐,傅斯乾没过多推辞,领着两人往镇子外去。   “仙尊,是要御剑回去吗?”   傅斯乾应了声,召唤出三秋,转身对风听寒道:“过来。”   江清如拉住风听寒,挤出一丝笑:“风师兄不会御剑吧,我正好不认路,你和我一起怎么样?”   风听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拽了拽胳膊没拽开,他眸底划过暗色,笑得温柔:“那就麻烦江小少爷了。”   见他二人商量好了,傅斯乾也没多说,先行御剑离去。   江清如双手结印,颇有些得意地说:“风师兄可千万要抓紧我,没修炼过的人,在御剑飞行过程中,特别容易摔下去。”   御剑腾空而起,暮霭沉沉长风万里,城镇尽数化作了浮萍中的一点。   风听寒往前挪了挪,故意压着嗓子说:“江小少爷你飞得太快了,我害怕。”   “你离我远点!”艳阳高照,江清如硬是被风听寒恶心出一身冷汗,他咬牙切齿道,“风师兄胆子也太小了吧,路途遥远,咱们得赶上仙尊。”   风听寒幽幽地说:“可是飞得太快,我会害怕。”   江清如:“……”   风听寒:“要不我抱着你?”   剑在空中一颠,江清如惊声道:“不可以!”   风听寒也怕真摔下去,遂不再逗弄江清如,思索起近日来得到的线索。醉花阴与他受暗算那日闻到的味道无异,追杀他的人都被弄死了,眼下只有从淮阴江家查起。   傅斯乾飞出去很远的距离,转头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便停在了半空,周身云雾缭绕,他得了趣,将之都搅散了才停手。   “仙尊,让你久等了。”   江清如额上出了汗,刚才颠那一下子太突然,导致他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真把人摔了没法跟傅斯乾交代。   傅斯乾颔首道:“注意安全,这回我慢点。”   草木河川如过眼云烟,转瞬便换了另一番光景,江清如的头发被风吹起,扑了风听寒一脸,他伸手把碍眼的头发拂开,忽然眼前一亮。   有了!   御剑而过带起的风又急又快,刮在脸上有些疼。   “啊——”   衣袍猎猎作响,风听寒在空中极速下坠,他调动身体里不多的灵力护住自己,安然地等待摔到地上的那一刻。   傅斯乾闻声往后看了一眼,差点没从三秋上摔下去,他的傻白甜徒弟,怎么掉下去了?!   三秋从身旁掠过,带起的风差点把江清如从剑上掀下去,他整个人都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跟着往地上飞去。   不得不说,渡劫期修者的实力确实强悍,隔着近几十米,傅斯乾硬是在风听寒落地之前将人接住了,他看向怀里抱着的人,确定没什么问题才松下一口气。   风听寒一脸茫然,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没摔到地上。   傅斯乾想骂人,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江清如会下线那么早,当着他的面也敢动手,江清如不死谁死?   傅斯乾心里直接给江清如定了罪,风听寒是傻白甜,又不是二百五,怎么可能自己找死!   风听寒也想骂人,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果现在直接变成一盘死棋。   不是他说,傅斯乾怎么就能飞那么快呢?   江清如一脸茫然,他看着风听寒,张了张嘴没说出一个字。他是想把风听寒踹下去,可那也是有贼心没贼胆,人怎么掉下去的他确实不知道啊。   落地点是无极山附近,离山门处不远。   “怎么都站在这儿?”晏君行摇着扇子走过来,挑了挑眉,“昭元,你徒弟腿断了?”   傅斯乾这才发现自己还抱着风听寒,冷着脸把人放下:“没断。”   说完又补了句:“差点。”   风听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差点?差多了好吧。   晏君行失笑,拿着扇子指着江清如:“这位面生,怎么称呼?”   傅斯乾冷哼一声,没接话,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不剁了江清如就算他脾气好。   江清如委屈得要命,碍于傅斯乾在场又不敢发脾气,憋着眼泪朝晏君行拜了一拜:“晚辈江清如,淮阴江家子。”   “原来是江家的小少爷。”看出三人的不愉快,晏君行打了个圆场,“之前令尊送了信来,说你已经筑基,此次来无极山,可是想拜师?”   江清如看了看傅斯乾,被他那一脸寒霜刺激得不轻,只觉满腹委屈无处发泄,都堵在胸口,无力又难捱:“我不想拜师了,也不要上无极山了。”   他说完转头就跑,小少爷跑得挺快,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晏君行:“……他这是怎么了?”   傅斯乾一甩袖子,不答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从获得原主的记忆,知道晏君行接近自己别有目的,傅斯乾一直提心吊胆的,之前相处那一个月,也不知有没有被他看出端倪。   晏君行右手摇着扇子,闻言举起左手,笑得文雅:“来采花的。”   好一朵美丽的……狗尾巴花。   傅斯乾:你能看看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吗?   “多美的花啊,不说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得赶紧拿回去养着。”晏君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笑得意味深长,“我刚得了一坛子佳酿,昭元,有空到我那边,咱们好好谈谈天。”   傅斯乾:养狗尾巴花,我信了你的邪。   风听寒:“长陵仙尊真的是……”   傅斯乾挑眉:“是什么?”   “有眼光。”风听寒颇为欣赏地夸道。   傅斯乾:实不相瞒,我怀疑你瞎了。 第10章 寒川枕星厝1   晨星微明,傅斯乾手持三秋,负手站立在断崖边,云雾吞噬了天光,在他身侧凝成丝丝缕缕的痕迹。   剑光划过,距离崖边半丈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清晰的线,半丈宽,恰好能坐开一个人,再往边上一点便会坠入深渊。   “到线外去,凝神打坐。”傅斯乾瞥了风听寒一眼。   风听寒刚走到线外,就被从崖底而来的狂风扑了一脸,他往后退了一步,堪堪稳住身形:“师尊……”   “凝神坐好,注意感受周身的气息,试着引气入体。”   傅斯乾没找到关于炼气入体的记忆,不过也没影响,在《至尊神主》中,风听寒是自己摸到修行法门的,反正有强大的主角光环,一切都不是问题。   风听寒背对着傅斯乾,照着他的要求摆好姿势,眼睛骨碌碌地转,高声喊道:   “师尊,要闭上眼睛吗?”   “师尊,有没有口诀心法?”   “师尊,你怎么不说话?”   傅斯乾:“……”   这嘴是有什么机关吗,怎么一张开就合不上了?   傅斯乾忍着把他踹到崖下的冲动,冷声道:“闭嘴,专心领悟,再废话就把你吊到铁索上。”   风听寒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铁索,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被吊上去的画面,立马收了声。   傅斯乾倚着树,上次江清如的事给他提了醒,风听寒会按照剧情发展开始打怪升级,必须尽早开始修行。综合了修真小说的经典套路,他特意制订了独门修炼计划,核心要义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先从崖边打坐开始,这是危险程度最低的方案,约摸两个时辰后,傅斯乾才慢悠悠开了口:“可有所领悟?”   无数人想拜昭元仙尊为师,可若是让他们知道,无所不能的仙尊其实连自己的徒弟都教不了,想来必定十分有趣,风听寒压下笑意,愧疚道:“徒儿愚钝。”   办法千千万,一个不行还有另一个,傅斯乾平静道:“无碍,你转过身来。”   在崖边坐得时间太长,腿都麻了,风听寒边活动腿脚边问:“师尊,接下来做什么?”   傅斯乾略一思忖:“站在线外,避开我的攻击。”   风听寒:“???”   三秋杀伤力巨大,带起的破空声听得人胆寒不已,风听寒慌忙避开,没等他松一口气,第二剑就砍向他落脚的地方,一剑接着一剑。   “师尊,咱们换个方法吧!”   “专心领悟。”   风听寒:领悟你十八代祖宗!   两人一个不停挥手,一个不停跳脚,面上不显,实则心里各有想法。   傅斯乾:明明是风听寒修炼,为什么我会这么累?   风听寒:这算哪门子修炼,这分明是想要老子的命!   挥得手酸了,傅斯乾停下动作,抬了抬下巴:“有没有收获?”   风听寒气喘吁吁:“没有。”   主角不应该天资聪颖,有王霸之气吗,为什么风听寒这么弱?   傅斯乾满心疑惑,带着风听寒往后山去。   碎玉宫后山种满了树,林子深处有一个湖,湖水不深,站直了能到腰,湖水总是冰冰凉凉的。微风轻轻吹过,湖面荡起一道道波纹,午后日头烈,湖水带着寒气,越靠近湖边越凉爽。   风听寒在湖边蹲下,伸手撩着湖水玩:“师尊,来这里干什么?”   傅斯乾笑得无比温柔:“你猜。”   “……”风听寒看了眼旁边的湖水,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在衣摆上抹了抹手,干笑两声,“师尊,此处寒气太重,待久了对您老身体不好,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话音刚落,风听寒拔腿就跑。   傅斯乾被他逗笑了,也没阻拦,握着三秋反手一转,往旁边掷了出去,剑锋凌厉,直直插进旁边的树中。   风听寒看着面前墨黑的长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还好,还是完整的,差一点三秋就要把他的鼻子削下去了。   树叶纷纷扬扬落下,傅斯乾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刚抬起手,风听寒立马往后退了一步,他眼里蓄满了笑光,干脆朝风听寒勾了勾手,戏谑道:“怕了?过来。”   谁怕了!   风听寒脑袋一热,往前跨了一大步,这回距离太近,几乎称得上亲昵,他眼睫轻颤,耳侧浮上一点红意,却是半点没退。   意料之外的幼稚。   傅斯乾扬了扬眉,觉得风听寒这副故作镇定的模样实在有趣,忍不住想逗逗他:“不跑了?”   风听寒抬了抬下巴,骄矜道:“谁跑了?我可没跑。”   傅斯乾把他头上的树叶拿下来,顺手拍了拍他的头:“既然不跑了,那就开始修炼吧。”   风听寒:“???”   “嗖”的一声,三秋从树干里飞出去,瞬间便回到了傅斯乾手里。   风听寒朝树根踹了一脚,狠狠问候了傅斯乾的祖宗,这厮竟然敢拍他的头,该死,实在是该死!   “愣着干嘛,等我用剑请你吗?”傅斯乾指了指旁边的湖,“下去。”   风听寒磨磨蹭蹭地往后退:“师尊,你在说笑吧。”   傅斯乾懒得废话,直接用灵力托着他飘到半空,然后慢慢往湖面上移动,最后停在湖中央,正好把控在一个伸直了胳膊碰不到岸边的距离。   没直接松手,这类似于隔空取物的超能力实在有趣,傅斯乾操控着风听寒在湖面上来回晃了晃,心下感叹,怪不得都想要超能力,玩起来确实爽。   “师尊?”   风听寒在空中荡来荡去,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太过草率,不应该假装无法入门,应该直接进入炼气层次,然后在炼气期待个十年八年,省得这人拿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来折腾他。   不行!   如果现在放弃,刚才不就白忍了吗。   风听寒低头观察着湖面,思考掉下去后往哪边游能快速上岸。   另一边,傅斯乾玩够了,招呼都没打,直接收了灵力,将风听寒扔到了湖里。   平静的湖面被打碎,碎成一颗颗水珠,傅斯乾抬起袖子一挡,还是有些许水珠落到了脸上,他抹掉脸上的水珠,抬眼一瞧,本应该在湖中央的人已经游到了岸边。   “……”   这特么游得还挺快,要是炼气筑基也能这么快就好了。   “你给我在湖里待着。”   风听寒半边身子趴在岸上,半边在湖水里泡着,听见这话抬起头,看着傅斯乾眨了眨眼,然后迅速抬起腿上了岸。   除非我傻了,才会听你的话再回湖里泡着!   片刻后,风听寒站在湖中央叹了口气,湖水太冷,人已经冻傻了。   傅斯乾在湖边坐下,随口胡诌起来:“天地万物灵气归一,你放松些,试着和湖水融为一体,看看能不能从中领悟到引气入体的方法。”   去他妈的融为一体,你怎么不自己下来来感受感受?!   风听寒在心里骂了个昏天黑地,直到把自己那点词汇量都骂完了才停下,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里头憋闷得很。   “有领悟到什么吗?”   风听寒打了个哆嗦,咬着牙道:“没有。”   傅斯乾点点头:“也罢,你坐下。”   风听寒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师尊,你刚才说什么?”   傅斯乾指指湖水,重复道:“我说,你坐下。”   很好,他的耳朵没有问题,那应该是傅斯乾脑子出了问题。   风听寒从腰往下都泡在湖中,他晃了晃腿,寒凉的湖水浸透了裤子,若不是身体被灵气重新锻造过,此时怕是已经没知觉了。   傅斯乾拿起三秋,点了点湖面:“不要浪费时间。”   风听寒叹了口气。   跟这人硬扛干嘛,等修为彻底恢复,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岂不妙哉?   风听寒抬起头,真诚道:“师尊,我好像找到引气入体的方法了。”   傅斯乾狐疑地看着他:“真的?你怎么知道自己找到方法了?”   风听寒抬起手,从湖中凝聚出一个拳头大的水球,他控制着水球悬浮在空中:“师尊,这样你相信了吗?”   瞧这水球,控制得多么好,不愧是我徒弟,傅斯乾满意地点点头:“我给你准备了好多修炼方法,没想到刚开始就成功了。”   风听寒:“……”   这厮果真还准备了一大堆折磨他的方法!   风听寒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下这口气,控制着水球就往岸边去:“师尊,你快看,我能让水球飞起来,我让它飞过去找你。”   傅斯乾微皱了眉,还没来得及拒绝,水球就砸到了他脸上。   风听寒心里乐翻了天,面上装得紧张不已:“师尊,我刚学会使用灵力,没控制好,你千万不要怪罪我啊。”   冰凉的湖水打湿了发梢,傅斯乾抹了把脸,冲风听寒挑挑眉:“出气了?”   风听寒游到湖边,突然伸手将傅斯乾拽下了水,心满意足地笑起来:“这样才出气了。”   虽有灵气护体,但初入水仍觉寒凉,也不知道风听寒是什么体质,泡了这么久身上还热乎乎的,跟个小火炉似的,让人忍不住想抱一抱。   抱一抱……   傅斯乾看着怀里一脸茫然的人,额角一抽。 第11章 寒川枕星厝2   他什么时候把风听寒抱到怀里的?!   他怎么就把风听寒抱到怀里了?!   傅斯乾讪讪地收回手,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你既已掌握了修炼的法门,是时候寻一件衬手的法器了。”   “师尊有推荐吗?”风听寒笑吟吟地问道。   “万般皆可。”傅斯乾瞥了他一眼,“你可有新意之属?”   见他不答,傅斯乾转身往岸上去:“此事倒也不急,你先好好修炼,过一阵子再提也不迟。”   风过林梢,叶片沙沙作响,傅斯乾施了个法咒烘干身上的水汽,又将衣袖间沾上的草屑抖落,这才看向湖中:“湖水寒凉,还是早些上来吧。”   仙尊知道湖水寒凉了?风听寒磨了磨牙,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师尊觉得九节鞭怎样?”   九节鞭……   【魔尊性子孤傲,事事都不愿与人雷同,就连法器也挑了冷门的,一条九节鞭纵横魔界三十一门,挑杀修真界无数高手。】   在《至尊神主》中,九节鞭与魔尊封止渊是直接挂钩的,眼前浮现出那张戴着银白面具的脸,傅斯乾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很好”。   风听寒笑意清浅:“师尊觉得很好?为什么很好?”   傅斯乾含糊道:“有一人风华绝代,惯使九节鞭,我虽未与他交手,却也有所耳闻,很好。”   世间惯使九节鞭的就那么一人,风华绝代吗?啧,这就有意思了。   风听寒勾了勾唇角:“既然师尊说好,那我便用九节鞭吧。”   《至尊神主》中,男主的法器明明是上古神剑,傅斯乾疑惑道:“你不用剑?”   “不用剑。”风听寒上了岸,不知想到什么,笑得灿烂,“我也想做个风华绝代的人。”   傅斯乾想起自己口中风华绝代的人是谁,只想对风听寒说:大可不必。   他指尖一点,将风听寒身上的水汽烘干,后者笑眯眯地凑上来:“有劳师尊了。”   碎玉宫内腾出一间屋子做厨房,傅斯乾嘱托风听寒自己做饭吃就回房了,今日起得太早,现下困意上来了,浑身乏得很。晨暮钟响彻无极山,他刚睡着就被吵醒了,乐正诚传讯过来,请他速去圣贤殿。   傅斯乾叹了口气,当个劳什子的仙尊,真是麻烦透顶,他召唤出三秋,想了想又来到厨房,对风听寒说:“别弄了,带你去无极山的饭堂里吃,吃完正好去藏兵阁走一趟。”   风听寒求之不得,立马扔下手里的东西,两人一路御剑,直接飞到圣贤殿才停下。   殿门口聚集了满满的人,傅斯乾将风听寒拉到角落嘱咐了两句,便进了大殿。   刚进殿,就有一道声音传来:“昭元仙尊好大的架子,让一群人等着你。”   傅斯乾挑挑眉,认出了这阴阳怪气的人是谁,茗光仙尊叶茗光,此人与原主交恶,每次见面必定会言语相讥。   不等傅斯乾开口,萧念远就开始打圆场,他性子软,总想让大家都和和气气的:“茗光姐姐,快来尝尝这个糕点,我特地从山下带回来的,最近特别火。”   晏君行垂眸低笑:“可是新近刚出的桃花酥?”   “是啦是啦。”萧念远将糕点递给他,“城中可多人排队,我赶早去买的。”   傅斯乾扫了一眼殿内,认命地在晏君行旁边落了座,他实在不想挨着叶茗光。   晏君行拿了两块桃花酥,分了一块给傅斯乾:“昭元,尝尝?”   傅斯乾摆摆手:“不必。”   “晏君行,何必呢。”叶茗光哼笑出声,“上赶着让人羞辱,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爱好。”   傅斯乾抬眼看向叶茗光,原主能忍,不代表他能忍:“我也不知,有人将说话夹枪带棒当成爱好,今日可算开了眼界。”   叶茗光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   萧念远叹了口气:“茗光姐姐……”   “叶茗光,何必呢。”晏君行慢条斯理地吃着糕点,“熙华仙尊买糕点时可曾注意过油纸上的字?”   “油纸上的字?这我倒没注意过。”   晏君行咽下口中的桃花酥,笑吟吟地说:“说是这桃花酥惹人喜爱,有些人就该多吃一点,沾沾糕点的运气,免得说出来的话都惹人生厌,叶茗光,你多吃点。”   叶茗光黑了脸,傅斯乾眯着眼笑出了声,不得不说,晏君行这张嘴,怼起人来还挺动听。   萧念远放弃劝说,自顾自地闷头吃糕点,吵吧吵吧,他不掺和了。   终究也没吵起来,乐正诚风风火火从殿外过来,一坐下就扔了个大炸弹:“魔尊死了!”   傅斯乾眸光如刀:“什么意思?!”   乐正诚揉了揉眉心:“字面意思,魔尊,封止渊,死了!”   那戴着银白面具,乌发朱唇,笑着说“月色甚美,与君共赏”的人……傅斯乾摸到怀里的芥子境,心中仿若掀起万丈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晏君行哼笑出声:“哪儿传出的消息,这么离谱。”   “魔界三十一门出了叛徒,魔尊封止渊被围攻,据悉已经陨落。”乐正诚叹了口气,“三十一门已经打起来了,你说哪儿传出来的消息。”   傅斯乾冷下脸,原著里并未提到此事,作为《至尊神主》里的最大反派,封止渊不应该死,也不能死。   晏君行放下茶杯,摇着扇子若有所思:“假的。”   乐正诚道:“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三十一门大乱,魔界众人没有约束,已经有人开始四处作乱。”   叶茗光眉头紧锁:“其他门派可有消息传来?”   乐正诚眉目冷峻,闻言不语。   “出事了。”晏君行指尖飞动,良久,沉声道,“是不是有门派联系不上?”   萧念远惊诧抬眼:“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晏君行闭了闭眼:“十有八九。”   乐正诚点点头:“有消息传来,铸剑山庄被灭门了。”   铸剑山庄是个小门派,傅斯乾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任何关于铸剑山庄的描写。   “不止吧。”晏君行抬眼,与乐正诚视线相触,“铸剑山庄小门小户,行至如今已经没落,死绝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能引起各大门派注意,应该还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吧。”   乐正诚往殿外传了一道讯:“瞒不过你,确实有其他的事。”   殷慈一头雾水,晨暮钟聚集众人,她本在殿外等候,突然收到乐正诚的传音讯,让她进殿:“弟子殷慈,见过各位仙尊。”   萧念远看着殷慈,轻声道:“药神庄?”   乐正诚面沉如水:“铸剑山庄被灭门后,所有人的尸体被摆成了三个字——药神庄。”   不同于铸剑山庄,药神庄是医药大族,不仅在修真界久负盛名,在世间王朝也声名赫赫。   殷慈听到药神庄就慌了神:“师尊,可是药神庄出事了?”   乐正诚看着殷慈,缓慢道:“药神庄遭人入侵,死伤七成。”   死伤七成……殷慈踉跄倒地,叶茗光连忙扶起她,让她在椅子上坐下。   傅斯乾握紧了手中的珠子,沉声问道:“下一个呢?”   “逍遥盟。”   大殿里一片寂静。   萧念远轻声道:“确定是,逍遥盟?”   与铸剑山庄和药神庄相比,逍遥盟在修真界地位很特殊,逍遥盟是王朝创设的机构,直隶当世帝王。   修真界与王朝互不干涉,逍遥盟是二者之间的枢纽,不少修者在盟中任职,负责联系修真界各大门派,可以说,逍遥盟若是出事,定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波及整个修真界。   “其他门派对此是什么态度?”   “派修者驻守逍遥盟。”   晏君行啧啧出声:“怎么个驻守法,逍遥盟隶属王朝,其中修者数目不亚于一个门派,贸然插手,王朝恐怕不是这么个态度吧。”   傅斯乾同意晏君行的看法,原著曾描写过当世王朝掌权者的心态,控制欲极强的年轻帝王,傲慢骄矜,自然是不会受旁人指手画脚。   “纵然逍遥盟死绝了,小帝王恐怕也不会让我们插手。”   “祸事当头,何至于斯!”叶茗光柳眉一蹙,厉声喝道,“苍生为先帝王为末,这不是王朝自己宣扬的吗。”   乐正诚面露尴尬之色,踟躇开口:“修真界的消息一传到王朝,帝王立马回绝了,说是逍遥盟就算覆灭,也不会让各大门派……染指。”   许是过于惊诧,叶茗光瞪大了眼:“染指?他是这么说的?”   恐怕小帝王说的话比这还过分,傅斯乾撑着额角,朝殿外看了一眼,忽然想到风听寒,谈了这么久,也不知他有没有饿晕。   “不管王朝是什么态度,其他门派往逍遥盟派了人,我们就不能无动于衷。”萧念远眸光沉沉,语气决然,“我愿带人前往逍遥盟。”   叶茗光点点头:“我也想去,我倒要看看,这口出狂言的帝王是不是真的缺心眼儿!”   乐正诚点点头:“按约定,我们无极山出一队人马,我仔细考虑过,恐过于招摇,还是由一位仙尊带队前往逍遥盟比较好,你们——”   “我去!”萧念远抢先道,“王朝我熟,必定不负所托。”   叶茗光不遑多让:“我也熟悉!”   傅斯乾偏头看向萧念远,往常不愿意下山的人,今儿个竟然抢着要去逍遥盟,怪事。   乐正诚犯了难,他本觉得这是个苦差事,谁知变成了香饽饽:“只要一个人就行了,留驻无极山才是正事。”   萧念远匆忙起身:“茗光姐姐……”   “你一个男孩子,怎么比我都娇软。”叶茗光扶额道。   萧念远又看向乐正诚,后者不欲掺和这事,遂问道:“昭元,君行,你们俩怎么看?”   晏君行抬眼,冲着傅斯乾笑了下:“我没意见,听昭元怎么说吧。”   一个个都是端水大师,傅斯乾暗骂几句,顶着灼灼目光,沉声道:“我以为,还是茗光仙尊去比较合适。”   “昭元!”   傅斯乾避开萧念远的视线,继续道:“此次前去逍遥盟,与王朝相交,还有其他门派,需得见招拆招,念远,你性子和顺,恐怕会吃亏。”   晏君行摇着扇子,轻笑出声:“昭元所言极是,由茗光仙尊前去更为合适。”   乐正诚当即拍板:“既然如此,就由茗光带人前往逍遥盟。”   “师尊,徒儿也想下山。”殷慈站起身,语气坚定。   乐正诚朝叶茗光拱拱手:“有劳茗光照看一下。”   叶茗光看了殷慈一眼,轻声叹道:“是我应该做的。”   “既然如此,大家便歇着吧。”乐正诚朝其他人点点头,带着殷慈率先出了圣贤殿。   叶茗光朝傅斯乾看了一眼,哼了一声也离开了,直哼得傅斯乾一脸无语。   大殿里只剩下三人,晏君行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无奈开口:“时辰尚早,要不咱们再聊聊糕点?”   萧念远气呼呼地坐下,从储物镯中取出糕点,往桌上一放,没说一句话。   “昭元,真的不尝尝这桃花酥,味道确实不错。”晏君行将糕点拿到傅斯乾面前,“那铺子人多得啊,从街头排到巷尾。”   不知想到什么,傅斯乾推让的手停住,转而接下糕点:“我还有事,你们慢慢聊。”   他说完便拿着糕点往殿外走,留下晏君行和萧念远大眼瞪小眼,萧念远一拍桌子,沉声问道:“昭元,你为什么不选我?”   “你不合适。”傅斯乾说完就离开了圣贤殿。   晏君行叹了口气:“你何苦呢。”   萧念远攥紧了手,因为太过用力,掌心一片红痕:“谁知道呢。”   初步定下计划,由叶茗光带十人前往逍遥盟,此次任务凶险,乐正诚和叶茗光合计了一番,挑了几个修为深厚的弟子。   傅斯乾出来时人已经散得差不多,风听寒站在一旁倚着护栏,面前围了好几个人,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些什么。好家伙,这人简直是行走的撩妹机器,他刚离开这么一会儿,风听寒就“勾搭”上了这么多姑娘。   牛逼!   傅斯乾在心里给了风听寒一个大写的服气!   “师尊!”   傅斯乾收回思绪,慢条斯理地走过去,把纸包塞到风听寒怀里,平静道:“桃花酥,不去食堂了,你拿这个垫垫肚子吧,先去藏兵阁。”   旁边女弟子们问了好,傅斯乾点点头,率先往藏兵阁去。   风听寒低头看着糕点,眼神晦暗不明,待回过神来时,傅斯乾已经走到了十步开外,他冲旁边的女子们歉意一笑,急匆匆地追上去。   “跑什么,说完话了?”   风听寒长出一口气:“说什么?”   傅斯乾挑挑眉:“郎有情妾有意?”   “没有的事。”风听寒哭笑不得,“师尊可知,方才我们聊了什么?”   傅斯乾被这话勾起了兴趣,他倒真有几分好奇,种马文男主是如何招蜂引蝶的:“聊了什么?”   风听寒语带笑意:“自然是聊师尊你了。”   “我有什么好聊的?”   “怎么没有,关于师尊您,能聊的事多了去了。”风听寒吊着嗓子细声细语道,“你就是昭元仙尊的徒弟,听闻碎玉宫风景优美,不知你缺不缺个师娘?”   “胡闹!”傅斯乾闷头走了半天,忽然停下脚步,“你刚才是在开玩笑吧!”   风听寒笑弯了眼:“这糕点味道不错。”   这话题转得也挺快。   傅斯乾垂下眸子,看着精致小巧的桃花酥,又想起萧念远那张雌雄莫辨的脸,隐隐生出些愁绪。   【熙华仙尊萧念远,月初离开无极山,行数日,失去音讯,又数月,逍遥盟传来消息,发现萧念远尸骨。自此,五位仙尊陨落一位,无极山于修真界的鼎盛时期结束,开始走向低谷。(《至尊神主》第一卷 完)】   “师尊,张嘴。”   傅斯乾下意识张开嘴,嘴里被塞了一块糕点,桃花酥的甜意在舌尖散开。 第12章 寒川枕星厝3   桃花酥确实味道不错,绵软香甜,入口即化。   傅斯乾舌尖一勾,将唇边的桃花酥卷入口中,舌尖似乎还触到了一点更为坚韧的物什,他没在意,只专心嚼着口中的糕点。   风听寒眸色一暗,直勾勾地盯着傅斯乾,垂在身侧的指尖轻微捻了捻,仿佛还残留着刚才触碰到的滑腻:“师尊,味道如何?”   傅斯乾从鼻腔中轻轻“嗯”了声,指了指前面,示意风听寒跟着他走。   风听寒把剩下的桃花酥放进「朝思」,沉默地看着前面纤尘不染的正道仙尊,这般翩然脱尘的模样,倒与传闻中的谪仙像了九成。   传闻昭元仙尊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如同仙人一般,没有爱憎情·欲。   可是,那人发梢清淡的松竹香气,颈侧温热的触感……所有的一切,被那副禁欲壳子裹在茧里,只露出一点,就足够吸引人。   难以忽视的欲望如同掉进油锅的星火,在阴暗的角落疯狂叫嚣着侵略占有,烧得人心火难耐。   想撕下他的面具,想打破他的假正经,想拉他坠入凡尘,想知道他疯狂起来是什么模样。   风听寒按捺住心里的恶趣味,将所有心思隐藏起来,笑着跟上前面的人。   藏兵阁离圣贤殿不远,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是一座几丈高的楼,黛瓦红墙,敷金匾额上写着「藏兵阁」,龙飞凤舞的字体笔锋凌厉。   藏兵阁外设有结界,里面不仅有无极山创立以来收集的法器,还有之前大能陨落留下的法器。傅斯乾双手结印,刚解开结界,就听见一道带着奶气的声音:“来者何人,还不报上名来!”   傅斯乾还没说话,藏兵阁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半人高的小娃娃飘了出来,她梳着双髻,雕花珠钗下缀着丝绦,淡青色的绸带上绣了流云纹样。   “你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小娃娃睁大了眼睛,凑到傅斯乾面前,围着他转了好几圈。   原主之前来过藏兵阁,傅斯乾知道他是看守藏兵阁的器灵流姝,可流姝怎么会说从未见过他。   见傅斯乾没反应,流姝又转身打量起风听寒,指尖点了点他的胸口:“好漂亮啊,但是它好像睡着了,让我来叫醒它!”   一阵热流直往丹田而去,风听寒心道不妙,暗自运气压下丹田处的翻涌,同时躲到傅斯乾身后,活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儿:“师尊!”   傅斯乾抬手挡住流姝,袖风一扫,藏兵阁里的琉璃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别闹了,流姝,带路,去放置九节鞭的地方。”   小器灵立马被带偏了思绪,转了个圈就往一侧飘去:“九节鞭在楼上,跟我来。”   斧钺钩叉,刀枪棍棒,各类法器应有尽有,有不少是遗留下来的法器,沾了上代主人的精血气息,很难再被其他人使用,在漫长的岁月里,尘封了过往的荣光。   一直上到三楼,又穿过两间石室,才到了收容九节鞭的屋子。修真界中使九节鞭的人少之又少,纵使是偌大的无极山,藏兵阁里都找不到几条像样的九节鞭。   傅斯乾弄不明白这玩意儿,索性直接往旁边一让,由着风听寒自个儿挑选:“上手试试,挑个合心意的。”   苦什么都不能苦孩子,原著里男主拿的是上古神剑,傅斯乾看着风听寒,不禁心生同情,上古神剑没着落了,他能给的,也就一条九节鞭了。   风听寒兴致勃勃地上手试起来,越试越失望,他的评判标准很主观,不趁手,不合他心意就是不好。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风听寒握着手上的鞭子挥了两下,又一次冲傅斯乾摇摇头。   傅斯乾揉了揉眉心:“又不合心意?”   流姝双手叉腰,摇头晃脑地说:“这可是藏兵阁里最后一条九节鞭了!”   风听寒想着要不要随便挑一条,委屈一下自己,刚转头就反应过来,他是脑壳有包吗,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师尊,这些都不趁手,其实我用什么倒是无所谓,不过法器是贴身之物,我若随意对待,丢的还是您的脸?”   修为不高,要求还挺多,傅斯乾看着风听寒,非常想回一句“我不怕丢脸”,可身份摆在这里,他只能干巴巴地应一声:“嗯。”   “师尊,现在怎么办?”   傅斯乾叹了口气,认命道:“走吧,带你下山碰碰运气。”   流姝坐在桌案上,歪着脑袋听他俩说话,正听得津津有味,猝不及防听见这话,几十年没见活人,她连忙阻拦道:“九节鞭不合心意,看看别的呗,这里法器多得很,你们多看几个屋子,总能找到合适的。”   “不必,我——”傅斯乾话没说完就被风听寒拉住了胳膊,“怎么了?”   风听寒勉强扯出个笑:“我没事,师尊,咱们再逛逛吧。”   傅斯乾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胳膊上的手,兴许面前这位朋友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手上用了多大的力气。   风听寒眉头紧锁,脑袋仿佛被针扎一样,一阵一阵剧烈的痛感袭来,上一秒还无法忍受,下一秒就能恢复平静。   流姝不知何时已经飘到了前面,见他俩还站在原地,气呼呼地喊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点跟上啊!”   傅斯乾反手握住风听寒的手:“不舒服就靠着我,瞧你这幅模样,改日再逛不行吗?”   “不行!”风听寒头疼欲裂,哼哼唧唧道,“师尊,不行。”   得,您就是个祖宗。   傅斯乾叹了口气,认命地扶着他往前走,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得宠着。   “师尊,停一下!”   “怎么了?”傅斯乾被他吓了一跳。   风听寒指了指一旁的墙壁,长出一口气:“找到了。”   流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惊呼出声:“呀,它醒了!”   傅斯乾不知道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迷,找到什么了?什么醒了?他跟着看过去,只看到一面黑漆漆的墙,墙壁上挂着一把剑,剑身漆黑,不仔细很难发现。   嗡鸣声萦绕在耳旁,眼前白光大盛,傅斯乾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就看到了令他目眦尽裂的一幕。   墙壁上挂着的那把剑不知为何飘在空中,正对着风听寒刺去,他刚要出手,就看见剑自发落入了风听寒手中。   傅斯乾松下一口气:“流姝,这是怎么回事?”   小器灵兴奋地腾空蹦哒,围着风听寒打转,眼睛亮晶晶的:“剑灵认主!”   剑灵?上古神剑?   “剑灵?”身上的痛感已经消失,风听寒弹了弹剑身,“不是要认主吗,怎么还不出来?”   白光闪过,空中出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光球,慢慢幻化成人形站在剑上,看着风听寒,语气嫌弃:“你就是我要等的人?”   风听寒:“……”   “噗嗤。”流姝眨巴着眼看小剑灵,“你怎么一点都没长大?”   剑灵:“……”   小剑灵扑棱着翅膀,气呼呼地张大嘴要吓流姝。   这玩意儿是上古神剑的剑灵?傅斯乾同情地看着风听寒:“剑灵认主需结印,我看这剑灵……你什么想法,可要收了它?”   本命法器需要与神魂立下契约,一人只能和一件法器结印。   “还能有什么想法。”剑灵坐在剑上,翘着短短的二郎腿,朝风听寒扬了扬下巴,要多嘚瑟就有多嘚瑟,“自然是和本大爷结印,立下契约!   风听寒一点没犹豫:“我拒绝。”   流姝指着剑灵笑得前仰后合:“你之前还说世人上赶着与你结印,结果现在人家不要你。”   “是这小子不识货!”剑灵从剑上滑了下来,骂骂咧咧地往风听寒面前凑,“本大爷警告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哦,大爷可是上古神剑,有了我,保你在世间横着走!”   眼看着剑灵要扑到风听寒身上,傅斯乾一挥手,直接把它扇到了地上。   “放肆!何方宵小,竟敢推本大爷!”   傅斯乾眼刀一扫,修为压制,剑灵直接被逼回了剑中:“既然不收,那就把剑放下吧。”   风听寒完全不在意,上古神剑又如何,即使不收,他也能在修真界横着走。   剑灵感受到风听寒要离开,顿时顾不得其他,它等了这么久,怎么可以在这时候放弃!   剑身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白光,痛感如潮水般席卷重来,风听寒身子一歪,倒在了傅斯乾怀里。 第13章 寒川枕星厝4   “风听寒!”   剑掉到了地上,发出一阵强光,然后风听寒就晕了过去。   傅斯乾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流姝瞪着眼,一脸不敢置信,讷讷道:“他,他竟然要强行认主!”   神器有灵,何况是上古神剑,剑灵看中了风听寒,有剧情的加持,纵使风听寒不愿意,这个世界的法则依旧会把事情推向原来的轨道。   风听寒没有选择用剑,神剑会自己出现,风听寒拒绝结印,神剑会强行认主。   冥冥之中有强大的力量,在推动剧情的发展。   艹!   傅斯乾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好几句,风听寒在他眼皮子底下陷入幻境,这件事像一个引子,勾出埋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负面情绪,无力感混杂着怒气,烧灼着他的肺腑。   这个世界是规则化的世界,即使是作为男主的风听寒,都不拥有选择的权利。这个认知让傅斯乾十分不快,但也让他认识到一件事:他不再把所有人当作书中的虚假人物,他会在愤怒的同时,心疼风听寒。   他在和这个世界共情,他开始真正接受这里的一切。   淡淡的光晕笼罩着风听寒,傅斯乾一掌拍向地上的神剑,剑身轰鸣,黑色的剑疯狂挣动,竟碎裂开来,华光初露,现出原来的模样。   强行认主是吧,上古神剑又如何,我直接毁了你,看你还能做什么!   赤光炸裂,三秋出现,剑道炽火照亮了屋子,傅斯乾一手揽着风听寒的腰,一手握着三秋,用了十成的力,直接往神剑上刺去。   红光和白光交织在一起,两种光晕纠缠对抗,互相制衡,都是神器,不分上下,三秋与神剑的交锋陷入胶着状态,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不可以!”流姝扑到傅斯乾身旁,急得直跳脚,“强行认主进入幻境,外界对法器造成的冲击,会波及到幻境中的人,神剑损坏,他就醒不过来了。”   三秋炽火无人可挡,神剑尘封百年,再加上傅斯乾的修为压制,剑灵终究不敌人剑合一的威势,慢慢落于下风。   听到流姝的话,傅斯乾当机立断收了三秋:“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要等认主结印才能醒过来。   “没有其他办法?”   流姝摇摇头:“强行认主是禁术,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而且神剑的认主幻境会循环往复,直到结印成功才可以破除。”   傅斯乾:“……”   强买强卖,简直不要脸到极致了。   不知幻境中发生了什么事,风听寒突然挣扎起来,傅斯乾拧紧了眉,怒视流姝:“怎么回事?”   流姝委屈巴巴地指指地上的神剑:“别看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可以问他。”   傅斯乾会意,抬手抓向神剑:“出来!”   神剑毫无反应。   傅斯乾面沉如水,冷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出来!”   “流姝!你竟然出卖本大爷!”小剑灵从神剑中飞出来,与刚才相比,他的光芒暗淡了不少。   流姝干笑两声,飞到了傅斯乾身后,悄悄朝剑灵做了个鬼脸。   “不就吓唬过你几次吗,小心眼,记仇鬼!”   “哼,你还有脸说,要不是——”   “闭嘴。”傅斯乾掌心托着一簇火,看向剑灵,“让他醒过来,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你。”   剑灵撇了撇嘴:“我不信,本大爷是上古神剑剑灵,你,你才不敢——嗷!”   白色光球在空中乱蹿,他身后跟了一道红色光束,如影随形,剑灵怒道:“放肆大胆,岂有此理!”   傅斯乾连看都没看它,指尖点上风听寒的眉心,将他的神魂好好查探了一遍。   “收了它,本大爷饶你不死,不然……”   流姝摇头晃脑:“别嘴硬了,我看你还是乖乖听话吧,这火可不像闹着玩的。”   傅斯乾冷哼一声,在三秋上点了一下,只见黑色长剑化作一道流光,转瞬朝追上了剑灵,将它捆了个结结实实。   火光缠上被捆住的剑灵,如同沾上了油,瞬间燃烧起来,一点点吞噬着白色光球,剑灵惊叫出声:“嗷嗷嗷!烫死了,住手啊,大侠,好汉,祖宗,我错了我听话,你赶快收了神通吧。”   傅斯乾置若罔闻,隔空一点,将火势弄大了一圈,直烧得剑灵说不出话才停下。   流姝咽了咽口水,默默离傅斯乾远了一些,她相信了,傅斯乾先前说的烧死剑灵,是确有此意,不是说说而已。   剑灵被烧得奄奄一息,三秋撤去了,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傅斯乾隔空一抓,就将他捏在手心里。   许是刚才一把火烧没了它的锐气,不等傅斯乾开口,剑灵就自发交代起来:“他一直拒绝结印,幻境已经重复好几遍了,我也无法干涉,要想让他醒过来,只能你自己进入幻境去唤醒他。”   量它也不敢有所欺瞒,傅斯乾思忖了下,还是打算进入幻境,为防剑灵使诈,他又用灵力把小东西捆了起来:“若是我出什么事,你往后就被捆着吧。”   剑灵一滞,瓮声瓮气道:“我只能支持一个时辰,时间到了,你必须出来。”   傅斯乾点点头,进入幻境要神魂相融,他将风听寒放到一旁,依照剑灵的指示双手结印。从剑上倾泻出的白光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再睁开眼时,四周已经换了副景象。   幻境里雾气缭绕,如同坠入虚空,四周一片空蒙,摸不到实处。   傅斯乾想起原文的剧情,风听寒下山历练遭到埋伏,闯入了幻境法阵,误打误撞得到神剑传承,在幻境中还遇到了他的官配大老婆,两个人同心协力,破除了幻境。神剑传承和幻境的剧情一块走完了,也不知道到时候风听寒的大老婆要怎么出场。   身边的雾气慢慢散开,一个人影显现出来,及腰长发高高束起,冰蓝色的衣衫上似有光影浮动。   那人转过身来,神色淡漠,一双桃花眼如死水般沉静,他看着傅斯乾,缓慢问道:“你是何人?” 第14章 寒川枕星厝5   “风听寒?”   虽然没有了平时单纯乖巧的笑容,但这张脸,明明就是风听寒。   准确来说,更像是几年后的风听寒。   温软的桃花眼结了冰,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寂的肃杀感,像是折断的刀锋,又像是煮沸的烈酒。   来不及思索太多,傅斯乾上前一步,伸手想拉住他。   风听寒侧身避开,冷声叱道:“放肆,拿开你的脏手!”   傅斯乾身形一滞,眯着眼看向风听寒:“谁放肆?你是想欺师灭祖吗?”   欺师灭祖?风听寒眸光暗了暗,视线落到他脸上,半晌,暧昧笑笑:“倒是有几分姿色。”   姿……姿色?!   是我傅斯乾拿不动刀了,还是你风听寒飘了?   傅斯乾忍住揍他一顿的冲动,长出一口气,沉声道:“风听寒,我不管你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再敢乱说话,等出了幻境,你就收拾被褥去断魂崖上吹风吧。”   “啧,脾气还挺大。”风听寒眼尾上挑,视线扫过他全身,笑得意味不明。   傅斯乾怒极反笑:“我脾气大不大,你不知道?”   他倒要看看,风听寒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风听寒上前两步,挑起傅斯乾的一缕头发,在指尖绕了两圈:“虽然不知道你是跟谁学的欲擒故纵,但我必须承认,小野猫,你成功了。”   “……”   小野猫你大爷,傅斯乾隐隐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与狗血玛丽苏小说里经常出现的桥段有异曲同工之妙,霸道总裁遇上清纯不做作的女主,邪魅一笑,说出天雷滚滚的经典台词:“女人,你成功引起我的注意了。”   傅斯乾被一大盆狗血浇得不知所措,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黑着脸将风听寒的手反剪到身后:“你给我好好冷静冷静!”   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当霸道总裁。   风听寒利落地挣开傅斯乾的手,顺势揽住他的腰,猛地一拉,两人身体撞到了一起:“小野猫爪子还挺利,不过我不喜欢太闹腾,乖一点。”   胯骨处被撞得隐隐作痛,傅斯乾本就不爽,听见这话脸又黑了一层:“你活腻了吗?”   风听寒偏过头,冲他的耳朵吹了口气:“我再说最后一遍,乖一点。”   温软的鼻息扑上耳垂,紧接着是湿热的触感,傅斯乾脑袋里仿佛炸开了一大片烟花,炸得他瞳孔紧缩,眼前一阵眩晕。   这智障东西竟然舔了他的耳朵!   傅斯乾将自己身上的人撕下来,气得脸都红了:“风听寒,你最好醒了后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风听寒冷哼一声,被打断的不悦显露在脸上,然后他说出了霸道总裁最经典的一句台词:“男人,你在玩火。”   傅斯乾嘴角抽搐,脑海中被“男人你在玩火”六个字刷了屏,他怔了半天,在狠狠教训风听寒和疯狂吐槽风听寒之间迟疑,破口大骂:“你特么有病吗?”   四周雾气突然抽动,慢慢凝结成一个白发老者,老者身着长袍,衣襟上绣了一弯弦月,他对着傅斯乾道:“不是被选中的人,小子,你是谁?”   风听寒抬手蹭了下嘴唇,默不作声。   知道现在不是教训人的好时机,只得先咽下这口气,傅斯乾看着白发老者,语气冷冽:“没人告诉过你吗,在问别人名字之前,要先自报家门。”   白发老者惊讶于他的大胆,乐呵呵地捋着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老夫纵横修真界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小子这样的无礼之徒。”   傅斯乾掀起眼皮:“无上尊者如此没见识的吗?”   “你认识我?小子,你是谁?”   原来真是唐洛年,倒叫他猜对了,在《至尊神主》里,风听寒接受神剑传承时,除了他大老婆之外,还有一个关键的NPC——神剑上任主人唐洛年留下的一缕神魂。   原著花了大量笔墨来描写这个NPC,尤其是他的穿着,弦月纹样,以至于傅斯乾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本来还不敢确定,谁知随便一炸,他就承认了。   无上尊者唐洛年,神剑遮日盛世现。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所有的事情。”   风听寒迷起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着傅斯乾,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和个老头子有什么好废话的,不如和我聊聊?”   傅斯乾:“……”   MD,和你聊小野猫吗?这动手动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了?   “风听寒,我警告你,放手。”傅斯乾磨着后槽牙道。   风听寒似笑非笑,指尖用力摩挲着他的下巴:“你是在命令我?”   下巴上那块皮肤火辣辣的,离得太近,他甚至能看到风听寒眼里的自己。傅斯乾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就好像风听寒应该是这样的,不是什么傻白甜,而是张扬霸道的。   唐洛年清了清喉咙,慢悠悠地说:“卿卿我我打情骂俏,修真界已经如此开放了吗?”   傅斯乾的脸一阵红一阵黑,一巴掌拍开风听寒的手,怒道:“闭嘴,滚一边待着去!”   小野猫炸毛了,风听寒看着他红彤彤的耳朵,心情极好地弯了弯唇。   傅斯乾对唐洛年说:“在下知道尊者是神剑的主人,我此番进入幻境,只是为了唤醒风听寒。他无意与神剑结印,强行结印本就逆天,尊者磊落,想必不会强人所难。”   “你说错了,我不磊落。”唐洛年抬起手,召唤出遮日神剑,“遮日有灵,我和剑等了几百年,再没有下一个合适的人选了,他必须与遮日结印。”   话音刚落,唐洛年便向风听寒而去:“小子,我再问你一遍,可愿与遮日结印?”   风听寒懒洋洋地说:“这都第几次了,老头,你记性太差了,不愿,你再问多少次都一样。”   “敬酒不吃吃罚酒!”   风听寒不屑笑道:“怎么,恼羞成怒了?”   傅斯乾拧紧了眉头,在幻境中,唐洛年是主人,有操控一切的绝对力量,无法唤醒风听寒,只能强行破除幻境,也就是说,要打败唐洛年。   无法召唤三秋,傅斯乾以身化剑,迎面对上遮日神剑。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二者僵持着,一时之间分不出胜负。   突然之间,旁边袭来一道青色,流光飞舞,将胶着的二人分隔开来。   风听寒手握九节鞭,冰蓝色的衣衫随风飞起,方才冲击太大,束起的长发散落,堪堪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挑起眼尾,笑得张扬:“老头,不管你活着的时候有多大能耐,既然死了,就做好死人。无上尊者又如何,不过一缕神魂罢了,让你神魂覆灭也不是难事。”   唐洛年厉声喝道:“你一直在隐藏实力!”   “你的话太多了。”风听寒抬手甩了一鞭,“消停会儿。”   傅斯乾看着慢慢走过来的人,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一时间找不出头绪。   “怎么,被吓住了?”   傅斯乾握紧了拳头,面前这个风听寒,和他认识的,还有小说里描写的,都不一样。   那种恐怖的力量,睥睨一切的傲慢态度,绝对不是现在的风听寒能拥有的。   “你是来找我的。”风听寒似乎对此十分笃定,他松开手,九节鞭化作流光,缠上他腰间。   傅斯乾长出一口气:“你真的是风听寒吗?”   “你觉得呢?”风听寒歪了歪头。   眼前的景象崩塌瓦解,身后一道劲风袭来,风听寒目光一凛,九节鞭又出现在他手上:“这么急着送死?”   他甩了两鞭,将那道残魂彻底打散,然后转过身看着傅斯乾,笑着问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良久,久到四周虚茫,幻境崩塌,久到风听寒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傅斯乾才叹道:“我为你而来。”   无论是怎样的风听寒,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傅斯乾是为了风听寒才来到这里的。   “你可以相信我,我为你而来。”   风听寒笑弯了眼,他朝傅斯乾伸出手:“既然你为我而来,那带我离开吧。”   傅斯乾握住了那只手。   在一切消失之前。 第15章 寒川枕星厝6   幻境破灭,一切重归现实。   傅斯乾睁开眼就看见一张半透明的脸,吓得往后一退,差点摔倒在地。   流姝在空中转了两圈,欣喜道:“你终于醒过来了,成功了吗?”   “都说了会没事,你还大惊小怪。”小剑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哼哼唧唧地嚷着,“既然你醒了,还不赶紧松开本大爷!”   傅斯乾没理睬它,俯身去查探风听寒的状况。   流姝跟着他一起蹲在风听寒旁边,撑着下巴小声嘀咕:“都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没醒呢?”   傅斯乾眼风一扫,小剑灵似有所觉,慌忙撇清关系:“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安静沉睡的人乖顺柔软,与幻境中全然不同,傅斯乾凤眸微眯,沉声问道:“在幻境中,人的性格会不会发生改变?”   “这个我知道,为了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法器开设的幻境一般与进入之人的性格差距不大。”流姝歪了歪头,好奇道,“幻境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吗?他的性格有所改变吗?”   岂止是改变,简直是换了个人。   傅斯乾一度怀疑,他之前认识的风听寒是假的,真实的风听寒可能和他一样,是穿越过来的。   并且风听寒在现实世界可能还是个霸道总裁。   很霸道很霸道的那种。   不然,这人怎么会说出“男人,你在玩火”这种荒谬之言。   傅斯乾思忖片刻,又问道:“幻境中的人会不会是假冒的?”   流姝看看傅斯乾,又看看躺在地上的风听寒,小心翼翼地说:“大概也许,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傅斯乾一阵无语:“你刚才不是说知道?”   “你听她瞎扯,她自己都是个半吊子器灵,怎么可能知道这种隐秘之事。”小剑灵冲流姝做了个鬼脸,趾高气扬地说,“关于神剑的事,就没有本大爷不知道的,你放开我,我就把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   傅斯乾想了想,抬手解了禁制,他握着三秋,隔空指指剑灵,威胁意味浓厚:“我问你答,明白吗?”   剑灵气闷不已,他看着面前的剑,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将原本的问候之语咽了回去,充当起回答机器。   “神剑幻境是否会改变人的性格?”   “不会。”   傅斯乾几不可查地皱皱眉,继续问道:“幻境中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和现实生活中差异很大,那也是真实的吗?”   “是。”   “所以现实中的,是假的?”   “当然不是假的。”   “……”   傅斯乾一脸复杂,这答了跟没答一样。   剑灵见他脸色不好,连忙解释道:“没有假的,都是真实的,现实是真实的,依据现实创设出来的幻境也是真实的。”   傅斯乾看着躺在地上的人,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新的想法:“幻境有没有可能看到未来?”   剑灵一脸茫然:“未来?”   在他的想象中,成为神主的风听寒应该无比灿烂辉煌,大概和幻境中拿着九节鞭的风听寒差不多,一样的骄傲强势,一样的恣意嚣张。   所以,那会不会是未来的风听寒?   “对了,差点忘了。”剑灵急匆匆地飞到风听寒旁边,手心托着一个白色光球,往他额间送去,“呼,还好来得及。”   “你干什么?!”傅斯乾手覆在风听寒额头,挡住了剑灵的动作。   剑灵重重地哼了一声:“神剑幻境不同于普通幻境,强行认主是禁术,由神剑开启的,自然也要由神剑来结束,若是还想让他清醒过来,你就别阻止我。”   手下一片温软,傅斯乾耳根一热,忽然想到幻境中发生的事,风听寒俯在他肩窝,伸出舌尖舔吻耳垂。   “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像被烫到了一般,傅斯乾连忙抽回手,看着剑灵将白色光球送到风听寒额间,白色光球一点点没入,几息间便消失不见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傅斯乾坐在一旁,静静地打量着风听寒。三秋挣动不停,傅斯乾心里正想着事,也没注意,直接一巴掌拍了过去,正好拍在剑刃上,掌心立刻被划出一道血痕。   “嘶”。   傅斯乾吸了口凉气,低头看着掌心,他真是失了智,怎么就直接往三秋上拍去了。   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戴着白玉镯子,细细白白的,直接握住傅斯乾的手腕。温热的气息扑在颈侧,瞬间便席卷了所有感官,低沉的嗓音无奈问道:“怎地如此不小心?”   傅斯乾浑身一僵,转过身来,腕上的手又紧了几分,风听寒叹了口气:“师尊,乖点,别乱动。”   风听寒低下头,指尖蹭了一下傅斯乾的掌心,然后从朝思中拿出一个小瓶子,他一直没松开手,用牙齿咬开瓷瓶的塞子,垂着眼将药粉倒在伤口上。   火辣辣的刺痛感从掌心传来,傅斯乾额间冒了汗,他记得这个,殷慈给的外伤药,效果非常好,就是刺激性比较大,他之前怕风听寒上药时乱动,还使了定身咒。   旁边,流姝和小剑灵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流姝眼睛骨碌碌地转:“他们在干嘛啊?”   小剑灵哼出声:“人类就是这样,腻腻歪歪。”   流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为什么要腻腻歪歪啊?”   小剑灵被问得一怔,胡乱摆摆手,支支吾吾地说:“你问那么多干嘛,别看了,小孩子不能看!”   “为什么小孩子不能看?”   “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   ……   说是窃窃私语,其实并不贴切,起码傅斯乾把他俩说的话听了个清楚。   许是被那句“腻腻歪歪”刺激到了,傅斯乾用力抽回手,不着痕迹地瞪了剑灵一眼。   风听寒勾起笑:“师尊害羞了?”   傅斯乾:害羞你大爷,呵呵。   风听寒按了按脖颈,视线触到一旁地上的遮日神剑,疑惑道:“怎么多了一把剑?”   “你不记得这把剑?”傅斯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还记得幻境中发生的事吗?”   风听寒歪歪头,眼里一片茫然:“幻境?什么幻境?”   “刚才神剑强行认主,你被拉入了幻境。”   风听寒指指自己:“师尊你是说,我被拉入了幻境?有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流姝重重地点头:“是呀,可危险了,还是你师尊亲自进入幻境把你唤醒的,就差一点,你们两个就醒不过来了。”   风听寒闻言一愣,满脸不敢置信:“师尊,是真的吗?”   傅斯乾点点头,他本来还想好好问一下幻境中发生的事,谁知风听寒竟不记得自己进过幻境。   这算什么,耍完流氓就跑?   “那你还记得什么?”   风听寒思索了下,回答道:“记得我在圣贤殿外等师尊,然后师尊给了我桃花酥,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这种糕点,希望以后也可以吃到,对了,那桃花酥香甜绵软,入口即化,带有桃花的淡淡清香,咬一口就……”   傅斯乾听得额角直抽,忍无可忍打断他的话:“可以了,桃花酥是吗,改天带你去吃,行了吧,可以继续说了吗?”   风听寒笑得甜甜的,乖巧点头说“可以”。   傅斯乾:“……”   MD吃货!   “然后师尊带我来了藏兵阁,还遇到了一只器灵,叫流姝。”   流姝突然冲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我在!”   傅斯乾一头黑线,这是什么幼儿园既视感,太要命了。   风听寒无声笑笑:“在藏兵阁里没有找到合适的九节鞭,师尊说了要带我下山去找,然后……”   傅斯乾:“然后怎么了?”   “然后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头突然痛起来,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就看见师尊往三秋上拍,还划伤了手。”风听寒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疑惑,“不过师尊,你为什么要往三秋上拍?”   没有为什么,千金难买我乐意,成吗?   该记的一点没记,不该记的记得比谁都清楚,傅斯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自动忽略了风听寒的问题。   现在基本弄明白了,风听寒不记得关于神剑幻境的所有事,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既想他记得又不想他记得,傅斯乾皱着眉看向剑灵,语气烦闷:“神剑幻境会消除记忆吗?”   剑灵挠挠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什么说关于神剑的事你都知道吗?”   “我知道关于神剑的所有事,可强行认主是第一次,有什么副作用无从得知。”剑灵耸耸肩,“不过现在我知道了,强行认主会导致人失去记忆。”   风听寒拽了拽傅斯乾的衣袖,指着剑灵问道:“师尊,这是什么东西?”   剑灵扬起下巴:“本大爷是——”   “无关紧要之物。”傅斯乾随口道,“不必在意,走吧,先下山还是回碎玉宫?”   “都听师尊的。”   剑灵:“……”   随着两人离开,琉璃灯相继熄灭,藏兵阁又恢复了寂静。   阴暗屋子内,遮日神剑散发出淡淡的光晕,只见白光越来越暗,剑身又变成一片漆黑的模样,然后自发地飞回了墙壁上,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你又要睡觉了吗?”   “幻境破灭,遮日现世。”剑灵轻轻笑起来,“流姝,别怕。”   “流——”   “嘘,流姝乖,你睡一觉,睡醒我就回来了。”   藏兵阁里最后一点光,慢慢熄灭了。 第16章 寒川枕星厝7   在藏兵阁耽搁了太长时间,出来时已经接近傍晚。   夕阳西斜,无极山地势高,在此处看日落比在山脚村子里看到的更美。太阳触及地平线,半遮半掩地慢慢下沉,暖橘色的光掺了红调,不像其他时辰那般刺眼。   是极美的景象。   然而傅斯乾没心思观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两件事:一是魔尊“死”了,修真界大乱;二是神剑幻境中风听寒的反常行为。   头疼,傅斯乾想着想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师尊,你等等我。”   经历了幻境中发生的事,傅斯乾现在本能排斥风听寒的接触,冷不丁被拉住手,他想都没想,炸了毛一样,下意识就甩开了。   只见原本笑得灿烂的人脸瞬间垮了,桃花眼黯淡无光,整个人蔫了吧唧的,活像被抛弃的小媳妇儿。   风听寒黯然失色:“师尊……”   傅斯乾:“……”   颜值即正义,这一点无论放到现实世界还是小说里,全都适用。   风听寒这副模样,就好像他做了什么过分之事,在被盯着看了十秒钟之后,傅斯乾没办法继续装瞎了:“话本子看多了?好的不学,偏学些扭扭捏捏的做派,有话就直说。”   风听寒低下头,小声道:“师尊,你不喜欢听寒了吗?”   傅斯乾一愣,“喜欢”这个词太烫,不该出现在他和风听寒之间。   风听寒伸出手,在要碰到傅斯乾袖子时又停住了,幽幽地叹了口气。   傅斯乾牙疼似的开解道:“你年纪尚轻,可能分不清什么是喜欢,我既收你为徒,护着你是应当的,相比于称之为‘喜欢’,我更愿意将这种感情定义为‘爱护’。”   风听寒眨眨眼,似是而非地点点头:“我知道,之前师尊主动收我为徒,言行举止多加庇护,处理追杀我的人,为我疗伤上药,还带我下山吃饭……这都是师尊对徒弟的照顾。”   傅斯乾欣慰地点点头。   风听寒垂着眼皮:“我都明白,师尊的好是给‘徒弟’的,却不是给‘风听寒’的,您爱护的是一个身份,不是我。”   傅斯乾越听眉头越紧,这说的叫什么屁话,如果他爱护的是“徒弟”这个身份,用得着对风听寒这么好?自始至终,只是为了一个风听寒罢了:“你就是我的徒弟,我的徒弟也只会是风听寒。”   风听寒笑了笑,没说话。   傅斯乾不愿过多纠结于这件事,直接换了个话题:“过些日子就是比试大会了,届时你代表碎玉宫参加,好好修炼,今年的彩头有点意思,你可搏一搏。”   比试大会五年一次,只要筑基便可报名,除了无极山的弟子,其他门派也可以派人参加,彩头由无极山五位仙尊轮流出,今年轮到晏君行了。长陵仙尊手里奇珍异宝无数,随便拿出一点都能震惊修真界,故而这次比试大会有不少人盯着。   原著里,江清如在比试大会上设计陷害风听寒,危急关头神秘女子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与风听寒独处一夜,还帮助他拿下了比试大会的第一。   神秘女子在书中只出现了一次,身份不明,评论区不少人猜测,愣是没猜出这人是谁,故而神秘女子的身份是《至尊神主》一大未解之谜。   傅斯乾也有些好奇,《至尊神主》里女主一大堆,至于谁是男主最爱的女人,每个读者的看法都不一样,纵然有官配大老婆,一部分读者还是坚持称神秘女子才是最爱。   可巧,傅斯乾也是其中一员。   风听寒走近了些,推着傅斯乾的肩膀转了个方向:“无极山上日落很美,师尊可看过?”   傅斯乾顺势抬头,半边染红了的天幕映入眼帘,湛蓝的底色上,铺撒了大块大块的橘红,带着点点金辉,美不胜收。   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试大会,师尊希望我参加?”   “我希望没用,比试大会只有筑基之后才能参加,依你现在的修为,再过三个月,你觉得可以筑基吗?”   三个月筑基在修真界无异于天方夜谭,有天纵奇才之称的江清如,筑基也用了一年,话虽然这么说,但傅斯乾知道,三个月对风听寒而言是足够的。   “怎么可能没用,只要是师尊希望的,听寒都会尽力去做。”风听寒望着天际云霞,温柔笑问,“师尊希望我参加吗?”   傅斯乾眯了眯眼,橘红的光缀了风听寒一身,给他原本艳丽的容貌增添了一丝柔和,像是一团不烫的火,轻轻侵入眼眸,留下一抹淡淡的暖色。   “我希望你就能做到?”傅斯乾故意逗他,“我还希望你明天筑基,你也能做到吗?”   风听寒垂眸浅笑,别说,他还真能:“师尊可以许愿试试。”   藤萝爬满小院的木架,石桌上放着一株雪色花蕊,用的是碧玉盆,透过薄薄的玉壁能看到里面细粉状的土,在月光的照射下,花瓣轻轻翕动,将开未开。   傅斯乾饮尽了杯中酒,双眼无神地盯着桌上的花,一脸满腹心事无处诉说的表情。   晏君行夺过酒瓶,心疼地摸了两把:“我这窖藏三载,上好的酒酿,哪儿当得起你这么喝!”   “不是你说过府一叙的吗?现在又跟我计较酒,要不要脸?”傅斯乾把酒杯拍在桌上,“满上!”   晏君行脸一黑,嗤道:“我叫你过府一叙,可没叫你拿我这好酒来浇愁。”   傅斯乾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教过孩子吗?”   “道侣都没有,你从哪冒出来一孩子?”晏君行摸着下巴思考片刻,恍然大悟,“说的是你那小徒弟,风听寒?”   傅斯乾满面愁容:“他好像把我当成爹了。”   “噗。”晏君行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你想多了吧,他又不瞎,能把你当爹?”   说得好像他不配一样,傅斯乾翻了个白眼,又想起风听寒之前说过的话。   “师尊可以许愿试试。”   “只要是师尊的愿望,我都会尽力达成。”   “是师尊救了我,给了我家。”   “师尊不是别人,师尊是长辈。”   ……   傅斯乾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风听寒一定是把他当爹了。   晏君行摇着扇子哼笑出声:“你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   “你没经历过,你不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亲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傅斯乾幽幽地叹了口气。   晏君行给他倒满酒:“乱七八糟说什么呢,我看是你想当人家的爹想疯了。”   “我要真是那么想的,肯定直接挑明。”傅斯乾摊了摊手,慢悠悠地说,“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也做不出拐外抹角的事。”   晏君行温和一笑:“现在拐外抹角话里有话的可不是我。”   月光如同流水一般,静静的在花瓣上流淌,光华荟聚在花蕊中,慢慢凝聚成型,竟是在花蕊之上又生出一朵月光凝成的花。   傅斯乾脸色一沉:“你接近我有何企图?”   “企图谈不上,你出关之后,与之前差别很大,我有预感,跟着你会发现有趣的事。”晏君行曲指敲敲花盆,“此花名为‘舍生’,取月华为食,以花木为镜,一生开一夜,月与花俱成之时,外来者取而代之。我寻之已久,有幸得之,昭元你不想欣赏欣赏吗?”   “外来者取而代之,倒是稀奇。”傅斯乾看着那花,饶有兴致地问,“所以长陵仙尊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了?”   晏君行慢悠悠地笑了笑:“很多,比如你,比如风听寒。”   傅斯乾看着杯中的酒液,良久,淡淡笑道:“晏君行,知道为什么你没有朋友吗?”   晏君行:“?”   傅斯乾:“因为你心机太深还话多。”   晏君行:“……”   “让我猜猜,你肯定是觉得我行为反常,但又找不到原因。”不知想到什么,傅斯乾轻轻地笑了下,“风听寒恰巧出现,而你又推算不出关于他的事,所以就将他视作了变数,对不对?”   晏君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许久没说话。   傅斯乾趁热打铁,问道:“所以,你接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晏君行摇了摇头:“我说了你也不信,废这口舌干嘛?”   傅斯乾:“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我会不会信?”   晏君行:“不用试,我推算过。”   傅斯乾:“……”   晏君行突然一笑:“真信了?我骗你的。”   傅斯乾:“……”   “我并不在意为何你会性情大变,较之从前,我更欣赏现在的你。”晏君行倒满两杯酒,继续说道,“我确实推演过风听寒的事,昭元你知道吗,推演之术分两种,一为阴一为阳,阴是往昔阳是往后,谁的往后都存在变数,推演不出来正常。可往昔就不同了,凡行过必有痕迹,风听寒是唯一一个我看不到过往的人,他绝对有问题。”   傅斯乾同情地看了晏君行一眼,不知该怎么告诉他,不是风听寒有问题,是推演之术敌不过主角光环。   晏君行哭笑不得:“不必这样看我,或许你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我确定,你知道的也不是全部,同情这种东西,还是留给别人吧。”   傅斯乾点点头:“确实,你不值得同情。”   晏君行:……真想缝上这张嘴。   傅斯乾在晏君行那里待到夜深,回到碎玉宫时风听寒已经睡下了,他隐了身形,偷偷潜进风听寒的房间。   今夜和晏君行的交谈,终归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傅斯乾自问不是轻易会受影响的人,可晏君行说的每句话,似乎都意有所指,无论是舍生花,还是其他。   他始终无法不在意,风听寒身上,是不是真的藏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窗外月光透进来,傅斯乾借着月光打量榻上的人,良久才转身离开。   熟睡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温软的眸子里似乎藏着无限杀机。 第17章 三九百丈冰1   一晃数日,傅斯乾从晏君行那边回来后,留了张字条给风听寒,便闭关了。   魔尊的假死,剧情的混乱,晏君行的警告,风听寒的反常……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始终没想明白。   碎玉宫内设有闭关石室,傅斯乾误打误撞发现了原主留下的手记,不得不说,原主于修行上的见解真的十分独到,从修炼到法器,应有尽有,傅斯乾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   他出关的那日天气不好,阴云笼罩了整个天空,仿若打翻了一滩浓墨,将天地淋了个透彻。   风听寒自引气入体后便随同其他弟子们一同修炼,傅斯乾没在碎玉宫找到人,便撑着伞往主峰去。   按着心魂咒的指引,傅斯乾很快就确定了风听寒的位置,雨越下越大,如同豆大的琉璃珠砸在伞面上,一阵噼里啪啦。   风听寒怎么会来这里?   傅斯乾眉峰微拢,隔着雨幕看向不远处的竹楼,二楼有凭栏隔断,依稀能看到几个走动的身影。   “昭元?”   “还真是你。”乐正诚笑着说,“你每次闭关少说也得三五年,这次结束得够快,可还顺利?”   傅斯乾颔首:“都好。”   “多事之秋,再过几日就是比试大会,你既然提前结束了闭关,可就得帮着好好忙活忙活了。”乐正诚道。   “可饶了我吧。”傅斯乾连忙告饶,视线落在一旁的萧念远身上,“这不是有人帮忙,再不济你拉着晏君行,他清闲得很,就是别找我。”   萧念远抿了抿唇没接茬,径自撑着伞往竹楼走。   傅斯乾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乐正诚凑近了些许,低声道:“还记着逍遥盟那事儿呢。”   傅斯乾闻言一愣,才想起前些日子闹得不痛快的事,他是真没想到,萧念远那般老好人的性子,会把这事记两个多月。   “你抽时间与他好好说道说道。”见傅斯乾没言语,乐正诚又转了话题,“这几日其他门派陆续都到了,我与念远安排了好几天,这是最后一处,今儿个结束,一块去我那喝一杯。”   傅斯乾没细听,只敷衍地应了声。   三人一道进了竹楼,傅斯乾落在最后,收伞的工夫,身后熟悉的气息猛地袭来,他往后瞥了眼,温声道:“走路怎么没声儿?下回再这样,吃了苦头可莫要委屈。”   风听寒头抵在傅斯乾后背,闷声道:“累得慌,师尊借我靠靠。”   这是又把他当爹了?   傅斯乾哂道:“跟个孩子似的,丢不丢脸?”   风听寒笑得又轻又软,过了一会儿才直起腰,手里举着一朵小雏菊,笑吟吟地递到傅斯乾面前:“师尊,送你。”   傅斯乾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垂着头的青年语带笑意:“祝贺师尊出关,师尊若是不喜欢……”   “喜欢。”   “也得收着!”   两个人的视线撞到一起,风听寒将小雏菊别在傅斯乾领口,笑意潋滟:“师尊喜欢,甚好。”   “喜不喜欢都得收,被逼着收,还不如我自己收了。”傅斯乾睨他一眼,“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比试大会即将开始,我来帮忙做事。”风听寒乖巧道。   “你躲嫌,我只能抓你徒弟过来做事了。”乐正诚慢悠悠地走过来,“也是稀奇,你遇事不见人影,怎么教出这样好的徒弟?”   傅斯乾气笑了:“拐着弯骂人来了,再稀奇也是我徒弟,你再瞧也跟你没关系。”   “是是是,你徒弟。”乐正诚无奈地摇摇头,“全无极山都知道,三个月不到筑基成功的天才,是你昭元仙尊的徒弟。”   傅斯乾惊诧抬眼:“你筑基了?”   风听寒点点头:“本想给师尊个惊喜。”   乐正诚哈哈大笑:“看来是我的不是了。”   傅斯乾摆摆手:“无妨,我记得你有一簇雪中焰,与我炼制三秋的炽上火威力相当,不如拿出来,补偿一下我这惊喜?”   “极寒雪中焰,至炎炽上火。”乐正诚语气复杂,“你这狮子口开的,是打算直接吞了我的心头好啊!”   傅斯乾不以为然:“左右你留着也无用,不若给我,还能发挥一下它的作用。”   “你的三秋有了炽上火,还要我的雪中焰做甚?”乐正诚把手背到身后,“你也发挥不了它的作用。”   傅斯乾嗤道:“我又不会直接抢,你藏什么藏?小家子气。”   萧念远左右看看,自觉插不上话,略过他们往楼下走,赌气一般:“你们慢慢吵,我先走了。”   “晚上吃酒,你走什么,楼下等一会儿。”萧念远不说话,乐正诚叹了口气,“你若不想在此处等,就去君行那里,等会儿你俩一道过去。”   萧念远这才应下,下楼时看了风听寒一眼,对傅斯乾说了句“你对他挺好的”,说完没停留,直接离开了。   风听寒眨眨眼:“师尊?”   傅斯乾瞥了他一眼,对着乐正诚伸出手:“雪中焰我有急用,乐正兄你想要什么,我跟你换也行,只求你能割爱与我。”   乐正诚也回过味儿来了,颇有些哭笑不得:“我道你要这个做甚,原来是为了他。”   傅斯乾道:“既如此,你给是不给?”   “给你也无妨。”乐正诚从储物镯里取出一颗透明珠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只是有消息传来,江阳一带邪祟出没,各大门派商议决定,每派出两个人组成一队前去平灾,现在还缺一个镇得住的领头人。”   得,他就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傅斯乾叹了口气:“什么时候?”   乐正诚道:“比试大会结束之后立刻启程。”   傅斯乾随意地点点头,直接伸出手:“届时我带他们去。”   “行,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带人。”乐正诚把珠子递给傅斯乾,又问道,“无极山也要选两个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傅斯乾摩挲着珠子,瞥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人:“我带一个,另一个你安排,不要太麻烦的,我脾气不好,哄不来。”   解决了心头大事,乐正诚喜笑颜开:“行,时辰不早了,去我那里吃酒吧,他们两个应该已经到了。”   傅斯乾摆摆手,领着风听寒往下走:“我先回去换身衣裳,赶着出门没来得及收拾,等下直接过去,你们先聊,不用等我。”   雨还没停,傅斯乾撑开伞,看着身侧的人:“你没带伞?”   风听寒摸了摸朝思,理直气壮地点头:“出来时没下雨,忘了带。”   “过来吧。”傅斯乾把伞往一侧倾过去,“将就点,回去洗个澡,别着凉。”   密密麻麻的雨水交织成瀑,沾上衣角瞬间就渗透进去,伞太小雨太大,没走几步,傅斯乾就觉得左边身子湿了大半,他偏头看过去,风听寒右边身子也没幸免。   “冷吗?”   风听寒本想摇头,刹那间心念一动,可怜巴巴地说:“师尊,冷。”   傅斯乾一滞,把伞换到左手,右手揽住风听寒的肩膀:“冷也忍着。”   他体寒,身上总没什么热度,像块冰似的,搂着人也没热乎气。   风听寒暗暗打量着傅斯乾,视线从眉眼到唇边,最后落在他领口的小雏菊上,花瓣变得透明了些,像是下一秒就要消泯于世。   “想什么呢?”   掺杂了雨声的音色十分奇特,风听寒握紧的手慢慢松开,转而勾起个笑:“想着,师尊对我真好。”   傅斯乾失笑:“这就对你好了?”   “从没有人对我这般好。”风听寒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师尊,你知道吗,你给了我一个新的人生。”   雨声太大,傅斯乾只听到一声“师尊”,这人想一出是一出,他也没多问。   过了断魂崖,雨势渐渐停住,云雾在阳光的投射下,慢慢现出纷杂的色彩。   傅斯乾收起伞,温声道:“方才你送了我一朵花,为师也送你一样东西,可好?”   “不好。”风听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衣襟上那朵小雏菊已经消失不见了,“我受之有愧。”   傅斯乾眸中划过困惑,顺着风听寒的视线低下头,看到了空荡荡的衣襟,他抬手摸了摸领口,皱眉道:“大概是掉到了哪里,等下我去吃酒,顺路找一下。”   偌大的无极山,找一朵小雏菊,怎么想也不会是真的。   风听寒唇抿成一条直线,良久道:“师尊不用哄我,只是一朵……”   “谁说是哄你?”傅斯乾眉梢一挑,“说会找回来,就会找回来,为师何曾骗过你?再说,那不是用来庆祝我闭关结束的礼物吗,既是给我的礼物,还能让它丢了不成?”   他目光不似作伪,风听寒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傅斯乾伸出手,掌心托着一颗透明珠子,仔细瞧,还能看到珠子里的一点青色,这正是他方才从乐正诚手里得到的极寒雪中焰。   “三秋能炼化炽上火,同等品阶的神火应当相差无几,你好好收着这个,待日后寻到合意的法器,便可将雪中焰炼化。”他说完又拧起眉,“这个方法最为妥帖,只是比试大会修者云集,没有合适的法器,恐怕要吃亏。”   封着雪中焰的小珠子精致小巧,看起来颇为讨喜,风听寒犹豫半晌,斟酌道:“原想到时候告诉师尊的,在师尊闭关的时候,我误入一座先天洞府,得到了趁手的法器,我觉得它与我极为契合,便结了印。”   傅斯乾瞪大了眼:“你是说,你有本命法器了?快给我看看。”   风听寒点点头,心念一动,一条九节鞭出现在他手上,鞭身漆黑,尾端缀着一点青色星芒,手柄初是两个小字──九灭,随着风听寒挥手,隐隐有雷霆之势。   不愧是男主,随随便便就能进洞府,随随便便就能如愿以偿,随随便便就能走上巅峰。傅斯乾脑海里弹幕滚动循环,一时间没顾得上说话。   风听寒左手雪中焰,右手九灭,忐忑地看着傅斯乾:“师尊,你是不是生气了?”   “嗯?”傅斯乾一脸疑惑,“生什么气,我高兴还来不及,既然你已经有了本命法器,那拿下比试大会的把握就更大了。对了,赶紧回去,我帮你把雪中焰融入法器,兴许能创造出第二个带有神火的法器。”   风听寒眸中划过诧异,提醒道:“师尊,你不是约好了要和凌云仙尊他们一起吃酒吗?”   一时兴奋,把这事给忘了,萧念远的事还没解决,这酒局不好推,傅斯乾拧眉叹道:“比试大会即将开始,炼制融合迫在眉睫,我尽快赶回来,你别到处乱跑。”   风听寒点点头:“我就在碎玉宫内等师尊。”   “等久了就先睡,我回来自然会叫醒你。”傅斯乾感慨不已,“本命法器,先天洞府,这在无极山是头一份吧,乐正兄可有何表示?”   风听寒垂眸,眼底暗色划过:“先天洞府可遇不可求,徒儿修为尚浅,不敢宣扬此事,故师尊是第一个知晓此事的。”   傅斯乾沉吟不语。   风听寒悄悄看了眼他的表情,迟疑道:“先天洞府出现在无极山,我却不相信同门,没有将此事禀告凌云仙尊……师尊,你会不会怪我?”   “怪你做甚?”傅斯乾哭笑不得,“你做得很好,先天洞府上又没刻着名字,你发现了就是你的,藏着掖着比被别人抢走骗走要好。既然瞒下了此事,就直接换个说法吧,别提什么先天洞府,就说你的法器是我炼制的,纵使有人想抢,也得估量一下。”   风听寒这才放下心,桃花眼亮晶晶的,笑着说:“都听师尊的。”   傅斯乾越看风听寒越顺眼,闭了个关,小白花就知道隐瞒信息保护自己了,终于不是日常降智的傻白甜操作了,傅斯乾非常满意。   事情按照计划发展,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尤其是面前之人,格外的好糊弄,风听寒勾起唇角,非常满意。   两个人相视一笑,错身往相反方向而去。 第18章 三九百丈冰2   乐正诚牵头,宴席设在他住处,四人私下小聚,算起来这还是头一回。   比不得晏君行那般文雅精致,乐正诚也没备些菜肴,桌上就放了两坛子酒,与他为人一般,生硬又板正。花前月下,与友人小酌几杯谈天说地不失为一件美事,当然前提得是每个人关系都不错。   往常里,是傅斯乾和晏君行不对付,凑一块总冷脸,好不容易这两人化干戈为玉帛了,萧念远那软和性子又犯了倔。乐正诚扫了一圈静坐不语的三人,心中接连叹了好几口气,真是每天都要为同僚关系和睦与否头疼。   眼看着酒喝了不少,乐正诚自觉不能继续沉默下去,遂打着哈哈挑起个话茬:“今夜月亮真圆哈!”   傅斯乾抬眼看了看天,傍晚刚下过雨,月光朦胧,哪能瞧见月亮的轮廓?他疑惑地看了乐正诚一眼,觉得这人约莫是喝醉了说胡话呢。   本就是随口胡诌,话出了口,乐正诚才发觉不对,他刚欲找补两句,就听得晏君行懒洋洋的打趣声。   “乐正兄倒是指指,那圆圆的月亮在何处。”矜贵的公子哥儿曲着指敲了敲桌沿,看了看旁边互不搭理的两人,眯眼笑得意味不明,“可是看气氛沉闷,特意说了个笑话?”   “月亮也好,笑话也罢,若是醉了,就散了吧。”傅斯乾放下酒杯,心气略有不顺,来赴宴前,他循着原路找了半天,别说风听寒送他的那朵小雏菊了,他就没看到个雏菊的影子,也不知风听寒是从何处摘的花。   萧念远垂眸看着杯中的酒水,讥笑出声:“是醉了还是心生厌烦,昭元仙尊明说就是,何必阴阳怪气拐着弯作为,莫不是想谋个清正仁义的名头?”   “啧啧啧,原想着干喝酒无甚趣味,不料还有一出大戏。”晏君行从储物镯中摸出个布袋子,倒了一桌的瓜子,给乐正诚桌前放了一把,“这出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戏,乐正兄觉得可妙?”   乐正诚看了看面前的瓜子,又看了看一旁兴致勃勃的晏君行,他一直觉得友人分两种,一种世事洞明,能悄无声息化解尴尬,一种不通人情,偏生爱挑起事端,而桌边这几位,俱是体体面面的人物,该当是前一种。明明往日里一个比一个通晓世故,今儿怎都变成了不搓火不罢休的主儿。   萧念远把酒杯狠狠一掷,眉目冷然:“长陵仙尊只舍得散出一把给乐正兄,倒教人疑惑,不是寻常吃食,还是仙尊小气。”   这话火气挺大,晏君行也不恼,只顾垂首悠哉悠哉地剥瓜子,剥了也不吃,就摆在一旁,“便是寻常物什,若我不愿,旁人也休想拿走一厘。”说完话锋又一转,“再说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是怕耽误你二人唱这出戏罢了。”   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这几尊大佛今儿个是约好了吗,一句呛一句,乐正诚听得心里烦闷,只觉这酒也喝得没趣,亦歇了调和的心思,冷着脸灌酒。   晏君行言语不落下风,萧念远也不是个吃闷亏的主儿,抬手一挥,劲风直冲晏君行剥好的瓜子仁。   反观另一旁,晏君行目不斜视,长指交错,继续安安静静地做着没有感情的剥瓜子机器。   酒喝的差不多,冷嘲热讽也听腻了,傅斯乾抬手隔挡在萧念远与晏君行中间,挥散了那道风。   这一下彻底激发了矛盾,萧念远拍案而起,怒目而视,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柔和善,厉喝道:“昭元仙尊此举,所谓何意!”   对于萧念远,傅斯乾总有一种复杂的感觉,雾里看花一般,说不清道不明,他将之归结于原主与其交情甚笃,思虑至此,傅斯乾又缓和了语气:“差不多得了。”   修者周身气势会随着其心情发生变化,院中疾风赫赫,俨然是剑拔弩张,乐正诚心说不妙,连忙就要出手制止,眼下比试大会在即,这要打起来,丢的是整个无极山的脸!   傅斯乾按住乐正诚的手,对萧念远说:“我们聊聊。”   晏君行伸了个懒腰,将剥好的瓜子小心翼翼收进布袋,拉着乐正诚笑吟吟道:“走吧,折腾了一晚上,戏也该收场了,让他二人好好说道说道吧。”   乐正诚还有点担忧,迟疑不决,晏君行嗤笑道:“整个无极山谁人不知,他二人交情深,纵是熙华仙尊动了手,昭元也会甘之如饴地受着,你担心什么?”   傅斯乾闻言抬眸,拧眉不语,什么叫“甘之如饴地受着”?   症结还是去逍遥盟一事,傅斯乾那日从圣贤殿出来就闭了关,萧念远心里那股子气一直憋着,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数日不得排解,郁结于心。   萧念远想问聊什么,又怕先开口落了下风,就捏着酒杯不作声,到头来还是傅斯乾先开了口:“你我相识数十载,纵是点头之交,也会不落忍。”   他话没说透,萧念远却明白是什么意思,心头微涩,暗叹道,何至于点头之交。   “修行历练,大道至简,能有今日何其不易,你心里都清楚。”傅斯乾也是头一回做心灵导师,如他所言,眼睁睁看着萧念远赴死,他心中不忍,“世事变幻无常,不就求个安稳?”   “求个安稳,说得真好啊。”萧念远苦笑,“不知昭元以何为安稳?又是如何求得的?”   傅斯乾被问住了,他自异世而来,又何谈在此处安稳?   撒气也撒过了,萧念远心里清楚,他不是和傅斯乾过不去,他是和自己过不去:“蜉蝣朝夕安稳否?人世奔波劳碌安稳否?世人都想修行得道,殊不知一切时也命也,我空有一身修为,却求不得,放不下。”   他顿了顿,轻声道:“昭元,我心不安。”   我心不安,纵有一身修为,横行天地之间,事事圆满,只是差了那一点。   可那一点,是我心心念念的放不下,是我的毕生所求。   他像一头困兽,红着眼,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想醉却醉不了。   傅斯乾看着他憋红了眼眶,将要支撑不住却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头莫名被悲恸席卷,再说不出一个劝慰的字眼。   晏君行与乐正诚回来时,萧念远已经离开了,傅斯乾盯着酒坛发呆,一副恹恹的模样。   乐正诚按了按眉心,只觉头疼:“没谈拢?”   傅斯乾摇摇头,又点点头。   乐正诚传音问晏君行:摇头又点头,是谈拢了还是没谈拢?   晏君行心下了然,只耸耸肩,将之前给乐正诚的瓜子又分出一半,推到傅斯乾面前:“没劝动吧。”   别说劝动了,傅斯乾叹了口气:“我快被他劝动了。”   “是吧,我就知道会这样。”晏君行低低笑道,“世人求权求势,求财求福,十有八九求而不得,有些人得到了一切,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比你看得清楚,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乐正诚听得满头雾气:“想要什么?”   晏君行捏起一颗瓜子,淡然一笑:“每个人想要的都不一样,比如我,就只想要一个给我剥瓜子的人。”   乐正诚嘴角一抽:“这算什么,说得云里雾里的,不就是瓜子,赶明儿让人下山给你买一袋剥好的。”   晏君行俯在桌上笑出了声,直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那可真是有劳乐正兄了。”   傅斯乾懒得理他俩插科打诨,他满脑子都是萧念远离开前说的那句话,直到晏君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方才回过神来,喟叹出声:“何处心安?”   二人被他突然的话问得一愣,良久都没言语。   酒已经见了底,这不是个好东西,本想着小酌几杯化解矛盾,结果不尽如人意,几个人都不痛快,醉不了,反而愁上加愁。   夜已深了,这摊子也没必要续了,乐正诚被闹得心生烦闷,把两个打哑谜的人一道赶了出去:“比试大会在即,都好好休息,过两日可有的忙,之前说的事,昭元你别忘了。”   没等傅斯乾回话,乐正诚就把大门关上了,傅斯乾抹了把脸,算是体会到欠人情的弊端了。   晏君行又拿出了镂云扇,势要将扇在人在的设定贯彻到底:“今日来得迟,不似你的作风,要事在身?”   不经他提都要忘了,傅斯乾又想起来,之前自己在风听寒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会找到掉的花,莫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找东西来着。”   “看样子是很重要的东西。”晏君行打了个哈欠,饶有兴致地问,“什么东西?可找到了?”   傅斯乾摇摇头,他是绝对不会说出自己只是要找一朵小雏菊的。   “既然是重要的东西,还是找回来比较好,要不要我帮你算算?”   同行的路程接近尾声,傅斯乾天人交战,终究没让晏君行帮忙,他丢不起这人。   一条路的尽头是断魂崖,一条路的尽头是篱笆院落,两人心照不宣,各自往自己的路上走。走出几步,晏君行突然回头,远远冲着傅斯乾道:“你今日问了个好问题,我也只能粗略一答,这世间怕是并无心安之处。”   摇着扇子的公子哥儿慢悠悠地踱步离去,只留下傅斯乾一个人,望着断魂崖的方向站了许久。 第19章 三九百丈冰3   比试大会是正道盛事,各大门派筑基与金丹期的修者都可以参加,这几日,其余门派的修者已陆陆续续到了无极山。   为了帮风听寒炼化雪中焰,傅斯乾熬了好几个通宵,紧赶慢赶在比试大会前夜出了关,累得他看见风听寒就想揍一顿。   雪中焰炼化融入九节鞭,使得九灭鞭尾那点青色淡了些许,漆黑的鞭身好似覆上了一层白润润的光,在月色照耀下缓缓流转。   风听寒眸中划过惊艳之色,摩挲着手柄上的“九灭”二字,感受着被雪中焰加持后的微凉,一时间竟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   傅斯乾活动了一下筋骨,没好气地冷哼道:“祖宗,试试吧。”   九灭与他神魂相连,初一入手就知其品阶上了一个层次,风听寒心情大好,听得傅斯乾的话,忙卖起乖来:“师尊如此,可是折煞我了。”   碎玉宫外,断魂崖下妖风阵阵,碎玉宫内,长鞭破空声连成一片,两种不同的声响混杂交叠,一时间竟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傅斯乾满意地点点头,此次闭关出来,风听寒的修行长进不少,看来不仅仅是筑基那么简单,如今加上九灭,比试大会上夺得头筹不在话下。   院内回廊旁新置了琉璃灯,灯光将风听寒的身影映在地上,他存了心思舞鞭给傅斯乾看,招招式式都用了心,只当是报答了这人替他求来雪中焰又费心炼化的情。   傅斯乾倚着栏杆看了半晌,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招招霸道凌厉,气势逼人。   最后一招落下,风听寒停住动作,将九灭收回体内,缓缓走向傅斯乾,眉眼飞扬,满满的骄傲自信:“师尊觉得如何?”   漆黑长鞭缠上风听寒腰间,慢慢消失不见,傅斯乾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   风听寒凑近了些,他刚耍了一回鞭子,身上弥散着热气,看见傅斯乾肩头落了片叶子,便伸出手想为他拂下,同时拖长了调子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师——尊——”   傅斯乾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往后退去,栏杆磕在骨头上,发出一声闷响,和风听寒悬在空中的手一起,成为气氛凝滞的见证者。   时间是个轮回,将过往与当下重叠,风听寒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一暗,看着叶子从傅斯乾肩头滑落到地上,他故作自然地收回手,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露出与平常无异的乖顺笑容:“天色不早了,师尊早点休息,明日就是比试大会,徒儿先行告退。”   傅斯乾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和风听寒的衣角相触,又任由其滑落,他看着越走越远的人,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一丝声音。   下意识的反应做不了假,风听寒想起傅斯乾对他避之不及的动作,自嘲一笑,明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潜意识里竟还存了侥幸的心思。也罢,如此甚好,早点把不该有的期待清干净了,也免得日后会犹豫不决。   夜里的风很凉,方才发生的事像走马灯一般循环播放,风听寒一瞬间的失落,还有那双慢慢黯淡无光的桃花眼,像是最后一颗星辰坠落覆灭,所及之处尽是绝望与释然。   让人,心疼得紧。   傅斯乾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一瞬间,他是想拉住风听寒吗?   可是,为什么呢?   世人眼中所见,心中所想,盖不相同。   世人,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   而人心,比玲珑局还难解。   ·   天光正好,圣贤殿前聚集了若干人,比试大会的秘境即将开启,来的都是各门各派新弟子中的佼佼者,个个摩拳擦掌,只待比试开始。   傅斯乾往圣贤殿外瞟了好几回也没看到风听寒,他早上起来时,风听寒那目无尊长的玩意儿已经自行离开了,只装模作样留了张字条,说和人约好了先走一步。   约个屁,谁会跑到断魂崖来约他,撒谎也不打草稿,傅斯乾磨了磨牙,只觉得自己费心费力替他炼化雪中焰,纯属吃饱了撑的。   不就是躲了一下,犯得着记恨到这种程度?   傅斯乾越想越气,也不往外头看了,小心眼的兔崽子自生自灭吧。   晏君行拿着镂云扇敲了敲傅斯乾的胳膊,把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人敲了个机灵,顶着傅斯乾那张黑漆漆的脸,晏君行笑吟吟地八卦:“和小徒弟闹矛盾了?”   傅斯乾甩给他一个眼刀,哪壶不开提哪壶。   天道好轮回,可算有人能治这不做人事的家伙了,晏君行心里痛快,丝毫不惧傅斯乾的警告,假模假样地关怀道:“愁得一晚没睡吧,要不要我给你算算,你俩什么时候能和好?”   傅斯乾一脸冷漠:“‘三公子寂寞想找人说说话’,你说我要是这么喊上一嗓子,在座各大门派中与你神交的人,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两个想与你秉烛夜谈?”   晏君行下意识朝殿外扫了一眼,竟对上好几道视线,他最吃不消这个,登时吓得浑身一哆嗦,忙往圣贤殿角落里躲,离开前不忘说上最后一嘴:“昭元,你再这样不做人事,迟早得遭报应!”   报应你妹!傅斯乾撇了撇嘴,撑着额角打了个哈欠,被晏君行那烦人精说中了,他昨晚翻来覆去愣是没睡着,方才趴那么一会儿,困乏劲儿上来了,现下眼皮直打架。   不远处,乐正诚正和各大门派的人商讨开启秘境之事,约摸还要一段时间,傅斯乾放心地阖上眼皮,准备睡上一会儿。   谁料他刚阖上眼皮,胳膊就被拍了两下,再一不再二,傅斯乾拍案低吼:“晏君行你有完没完?!”   “我吵到你了?”温柔的声音带着笑意,一股淡淡的香气随着来人坐下而弥漫在空气中,“若是问我,我也不知晏君行有完没完。”   看来今儿个是睡不下去了,傅斯乾捏了捏鼻梁,无奈解释道:“我认错人了,还以为晏君行又来闹我了。”   萧念远无声笑笑,给他倒了杯茶水,过了会儿意有所指地感慨起来:“真不敢相信,你会和君行熟络起来,相处得这么好。”   茶水泡得太久,颜色很深,傅斯乾刮了刮杯壁,懒散一笑:“也没多熟。”   “是吗?”绣花跑了线,萧念远勾着那截线头,在指节上绕了好几圈,“从前你二人总是针锋相对,如今……我糊涂了,这有什么可说道的,昭元,你现在这样,我挺高兴的。”   稀里糊涂听不明白,傅斯乾想问一句“我现在哪样”,对上萧念远的眸子心头一惊,顿时就顾不得这些了。   傅斯乾低下头,只一个反应,萧念远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片刻后苦笑道:“从前我看不真切,如今你与旁人交好,却让我明白过来,可是昭元,你为什么变了呢?”   壳子里换了个芯子,怎能不变?   仿若一瓢凉水兜头浇下,将过往的尘埃拂去,露出那些细枝末节,将隐秘的心思摊开在日光之下,再无遮掩。   哪里是交情甚笃,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分明是这副壳子曾经的主人遗留的痴念,怪不得,怪不得晏君行会说出那句话,可不正是甘之如饴地受着!   傅斯乾恍然大悟,原主对萧念远,是渴慕,是心悦,是求而不得,是甘之如饴,所以萧念远身死后,昭元仙尊避世不出,无极山才会那么轻易走向低谷。   萧念远断断续续地提起以前,说着说着就停下了,他看着傅斯乾,想从这人脸上看出些对往日的追念,可惜傅斯乾不是原来的昭元了,他想看到的,终究再也无法看到了。   养个徒弟就不容易了,还得收拾感情债,傅斯乾头疼不已,把原主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遍,硬着头皮对萧念远说:“念远,我——”   萧念远打断他,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以前一直叫我熙华,总不肯叫念远。”   世间顶尖高手,无数人倾慕的对象,连名字都不敢唤,究竟得有多爱,才怕露出一点感情让对方为难?傅斯乾不是原主,体会不到这种刻进骨子里的珍重,只是偶尔受这具身体残留的感情影响而心头酸涩,他只当是对友人的情谊,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傅斯乾在萧念远期待的目光中慢慢移开视线,他没办法代替原主回应这份感情,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以一种温柔的方式来拒绝萧念远。   起风了,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点香气也被吹散了。   良久,久到乐正诚那边商谈好了,傅斯乾还握着茶杯,茶水已经慢慢变凉了,他想起萧念远离开前的模样,温柔体面的仙尊头一回笑得那么难看,哑着嗓子留下一句“我要走了”,然后就走了。   激烈的情绪猛地从心头涌起,又慢慢归于平静,傅斯乾知道,这是原主留下的念想,现如今,这些痕迹已经随着萧念远的离开一并消失了。   此去便是殊途,这是最后一面。   傅斯乾最后也没喝那杯茶。   错过了的人不是他,泡过头的茶也不是给他的。   活了半生未沾情爱,傅斯乾头一回生出些羡慕之意,不知往后时光蹉跎,他会否拥有这种深刻骨髓的迷恋,纵使消失不见,还记挂着的迷恋。 第20章 三九百丈冰4   开启比试秘境需合各派之力,无极山上的俗务由乐正诚一人包揽,傅斯乾等人只需要在一旁走个形式。   晏君行记吃不记打,不知从何处晃荡了一圈,拿着好几块帕子又凑到了傅斯乾身边,嫌弃似的一股脑儿塞到他怀里:“倾慕你的人让我转交你,说是给你擦手用。”   傅斯乾拿起一块帕子晃了晃:“这花?这鸳鸯?给我擦手?让我擦完手把他们的心意一块扔掉吗?”   晏君行幸灾乐祸:“小心点扔,这要传出去,你又得多个糟蹋人家心意的名声。”   傅斯乾:“…………”   两个人都不爱出风头,没往前面凑,晏君行悄悄跟傅斯乾念叨,说今年的秘境做了点变动。   傅斯乾刚欲再问,就见晏君行沉了脸,镂云扇轻摇,轻风从身侧擦过,像是撞上了一道屏障,发出轻微的声响。   傅斯乾眸光一厉,迅速抬手朝那处挥去,只听得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哀嚎,一个身着灰袍的修者踉跄了两步,倒在地上神志不清地嚷嚷起来,七窍流下血水,活像被索了魂的恶鬼。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释放神识来窥探他们,傅斯乾冷眼瞥过,拢着袖子默不作声,心中一片肃杀之意。   四周的修者惊呼出声,乐正诚迅速吩咐将倒在地上的人抬走,失魂疯癫七窍流血,明显是神魂受到强烈攻击的症状。   身后傅斯乾与晏君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乐正诚额角一抽,不用问也知道,方才之事与这两位脱不了干系。   乐正诚身侧,中年修者脸色深沉,怒气冲冲地诘问:“无极山自诩正道第一大门派,竟出现攻击修者神魂的事,凌云仙尊不给个说法吗?”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修真界出了名的护犊子小心眼,藏剑峰二长老赵正阳,乐正城心下一咯噔,和赵正阳扯上关系,怕是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赵长老此话怎讲,如今事情还没查,怎地就推到了我无极山的头上?”乐正诚顿了顿,又正气凛然地补充道,“不过身为正道第一大派,此事我无极山定会主持公道,但眼下开启秘境事大,还是押后再议为好。”   一旁有人跟着附和:“先专注眼前之事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无极山与藏剑峰在正道之中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其余门派大多不愿掺和他们的事,也有站出来的,都是给乐正诚帮腔的,气得赵正阳差点直接甩袖走人。   晏君行低声笑起来,朝赵正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这老东西最在乎他那张脸皮,这下被当众下了面子,憋着气没处撒,你瞧瞧他那张老脸,快黑得没法看了。”   傅斯乾斜了他一眼:“他脸黑得没法看,与大半个修真界都交情匪浅的三公子倒是笑得像花开了一般,怎么,以前和人家有过节?”   晏君行笑容一僵。   这人何时露出过这种吃了苍蝇的表情,傅斯乾顿时来了兴味:“无极山与藏剑峰离得可不近,多大仇怨能让你一直耿耿于怀?至于?”   “怎么不至于?”晏君行摊了摊手,“当年我路过藏剑峰下的绛水城,听闻那里青楼楚馆乃世间一绝,便打算去见识见识,谁料刚进去还没坐几分钟,就被赵正阳那老东西缠上了,说我勾引他的弟子,盗了他的宝贝。”   傅斯乾想象了一下晏君行被人大骂勾引男人的画面,差点笑出声来。   晏君行捏着扇子的手紧了紧,不爽道:“后来才弄清楚,他徒弟和青楼一女子勾结,偷了他的宝贝,他压着他徒弟去青楼逮人,结果他那缺心眼儿的徒弟为了保护那女子,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可巧就指着我了。”   “青楼抓的是女子,怎地就扯住了你?”傅斯乾看到晏君行的脸又黑了一层,瞬间反应过来,拍着他的胳膊笑了半天,“三公子当真绝色!”   晏君行偏开脸去,因为太过貌美被当成女子,这绝对是他一辈子无法洗脱的耻辱。   傅斯乾朝赵正阳看了一眼,好奇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把他徒弟打了个半死。”晏君行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至于赵正阳,我动了点手脚,总之他那宝贝这辈子别想找到了。”   傅斯乾还欲多言,就见前方一道白色光柱直冲天际,而后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晨暮钟的声音传遍了无极山,乐正诚沉声道:“比试大会在秘境中进行,届时秘境会关闭,三日后开启,秘境中藏有信物,集齐三枚信物者获胜。”   殿下有人朗声喊道:“若是很多人都集齐了,又当如何?”   “三日后能带着三枚信物平安出来者,便是获胜之人。”   言下之意,集齐信物容易,安然无恙的出来难,风听寒抱着胳膊站在人群之中,听得这话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殿下众人震惊声连连,有的已经在纠结要不要退出比试了,突然一道不屑的声音远远传来:“若是怕死,趁早滚得远远的。”   从台阶到圣贤殿之间悬着两条白练,两个身着戎装的少女容貌俏丽,踏着白练飞跃而来。   “奉我烟华楼楼主之命,姜九澜姜九安拜上。”   傅斯乾站直了身子,看向刚落地的两个人,烟华楼是近几年才设立的,拥有世间最完善的消息网,原著里风听寒统一正道没少借助烟华楼的帮助。姜九澜姜九安是不少读者心中的意难平,这对双胞胎姐妹花和主角没有一点感情戏,被作者安排成了主角的跟班,在正邪大战中是主要的战力输出。   乐正诚深谙为人处世之道,比试大会广邀天下各门各派,烟华楼算不得正经门派,不来皆大欢喜,但既然来了也不能赶人家走,他迅速反应过来,故作疑惑地问道:“不知烟华楼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姜九安扫视四周,俏生生的脸上满是鄙夷,她朝乐正诚抬了抬下巴,语气骄矜:“听说此次比试大会彩头不错,我二人来为楼主取回。”   赵正阳冷声斥道:“小姑娘口气倒不小。”   “彼此彼此,你也不差。”姜九安笑嘻嘻地说。   傅斯乾适时开口,制止道:“既是来参加比试大会的,话就留到秘境里说吧。”   风听寒远远看了傅斯乾一眼,又转头往姜九安方向看去。   “怎么,看上了?”   调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风听寒转过头,打量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子,一袭白衣面若敷粉,他挑了挑眉,语气玩味道:“你这口味是越来越独特了。”   白衣女子摸了摸自己的脸,以袖掩面故作娇羞姿态,往风听寒身上贴去,软着嗓子低声道:“特意为尊主换的脸,尊主可喜欢?”   风听寒任她施为,眼皮都没抬一下:“我不喜欢,九灭倒是会喜欢得紧,不若让它和你的脸打个招呼?”   白衣女子迅速跳到一旁,她穿了件白色纱裙,刚才差点踩着裙摆摔倒,站稳之后立刻拍了拍胸口,扁着嘴委屈巴巴地说:“方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身体竟然不受我的控制,这无极山太邪乎了,果然不是个好地方。”   风听寒:“……”   明明都是白色,穿在不同的人身上,气质竟能差出十万八千里。   参赛者已陆陆续续进入秘境,风听寒朝圣贤殿看了一眼,正看见傅斯乾拽着身旁之人的袖子亲切交谈,他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地伸手扯住白衣女子的袖子,拽着她往秘境走。   傅斯乾扯着晏君行不让他走,暗中与他传音:“我必须得进去,若是有人问起,你且帮我遮掩遮掩。”   “你那小徒弟究竟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效果这样好,让你甘愿冒着被其他门派唾沫淹死的风险,也要护着他周全。”晏君行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   傅斯乾懒得和他掰扯,破罐子破摔直接道:“你也说了他是我徒弟,我不护着他,难不成要护着你?总而言之一句话,你只说帮不帮吧。”   晏君行把他的手拂下去,故作为难道:“帮是可以帮,但你和萧念远都不在,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掌门仙尊还不得唠叨死我!”   “出了事我一个人扛,和你没关系。”傅斯乾顿了顿,皮笑肉不笑地说,“话说,你早就知道萧念远的心思了吧。”   晏君行的气势瞬间矮了一截:“咳咳,没多早,再说我也提醒过你的。”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也算提醒?傅斯乾想起小聚时晏君行做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厮十有八九是故意搓火,逼得萧念远在离开前找他剖白心思。   三公子惯会装模作样,心眼子比蜂窝煤还多,自然是信不得。   约摸也觉出自己做得不地道,晏君行终究还是应下了替傅斯乾遮掩的事,他站在阴暗的角落,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指尖在星星点点的墨色上流连,远远目送着傅斯乾的神魂进入秘境。 第21章 识卿何相似1   秘境是对现实世界的复制,自成一方小天地,神魂无法化成实体,傅斯乾甫一睁眼就见自己漂浮在半空之中,活像恐怖片里没脚的鬼魂,虽说有点诡异,但这样行动起来更方便。   秘境里林木郁郁葱葱,蝉鸣时响时停,阳光穿过枝叶,又穿过傅斯乾的魂体,他想起以前看过的鬼故事,试探性地往高处飘去,越过树杈,全身沐浴在阳光之中,意料之中的无感无觉。   无法感受温度,也不会被阳光伤到,看来神魂与鬼魂还是有所差异。   循着心魂咒的感应寻去,不知为何,沿途的光线越来越暗,逐渐也无法感受到修者的气息。傅斯乾再一次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给风听寒种下了心魂咒,否则这偌大的秘境,想找到他不亚于海底捞针。   昏暗的树林突然爆发出点点亮光,随之而来的是法器碰撞发出的巨大响声,他刚想感慨一句,就想到一件事,那打架的地方,不正是他之前感应到风听寒的方向吗!   傅斯乾心中焦急,加快速度往前飘去,速度太快飘过头了,硬是从打斗双方的法器上蹿了过去,直直朝一个人身上撞去。   他若不是魂体,估计得撞出个好歹。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熟悉的桃花眼微颤,傅斯乾猛地往后一仰头,可巧,撞到熟人了。   身后刀光剑影噼里啪啦,眼前傻白甜薄唇微勾,正凝视着他……身后的打斗场面。   神魂无形,怎么可能是看他呢。   见风听寒无恙,傅斯乾才松下一口气,视线落在打斗双方身上。   白衣女子在树丛中换完衣服出来,就看到风听寒用垂下的手在空中瞎划拉,像是在勾着什么东西玩,更稀奇的是这位祖宗竟然在笑。   风听寒看到她出来,瞬间恢复了面无表情,凝音成线:“燕祯,重要事情传音。”   燕祯翻了个白眼,刚才肯定是她眼花了。   法器的华光在昏暗的林间炸起,手持长·枪的少女步步紧逼,枪尖直挑对面的修者,不出三招便将一人压在地上,姜九安把长·枪往前一递,像是下一秒就要刺破那修者的喉咙,她一脸不屑,嗤道:“不过蝼蚁。”   地上的修者面色如土,一旁与他同门的师兄弟眼看情势不对,忙嚷嚷起来:“只是切磋切磋,点到为止即可,姜姑娘何必咄咄逼人。”   姜九安调转枪尖,那说话之人刚松下一口气,就见银色长·枪甩过,堪堪停在他面前,枪尖的寒光将他惊慌失措的表情照得一清二楚,骄傲恣意的小姑娘冷笑出声:“我偏点到不为止,你待如何?”   那修者语塞,他身后一人垂着头,偷偷拿出法器,往旁边挪去。   傅斯乾看向一侧,与姜九安面容相同的少女正安静地垂着头。   姜九安在秘境外言辞狂傲,一点儿没给其他修者留情面,刚进秘境就人堵在此处,五六个金丹期的修者仗着人多势众,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谁知遇上一个难啃的骨头。   “不是说要告诉我什么叫天高地厚,你倒是好好说说,姑奶奶我可是对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好奇得很。”   其余修者互相对视了一眼,缓缓摸上自己的法器,姜九安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啧啧出声:“三四个金丹期的大男人,终于抛却指甲缝大小的廉耻心,准备一块上了吗?”   倒在地上的男人突然暴起,持剑劈向姜九安后心,傅斯乾摇了摇头,觉得姜九安实在还有得历练,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若是他动手,这人就没有从地上爬起来的机会了。   偷袭姜九澜的男人也举起了法器,傅斯乾转身去看风听寒,觉得这实在是个赚人情的好时机,有脑子的就会出手相助。   然而他徒弟是个没脑子的。   一秒,两秒,三秒……打斗声又响起来,风听寒也没挪动一步,活像一尊大佛,老神在在地杵在原地。   傅斯乾额角一抽,似乎知道姜氏姐妹花没被收归主角后宫的原因了,人家有貌有战力,会看上这种没脑子的狗男人?至于风听寒那庞大的后宫团,恐怕都是主角光环的手笔。   一把同情泪没掬完,傅斯乾突然反应过来,他操哪门子心,姜九澜和姜九安命大着呢,比原主活得还久,与其同情这二人,还不如同情他自己。他乱七八糟操心的这会儿工夫,身后的打斗声已经渐渐停下了。   风听寒见时辰差不多了,给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缓缓走上前去。   傅斯乾转过身,正看到姜九澜一枪下去将一个修者砸得入地三分,而刚才偷袭她的人,已经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姜九安将长·枪往地上一掷,看见来人扬起了笑,燕祯抢先开口道:“两位妹妹修为了得,姐姐佩服不已。”   “什么妹妹?”姜九安疑惑道。   姜九澜一只手按住姜九安的肩,笑着点点头:“姐姐谬赞。”   燕祯方才换下了白色纱裙,此时穿着一身白色劲装,配上那张特意勾画的美人脸,款款走来,有一种英姿飒爽的美。她弯了弯唇,轻笑道:“我叫燕祯,比试大会危险重重,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吧。”   姜九澜点点头:“求之不得。”   姜九安一言不发,拿着长·枪把被她打晕的修者挨个补了一枪,确认没有漏网之鱼才乖乖巧巧地任由姜九澜拉住手,跟着燕祯往前走。   燕祯面上带笑,指着风听寒介绍道:“这是无极山昭元仙尊的徒弟风听寒。”   姜九安惊呼:“你就是风听寒?!”   风听寒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姜姑娘知道我,大概是听说过我师尊的名号吧。”   他这话说得刻意,像是要解释什么,姜九澜捏了捏姜九安的手,温声道:“早先听闻昭元仙尊收了徒弟,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燕祯点头附和:“昭元仙尊名满天下,能拜入他门下,定不是泛泛之辈。”   当然不是泛泛之辈,这可是修真界未来的至尊!   傅斯乾飘到燕祯面前,仔细打量着她,脸不错身材凑合,这就是《至尊神主》里出现的神秘女子吗?他心心念念的非官配大老婆?   怎么说呢,就有点失望。   傅斯乾又看了看风听寒,越发觉得这女人配不上自家傻白甜徒弟,一想到原著里描写的独处一夜,他就有种养了很久的白菜要被猪拱了的感觉。   四个人结伴往林子深处走去,傅斯乾跟着飘了一会儿,索性扒上风听寒的后背,搭一趟男主顺风车。他看看左边的姜氏姐妹,又看看右边的燕祯,觉得自己大概是老父亲的角色入戏太深,忍不住想给傻白甜换个媳妇儿。   风听寒余光扫向肩头,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暗中给燕祯传音:“比试大会后,我会去江阳。”   燕祯:“江阳?那地方最近可邪乎,派过去的人都没传回消息。”   风听寒:“届时你安排一下,随我前去。”   燕祯:“我也要去?那逍遥盟那边谁看着?”   风听寒:“逍遥盟现在情况如何?”   燕祯:“消息早就放出去了,逍遥盟内部没太大动静,小帝王不肯松口,各大门派在那边受了不少气,叶茗光差点冲进宫把小帝王揍一顿,到了宫门口被人劝回去了。”   风听寒思忖了片刻,回道:“逍遥盟交给宋如欢看着,她歇的时间够长了,等江阳的事情结束,也差不多该动手了。”   燕祯想起宋如欢那张晚娘脸,忍不住嘴角上扬,消息传回去,那臭婆娘怕是要气得跳脚。   风听寒顿了顿,又问道:“淮阴江家可有查出什么?”   燕祯还没回答,就看到四周的景象突然发生了变化,那是十分奇异的光景,仿佛时空交错,与身后的黑暗互相对峙着的,是大片大片的光明。   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紧紧贴合,形成泾渭分明的界限。   仿佛跨过那道界限,便能拥抱光明。   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陡然响起:“不要过去!” 第22章 识卿何相似2   一线之隔一步之遥,他们身处迷蒙的黑暗,不知该不该试探光明。   姜九安性子急,闻言直接问道:“为什么不能过去?”   少年抱着剑从树上跳下来,冷冷地看着姜九安,哼道:“想死你就过去。”   “吓唬谁啊!我倒要看看过去会不会死。”姜九安说完便转了身。   风听寒伸出胳膊拦了一把,语气不咸不淡:“急什么?”   姜九澜沉声唤了句“姐姐”,姜九安这才偃旗息鼓,从争强斗狠的小狮子变成了乖巧的家猫。   “江小少爷。”风听寒微勾了唇,笑得意味不明,“别来无恙。”   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秘境中见到江清如时,傅斯乾还是会忍不住皱眉,他从风听寒背上飘下来,眯着眼看向面前的少年。   江清如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偏头错开风听寒的视线,约摸是觉得自己此举丢了面子,又硬着头皮转回来,故作凶狠地吼道:“谁和你别来无恙!”   燕祯玩味一笑,拖着调子缓慢道:“原来是,淮阴江家的小少爷。”   几个月前闹得不欢而散,江清如半是委屈半是不甘地跑回了家,一直没想好要怎么面对风听寒。他一方面嫉妒风听寒得到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另一方面他又对风听寒从剑上摔下去的事心存愧疚。   风听寒好脾气地笑笑:“江小少爷不让我们跨过那条线,可否将缘由告知一二?”   “罗里吧嗦烦死了。”江清如别别扭扭地说,“我亲眼看到,跨过去的人都消失了。”   他说完就转身跑了,跑了没多远又转过头,远远喊道:“风听寒,我们扯平了。”   燕祯噗嗤笑出声:“江家不世出的天才,原是只骄傲的小凤凰。”   可不就是只争强好胜的的小凤凰,不谙世事还好骗,天真得令人作呕,风听寒盯着江清如跑开的方向,莫名心头火起。   “就他还凤凰?娇生惯养心性散漫,我看他更像插了孔雀毛装凤凰的野山鸡,上不了台面。”姜九安不爽道。   许是刚才被气急了,小姑娘的嘴忒不饶人,傅斯乾被她这比喻逗笑了。   燕祯睨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性骄躁,不服输,庸才格局。”姜九澜抿了抿唇,“若得烈火焚之,或能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可惜烈火不止焚去了江清如的凡胎□□,还将他整个人都击溃了,样样都是顶配,却逃不过炮灰的命,傅斯乾想起江清如的结局,暗暗叹了口气。   燕祯笑意更浓,冲风听寒挑了挑眉:如何?   风听寒掀起眼皮看了眼姜九澜,在燕祯邀功般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纡尊降贵地一点头,恨不得甩给这人俩字:德行!   眼前黑暗与光明分割两地,江清如的话给他们敲了一个警钟,走了半晌才来到这里,一探究竟还是原路返回,是个重要的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量,姜九安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她最烦这些拖拖拉拉的事,当即便嚷嚷起来:“谁知那野山鸡是不是在诓人,我看他那副嘴脸就不像个好人,可能那边藏着信物,他就是不想让我们拿到。”   风听寒摇摇头:“他不会骗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骗你,你——”   温软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他一旦敛了笑,就显得有几分阴沉:“我什么?”   姜九安缩了缩脖子:“就当那野山鸡不会骗你吧,但他也没去过那边,可能并没有什么危险,只是他胆子太小不敢尝试。”   打定主意要把江清如的形象钉死在野山鸡上,姜九澜无奈扶额,对自己姐姐这张嘴彻底没了办法。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姜九安歪打正着的话恰好给风听寒提了醒,他何曾如此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风听寒当即做了决定,他俨然已经成了小团体中的决策者,其余人纷纷表示同意,姜九安更是兴奋得眼睛都亮了,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冲到线的另一边。   傅斯乾倒不怕另一边有危险,只是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原著里江清如借助家族势力给风听寒使绊子,还在比试大会上设计陷害风听寒,可刚刚他一直站在旁边,江清如根本没机会靠近风听寒。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划过,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风听寒突然间一嗓子叫回了神。   燕祯不知这位祖宗又抽了什么疯,平白无故喊他不要掉队,声音大得能吓死人,这还是其次,问题是她不是一直跟着呢吗?   不正常,就很不正常,莫不是被下了降头,不然怎么总干些莫名其妙的事?   跨过界限的一瞬间,刺眼的白光争先恐后地扑上来,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啊——怎么回事啊——”   傅斯乾一头雾水地飘在空中,身旁早已没有了其他人的身影,尖叫声从脚下传来。   嗯?脚下?   傅斯乾如遭雷劈,慌忙低下头,表情由茫然到震惊,最后定格在哭笑不得上,这界限后竟是一道悬崖,迈过界限相当于跳了个崖。   真的是天翻地覆。   别提多刺激了,还贼拉风,跟蹦极似的,还是那种不带任何防护措施的蹦极。   下坠速度很快,几乎看不到人影了,情况紧急,傅斯乾连忙往崖下冲去,生怕晚了一点看到风听寒摔死的惨状。   秘境拟制的是上古遗境,飞禽走兽应有尽有,傅斯乾提前冲到崖底,魂体无法施展修为。电光石火之间,正巧崖底草丛里有一只四条腿的毛团子,他拧了拧眉迅速俯身上去,暗中使用灵力托住了掉下来的四人,给他们争取了缓冲的时间。   坠落的速度降了下来,风听寒袖底的手缓缓松开,眼底晦暗不明。   见速度差不多了,傅斯乾便撤了灵力,他不能做得太过,否则容易引起怀疑。   姜九澜甩出两条白练,四人踩着白练安稳落了地,傅斯乾卸下一口气,朝风听寒抬了抬爪子,他方才怕出意外,没把傻白甜脚下灵力全收回。   燕祯苍白着一张脸,捂着胸口呼吸急促,风听寒眉头一皱,迅速封住了她的心脉,姜九澜姜九安面色凝重,一左一右抓住她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燕祯才缓过劲儿来,从英姿飒飒变作素着一张脸的美娇娘,弱柳扶风惹人生怜,她虚弱地笑了笑:“方才没注意,被吓到了,劳烦二位妹妹了。”   姜九安挠了挠头,好半天才牙疼似的蹦出几个字:“不劳烦。”   姜九澜面上早没有了笑意,一张脸冷得能冻死人,她定定地看着脸色苍白的燕祯,片刻后,一言不发地走到旁边。   燕祯叹了口气,向风听寒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往前方草丛走去。   四条腿的毛团子正在跟自己较劲,猝不及防被攥着后颈提溜到半空中,琉璃般的眼里满是惊慌,傅斯乾蹬了蹬腿,有种想骂人的冲动,他刚才情急之下俯身在这四脚兽身上,结果……出不来了。   不来了。   来了。   了。   傅斯乾气得想吐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附身的是个什么品种的毛团子,现在还被人逮了,逮他的人是……哦,是风听寒。   傅斯乾:……风听寒??   风听寒伸手挠了挠毛团子的肚皮,看着它张牙舞爪,颇为得趣:“啧,真蠢。”   傅斯乾:“…………”   试问变成四脚毛团子被自己的傻白甜徒弟揪着后颈骂蠢是什么感受。   草,就那种植物。   其余三人陆续走过来,燕祯一脸复杂,看着风听寒露出温温柔柔的笑,忍不住轻嘶了声,嫌弃道:“哪里捡的狐狸崽子,也太丑了。”   傅斯乾:“…………”   好的,他现在知道自己变成什么品种的毛团子了,虽然毛团子丑和他没一点关系,但这位配不上他家傻白甜男主的神秘女子,说的话总让他觉得有被冒犯到。   “也没有太丑。”姜九安兴致勃勃地凑上前。   不等傅斯乾夸她一句慧眼识狐狸,就听得这嘴毒的丫头片子又补了一句:“起码比野山鸡好看。”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是他错了,不该嘲笑野山鸡……咳,不是。傅斯乾恨恨地瞪了风听寒一眼,要不是为了你这傻白甜,为师何至于此!   他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伸爪子想在风听寒胳膊上挠两下,结果还没碰到风听寒衣角,就被捏着后颈皮上下晃了起来。   见小狐狸被晃得眼冒金星,风听寒方才停下手,将它抱在怀里,捏着爪子恶狠狠地警告道:“再敢挠我就把你爪子剁了!”   许是觉得不够,这人又补了一句:“剁了喂狗!”   傅斯乾狐脸懵逼:逆徒你好吗?逆徒你找死吗? 第23章 识卿何相似3   之前江清如说过,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来过这里了,四人遂在崖底巡视了一番,没发现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姜九安一脸苦闷:“这么高的崖上掉下来,怎么就没摔死一个两个呢?”   傅斯乾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不是也没摔死。   风听寒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搓着怀里的狐狸崽子,其实这只小狐狸也不算太丑,浑身毛皮雪白雪白的,就是眉心长了一簇不黄不红的毛,破坏了整张狐狸脸的美感。   “妹妹当真至情至性。”燕祯朝姜九安温柔一笑,   姜九澜默默垂下眸子,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风听寒沉吟片刻,浅浅笑起来:“去找信物吧,时间也不早了。”   四人遂循着崖底的路找去,傅斯乾有了实体,之前那股困乏劲儿又席卷而来,加之风听寒撸狐狸的手法不错,没一会儿他就闭上了眼睛,窝在风听寒怀里睡得香甜。   小狐狸肚皮一鼓一鼓的,毛绒绒的脑袋一个劲儿往怀里钻,风听寒捏了捏它尖尖的耳朵,看着小狐狸砸吧着嘴,爪子无意识地挥了两下,脑袋拱了拱又不动弹了。   燕祯苍白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想起之前没说完的事,又给风听寒传音道:“之前收到你的消息,我派人去查了江家,醉花阴是江二酿的,除此以外什么都查不出来。虽然没发现江家和三十一门有牵扯,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还歪打正着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这人口中的有意思,定然不是那么简单,风听寒撩起眼皮,狐狸也不撸了,做好了要听故事的准备。   “江二一直没娶妻,早些年在乱葬岗捡了个奄奄一息的婴儿,一直养在身边,取名叫江清婉,是淮阴一带出了名的美人。”燕祯顿了顿,意有所指,“江清婉不光生得极好,天赋也是一等一的,没有人教,自己就引气入体了,我派人查了一下,你猜查到了什么。”   风听寒掀起眼皮,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一个令他非常不快的猜测。   “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炉鼎体质。”   果然……   炉鼎意味着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密不透风的石室,戴着素白面具的男人似笑非笑,面具上朱笔勾出的哭脸在灯光下如同鬼魅,他被绑在床上,锋利的匕首从他脸上滑过,沿着胸膛留下一条细长的线。   燕祯见他状态不对,刚欲开口就听到一声尖叫,原是风听寒怀中的狐狸崽子,正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   胳膊被重重拍了一下,风听寒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来,冷冷地看着燕祯。   燕祯连忙指了指他怀里的小狐狸:“我要不拍你,你就把这小东西掐死了。”   怀中毛团子圆咕噜的眼珠里一片迷蒙,四条腿胡乱蹬着,风听寒的手下意识一松,想到燕祯的话,后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傅斯乾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了现实世界,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而他异常疲倦,正当想好好歇歇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你永远都逃不掉,这是你欠我的。”   男人一身血衣,整个人被黑雾笼罩,傅斯乾心脏狂跳,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疯狂的叫嚣,叫嚣着靠近这个人。   他听见自己张开口,缓慢而坚定地念出一个名字:封止渊。   紧接着黑雾暴涨,无法呼吸,他被封止渊掐住了脖子,然后就被掐……醒了。   身上疼得厉害,傅斯乾瞪大了狐狸眼,看着四周转不过弯来,好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差点被掐死。   他抬起脑袋看了看风听寒,正对上那人一脸担忧的模样,傅斯乾松了口气,风听寒怎么可能会掐死他呢?   ……   应该不可能的吧?   温润儒雅的青年叹了口气,揉了揉小狐狸的头,无奈道:“你看你,乱动什么,刚才摔到地上疼不疼?”   燕祯满头雾水,傻狐狸哪有摔到地上,不是差点被你掐死吗?这算什么,自欺欺人吗?   另外,你对着一只狐狸说人话干嘛?!   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连脑子都转不过来了,傻白甜怎么可能掐他呢,傅斯乾迷迷糊糊地抬起前爪挠了挠脑袋,又低下头在风听寒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过去。   风听寒暗暗松下一口气,他揉着小狐狸的脑袋,心里隐隐有些疑惑,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感觉。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风听寒便把这事抛在脑后了,又转而给燕祯传音道:“你说的有趣,应该不止炉鼎这回事吧。”   “有趣的确实不是这个,有趣的是我找到了当年给江家接生的稳婆,她说江清如并非江大第一个孩子,那一胎其实从江夫人肚子里剖出来两个孩子,在他前头还有一个女婴。”   风听寒:“莫非……”   燕祯颔首:“无巧不成书,查过了,江清婉是江清如同胞的亲姐姐。”   不知想到了什么,燕祯眼底一片阴翳:“江清婉已经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江二那老废物却一直拘着她,定是知晓她炉鼎之体,舍不得撒手。”   风听寒突然开口:“江清婉年岁几何?”   燕祯不知他问这干嘛,只答道:“今年刚满十七。”   还有一年。   零散的记忆片段从脑海深处冒出来,风听寒垂下眼皮,遮住眼底化不开的厌恶,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令人作呕的声音,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厉鬼,下一秒就要拉着他坠入冰冷的地狱。   怀里的小狐狸蜷缩成小小一团,热烘烘暖乎乎的,风听寒长出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小狐狸眉心那簇毛,唇角微微上扬。   以前的事都会和死掉的人一起埋葬,而他已经有了一个新的人生。   沿着这条路走了许久,四周豁然开朗,清凉的泉水从山涧流出,汇集成一道长长的瀑布,瀑布底下岩石光滑,围成一个小小的水潭。   这边太阳大,一路走过来早已热出了一身汗,姜九安眼睛一亮,撒欢似的朝水潭飞奔而去。   傅斯乾睡饱了,看着潭水伸了伸舌头,狐狸身体到底不如自己原装的,他觉得有点渴,于是用爪子扒了扒风听寒的胳膊,指指水潭。   一人一狐狸交流起来毫无障碍,风听寒挑挑眉,抱着小狐狸往水潭边去。   燕祯目瞪口呆,呐呐地问姜九澜:“还用爪子指,那狐狸怕不是成精了吧!”   淡如幽兰的女儿家轻飘飘地看她一眼,意有所指:“狐狸都成精了,也不见您成精。”   “……”这是还气着呢,燕祯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不就是一时没注意吗,犯得着气这么久?”   碰了人家逆鳞不说,还非要再呼噜两把,说的就是燕祯这种人。   姜九澜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往水潭边走,摆明不想再搭理她。   燕祯一愣,末了又笑起来,小姑娘还学会瞪人了。   水潭边,风听寒把狐狸放到地上,谁知小崽子刚碰到水就踉跄着往里头栽,他连忙捏着尾巴给拽回来,等他一松手,小狐狸又要往水里跳。   风听寒无奈,只好抱着它的身体悬在半空,看着那红艳艳的小舌头一伸一缩地喝水,忍不住笑出了声:“多喝点,长胖了就宰了你吃肉。”   小狐狸闻言转过头,狐脸懵逼。   姜九安跑到旁边蹲下,惊呼道:“这小东西好像能听懂人话!”   傅斯乾心一颤,他下意识就做出了反应,完全忘了自己现在不是个人,是只狐狸。   风听寒没说话,抱着小狐狸躲开姜九安的手,姜九澜见状拍拍姜九安的肩,问道:“姐姐,水凉不凉?”   姜九安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拉着她的手笑嘻嘻地说:“不算太凉,你要不要试一试?”   风听寒挠了挠小狐狸的肚皮,啧啧出声:“你能听懂人话吗,蠢东西?”   傅斯乾试探着想把神魂从狐狸身上抽出,结果又一次失败了,听了风听寒的话一动都不敢动,埋头喝水。   风听寒眼底笑意更盛,嘴上不停:“蠢成这样,能听懂就怪了,是不是?”   傅斯乾:“……”   他时常会觉得,自家的小徒弟缺少社会的毒打。   姜九安坐在水潭边的石头上,光着脚撩水玩,她轻轻挠着姜九澜的手心,这是俩人之间秘密的小动作:“特别舒服,真的不试试吗?”   姜九澜擦掉她脸上的水珠,摇了摇头:“潭□□,姐姐小心别掉下去。”   “我才不会掉下去呢,就算掉下去了,我也会游水,能爬上来。”姜九安故意往下伸了伸脚,一脸不以为意,“这水可舒服了,滑溜溜软乎……咦,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硬硬的,挺硌人的。”   燕祯闻言失笑:“是不是踩到潭下的石头了?”   她说完就反应过来,这么深的水潭,哪里能叫姜九安随随便便就踩到底。   “水里有东西。”风听寒沉声道。   姜九澜立刻将姜九安拉起来,长·枪接连往下刺去,像是戳到了什么东西里面,然后丝丝缕缕的红色从潭底蔓延上来,不过片刻,潭水便变了个颜色。   姜九澜往上提了提长·枪,秀眉微蹙,转过头迟疑地看向风听寒。   风听寒目光一凛:“弄上来。”   长·枪慢慢从水中拔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逸散开来,狐狸嗅觉灵敏,傅斯乾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快被熏晕了,愣是半天才想起用法力封住嗅觉。   水潭边,姜九澜握着长·枪猛地一挑,枪尖浮出水面,将潭底的东西带上了岸。   傅斯乾翘着头看了一眼,胃内一阵翻涌,想到自己刚才喝的潭水,只恨不得吐个天翻地覆。   风听寒安抚似的捏了捏小狐狸的尖耳朵,将它的脑袋按在胸口,然后才看向水潭边。   阳光明媚,青黑色的石头宽大平整,一具泡发了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上面。 第24章 【倒V开始】识卿何相似4   这是一具男尸, 尸体上遍布着长·枪留下的狰狞伤口,破破烂烂的衣袍裹不住身体,露出泡得肿胀发白的皮肤, 伤口处不断有血涌出, 不消片刻便在岩石底下汇成了小小的一滩。   姜九澜越看越觉得奇怪, 她用枪尖将尸体拨正, 露出了男人惨白的脸。这张脸已经被潭水泡得不成样子, 刚才又被她胡乱扎了一通, 整只左眼完全被洞穿, 长长的伤口从眼睑连到唇边, 因为划得太深,皮肉两侧都卷起了边。   姜九澜细细地打量着那张脸,仍嫌不够似的, 又凑近几步蹲下身,拨开了尸体的领口。   姜九安被恶心得不轻,瓮声瓮气地让她离那腌臜东西远点, 结果被燕祯瞪了一眼, 方才闭了嘴,捂着鼻子跑到一旁去。   缓过了那股恶心劲儿,傅斯乾又开始蠢蠢欲动, 风听寒的手依然压在他头顶, 人的劣根性无法改变, 越是压抑越会引起反抗, 正如此时, 傅斯乾又想给自己找点不痛快了。   小狐狸在风听寒怀里扭来扭去,活像身上长了虱子,风听寒以为它不舒服, 于是松了几分力道,没等他反应过来,怀里的狐狸崽子就迅速蹿到了他肩头,两只前爪搭着他头顶,又兴致冲冲地看向捞上来的尸体。   燕祯刚把捣乱的姜九安弄到一旁,回过头就看到风听寒头上多了只狐狸崽子,吓得她当即瞪圆了眼,差点直接叫出声来。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崽子真是整张狐狸脸都透着短命相!   风听寒脸黑了一层,伸手掐住肩膀上毛绒绒的一团,猛地拽了一下,上一个敢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尸骨已经碎成了渣渣,别说坟头草了,至今连坟墓都没有。   身体突然被控制住,傅斯乾吓了一跳,下意识挣扎起来,两只前爪死命地扒着风听寒的头,揪掉了他好几根头发,锋利的爪尖甚至直接将风听寒束发的发带划断了。   微风卷起发梢,长长的发带落到了水潭里,激起一圈圈波纹,如瀑的墨色长发飘然散落,有几缕滑到了额前,随着风来回扫动,将风听寒那张艳丽至极的脸衬得更加勾人。   风听寒愣住了。   傅斯乾也愣住了。   片刻后,小狐狸默默收回爪子,心虚地跳到了地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风听寒,琉璃般的眸子里满是警惕。   姜九澜用长·枪挑起落到水潭的发带,递到风听寒面前,善解人意地问道:“要不要先把头发绑起来?”   刚从尸体中拔·出来的长·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枪尖甚至还留有一丝血迹,沾染在发带上,活像在雪地开出的一簇腊梅。   风听寒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瞥了地上的小狐狸一眼,接受了姜九澜的好意,他用两根手指夹着湿漉漉的发带,小心翼翼地避开沾了血的位置,慢慢地向小狐狸靠近。   姜九安在一旁看呆了,红着脸跑回来和姜九澜咬耳朵,燕祯娇羞掩面,叹道:“从前总听别个自诩冠绝天下,如今方知不过尔尔,纵是世间千百般颜色,何及……郎君散发之姿。”   风听寒脚步一滞,目光寒凉,一个眼刀甩向燕祯,后者从袖中掏出帕子掩住了嘴,状似无意地偏开头,眼底尽是调笑意味。   天光清透,撒在风听寒身上,傅斯乾愣愣地抬头看向风听寒,许是角度与光线的问题,那张艳丽至极的脸此时看来竟清凌凌的,如同杏花铺墨烟雨着色,挑开一枝飞絮般疏朗,他款步走来,自成一派风流贵气。   傅斯乾突然明白了何谓世间绝色,世间绝色,不是《至尊神主》里简单平板的四个字,而是琉璃毫也绘不出半分的颜色。   风听寒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站在哪里,都是一副不世出的美人画卷。   平生不见不知,一见成痴,见之方知,除此之外不过尔尔之姿。   直到风听寒蹲下身,拿着湿透的发带贴上他的脖颈,傅斯乾才反应过来,毛皮阻挡了发带上的湿意,风听寒双手握着发带两端,半垂着眼皮看不清楚情绪。   傅斯乾不明所以,混沌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逆徒莫不是想勒死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傅斯乾全身的狐狸毛都炸了,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如果风听寒真敢动手,他今天就……   “既然这么喜欢,那你就系着吧。”   风听寒将发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满意地揉了一把狐狸脑袋,又从朝思中取出一条新的发带将头发束起,然后才拎起呆愣的小狐狸,往尸体那边走去。   被抱在怀里的感觉很不错,傅斯乾抬起前爪拨弄了一下脖颈上的蝴蝶结,嘿,小样,蝴蝶结打得还挺好,不愧是他的徒弟,瞧瞧这中间红彤彤的一片,多漂……卧槽?   傅斯乾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后知后觉地想起发带上沾染的红色痕迹是什么。   试问有什么能让一个洁癖崩溃?   傅斯乾觉得,一条沾了死人血的发带足矣。   这可真是他的好徒弟,傅斯乾气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知道风听寒认不出自己,他几乎都要觉得这人是在故意报复他了。   “不对!”   傅斯乾停下挠发带的爪子,循声看过去,姜九澜这声“不对”提醒了他,让他察觉到自己冥冥之中似乎忽略了什么。   姜九澜面色凝重,沉声道:“这个人我认识,虽然他的面容无法辨认,但他耳朵后面有一颗黑痣,之前偷袭我的修者耳后也有痣,刚才我检查了下这个人的身体,肩颈和胸口都是一片青紫,这种伤口与我用法器攻击后呈现的状态一模一样。”   风听寒眼神微动,视线从尸体移到旁边的水潭上,最后又转回姜九澜脸上:“你的意思是?”   姜九澜点点头:“我确定这是之前与我交手的人。”   “可那些人不是死了吗,怎么会跟着我们来到这里?”姜九安揉了揉鼻尖,一脸疑惑,“我还每个都补了一枪,确保他们死得透透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有意思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燕祯眸中闪过兴味,突然轻轻柔柔地笑起来:“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是跟着我们过来的。”   姜九安被她这娇滴滴的声音刺激得浑身一抖,瞪大眼睛拔高了调子:“难不成真叫那只野山鸡说中了,跨过那条线就会死,这里其实是阴曹地府,我们已经死了?!”   头一回听到咒自己死的,燕祯一时语塞,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法与姜九安沟通,她默默转头看向姜九澜,后者仿佛没注意她的视线一般,埋头自顾自地研究地上的尸体。   真是要了命了,燕祯轻叹了一声,又看向风听寒:“尸体不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即使是有人盗了尸体特意放到水潭里,动作也不应该如此快。”   风听寒揉捏着怀里的狐狸耳朵,默契地接着她的话继续道:“所以尸体不是被别人搬到这里的,而是他原本就在这里。”   姜九安看着他俩一唱一和,忍不住插嘴道:“我怎么没听明白你们的意思,当初不是在树林里交的手吗,尸体怎么会原本就在这里?”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燕祯无奈道。   尸体身下的血水蔓延开来,姜九澜握紧长·枪退了一步,轻声道:“从我们跨过那条线开始,不,也许从我们在树林里与其他人交手时起,看到和听到的就都是假的,这是一个早就设好的幻阵,我们被算计了。”   “假的吗……”姜九安抓了抓头发,拧着眉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野山鸡……江清如也是假的?”   “谁知道呢。”燕祯眯了眯眼,慢悠悠地说,“也许是假的,也许是真的,又或者……一切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被忽略的细节如潮水般一一浮现,傅斯乾突然想明白了,端倪早就显现,秘境之中突然的阴暗便是开端,早在他寻找风听寒时就踏入了别人布好的局。   能不动声色的在各大门派合力开启的秘境中设下埋伏,此人修为一定不容小觑,凭江清如的水平根本做不到。   认识到这一点,傅斯乾浑身的血都凉了,错了,一切都错了,过往所有的怀疑涌上心头,傅斯乾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他根据《至尊神主》掌握的剧情,有可能并不是完全真实准确的。   从开始就是假的吗?风听寒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小狐狸,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压制不住,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破坏欲,真也好假也罢,他想撕碎所有的一切,想……毁掉这个世界。   这股情绪出现得莫名,又过于强烈,强烈到风听寒明知不正常却控制不住自己,就像神魂被撕成了两半,一半还是原来的他,一半却越来越不像他。   他看见黑雾弥漫整个世间,万物生灵消失不见,他站在炼狱岩浆之上,火舌亲吻他的足尖。   他于烈焰中消泯,又在火光里重生。   丹田里九灭突然暴动,神魂相连的刺痛逼得风听寒清醒过来,眼前的景象瞬间崩塌碎裂,清澈的潭水倒映出一切。他看到自己赤红着眼,手中的九灭寒光狰狞,在他脚下,是一只被抽得皮开肉绽的狐狸崽子。 第25章 识卿何相似5   小狐狸已经没了生气, 雪白的毛皮一片狼藉,琉璃般的狐狸眼大睁着,似乎至死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风听寒心尖猛地一颤, 方才压下去的情绪又卷土重来, 裹挟着风刀霜剑的仇恨痛苦, 像一道鞭子抽红了他的眼。   溪谷的风很轻很软, 像兑了水的烈酒, 眼角沾到一点, 便烧得厉害。   不是, 假的吗?   秘境早已被人动了手脚, 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人没有向他而来,那人怎么可能来到此处……   他们之间始于谎言, 生来就该是敌对的关系,星辰陨落万象崩塌,也不应该靠近分毫。   可,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又是从何时开始,他变得如此在意那个人?   风听寒沉默地俯下身,微弯的脊骨轻轻颤动, 宛如拉到最满的弓, 下一秒就要崩断一般。   他伸出手想要将小狐狸抱进怀里, 想再揉一揉它的头, 可冥冥之中总有一股力量在阻止, 无论他试了多少次,总会在距离小狐狸十公分左右的地方被扯住。   他碰不到它。   风听寒微低着头,半张脸隐匿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想起幼时听到过的话:世间伤人最深的便是感情,温柔刀尤甚,只有毁掉一切可能影响你的东西,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永远不会后悔。   他一直都记得,也杀死了让他犹豫不决的人。   可是,为什么仍然会后悔?   从小狐狸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这个世界,血迹蜿蜒盘旋,圈出小小的一块地方,像个严丝合缝的囚牢将风听寒困在其中,仿佛他生来就应当是这样的归宿。   他看见业火烧红长野天际,日月草木失去生机,他心口插着一柄长剑,被人推入万丈深渊。   他听到有人在说话,有人在温柔地唤他。   温柔到……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在滚烫的岩浆中闭上眼睛,眼角的一滴泪还未流下便已蒸发,那道声音愈来愈近,像贴着耳廓发出的呼唤,让他睁开眼,让他伸出手。   青色的闪电撕裂长空,破开囚笼径直冲向深渊,皮肉早已被吞噬干净,风听寒伸出只剩白骨的手,抓住了闪电的尾巴。   眼前的一切瞬间崩裂瓦解,他又看见了无生气的小狐狸。   紧接着,小狐狸也消失不见了,周围的景物开始剧烈挣动、扭曲。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风听寒刚睁开眼,就被一股大力拉得往后跌去,而在他面前不足半米处,正躺着一具泡发了的、不忍直视的、熟悉的尸体。   燕祯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没等她反应过来,风听寒就砸到了她身上,砸得结结实实,痛得她当即惨叫出声。   被这一嗓子嚎得心惊,风听寒登时火烧屁股一般跳起,他拧眉扫视了一圈,待看到旁边蹲着的小狐狸时浑身一抖,之前看到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他面皮微僵,盯着那狐狸崽子不知该做些什么。   姜九澜一脸担忧地扶起燕祯,确认这人并无大碍后才松了一口气,她蹙眉看向一旁神色难辨的风听寒,疑惑道:“风师兄可是被魇住了?方才你突然发了疯一般要扑到那尸体上,我们叫了好久都叫不醒你,只能先拉住你。”   风听寒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他之前在幻境中拼了命想抱起小狐狸的事,合着他扑的根本就不是受伤的狐狸崽子,而是这具泡肿了还血肉模糊的男尸。   风听寒一口老血梗在心口,嘴角抽搐道:“……有劳了。”   这一会儿工夫,风听寒便把刚才发生的事都串起来了,起初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时便着了道,那炼狱岩浆是第一个幻境,后来九灭突然暴动,他以为自己破除了幻境,但其实是陷入了另一个幻境。   在那个幻境里,他杀死了小狐狸。   风听寒面色一沉,桃花眼里晦暗不明,幻境常生于人内心深处,第二个幻境中他杀死小狐狸那一幕还有迹可循,可是重复出现的万丈深渊与炼狱岩浆又作何解释?   风听寒敢肯定自己并没有去过那种地方,但奇怪的是,那种身处其中的感觉又很真实,真实到他毫无怀疑,甚至能清楚地体会到被烈焰焚毁血肉是什么滋味。   最令他在意的,还是那道模糊不清的、温柔唤他名字的声音,   那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他以前从未听过,却又好像已经听了许多遍,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空得厉害,明明浸在滚烫的岩浆之中,却仿若世间风雪尽数涌入心口,全身的血液都凝上了一层厚厚的霜。   像做了个梦,一个不怎么好的梦。   傅斯乾担忧不已,此处古怪得很,他神魂被困无法抽离大抵也与之有关,眼下既不能尽数施展修为,风听寒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令他十分在意,不知这傻白甜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各种情绪纷杂纠缠,扰得他一时之间竟无法寻出个头绪。   一人一狐狸远远相望,内心俱是复杂难言,谁也没迈出第一步,就这么隔空对峙起来。   暗局早已布下,经历了方才一环套一环的幻境,风听寒早已分辨不出何为真何为假,他怕先前在树林中所见与这狐狸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又怕一切都是真的,自己会生出何种别样心思。   不怪风听寒乱想,经历这么一遭,他总觉得自己和傅斯乾之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由,将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不敢念不敢靠近,不敢想不敢窥探,生怕一不小心再陷入那种癫狂的心境。   除此之外,那样患得患失的自己,也着实让他觉得可怜又可笑。   傅斯乾见风听寒脸色不好,颇有些好奇他刚才怎么了,这人平日里总端着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纵使是昨夜他二人闹得不愉快的时候,他也只失态了没几秒,其余时候活像个不会生气的傀儡一样。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小狐狸四脚并用,没给风听寒拒绝的机会,爬树似的,爪子搭着风听寒的小腿就往他怀里爬。   风听寒身体僵直,下意识想抬腿把蹭上来的东西甩掉,想起幻境之中被抽得皮开肉绽死不瞑目的狐狸崽子,又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一个业务不熟练,一个听之任之,一来二去拉扯半天,小狐狸还挂在风听寒小腿上,离地约摸有十公分。   傅斯乾狐脸一僵。   风听寒人脸一僵。   燕祯盯着小狐狸看了半天,想知道这玩意儿是不是给风听寒下降头了,瞧瞧做的这叫什么事儿?!她一脸平静地走近,拎着狐狸后颈皮,将其塞到了风听寒怀里,用一把极其冷淡的女声说道:“之前不还跟宝贝一样抱在怀里吗?”   风听寒:……我谢谢你啊。   既然到了怀里,便不能再扔下去,风听寒戳了戳小狐狸眉心那一片红,暂时将幻境之中的事抛在了脑后。有些事急也没用,总会水落石出,幻境中的画面是,莫名而起的情绪是,对傅斯乾的过分在意也是。   此处总是白日,不知已过去多长时间,潭水被阳光吻起波澜,从中心荡开一圈又一圈匀称的纹路。   姜九安皱巴着一张小脸,多了些许年方二八的娇憨,闷声闷气地说:“既然都是假的,那怎样才能出去?我们不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吧。”   “当然不会。”燕祯慢悠悠地朝风听寒抛了个眼神,“小小的幻阵罢了,郎君应已有了对策。”   风听寒面色微沉,他刚刚发现,在此处他的情绪会被放大数倍,从提到炉鼎到陷入幻境,他每次都无法控制自己,仿若走火入魔。   将小狐狸往怀里一揣,风听寒召出九灭,他像一柄寒光迸溅的凌冽刀锋,冷厉又肃然:“退后。”   傅斯乾已然明白过来,风听寒是要破阵,可是破阵需找到阵眼,阵眼在……难不成!   不待他细想,剧烈的破空声乍然响起,水潭中央被劈开深深的隔断,潭水飞溅数十丈,像一道透明水墙,将风听寒包围起来。   淬了雪中焰的九灭当空划过,如同青色的闪电狰狞叫嚣,那是可烧灼一切的极寒之火,触及潭水便膨胀了几十倍。   热浪灼得人睁不开眼,傅斯乾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拉扯着他向水潭而去,青色的火焰有着烧毁一切的暴虐气势,却在触到他时变得小心翼翼,仿佛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莫名的亲昵感令傅斯乾停止了抵抗。   他在风暴漩涡之间,看见执鞭而立的青年,溅落的水滴像他出关那日的大雨,在两人之间落个不停。   以水潭为中心,一寸一寸向外延伸,一方天地宛若摔碎了的琉璃珠子,逐渐分崩离析。   当一切都碎裂,当一切都消失。   傅斯乾又变回魂体飘浮在空中,四周赫然变成了他初进秘境时看到的景象。   此时已近傍晚,橘黄色的阳光温柔地撒在地面上,逆着光的少年看不清眉眼,只见他掌心托着一颗黑色药丸,正缓缓走来。 第26章 识卿何相似6   日暮里, 余晖昏黄,掺了橘调的光晕如仙山赤枫,在天际勾出一片艳丽浓稠的底色。   此处林叶树梢暗沉, 光影婆娑, 冷峭又斑驳, 交杂在锦衣褐土之上, 映出少年黑白分明的瞳仁。   来了。   傅斯乾飘落林间, 目光紧盯慢慢靠近的少年, 药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辉,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连串对策, 又在瞬间尽数推灭。   英姿飒飒的女子倚树而眠,精细勾画的美人脸如同封了腊的傀儡,如若不是微弱的呼吸尚在延续, 看起来倒与死物无异。   自从想通剧情存在的偏差,傅斯乾就对自己从《至尊神主》中掌握的一切产生了怀疑,秘境之中设下埋伏的另有其人, 那救了风听寒的, 会不会也另有其人?   江清如望着手中的药丸看了半晌,最后拧着眉头叹了口气,掰着风听寒的嘴就要往里塞。   剧情出现了偏差, 人设倒是没变, 恶毒男配还是恶毒男配, 下药的动作依旧熟练, 傅斯乾暗自腹诽。   眼看着那药就要塞进风听寒嘴里了, 一道青光突然从风听寒额间亮起,光芒愈盛无法直视,等到傅斯乾睁开眼时, 江清如已经被弹了出去,正砸在树上。   簌簌的落叶声将昏睡中的人唤醒,风听寒捡起掉在地上的药丸,目光阴冷,注视着不远处撑着地咳嗽的人:“江小少爷,别来无恙啊。”   “谁和你别来无恙!”江清如微蹙了眉,指着他手上的药丸,“你既然已经醒了,就把药还给我。”   熟悉的回答令风听寒一愣,他凑近药丸闻了一下,眸中划过诧异,晃了晃手上的东西:“倒是难得,不知江小少爷此番所为何意?”   还能是什么意思,你个傻白甜不长脑子的吗?傅斯乾恨不得大喊一声,他要给你下药,他要害你啊!   “没什么意思。”江清如捂着胸口站起身,纠结良久,也没再开口要风听寒还回手上的药,故作不屑地哼道,“区区一颗天灵丹,就当……扯平了。”   天灵丹??傅斯乾一脸不敢置信,难不成他误会江清如了?   天灵丹与其他丹药不同,它效用比较独特,能清心境,解梦魇。修行之人稍有差池就会走火入魔,天灵丹于化解心魔有一定帮助,虽则实际效果因人而异,但天灵丹确实有价无市。   风听寒嗤笑一声,扯平?怎么可能。   “江小少爷好大的手笔。”风听寒面上不显,心中冷意蔓延,指尖把玩着天灵丹,状似无意地问道,“只是我仍有一事不明,江小少爷为何会想到喂我天灵丹?”   他不知何时进入幻境,因而也无法确认幻境中的江清如是否是真实的,不过现在看来,是真是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无论江清如是出于何种心态,现在他既拿出了天灵丹,就代表他知道幻境的事。即使他没参与其中,也一定与暗中布下幻阵的人有所牵扯,既然有牵扯,就别想轻易逃脱。   阵法操控者能看到幻阵中的一切,任谁三番两次被窥探心境都会不爽,风听寒眼底一片冰冷,一想起幻阵之中看到的场景,就恨不得将幕后之人碎尸万段。   他本就不是善类,既招惹了他,就得付出代价。   江清如神情复杂,他本打算喂了药就离开,却不料被风听寒抓了个正着:“我的丹药太多,随便拿的,凑巧拿到了天灵丹。”   灼灼金光在空中闪现,映亮了风听寒冷肃的眉眼,如同风雪卷刃一般,烽火硝烟悉数停消,只这一眼,令江清如僵在原地,出了一身冷汗。   华光之中,平静的声音缓慢述说:“破除秘境观音幻阵,得三枚信物。”   紧接着,三枚檀木小令浮现在风听寒面前,他没伸手去接,只看向江清如,轻笑出声:“江小少爷,我深陷幻阵,你倾药相助,你说扯平了,如今信物突现,倒像是我欠了你的。”   残阳照破山河,骄矜的小少爷侧身而立,他看着空中突然出现的檀木小令,露出一个惨淡的笑:“风听寒,你不必试探我,信物已出,幻阵之事便该结束了。我是嫉妒你,但我没害过你,对你我问心无愧。恩仇不泯是非不消,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堂堂正正地比一场,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风听寒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突然笑起来,“听闻剑道修心,希望江小少爷的剑道无愧于天地,毕竟我很期待有朝一日,与拿着剑的你一战。”   原著里江清如的结局不可谓不惨,恶毒男配的人设,至死都没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如今穿到这个世界,又听了江清如刚才说的话,傅斯乾心里一阵唏嘘,实在无法想象江清如会做出联合魔教中人陷害风听寒的事。   傅斯乾看着风听寒擦也没擦,直接把从地上捡起来的天灵丹分为三份,分别喂给了仍靠着树昏睡的三人,忍不住额角抽搐。   喂下天灵丹不久,三人就陆续醒过来了,风听寒将三枚小令放在地上,讲述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只隐去了江清如最后说的那句话。   “所以幻阵其实是试炼,奖励就是这三枚信物?”姜九安拿起一枚小令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兴致缺缺地扔回地上,语气挫败,“这算因祸得福吗?没想到我竟然被野山鸡救了。”   燕祯不置可否:“一颗天灵丹罢了,算不得救,你若过意不去,改日还他一颗便是。再说了,我们前脚陷入幻阵,后脚江清如就拿着天灵丹来救,之前幻阵中江清如也出现过,说是巧合有些牵强。”   “确实蹊跷。”姜九澜托腮凝眸,“在我们前后进入秘境的人不计其数,我总觉得,这观音幻阵不像是无意中触发的,倒像是认准了我们。”   风听寒将三枚小令收起,平静道:“既然已经集齐了信物,就别再想了,我方才看了一下,幻阵中时间与现实不同,如今已过去两日,明天就是比试大会结束秘境开启之日了。”   姜九安一阵恍惚:“所以我其实两天没休息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出了幻阵困劲袭来,然而不等他们休息一会儿,就有一队人前来抢夺信物。姜九安本就不快,见状直接提着长·枪和来人打了个昏天黑地,后来人越来越多,姜九澜也闪身加入了战斗。   双胞胎越战越勇,根本不用其他人出手,风听寒与燕祯就坐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看得傅斯乾直翻白眼,这还没把人家收为小弟,就当小弟使唤上了。   直到第二天秘境开启,信物也稳稳当当地攥在风听寒手中,参加比试大会是自愿的,死生不论,能安然无恙从秘境中出来的人不多,傅斯乾回忆了一下被姜氏姐妹长·枪挑落的修者数目,忍不住想给风听寒未来麾下的主要战力点个赞。   晏君行在秘境外等候多时,秘境一开启,傅斯乾就飘了出去,神魂在风听寒没出秘境前就归了体,然后和晏君行一道跟在乐正诚身后。   “此行可顺利?”晏君行笑着睨他。   大抵算是顺利的吧,虽然自己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傅斯乾没打算告诉晏君行在秘境中发生了什么事,只敷衍地应了一声,从储物镯中掏出一块帕子,细细地擦着手。   晏君行也没追问,只拿着镂云扇杵了杵他胳膊,语气中不乏同情:“顺利就好,外头可不大顺利。”   傅斯乾手一顿,抬起头正对上乐正诚看过来的视线,那目光中透露着一丝复杂,颇有些怜惜,傅斯乾被他看得一头雾水。   怜惜?   他刚想问问晏君行,就见风听寒等人从秘境中出来,檀木小令散发出柔和的金光,随着风听寒走近,圣贤殿上响起一阵响声。   风听寒一挥手,三枚檀木小令悬于半空,乐正诚眸中划过诧异,面上笑意愈浓:“能破观音幻阵,不愧是昭元的徒弟。”   “到头来竟便宜了这小子,也是定数。”晏君行啧啧出声,“老实说,你有没有帮忙?”   傅斯乾挑眉:“帮什么忙?”   “观音幻阵啊,那可是上古卷轴中记载的阵法,开启秘境之前,我曾将其交于乐正兄,他与各大门派商议后,决定在秘境中设下了观音幻阵,将三枚独特的信物置于其中,破观音幻阵者得信物。”晏君行道。   傅斯乾微讶:“你之前提到的,秘境做了点变动,指的就是观音幻阵?”   “是啊。”晏君行耸耸肩,“看来也没多凶险,你那小徒弟不是安然无恙地出来了,你真的没帮他?”   “我能如何帮他?!”我在狐狸崽子身上出不来,风听寒失心疯,合着都是拜你所赐,傅斯乾目光似刀,一刀刀往晏君行身上剐,“上古卷轴说得就得,观音幻阵说设就设,长陵仙尊真是好样的。”   傅斯乾说完就往风听寒那边走,晏君行不由失笑:“没有就没有,怎么还生上气了,至于吗?”   至于吗?当然至于!   傅斯乾越想越气不过,转身就把刚擦过手的帕子扔到了晏君行脸上:“你这段时日最好躲着我点。”   “咳咳。”晏君行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我哪用躲着你,你的事可还多着呢。”   傅斯乾忙着去找风听寒,没听见他这一句,不然指定得祭出三秋与他打上一架。   朔风吹散流云,恍惚又入惊梦,隔着十数级台阶,傅斯乾低下头,正撞进一双缱绻的桃花眼中。   清朗的声音平静如水,他说:“师尊,我回来了。” 第27章 识卿何相似7   傅斯乾唇角漾起清浅的笑, 他抚平袖间的褶皱,仿佛掬起一捧春水,柔和亦温软:“你做得很好。”   观音幻阵破得好, 名声大噪, 一时风光无两, 瞧这各门各派, 尽皆记住了你, 再不仅仅是作为昭元仙尊的徒弟被记住, 而是你自己, 风听寒本人。   他从殿前徐徐而来, 抬手遮住了云间清光,将空中的三枚檀木小令掷予乐正诚,指尖搭上风听寒冷白的腕子, 后者躲了一下,又被他强硬地捏住,细细查探起来。   “怎么, 还在记仇?”   温热顺着指尖烫到血液, 他记得,风听寒向来体热,不似他, 总捂不透的寒凉。   风听寒眉目半阖, 唇间轻启, 淡如疏烟的话音辨不出情绪:“不敢。”   没发现任何异常, 傅斯乾方才松开手, 他视线扫过四周,果不其然没看见那位英姿绝然的神秘女子,只有姜九安姜九澜手执长·枪, 站在风听寒身后。   他心下了然,凝视着风听寒的目光沉而静,突而嗤笑道:“我瞧你胆子大得很,有什么不敢的。”   风听寒拂过腕间,将残留的一点凉意抹去,微低的头只露出小半张侧脸,长睫如卷刃,削去所有多余情绪:“听寒不明白师尊的意思。”   晨暮钟轰然而响,傅斯乾侧目远望,天边云澜雾散,他的声音隐匿在浑厚的钟声中,渺远得恍如隔了一道水幕,带着一丝凉意:“再敢记仇,就剁了你这爪子。”   风听寒愕然抬头,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他心口,烫开了冰霜雪层,只余一片烧灼的快意。   传音符的点点碎光落在傅斯乾指尖,他瞟了风听寒一眼,视线落在那腕上,不急不慢地补了一句:“剁了喂狗。”   是他,他真的在。   风听寒远远凝望着去往圣贤殿中的翩然身影,旋即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心中情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起伏跌宕,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知道自己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然而没等他细想,心口处就传来一阵刺痛,痛感蔓延奔涌,像是有一把刀,在五脏六腑中翻搅,直要捣碎他的经脉才肯罢休。丹田中九灭突然暴起,以碾过血肉的霸道气势,正面迎上那股痛劲儿,二者相冲,风听寒深受冲击,猛地吐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大殿中各门各派尽数列座,傅斯乾朝其余众人颔首示意,顺着乐正诚安排的位置坐下。   比试大会结果一目了然,乐正诚提了一句,这事儿结果便算定下了,只待明日召集众人宣布。   赵正阳面色青黑,此次他藏剑峰死伤惨重,从秘境中出来的修者不过一二,因而提起之前他门下弟子被攻击神魂一事,言语间夹枪带棒,堪堪是把气撒在了乐正诚身上:“正道中人手段毒辣,如此藏污纳垢,不知凌云仙尊要给个什么交代!”   凌云仙尊乐正诚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他虽然心头不快,面上仍不显分毫:“此事我已派人查过,那位藏剑峰的弟子擅自放出神识窥视他人,对方不过是小施惩戒,赵长老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正阳打断了:“小施惩戒?神魂重创有如废人,凌云仙尊如此轻描淡写,莫不是觉得此等手段正常得很?”   “确实不至于此。”隐花楼七姑姑附和道,“虽罪有应得,但各门各派同气连枝,此番委实叫人心寒。”   傅斯乾给自己倒了杯茶,听得这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同气连枝,这话确实在理,我也有一句话想说与诸位听听。”   修真界盛传昭元仙尊的名号,与他同一辈的人已不多了,昔日荣光早已被常年的闭关清修所湮灭,此时圣贤殿内有不少人都没见过他,只是通过坊间话本了解过关于他的事。   玉骨披雪色,长剑送三秋。   被誉为人间谪仙的人走出了话本,众人心中不免有几分好奇:“仙尊明言即是。”   只见这人抿了口茶,眼底锋芒闪过,话音陡然一转,厉声道:“先撩者贱,诸位可曾听过?”   殿内陡然一静,连乐正诚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如同冰川砸下的死寂,低沉的气压与那句掷地有声的“先撩者贱”一并笼罩在众人心头。   清润如草木的气息袭来,吹开冰尘飞雪,笑声渐近:“我来迟了,看样子没错过,诸位可是在说藏剑峰弟子一事?”   “你切莫添乱了。”乐正诚向他迎来,“可带来你那宝贝了?”   晏君行把手上的锦盒递给他,手执玉扇一步一摇,朝赵正阳看了一眼,笑意更盛:“怎就是添乱了,我与昭元还未追究,倒教人逼到家门口了。”   这是个不惹事不罢休的主儿,乐正诚没指望能拦住他,捧着锦盒落座,只当自己盲了聋了,不再掺和此事。   七姑姑神色微滞,喃喃道:“三公子与昭元仙尊……原是如此,也罢也罢,确实是小施惩戒,正常得很。”   昭元仙尊成名于西河镇,三秋一剑诛杀千万亡灵,他从血海尸山中归来,胜雪白衣不染分毫,从未在意过天下人的议论,不问世事只是懒得计较,又怎会委屈容忍?   更不必说另一位,红粉知己遍天下,踩着成堆白骨踏出来的风雅无二,他是温柔识趣的三公子,亦是修罗殿的活判官。   莫说是藏剑峰弟子了,就是他们在座之人用神识去挑衅那二人,也只会有这一个结果。   赵正阳比之昭元仙尊,差的不只是一个辈分,还有几十载岁月积累下的声望,他也曾以这位尊者为目标,却不想世事无常,到头来竟落得个这样的交集。   乐正诚适时开口,换了个话题:“江阳邪祟出没,昭元已决定带队前往,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若没有异议,明天我就一块宣布了。”   意下如何?   刚发生了那档子事,他们敢有其他意见吗?   瞧那位笑的模样,哪里像好相与的。   傅斯乾倒没在意他们怎么想,前去江阳不过是为还乐正诚的人情,顺便带着风听寒历练一番,其他别个如何,都与他无关。   他此时在意的,是晏君行拿出的彩头,老神棍偶尔替人卜一卦,收了不少好东西,不知这回拿出的是什么。   像是早就知道他要前往江阳,晏君行离开圣贤殿时还特意过来关怀了一下,傅斯乾不知道这人犯了什么病,他俩委实没熟到这种地步。   晏君行送完关怀就脚底抹油溜了,傅斯乾一头雾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果不其然,他刚抬起脚就被乐正诚叫住了。   其余人都离开了,乐正诚凝视着傅斯乾,幽幽地叹了口气:“昭元,我都知道了。”   傅斯乾:“?”   “我没想到,你竟……”乐正诚说着又叹了口气,“唉,是我疏忽了。”   傅斯乾:“???”   联系起刚才晏君行的行为,傅斯乾心下一咯噔,隐隐有些不安。   乐正诚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关于你的道侣,我会尽快着手安排,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可有属意之人?若是没有,那我就在各大门派中为你物色一番,定选个配得上你的。”   傅斯乾平静的表情裂开了。   乐正诚还不觉,仍自顾自地说:“算来你也到年纪了,如若不是君行说你闭门研习追求道侣,我都要忘了此事了。坊间都传,说隐花楼的女修性格开朗,青云门……”   “乐正兄!”傅斯乾挤出一丝笑,“不劳烦乐正兄了,此事我自由安排。”   乐正诚满不在意地一挥手:“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你跟我还客气干嘛,直说便是,你要与人结为道侣,也是我们无极山的大事。”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傅斯乾咬牙闭眼心一横,直接道:“我已心有所属,正在追求之中。”   他此言一出,乐正诚顿时转了话锋:“原是如此,那你追求过程中若遇到困难,尽可以来问,闭门造车不可取。”   傅斯乾皮笑肉不笑地点了头,召出三秋就要往外冲,今日不将晏君行好好收拾一顿,他就不姓傅!   他提剑转身,正与一人擦肩而过,甜腻的香气熏得他皱了皱眉,脚下步伐愈快。   在他身后,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响起:“爹爹,风师兄晕倒了!”   傅斯乾转过身,目光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你说谁晕倒了?” 第28章 识卿何相似8   傅斯乾这一声问得突兀, 他本已出了圣贤殿,闻言又提着三秋气势汹汹地回来。他飞身疾行,袖底拢起的流光在剑锋上吻过, 如沸雪温酒烹茶, 轻而热切, 仿若一个不如意, 下一秒就能一剑劈开山川。   “晕倒的人, 可是风听寒?” 傅斯乾眉目如霜, 声音愈发沉凉, “说话!”   年方二八的小姑娘被乐正诚捧在手心, 纵着惯着多年,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当即被傅斯乾的强大威压逼得说不出话, 缩着脖子全然忘了自己来圣贤殿是为了什么。   乐正诚眉间流露出不悦,但碍于面子并未直接出手,只拍了拍乐正瑶的胳膊让她退后, 自己上前一步挡住了傅斯乾的视线:“昭元, 瑶瑶年纪小,经不起折腾,只是晕倒而已, 先把你那气势收收。”   只是晕倒而已……   你家闺女经不起折腾, 我家傻白甜就经得起耽搁?   傅斯乾差点没直接把这句话甩到乐正诚脸上, 他目光变了变, 嗤笑一声, 带着极浓重的嘲讽意味,用得着的时候把人夸上天,用不着了就一脚踢开, 凌云仙尊世故圆滑,也得在修真界排个头号。   他向来不是会克制自己脾气的人,乐正诚还上赶着来招他,傅斯乾气急攻心,言语上便不留情面,直接回怼道:“麻烦凌云仙尊的宝贝女儿大发慈悲,告诉我一声,晕倒的是不是我家那经得起折腾的徒弟。若不是权当我无理取闹,也跟你小辈道个歉赔个礼,若是,无论晕倒还是怎么着,在我这里都是顶了天的大事。”   话说到这份上,便有些过了。   乐正诚被这一通阴阳怪气的话说愣了,面前还是那个清风朗月不问世事的昭元仙尊吗?什么叫晕倒都是顶了天的大事,你那徒弟就这么金贵?他动作忽然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傅斯乾。   “我已心有所属,正在追求之中。”   难道……   言犹在耳,细枝末节尽皆浮上心头:一心修炼的人破天荒的收了徒,闭关几十日就出关,甚至为了帮那人拿到雪中焰而答应下山……乐正诚又想起风听寒,那个有着艳丽容貌的男子,丰神俊朗温润如玉,只消一眼便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如此看来,倒也不是绝无可能,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只是师徒恋委实不体面,传出去难免惹得一身唾沫星子。   迟迟不见回答,傅斯乾不耐地蹙了蹙眉:“一句话的事,还要耽搁多久?”   乐正诚自以为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多少也能理解傅斯乾的心情,便不再阻拦傅斯乾的“追求”,他拍了拍呆若木鸡的乐正瑶,体贴地主动帮忙问道:“瑶瑶,风师兄是听寒吗?晕倒了是怎么回事?”   乐正瑶还沉浸在昭元仙尊形象崩塌之中,经乐正诚提醒,方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当即嘴巴一瘪,眼泪汪汪地点头:“听寒师兄突然吐血晕倒了,刚送到药石堂,爹爹我怕,听寒师兄一直没醒,你说他到底怎么了,会不会是在秘境中受了伤?”   秘境之中……傅斯乾心一紧,话都没说直接御剑往药石堂去。   当时风听寒疯狂地往尸体上扑,像被魇住了一样,整个人三魂不见七魄,观音幻阵究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玄妙之处,竟会使风听寒吐血?   傅斯乾内心升腾起一股无力感,混着怒意,烧得他气血直往头顶冲。明明他都跟着进了秘境,却依旧让风听寒受了伤,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三秋飞速在空中划过,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残影,不多时便到了药石堂。   姜氏姐妹在屋外站着,见傅斯乾过来连忙上前一步,两人一左一右挡在门口。姜九安将长抢往地上一杵,厉声喝道:“闯什么闯,没见屋子里正忙着吗?!”   傅斯乾飘然落地,三秋化为一道赤光飞回他手上,剑刃断风碎雪,横亘在姜九安面前,他反手往前一送,剑风吹开了姜九安额前的碎发,正停在她眉心前一寸。   “让开。”   姜九澜目眦尽裂,俨然已看出傅斯乾的身份,她迅速将姜九安拽到一旁,沉声道:“昭元仙尊说一声便是,何必刀剑相向!”   屋内传出一声痛呼,傅斯乾目光一凛,顿时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挥手将二人扇落一旁,抬脚踹开了门。   白发长须的老者朝门口瞥了一眼,又淡然地收回视线,自顾自地将细如毫发的银色长针举在眼前端详:“要进就关上门,不进就出去,我这门可当不起你几脚。”   风听寒脸色苍白,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他倚着床头看向门口,眸中尽是诧异:“师尊?”   “我听说你吐血晕倒了,怎么回事?”一路上提心吊胆,此刻看到人平安无事,傅斯乾这才放下心来,收了三秋走到床前。   风听寒摇摇头,露出个浅淡的笑:“并无大碍,劳师尊挂心了。”   “是没大碍。”老者朝银针上吹了口气,不咸不淡地插嘴,“死也得等几天。”   傅斯乾眸光暗了暗,偏头看向风听寒,眯着眼质问道:“怎么——”   风听寒眼神微闪,猛地咳嗽起来,原本霜白的脸咳得通红,眼尾有水珠欲落未落,他捂着嘴低声呢喃:“师尊……”   像极受了委屈的幼兽,惹人……怜得紧。   傅斯乾动作一滞,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者意味不明地看了风听寒一眼,倏忽冷笑道:“金刚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你这般折腾,要死要活选一样吧。”   傅斯乾的理智瞬间回笼,捏起风听寒的手腕,从秘境出来时他已查探过,并未发现异常,怎么好端端的会吐血呢?   腕上的手凉得很,风听寒蜷了蜷指节,却没抽回手。   仍是未发现异常,不等傅斯乾开口,老者慢悠悠地说:“若是连你都能看出不对劲,也就用不着我出手了。”   “师父,我把东西拿过来了。”梳着双髻的少年抱着木匣子跑进来,一口气没上来又调高了声音,“昭,昭元仙尊?”   认出这是药石堂的小弟子前悦,傅斯乾看向老者:“妙手仁心金先生?”   虽是疑问句,语气却笃定不已。   无极山藏着位声名显赫的医师,一手银须针独步修真界,被称为“妙手仁心”,这药石堂便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这人性子古怪,最喜欢钻研些疑难杂症,旁人能治的他一概不医,他医不了的也不会接手,是以来到无极山多年,他一直没出过手,只收了个徒弟叫前悦,代他打理药石堂的事务。   金药石也没否认,只招呼前悦将木匣子拿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他瞟了眼傅斯乾,一脸“你怎么还不走,怎么还在这里”的表情。   若换个脸皮薄的,此时应当待不下去了,但傅斯乾不一样,他丝毫没在意金药石的目光,大刀阔斧地在床边落了座,拍了拍风听寒的头,正义凛然地说:“乖一点,听金老先生的话。”   风听寒:……狗爪子往哪儿放呢?   金药石:老先生?我依稀记得你年纪比我都大。   妙手仁心的名号傅斯乾还是有所耳闻的,金药石既出了手,风听寒必定不会有事,他饶有兴致地盯着金药石手中的物什,等了半晌不见动作,便催促起来:“怎么还不开始?”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金药石自觉比不过他的脸皮,哼了一声便不再置气,自顾自地催动手中的离火灯。   银须针在离火灯的青焰上掠过,细长的针芒似得风听寒瞳孔微缩,他往后贴在墙上,声音轻而认真:“我不要用针。”   金药石手上动作不停,抽空给傅斯乾递了个眼神:你处理。   傅斯乾微一蹙眉,不赞同地看着风听寒,语气严肃:“乖,别闹。”   “我说了,我不要用针。”风听寒看着傅斯乾,逐字逐句地强调了一遍,见傅斯乾不说话,他语气又软了几分,“师尊,我不想用针。”   前悦最看不得那些不配合的患者,闻言撇了撇嘴:“你不想就不用?你是医师还是我师父是医师?想活命就好好听话。”   话糙理不糙,傅斯乾将风听寒滑落的头发拂开,沉默不语,显然是默认了前悦的意思。   风听寒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被风吹散,他说:“我不怕死,我怕疼。”   作者有话要说:  风总:“我不怕死,我怕疼。”   傅宝:“我怕死又怕疼。” 第29章 识卿何相似9   他说:“我不怕死, 我怕疼。”   风听寒面容沉静仿如一潭死水,霜白如纸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然得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事。   傅斯乾忽然想起之前风听寒拒绝喝药的事, 那一碗药汁是他生生给灌下去的, 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会让人如此怕疼怕药, 怕到连死都不在意。   那是一种奇妙复杂的心境, 如同心头下了一场毛毛细雨, 渗着轻轻浅浅的湿意, 软得厉害。   傅斯乾觉得, 他大抵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然怎么会冒出这种想法,会想让金药石停手。   会不想……让风听寒疼。   金药石将银须针一一在离火灯上烫了一遍, 拿起一根最细的,冲风听寒伸出手,嗤道:“别磨蹭。”   银须针细如毫毛, 仿佛吹一口气就能折断, 这种针就算扎进身体,也不会留下伤口吧。   傅斯乾摩挲着风听寒皓白的手腕,感受到细腻之下的温热, 他忽而轻轻笑了下, 另一只手拍在金药石手上, 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别用针了。”   前悦:“???”   金药石:……老子的银须针轻易不出, 你还挑挑拣拣?   风听寒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看着傅斯乾,看着那人束发垂至腰间,看着那人广袖下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 明明是冰一样的温度,却偏偏让他冷了许久的心感到热气。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私自决定一切,是不是他在阴冷的地狱中待得太久,久到整个人都麻木了,不然怎么这一丁点的尊重保护,都会让他感到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到他舍不得放手,想紧紧抓住,想永远拥有,想付出一切去换这一秒的延续。   他怀着深切的期许,激动到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师尊,真的可以不用针吗?”   养了几个月的徒弟,除了初见那日,风听寒从未露出过这种小心翼翼的表情,那双眼里的期待掺杂着哀求,让傅斯乾心头悲切一恸。   自他来到此处,隐隐就有种念头,告诉他该怎么做,告诉他要教小徒弟改掉傻白甜的性格,告诉他要让小徒弟保护好自己。   似乎小徒弟,本来就该立于万人之上,该毫无后顾之忧,该霸道任性不拘世俗。   唯独不该活成这个样子。   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强烈,如果说以前他还会疑惑迷茫,那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了,他是为了风听寒来到这里的,没有原因没有理由,这就是理所应当的。   不同于原主对于萧念远的执念,这种感觉很奇异,他并不排斥,反而会期待,会发自内心的想接受,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独属于他自己的想法。   眼前这个男人,明明不是小孩子,却让他有一种想把人抱在怀里好好哄一哄的冲动。   幸而傅斯乾理智尚存,并没有真的这样做,他只是冲风听寒笑了笑,温柔且坚定地说:“你不想就可以。”   若是晏君行在这里,定要惊呼出声,总不做人的昭元仙尊,竟会露出这种恶心肉麻的神情,简直是反常到了极点。   师徒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说了半天,说得言辞恳切,说得情感充沛,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实在是令人动容。   前悦恍惚中有一种感觉,自己做的不是救人的事,而是在逼着风听寒往火坑里跳。   纵是见惯了世面的金药石,也愣了愣神,额角青筋暴起,猛地把银须针往傅斯乾面前一戳,咬牙切齿:“不想治就滚,你们跑别处显摆师徒情深去,别占着我药石堂的床,想死死远一点。”   傅斯乾面皮一僵,刚才的雄心壮志顿时喂了狗,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喉咙,声音低了几个度:“很严重吗?至于动用银须针吗?”   “打从胎里带来的毛病,要是不至于,我会出手?”金药石面色不虞,吩咐前悦出去,又布下隔音结界,“他的身体似乎有隐疾,之前应该被一道封印压制着,一直没有显现,现在不知什么原因,那道封印效力衰减,隐隐有解除的征兆,所以才会出现异常。”   傅斯乾听得眉头紧锁,恨不得能夹死苍蝇:“你的意思是,现在吐血晕倒只是个开始,日后会越来越严重?”   “根据我的猜测,是这样没错。”金药石又重新拿起一根细针,面上颇有些得意,拿乔起来,“我这银须针可不勉强别人,我也不想把救人的事做得像害人,昭元仙尊是吧,你说是也不是?”   傅斯乾心里暗骂这老东西不是个东西,面上却四平八稳,客客气气地点点头:“金老先生说的是,生命诚可贵,不勉强不勉强,乐意至极。”   没有现实基础的承诺都是浮云,都不用风吹,转眼就散了。   风听寒那点罕见的感动散了个七七八八,又恢复了眼神清明头脑清醒的状态,他往回挣了挣手,将手腕从傅斯乾手里挣出,轻声低喃:“师尊……”   这般平和温润的声音,此时在傅斯乾耳中好比夺命催魂的调子,听得他眼皮一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硬扯出个不像笑的笑:“为师会陪着你,不要怕。”   金药石嗤笑出声,视线掠过傅斯乾,对着风听寒语重心长道:“你看,话说得再漂亮,还不是没什么用处。”   傅·只会说漂亮话·没什么用处·斯乾暗暗磨了磨牙,控制住想把这老东西直接扔出去的冲动,伸手拍了拍风听寒的肩,磨蹭半天也没好意思说出句完整的话。   风听寒没有闪躲,他看着傅斯乾,平静又漠然地陈述一个事实:“师尊你骗我。”   他说得很慢很轻,每一个字都在傅斯乾心里那一亩三分地上砸出个大坑,五个字一句话,砸得傅斯乾再张不开嘴,砸得这位仙尊心里只剩愧疚与歉意。   风听寒说完那一句便闭了嘴,他面色平静地伸出手,任由金药石将一排银须针扎在他胳膊上,仿佛一个没有痛觉、不会出声不会躲闪的木偶人,乖顺的让人在自己身上戳窟窿。   他若是喊声痛也行,总好过这样一声不吭。   傅斯乾长久地凝视着面前之人,视线交汇的瞬间,他心中有如冰火相冲,一个劝慰的字眼也说不出口。   金药石的手很稳很快,三十六根银须针,最细如毫毛,最粗如线穗,在离火灯的照耀下,针尖染上一丝丝赤色的光。   越往后的针感觉越强烈,风听寒脸又白了几分,未待下完针便晕倒在傅斯乾怀里,冷冽又熟悉的松竹香包裹住他整个人,令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扶稳他。”金药石满头大汗,眼神却越来越亮,“你从哪儿拐来的徒弟,他身体稀奇得很,寻遍天下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   傅斯乾的胳膊紧了紧,疑惑道:“这样的?”   金药石下完最后一根针,慢慢吐出一口气:“笑面医有一本笔记,上面记载了一种很特殊的人,那些人表面与常人无异,身体里却流着‘肮脏’的血,他们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容器。”   “肮脏”这个字眼像一根刺,扎进了傅斯乾心头,他脸色沉了下来,不悦道:“金药石,慎言。”   有事金老先生,无事就金药石。   金药石气得翻了个白眼:“那是笑面医写的原话,你让他慎言去。”   笑面医亦正亦邪,在妙手仁心之前成名,如今失去音讯已有将近二十年,怕是早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傅斯乾重重地哼了一声,在心里嚼着“肮脏”和“容器”等字眼,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随着时间推移,银须针银白色的针身慢慢发暗发红,金药石拧着眉头收了针,又将针上引出的暗色血液封在珠子里,自言自语了好一阵,忽而猛地一拍手,招呼前悦进屋收拾东西。   “这一次下针可暂时缓解,能不能治愈还不好说,我得去翻翻笑面医的记载,你们自便吧。”他说完将手里的东西扔给傅斯乾,郑重道,“这东西你收好,今日之事你知我知。”   他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跑了,最后傅斯乾将人抱回了碎玉宫,许是金药石的银须针慢慢发挥了作用,风听寒虽然一直处在昏迷状态中,但脸色变好了不少,不再是惨白如纸,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红润安详。   傅斯乾站在窗前,借着月华端详手中的血色珠子,这是金药石离开前交给他的,从风听寒身上引出的血,封血凝珠,封住了极其不像血的血,还有隐藏在血色中,一丝游动的雾气。   他的视线划过床上昏睡之人的轮廓,从眉梢到鼻尖,再到唇角,最后傅斯乾伸出手,缓缓覆上了风听寒的心脏处。 第30章 山河万里凝1   金药石那一通银须针的效果太强, 风听寒醒来时已过了两天,窗外天光大亮,云影徘徊, 如同一行白鹤振翅翔飞。陌生的环境令他顿时绷紧了神经, 头脑还没清醒, 袖底的手就微微收紧, 掌心中隐隐幻化出九灭的青色虚影。   门外响起轻缓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被推开, 傅斯乾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汁进了屋内, 见床上昏迷的人醒了, 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我以为你得再睡一天。”   风听寒松开手,从床上下来,神色不明地看着傅斯乾手上端的东西, 他鼻子尖,早在傅斯乾进门时就闻到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讨厌的苦味儿。   “给我的吗?闻起来挺苦的。”风听寒神态自若地伸出手, “给我吧, 药凉了就不好了。”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乖巧听话的孩子呢?   药是前悦送来的,傅斯乾生平第一次熬药, 还熬坏了一副, 传音问了许久, 烦得金药石直骂他。这一碗药他熬了好几个时辰, 不可谓不难得, 可在风听寒那平静的眼神下,他突然生出一种把药汁藏起来的冲动。   风听寒半垂着头,鬓边滑落的发丝在侧脸印出一片剪影, 那交错的光影下是似勾未勾的细微弧度,只一瞬便消泯干净,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抬起头时又是无辜而平静的凝望:“师尊?”   傅斯乾沉默地把木托盘递过去,看着他一口气喝干所有药汁,红艳的唇瓣沾上星星点点的褐色,整个人像是被药香浸透了,乖顺得让人无法直视。   素来端方自若的仙尊话都没说,狼狈地端着碗离开,那速度快得几乎可以称之为落荒而逃,风听寒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他向来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愿不愿意都要经历,他早就学会了忍耐,亦明白怎样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他要鼎鼎大名的昭元仙尊心疼,要那人觉得对不起他,要那人一直愧疚,时时刻刻都无法忘记此时的事,然后一步步踩着那人的底线,逼着那人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试问有什么,会比人心中的感情更好拿捏、更好利用?   这回不亏,风听寒心里算盘打得响,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不过再不亏他以后都不想做这种事了,那杀千刀的金药石,开的药也忒苦了!   风听寒吐了吐舌头,脸皱巴成一团,现在嘴里除了药的苦味儿,什么都感觉不到,这种久违的厌恶感令他心里烦闷得不行,忍不住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好几口。   云间,飞舟保持着一个平稳的速度移动,城墙散落的烟火气飘上云端,像是一根鸦羽在心间轻扫。   傅斯乾将药碗往旁边随手一放,紧接着衣袖打了个旋儿,三秋肃然掠过,在空中留下一道赤色残影,衣襟上沾染的药香被涌过来的风吹散,只留一点微末的痕迹随着他往地面极速坠去。   正值饭点,城中热闹得很,叫卖声络绎不绝,傅斯乾寻摸了几种卖得好的吃食,把储物镯塞了个满满当当,最后脚步一转,又拐进了旁边一家古朴奢华的点心铺子。   甫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极其浓郁的奶香气,不等他开口,布帘子后头就传出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今儿个东西都卖光了,客官往别家去吧。”   卖光了?鼻尖被甜腻的糕点味儿攻占,傅斯乾微眯了眼,神识瞬间笼罩整家小店,布帘子后的画面悉数呈现在眼前。   翘着二郎腿的少年抱着话本看得正欢,面前一排长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糕点,铺了满满一桌子,桌子上还放着一柄弦月弯刀,长不足一米,宽半掌,刀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细白光晕,细看来,那层光华仿佛还在流动一般。   那刀不是凡品,看这样子像是修出了刀灵。   法器修出灵智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先有灵后有器,本身是灵智经转化依附在法器上,比如无极山藏兵阁的流姝,可沟通大部分法器,却没有固定的容身法器;另一种是先有器后有灵,借由法器自身修出的灵智,随法器生随法器死,后天修出灵智需得天时地利,因而这种情况十分罕见,《至尊神主》中就提过遮日神剑的剑灵属于这一类。   然而这寻常不过的点心铺子,竟出现了一柄修出灵智的刀,还大大咧咧地摆在桌面上,这不摆明了事有蹊跷吗,傅斯乾敛了气息,不动声色地隐身在铺子里,欲探之一二。   少年约摸十五六岁,坐没坐相,一口糕点配一口茶,捧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哼两句不成调子的小曲儿,说不出的悠哉快意。   傅斯乾站了一会儿也不见有异,想起飞舟之上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崽子,便歇了查探的心思,准备转身离开。谁料他刚走两步,里屋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紧接着是一阵吚吚呜呜的闷叫,像是被堵上了嘴的人发出的声音。   “老实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叫声停了没几秒又重新响起,少年不耐地踹了踹桌子,拿着刀往桌下一怼,“你看我这刀,像是吃素的吗?”   原来那桌下还藏着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傅斯乾打眼一瞧便明白过来,他这是撞见打家劫舍的了,那少年显然不是点心铺子的掌柜,真正的掌柜和伙计被绑了个结实,正堵着嘴藏在桌子底下。   他向来不是管闲事的人,先前在此停留是因为在意刀灵之事,可总也没见着那柄弯刀有点动静,傅斯乾顿感无趣,觉得自己大概是看走了眼。   里屋动静总不消停,打劫的少年抓了抓头发,低声咒骂了几句,握着刀抽出半截,刀刃闪过凛冽的寒光,冷冰冰的男声带着气恼斥道:“欺辱手无缚鸡之力者,强抢其财物,实非君——”   “唰”的一声,弯刀入鞘,那道冷冰冰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少年弹了弹刀身,冲着桌子底下的人笑得吊儿郎当:“听见没有,我这刀可是会说话的,你们要是再不老实一点,惹我生气了的话,哼,就不是绑着这么简单了。”   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那掌柜的和小伙计已经被吓呆了,双眼发直一声不吭,盯着少年手中的弯刀,身体抖个不停。   见刚才的威慑起了作用,少年心情不错,拈起一块糕点丢进嘴里,乐颠颠地往椅子上一躺,又将弯刀抽出半截。   “实非君子之行!”刀身一阵嗡鸣,冷冰冰的声音直接拔高了好几个调子,“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歹毒,竟利用我做这种不合礼数的腌臜事,简直下流无耻,多行不义必自毙,眼下尚有回旋余地,我劝你现在放下屠刀,莫待他日回不了头!”   若说话的是个人,现在大抵已经气得火冒三丈了。   这是个嘴皮子挺利索的刀灵,词都不带理重样的,抑扬顿挫深恶痛疾,有些像教书先生被惹恼了后的斥责,傅斯乾听着听着就笑出了声。   少年察觉到动静,顿时从椅子上跳起来,握着刀冷眼看向布帘:“谁在外面,还不滚出来!”   “滚?”傅斯乾重复了一遍这个字,语气懒洋洋的,“我看你如同那刀灵所言,无耻下流,不像个好东西,只是根骨不错。”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正好是个适合滚来滚去的好苗子。”   少年恼羞成怒,一刀劈开了布帘子,脚踩着椅子气势汹汹地喊道:“有本事你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   弯刀挣动,刀尖直指傅斯乾所站方位,少年冷哼一声,持刀往前迈了一步。   这刀灵竟能感受到他,傅斯乾心中讶异,现了身形负手向少年走去:“奇哉怪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刀灵。”   少年眉梢被弯刀闪过的光映亮,露出雪一般的颜色,那点慌乱像是寂寥空中陡然出现星碎,转瞬便消失不见:“你是何人,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傅斯乾隔空一抓,弯刀顿时挣脱少年的手,在空中盘旋摇曳,抽刀出鞘,袅袅的白光从弯刀上泻出,慢慢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团。傅斯乾瞥眼一瞧,只见那团白光化作一位穿着雪色僧袍的男人,他面容肃穆双目微阖,额间一点朱砂痣鲜红如血,像是要滴落一般。   见状,少年眸光一厉,像是有滔天怒气,抬手便朝傅斯乾招呼来,他袖底甩出一排利针,根根手掌长短,激起一片银光斑斑,撕碎了周身空气,尽数刺向前方。   利针从弯刀之上划过,打散那道人形虚影,又继续往前,直冲傅斯乾面门。傅斯乾撩起眼皮,右手横空虚握,三秋登时出现在他手中,只见墨色长剑轻轻一挥,如暴雨倾世,数不清的利针落到了地面上,正是一出琳琅珠玉叮当作响。   “原来如此,竟是一道被拘于法器之中的神魂。”傅斯乾单手结印,朝半空一点,只见在弯刀上打坐的人缓缓睁开一双淡漠的眉眼,朝他点了点头,“多谢施主。”   少年眉心突然出现一点黑色流纹,阴邪诡谲,仿若潮水般逐渐向旁边扩散,他腕上缠着一条黑色锁链,锁链的另一头连着一道黑枷项锁,严丝合缝地铐在那弯刀刀灵的脖颈上。 第31章 山河万里凝2   那少年眉心的黑纹扩出两寸便不再继续, 如同丝线般弯曲缠绕,渐渐勾勒成一朵花的模样,花瓣左右两侧漾出一点细细的尖钩, 钩子微微上挑, 正抵在少年的眉梢, 给他原本清秀的面容增添了一丝妖冶之色。   少年拽动锁链, 拉扯着弯刀之上的虚影, 眸中血色翻腾, 嘶哑道:“他, 是我的。”   傅斯乾眸中划过一丝惊讶:“妖?”   三秋当空劈下, 剑道炽火斩邪除魔,最克阴邪之物,在剑火即将落到那锁链上时, 却见那锁链突然凭空消失了。傅斯乾挑了挑眉,上前一步控制住弯刀,将其幻化出的虚影挡在身后, 收了三秋, 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少年手腕上重新浮现出来的一圈黑色锁链。   像是被傅斯乾的行为激怒了,少年面目狰狞,神色难辨, 身形突然暴涨了一倍, 头堪堪顶到了房梁, 他俯下身子, 一边伸手想去抢夺弯刀, 一边哑着嗓子朝傅斯乾嘶吼道:“把他,还给我。”   傅斯乾抬手加了道结界,目光落在重新出现的黑色锁链上,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面色忽而沉下来:“三秋,诛邪。”   他双手结印,操纵着三秋刺向少年,赤芒没入少年的身体,又从后心射出,毫不客气地将人捅了个对穿。   “三秋?你是无极山的昭元仙尊?”少年抬手摸了一把身上刚被三秋捅出的窟窿,突然大笑起来,“好一个剑道炽火,好一个鬼神皆落,只可惜——”   他顿了顿,又咧开嘴,眸子里闪着森森的光,阴冷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快意:“我不是鬼也不是神,你的炽火伤不了我!”   言语间,少年眉心的黑色花纹又胀大了几分,眉梢的尖钩向外延伸,活像从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泪,暗纹如雪片倾落,大有一种要覆盖住他全脸的势头。   “昭元仙尊,我无意与你为敌,你若现在离开,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少年顿了顿,狞笑出声,“若你要掺和进来了,咱们刀剑无眼,渡劫期高手又如何,我就是拼死也不会让你好过。”   少年被三秋捅出的伤口已慢慢愈合,傅斯乾微蹙了眉,不动声色地放开神识进行查探,片刻后心里便有了数,果真如那少年所言,他非鬼非人,三秋的炽火奈何不了他。   弯刀之上的白光被少年铺天盖地的气息逼散,穿着雪色僧袍的男子身影恍惚,变得透明了几分,一寸一寸模糊不清,看不真切,唯独他额上那点朱砂痣愈发红艳,熟透了一般,几乎要从皮肤下渗出血来。   那男子的声音仍是冷冰冰的,语气平静却听得出一丝无奈,他措辞委婉周到,纵然是不咸不淡的语调,听起来也叫人觉得格外真诚:“劳烦昭元仙尊出手相助,我一介孤魂无死无生,苟活于世多年,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您还是把我交予他吧,他马上就要陷入癫狂状态了,您莫要惹祸上身才好。”   他额间那一抹红色,与脖颈上的黑枷项锁形成了极为强烈的视觉冲击,然而这人毫无所觉,眉目宽和又自然,浑身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极其厚重的佛性,若是剃了度,定是位高僧。   傅斯乾眯着眼打量他,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触,隔着无间岁月与现世尘寰,那双漠然的眼里似乎藏着特别复杂的情绪,极深极沉。   忽然间,少年猛地一拽锁链,黑枷项锁亮了几分,男子的虚影仿佛变作了实体,朝着少年那边栽去。   傅斯乾抬手欲拦,却见被拉扯着的男子朝他摇了摇头,眉目淡然语气悲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人间尚好,何至入地狱?”   傅斯乾似笑非笑,满不在乎地勾勾手,将悬在空中的锁链拉出了一道弯,刀灵虚影仰面倒去,僧袍向一侧攲斜,纷飞上扬,露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和一条空荡荡的袖管,这男人竟没有右臂!   傅斯乾视线掠过男子脖颈上的黑枷项锁,略一思量便弹指去了一击。   这一击未至男子便被拦下,少年目似泣血,紧紧盯着傅斯乾,他的右手血肉模糊,依稀能看见指骨的痕迹,显然是硬生生接下了傅斯乾这一击。   炽火造成的伤害可以自动痊愈,法力大不相同,少年踉跄着,身形又缩回原来的大小。   傅斯乾心里已经有了数,这少年看着可怖,实则是个纸老虎,虚张声势的主儿。   铺子外天光正盛,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喊得九曲十八弯,唱曲儿一样,恨不得直接把调子起到天上那么高。   傅斯乾朝外瞟了一眼,时辰不早了,快到午饭点儿了。   男子重新端坐在弯刀上,经过方才那一通生拉硬拽,他看起来虚弱了不少,不过那张脸上还是没有其他表情,他朝四周看了看,对傅斯乾点了点头:“多谢施主。”   冷冰冰的声音,平静又漠然的语气,像是雪后又下了一场新雪,将一切都掩埋,抹去墓碑的痕迹,在坟茔之上重新开始。   一切既是开始,同时也是结束。   傅斯乾目光一凛,直直盯着少年身后的虚影,看着那男人脸上,熟悉又空洞的冷漠表情。   少年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眉宇间满是戾气,像是野兽护崽子般挡在弯刀前面,凶狠地瞪着傅斯乾,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的视线。   “仙尊,别管闲事。”这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似乎能听到少年嘴里血肉被嚼碎的狠劲儿。   纸糊的老虎也是老虎,真装起来,也有几分野戾的样子。   空气中响起似有若无的叹息,弯刀之上的男人看向少年,语气复杂:“世事轮回因果,福报有数,我早劝过你,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莫要继续作恶了,回头吧,不值得。”   那少年怔忡片刻,轻蔑地勾起唇角,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笑意从嘴角淌到了眉眼,他边笑边胡乱念叨着,一双眼红得吓人。   他伸出手想触碰弯刀上的虚影,却在即将靠近时停下了,声音嘶哑道:“空山雨翠,疏钟露微,有佛入梦里,欲渡我回头是岸。”   他看着那道虚影,目光温柔,像是久经风雪忽而遇晴,动容到语气都轻柔了几分:“可苦海无边,我早已辨不清何处有岸。我啊,无岸可归,佛亦不渡我。”   “只要你愿意回头,处处皆可有岸。”刀灵半垂着眼皮,轻声呢喃,“佛不渡你,我渡。”   少年看着弯刀之上的人,脸上有一瞬间的恍惚迷茫,像是在缅怀什么,最终他缓缓阖上了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静。他紧紧地握住弯刀,唇角一勾,笑得吊儿郎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我做尽大奸大恶之事,漫天神佛得而诛之,如我这般,你也愿渡?”   “我愿渡你。”那刀灵眼神悲悯,语气决然。   少年突然沉下脸,冷嗤:“你算什么东西,我才不让你渡。”   刀灵轻轻摇摇头,又看向傅斯乾,颔首低眉:“我见阁下气势非凡,敢问阁下在此所为何事?”   傅斯乾没说话,只盯着他脖颈看,黑枷项锁紧紧贴着他的脖子,隐约露出一点几近透明的皮肤。   察觉到傅斯乾的视线,刀灵低下头,抬手覆上那道枷锁,从容自若地说:“我是早应离开世间的孤魂野鬼,阁下不必费心搭救。”   虽然脑子出了问题,但说的话大体上没变,还是那么个意思。   傅斯乾懒洋洋地哼了声:“咱俩没什么关系,可别自作多情了,我自始至终都没打算救你。至于那花脸土匪样的蠢东西,我会对他出手,原因再简单不过,他挡着我的路了。”   刀灵:……自作多情?   少年:……花脸土匪样的蠢东西?   少年身形微滞,愣愣地看着傅斯乾走近他,然后慢悠悠地从他身侧穿过,撩起布帘子走进里屋,动作细致地将桌上的糕点一一装进了储物镯中。   少年:……合着我是挡了您拿糕点的路?   刀灵:……糕点可贵,是我不配。   被五花大绑的点心铺掌柜和小二被他的操作惊呆了,疯狂地用身体去撞桌子腿儿,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傅斯乾确实注意到了。   他将糕点收拾好,然后才蹲下身,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袋,往掌柜的怀里一塞,声音和善地说:“催什么催,喏,银钱交给你了,这一袋子银钱可够买我拿的所有东西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咱们两清了,明白吗?”   掌柜的:谁催你要钱了?!把我救出去,我给你钱也行!   傅斯乾嘴角噙着笑意,悠哉悠哉地往门口走,走到弯刀旁边时停下脚步,随手解了禁制,将弯刀连同那刀灵一道送还给了少年。做完这一切,他又不着痕迹地瞄了眼少年的眉心,将那朵黑纹勾成的花朵模样记了下来。   他觉得那朵花,有点像梅花。   除了颜色不对劲。   然后傅斯乾就大摇大摆地往门口走,留下少年和刀灵面面相觑,他踩过地上的利针,似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铺子里挂的木牌子,懒懒散散地笑:“人非物是,既想回头便大大方方地回,这铺子不错,还是长长久久开着比较好。”   傅斯乾走后,少年眉心的黑纹一点点变淡,慢慢地变回了最初那副清秀的模样,他一刻也没耽搁,抱着刀匆匆离开,走前还往桌上扔了颗金花钏。   铺子外白光一闪,之前设下的结界随着少年的离开而解除。   一室寂然,地上的利针化作点点香灰,无声消散开来。 第32章 山河万里凝3   飞舟在云间穿梭, 像一只蹁跹的蝶,从城镇上空飘然而过,未留下一丝痕迹。   此去江阳, 各大门派皆派人前往, 无极山首当其冲, 傅斯乾凭借修为与辈分成为整架飞舟上说一不二的领导者。   事态危急, 昨日连夜出发, 因而早上活动的人不多。傅斯乾御剑去了趟城里, 回来时正好赶上饭点, 飞舟上渐渐嘈杂起来, 还能闻到浓郁的饭香。   无极山修行追求辟谷,对此,其余门派的态度大为不同, 十个里有六个反对,三个是墙头草,吃也行不吃也行, 随意得很, 剩下一个不仅要吃,还颇为讲究。   提起这个,就不得不说一说赵正阳所在的藏剑峰, 这就是一个吃得讲究的门派, 占着一座山头, 山下是绛水城, 从城里特意雇的厨子, 各种样式各种口味的饭菜都拿手,据说藏剑峰里有一半的弟子是冲着吃饭去的,因而藏剑峰还有个别称, 叫藏饭峰。   此次前去江阳,每个门派来了两个人,大多是新一代弟子中的翘楚。藏剑峰来了位叫齐书昀的,是绛水城城主的公子,别人往储物镯里塞东西,他往飞舟上塞人,非要带着个厨子同行,说是“茶也思饭也想,不带厨子准要凉”,算是彻底将藏饭峰的名号坐实了。   饭点,小厨房里可热闹,门口围着一群人,傅斯乾路过时瞥了一眼,看到了那位“不带厨子准要凉”的齐公子,他懒懒散散地倚着桌子,正和其他门派的修者就今日的吃食高谈阔论。   之前圣贤殿中发生的事已经传开了,“昭元仙尊不能惹”成为各大门派最新的共识,众人远远瞧见傅斯乾,连忙收了声恭恭敬敬地问好:“见过仙尊。”   “仙尊留步。”齐书昀跑到小厨房门口,热情地招呼道,“今儿个做了蟹黄汤包,八宝元宵,玲珑又吉祥,仙尊来尝一尝吧。”   热情得活像酒肆饭馆招揽客人的伙计,傅斯乾一阵无语,觉得这人与晏君行有的一拼,都是个浪荡不羁的性子。他有意无意地观察过,这位一心想着带厨子的齐公子,刚上飞舟没多久就和其他人混熟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连那密密麻麻的心眼都像极了晏君行。   恰巧是他最讨厌的类型。   总之不如傻白甜来得讨喜。   傅斯乾果断拒绝了齐书昀的邀请,直接回了屋子,住处是按门派安排的,两人一间,他自己单独一间。因着风听寒身体有恙,为方便照看,傅斯乾遂将人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屋内,风听寒正捧着书靠在床头,见傅斯乾进来便放下书,起身欲下床。   “乖乖在床上坐着。”把人按回床上,傅斯乾也跟着坐在床边,熟练地搭上风听寒的手腕,他跟金药石偷了个师,每天早晚按时给风听寒把脉,“喝过药后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风听寒摇摇头:“劳师尊挂忧,一切都好,并无不适。”   傅斯乾扫了一眼旁边的书,随口问道:“看的什么书?没再睡会儿?”   那书扣在床头,封面上的字掉得差不多了,下面是一幅画,朦朦胧胧看不分明,依稀能辨认出画上有两个人。   风听寒浑身一僵,故作自然地清了清喉咙:“咳咳,没什么,随便拿的。”   “是吗?”傅斯乾掀起眼皮打量他,忽而就笑了,随即松开手,作势要去拿起那本书,“刚才不是看得挺入迷吗?让我看看你随便拿了本什么书。”   风听寒一把夺过书,往怀里一塞,讪讪笑道:“师尊,真没什么好看的,就坊间话本子,图个新鲜看个热闹。”   这推着让着,不利落不干脆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有鬼,好奇心这种东西来得没原因,傅斯乾原本只存了些逗弄他的心思,这下倒真想看看他藏着掖着的是什么了。   “是你自己给我,还是……”   傅斯乾没说完就笑了,别人师徒关系都好得很,他和风听寒之间总觉得差点什么,没那么热络,这般玩闹还是头一回,感觉挺新鲜,像是突然捅破了窗户纸,看到了彼此更真实的一面。   飞舟是各大门派共同置办的,傅斯乾这间当之无愧是最豪华的,床榻上垂着千层纱,珠玉穗子拢着系了个活扣。风听寒抱着书往后躲,不小心勾着那穗子,帷幔飘然落下,千层纱轻如云烟,铺了满床满榻,铺了两人满脸满身。   珠玉穗子叮当作响,隔着若隐若现的薄纱,傅斯乾撩起眼皮,他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转瞬便被笑意取代:“怎地如此慌张?可是困乏了,要睡一会儿?”   风听寒微垂着头,侧脸显出温柔的弧度:“师尊说笑了,那穗子,我不是故意扯下的。”   傅斯乾也不在意这个,两人之间隔了千层纱,目及之处一片迷迷蒙蒙,如梦如幻看不真切,他也没掀开帷幔,只把手从下面伸进去,扯住了风听寒的衣袖,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忽而笑道:“那书究竟有什么名堂,我倒是真的想见识见识了。”   他话音刚落,未待风听寒反应过来,便迅速抽走了那本书,然后换了只手,在风听寒头上揉了一把,哄小动物一般的语气:“乖点,别闹。”   风听寒:“…………”   书页卷了边,里头的字浸得油润,看起来有不少年头了,不知辗转经过多少人的手。   风听寒掀开纱幔,刚想张口就被塞了一包东西,傅斯乾将书往身后桌上一扔,从储物镯中取出好几个纸包,一股脑儿全堆在风听寒怀里,末了又挑出从点心铺子拿的糕点,语气慵懒,微微上扬:“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药很苦。”   风听寒不明所以,抱着一大堆东西,愣愣地点点头。   “吃不得一点苦,真娇气。”他嘴上嫌弃着,手上动作也没停,直接将那块糕点递到风听寒嘴边,“张嘴,不是委屈着吗,给你吃点甜的。”   挑的是块蜜果,一瞧就是能甜倒牙的那种,倒也确实很甜,风听寒细细嚼着咽下,最后抿了抿唇没说话,牙没甜倒,只觉得嗓子齁得慌,甜齁了。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乖巧听话的孩子也必须有。   就算没有,他也得给变出糖来。   傅斯乾知道,面前这人不声不响灌那么一碗药汁,脸上没什么,心里可委屈着呢。   苦得没边了,委屈得没边了。   必须得找点甜的哄一哄才能好。   傅斯乾鲜少见风听寒这副表情,他见过这人温和守礼,见过这人小心翼翼,见过这人乖顺委屈……却是第一次见这心眼没几个的傻白甜露出这种捉摸不透的深沉,像是满腹心事无处诉说,又像是迟疑犹豫下不了决心。   傅斯乾冷不防地问道:“想什么呢?”   “想之前送你的花。”风听寒说完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想得出神,不假思索便直接将心里想的事说出来了。   傅斯乾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许久都没说话,面上一片平静,平静得让人看不出情绪。   风听寒心里一震,直骂自己过于放松,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大包小包,试探性地低声唤道:“师尊?”   傅斯乾没回答,风听寒偷偷抬头看他:“师尊,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个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偷偷摸摸像什么样子。”傅斯乾打断他的话,退后一步在桌子旁边坐下,曲指敲着桌面,“是我的错,之前我去找过,但没找到那朵花,是我食言了,答应你却没做到。”   风听寒下意识摇摇头:“不是!”   “我确实弄丢了你送的那朵花。”傅斯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再送我一朵呢?”   再送我一朵吧,这回我好好收着,一定不会再弄丢了。   风听寒依稀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改变,这位仙尊,以前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没听到回答,傅斯乾也不急,他随手翻开桌上的书,打眼一扫,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再翻一页,就有了幅插图,画的是个男子的背影,他接着又翻了几页,发现里面插图还挺多,分布得很平均,隔几页就有一幅。插图画得过于写意,实在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他百无聊赖地翻到开头,去看那一行行小字。   看了没一会儿,傅斯乾猛地一把把书合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这书原来是本人物小传,只是这小传太能胡扯,编排杜撰加上想象,半真半假神乎其神,不知所云,委实过分!除此之外,这本书打着人物小传的名头,开篇竟是两行桃色描写,不堪入目,简直过分!   最过分的是,这书编排的是昭元仙尊,通篇都是他与诸多女子的风流韵事。   傅斯乾拧眉看向风听寒,一想到他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觉得糟心透了。   正在这时,一道传音符突然出现在半空中,正好停在傅斯乾指尖,上面有浅浅的金光浮动,缓慢勾勒成无极山的标识。   傅斯乾指尖在空中一点,随着他的动作,传音符慢慢展开,金光凝成一行文字,呈现在他们眼前。   【鹿微山异祸突生,死伤百计,见之速往。】   作者有话要说:  【论双标狗的养成】   没掉马前。   小傅:最讨厌心眼多的,傻白甜多讨喜。   掉马后。   小傅:他竟然和我耍心眼!太……可爱了吧。   【论小傅的自我定位】   风总哼哧哼哧埋头算计人中。   小傅OS:崽崽好可爱,算计人都这么可爱,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麻麻爱你!   总而言之,小傅大概是风总的妈粉。 第33章 山河万里凝4   传音符未指名道姓, 一符多传,是乐正诚统一发出的,此去江阳正好途经鹿微山, 傅斯乾略一沉吟便做了决定, 操纵飞舟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鹿微山方向去。   鹿微山起于旧朝, 庙宇众多, 附近人家大多信佛, 早些年帝王家还在此处亲笔题了佛寺, 是远近有名的香火之地。   不过自旧朝覆灭, 掌权的小帝王建立逍遥盟后, 王朝崇尚修行之道,也使得鹿微山佛教徒锐减,这些年来已没多少人来捐香火了。   一行人抵达鹿微山时已近傍晚, 山脚下大雾弥漫,傅斯乾收了飞舟,领着人就近找了间佛寺歇脚。佛寺荒废已久, 垣墙倒了一半, 杂草丛生荒败不堪,正殿供着尊佛像,佛像的头没了, 只剩下身子, 端端正正地坐在明堂之上。   传音符上说, 鹿微山突生异祸, 死伤百计, 他们这一路走来,没见着半个人影,甚至连个茅草屋都没发现。   大雾如迷障, 将鹿微山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处处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闷感,进了庙里浑身陡然一轻,这种压迫感才消失。   所有人都待在破庙大堂里,傅斯乾环视四周,仔细检查了一圈,又打下两道结界,方才安心坐下。   天色已晚,再加上浓雾久久不散,仿佛走入了迷阵之中,一点光亮都寻不着,佛寺里黑漆漆的,阴森瘆人。   风听寒小声嘀咕道:“连根香烛都找不到,难怪和尚都还俗了。”   “和尚还没还俗你都知道?”傅斯乾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不等风听寒说话,一个声音突然道:“寺庙破烂成这副鬼样子,不还俗早就饿死了吧,瞧瞧这桌案,连供品都没剩下一点渣。”   三句两句离不开吃,除了齐公子还能有谁?傅斯乾翻了个白眼,没搭理齐书昀,自顾自地在储物镯中翻东西,这里太黑,他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盏琉璃灯。   突然间狂风怒号,小阴风一阵一阵吹得人直打哆嗦,紧接着有凉凉软软的东西爬上手腕,风听寒瞳孔微缩,后背立时出了一层白毛汗。   “师,师尊?”他悄悄用肩膀去蹭傅斯乾,语气中有抑制不住的颤抖,“好像有脏东西跑到我手上了。”   黑暗中辨不清神色,只听得身旁传来一句轻缓的反问:“是吗?”   风听寒点点头,想起黑暗之中看不见彼此,又轻轻“嗯”了声:“冷冰冰的,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新鲜的脏东西。”   他顿了顿,又问:“话本里总有这样的桥段,破庙浓雾,孤魂野鬼,师尊,你碰到过脏东西吗?”   “孤魂野鬼我见得多了,运气到了,有时候还能做一回脏东西。”手上加了几分力道,傅斯乾似笑非笑地说,“坐好,话本里没提到过吗,刚从坟里爬出来的脏东西给你把脉时,你最好乖乖坐着别乱动。”   风听寒:“…………”   “有事没事别老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年纪轻轻的,多看点正经的书。”   说着,他还刻意加重了“正经”二字的语气。   风听寒:“…………”   风听寒想起自己上午看的那本书,封面上的字已经破烂得无法辨认,但他依稀记得书的名字是《风月传——昭元仙尊与诸女子不能提的二三事》。   好像是不怎么正经。   没找到琉璃灯,所幸破庙里还有木柴稻草,其余修者围坐在一起,没一会儿工夫就生好了火堆,跳跃的火光一点点照亮了四周,同时照亮了傅斯乾脸上带着笑意的神情。   凉风从破了的窗户中闯进来,一庙寂静。   齐书昀的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敛了情绪,又挂上了笑:“早就听闻仙尊收了个徒弟,破观音幻阵,夺比试头名,实乃人中之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嘴上夸着风听寒,眼底尽是嘲弄,倒像是敷衍都懒得敷衍,仔细看隐约还能看出一点鄙夷。   风听寒醒来时已经在飞舟上了,根本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齐书昀是谁都不清楚,听到这话不明所以,也不知自己何时得罪过这人,只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谦虚回道:“虚名而已。”   “虚名也是名,仙尊教导有方,我亦早就想结识风兄。”齐书昀语气嘲弄,“本以为前日会见到真人,没想到还是拖了两天,风兄果然贵人事多。”   风听寒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之人。   前日是比试大会宣布结果的日子,齐书昀不提,他都忘了这回事,傅斯乾从储物镯中取出一个木匣子,这是比试大会第一名的奖励,之前风听寒昏迷不醒,乐正诚便直接将东西放到了他这里。   “之前忘了给你,比试大会上你赢来的小玩意,看看喜不喜欢。”傅斯乾将木匣子递给风听寒,笑得懒懒散散,“晏君行那厮的东西,总不会太差,若是差了,我让他重新换一个。”   这话说得理所应当,又不要脸至极,与傅斯乾的行事作风十分相符。   风听寒微讶,讷讷道:“何须如此劳烦师尊。”   “这有什么劳烦的,一句话的事儿。”傅斯乾瞥了齐书昀一眼,意有所指道,“你既是我的徒儿,怎能叫旁人欺负了去?”   风听寒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本就是玲珑心思,略一思索便明白这人是在给他找场子呢。刚才齐书昀明褒暗贬冷嘲热讽,傅斯乾回的这句就是把事情摊开到明面上了,半是警告半是威胁,光明正大地在给他撑腰。   修行亦修心,修者们都会察言观色,傅斯乾明里暗里敲打了齐书昀一通,当着一众修者的面,毫不含糊,一点都没给藏剑峰留面子。   其他门派的态度大略可分为三类:或隔岸观火,看热闹;或窃窃私语,嘲笑齐书昀碰了一鼻子灰;或在感慨风听寒命好,能拜昭元仙尊为师。   对此,傅斯乾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见不得风听寒一副懵懵懂懂,被损了还笑脸相对的蠢样,至于齐书昀,是那人自己送上门来的,怨不得他杀鸡给猴看。   齐书昀不似江清如脸皮薄,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完全没把这当回事,又感慨起来:“昭元仙尊对徒弟护得这样紧,师徒情深,好生叫人羡慕。”   “师徒情深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再一不再二,风听寒歪了歪头,语气里满满的疑惑,“难道你师尊对你不好吗?”   本来没什么,风听寒这么一问,话里话外的味道就变了,众人看向齐书昀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隐隐带了点谴责意味。   谁人不知,绛水城的小公子拜了藏剑峰掌门为师,嫡系亲传,在整个门派里横着走,吃穿用度处处讲究着呢,不然怎么出行一趟还得专门给他配个厨子。   这要还说不好,那可真是狼心狗肺了。   点到为止,风听寒向来懂得把握分寸,也没揪着这事不放,说完便低着头一门心思地研究手上的木匣子。   傅斯乾看了看僵住的齐书昀,又看了看低头捧着木匣子的风听寒,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词——天然黑。   白到深处自然黑。   风听寒大概就是这种人,黑不自知。   破庙的墙缺一块少一块,淡淡的金光结界外,雾气越来越浓,四周一切都看不清了,浓雾宛若一池黑墨,在结界上逡巡流淌。   只听得“咔哒”一声,木匣子朝两侧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盏巴掌大小,灰白色的灯。   有人惊呼出声:“佛骨召魂灯。”   世外有高僧,一身佛骨玉髓,为镇百鬼平灾厄,自愿剔骨召魂,为亡者申冤。渡满九九八十一道冤魂,高僧就地坐化,佛骨化灯,名曰召魂,世人称之为佛骨召魂灯。   佛骨召魂灯,可召亡魂,渡野鬼,沟通阴阳两界。   晏君行倒也真舍得,这么个小玩意儿能买下半座城了,傅斯乾暗自咋舌,嘱咐风听寒将佛骨召魂灯收好。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敲击木鱼的“笃笃”声,由远及近,狂风呼啸而来,将破庙的屋顶掀去了大半,本就破败颓唐,这下更是直接露天了。   大殿中火焰攲斜跳跃,映出无头佛像的影子,看起来诡异无比。   “师尊,你看到了吗?”风听寒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声道,“那佛像……他刚才好像动了。” 第34章 山河万里凝5   “巧了。”傅斯乾掀起眼帘, 含笑应了一句,“我也看到了。”   那缺了一整个脑袋的佛像是石头雕成的,原先双手交叠于腹部, 呈禅定印, 可现在那佛像竟抬起了右手, 突兀地指向上方。   不大不小的破庙里挤满了人,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听到了, 随着傅斯乾的肯定, 四周响起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   有人干笑道:“石头怎么会动呢?会不会是我们记错了?”   “这哪能记错?”齐书昀挑高了调子, “进来后我还特地观察过, 那佛像双手叠在一起,虽没了脑袋倒也还算顺眼,现在这动作活像要动手打人, 整个一凶神恶煞,说是记错了还不若说我们都眼花了。”   同行修者被他这话逗得发笑,也有人不赞同地摇摇头:“佛门清净之地, 齐兄三思后言。”   绛水城是新朝设立的, 他齐氏一族是新朝的开国将军,随了新帝王的脾性,自是不信佛的, 齐书昀不以为意道:“言语随心, 我心中无佛, 也不求佛祖保佑我吉祥如意。”   傅斯乾闻言冷嗤:“你心中只有那蟹黄汤包与八宝元宵, 凑一凑也够玲珑吉祥的了。”   齐书昀摸了摸鼻子,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道:“却也不止,我心中还有修行大道, 还有惩恶扬善,还有广厦千万,庇佑八方黎民……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心有鸿鹄之志,亦舍不去口腹之欲。”   不遮不掩,这话说得倒是颇为实诚。   风听寒闻言抬眼,却见齐书昀的视线略过他,又是一脸不屑讽刺。   我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风听寒一阵无语,也懒得再管他,只抬手按了按后颈,刚才一直低着头,现在脖子有些僵。   “又不舒服了?”傅斯乾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说着便搭上他后颈。   “嘶……”   这人的手,是真的凉。   这人的力道,也是真的大。   好巧不巧按到了那一处的筋脉,风听寒浑身一抖,猛地仰起头来,霎时瞳孔紧缩,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差点直接背过去。   风听寒仍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干巴巴地唤了声“师尊”。   傅斯乾收了几分力道:“重了?我弄疼你了?”   “不是,我是想……嘶!”   话还没说完,后颈上的手猛地一按,疼得他差点反手一巴掌甩过去。   傅斯乾毫无所觉:“这回力道合适吗?”   风听寒磨着后槽牙,把后颈上的手拽了下来,面色不善地指了指上空,咬牙切齿:“有劳师尊,不过我刚才想说的是,这结界上面好像有东西。”   浓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月华倾落,金色的结界上光晕浮动,在那金光之下,慢慢显现出一个清晰的手印。   那手印所在之处,赫然是无头佛像右手指的地方。   傅斯乾端详了一会儿,迟疑道:“是人的手,似乎是一只……左手。”   他话音刚落,就见结界上的金光暗下,以那手印为中心,结界竟一寸一寸碎裂开来,傅斯乾是布下结界的人,感知最为清晰,这结界,是被外力强行震碎的。   “戒备。”他挥手想补上结界,谁料那震碎结界的东西遇强则强,不等他施为,就直接将整个结界给轰碎了,傅斯乾眉间流露出不悦,沉声道,“注意不要离群,都聚集在一起,听我号令。”   火堆被风吹灭,冷白的月光照亮了大殿,破庙的门吱呀作响,终于不堪重负砸到了地上,众人往门外一看,顿时响起一连串的吸气声。   只见门外绵延百里,都是漂浮在空中的鬼影,尽数向破庙涌来。   事态紧急,傅斯乾也不忘调侃风听寒,吊儿郎当地斜了他一眼:“破庙浓雾,孤魂野鬼,还真叫你猜中了,说什么来什么。”   风听寒:“…………”   三秋炽火突起,照亮了寺庙门口的鬼脸,是个模样挺俊俏的女娃娃,她闭着眼睛,直直地朝风听寒飘去。   傅斯乾怔忡两秒的工夫,风听寒身边就挤满了鬼影,其余修者身边什么都没有,就他一个人,四周密密麻麻的鬼影,活像要淹死在鬼海中一样。   哀恸悲嚎如同山洪暴发,一时间排山倒海而来,悉数灌入脑海中,风听寒只觉得一阵眩晕,耳边尽是哭喊声,吵得他心神不宁。   傅斯乾一把把人从鬼影堆里捞回来,拧眉打下一道结界,小声嘀咕:“招桃花不说,怎么连鬼都招?”   齐书昀等人缓过神来,忙祭出法器,帮忙将庙内的鬼影一股脑儿全轰了出去,好奇地打量着风听寒。   傅斯乾挑起一侧眉:“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有人讪讪笑道:“这年头,连鬼都喜欢好看的人了?”   不然怎么所有鬼影都往他一个人面前凑。   若是风听寒听到这话,估计能一鞭子把人抽到庙外,让他跟外头那数百只鬼好好交流交流,说得好像招鬼是什么好事一样。   可惜风听寒被那乱七八糟的哀嚎吵得头都大了,根本顾不上这边,他借着傅斯乾的力气勉强站立,重重喘息道:“师尊,好多人在哭。”   “哀嚎遍野,震耳欲聋,所有人都在哭。”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他们在求我。”   破庙里划过一阵风,布料摩擦声微响,轻得几乎听不见,众人面上俱是一僵。   傅斯乾瞟了一眼庙外,沉声道:“他们求你什么?”   求我什么?风听寒眸中闪过一丝迷惘,随即心里浮出一个念头,令他不由自主地回答道:“求我,为他们平冤昭雪。”   “白骨召魂灯!”齐书昀惊呼出声,“是了,风兄身上有白骨召魂灯,能招引冤魂,外头那些鬼影,莫不是来找你帮他们申冤的?”   “申冤?外头成百上千道鬼影,得申到何年何月?”   齐书昀还是对自己的想法坚信不疑:“也许他们死一块了,是一道来的呢。”   有人暗自咋舌:“这得多大的冤屈,才能招来这么多鬼魂。”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风听寒拿出白骨召魂灯,刚一催动,就见庙外的鬼影飞扑过来,不要命地往结界上撞,耳边的哭喊声更甚。   傅斯乾叹了口气,倒叫齐书昀猜对了,外头这成百上千的鬼还真是来申冤的,平冤不难,只是这数目也太多了些。   “师尊,直接动手还是?”   直接灭杀千百鬼魂出去也不是不可,但傅斯乾总觉得,鹿微山的异变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左右都是要插手的,不妨多走几步。   他摇摇头,指尖触上结界,语带笑意道:“都小心着点,咱们今儿个就探一探,这千百冤魂前来申的是什么冤。”   随着结界解开,鬼影瞬间涌入破庙,众人侧身而立,风听寒将白骨召魂灯置于大殿中央,试着往里面输入了一丝法力。   只见灰白色的骨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慢慢将正殿的鬼魂笼罩其中,不多时,鬼影又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去,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妪拄着杖慢慢走到灯前。   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傅斯乾瞥了齐书昀一眼,又叫这人猜着了,这冤魂还真是为同一件事来的。   风听寒抿了抿唇:“尔等有何冤屈?”   “启元四十三年冬,我等三镇十村数百户人,尽皆枉死。”   启元是旧朝年号,距今已将近三四十年了,风听寒略一沉吟,问道:“徘徊不入地府,想如何申冤?”   “想讨一人性命。”   风听寒蹙眉:“何人?”   “楚氏子。”   “做梦!”齐书昀脸一黑,沉声斥道。   楚氏乃当今帝王的姓氏,黎民百姓尽皆避之。   老妪突然跪倒在地,她身后千百鬼魂随之跪拜,从殿内到殿外,跪满了一整个破庙,那老妪声如泣血,哀嚎道:“我百户千人,上到老妇下至幼儿,生前蒙不白之冤,死后无埋骨之地,漂泊此处无法离去,不求平冤昭雪,只求楚氏死绝。”   “新朝建立后,处处革新,从没听过有冤屈之事。”齐书昀一脸冷肃,“启元四十三年,正是亡国之秋,你别是记错了仇人,旧朝是元氏不是楚氏。”   傅斯乾瞥了他一眼,觉得有句话现在用非常合适:皇上不急太监急。   老妪充耳不闻,只喊道:“楚氏不绝,我等无法入轮回。”   若是寻常人家,断一断公道尚可,帝王家怎么办?   风听寒抬起头:“师尊,还断吗?”   齐书昀怒道:“断什么断,王朝从来是苍生为先帝王为末,肯定是她在胡说八道,这鹿微山的异祸八成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老妪指向一侧,忽而悲戚道:“我等所言句句属实,佛祖在上,不敢有任何欺瞒。”   众人偏头看去,只一眼就僵住了。   那无头佛像又发生了变化!   这回是佛像胸口的位置,那里突然出现一个大洞,有血水正顺着佛像心口流出,像是在印证老妪的话一般。   “断,为什么不断?”傅斯乾勾起唇角,“这事断不了,咱们怕是走不出这破庙。” 第35章 山河万里凝6   凡发生过必定会留下痕迹, 白骨召魂灯可将亡魂的生平再现,愈接近死亡时间,呈现出来的事情越详细。   死前那一刻, 正是印象最深刻的时候。   老妪夫家姓刘, 辈分在鹿微山三镇中打头, 乡里都唤她“刘婆”, 白骨召魂灯映出她的过往生平, 走马灯一般, 前半部分放得很快, 从豆蔻年华到儿孙绕膝, 她总是笑着的。   直到有一天,村里来了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征调青壮年男子参军, 鹿微山三镇百户所有男子,除了幼童,尽皆披甲, 上了战场。   看到此处, 齐书昀猛地一拍手,哼道:“那骑马之人穿的是旧朝官服,你还说不是自己记错了仇人?”   傅斯乾被吓了一跳, 恨不得把这一惊一乍的玩意儿堵上嘴扔到门外。   被白骨召魂灯选中的人可以与阳间建立联系, 刘婆看着映出的画面, 摇头喃喃道:“既是臣民, 为国捐躯便是应有之义, 我一介妇人尚知晓此理,你堂堂男儿郎难道不明白?若死于战场,也算是一种归宿。”   被个死了好几十年的老妇人教育, 齐书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硬着头皮问道:“那你还申什么冤?”   “她申的恐怕不是这些人的冤。”傅斯乾抬眼扫过殿外,“话说,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些鬼魂都是女的。”   有人闻声向外看去,惊叹:“仙尊不提,我都没注意,这外头真的全是女鬼。”   “上至八十岁,下到十一二,什么年纪的都有。”一人啧啧称奇,“就是没男的。”   刘婆睁着空茫的眼却流不出一滴泪,只能从语气中听出她在哽咽:“他们是启元四十二年秋天离开的,再没有回来过。”   启元四十二年秋,旧朝发生动乱,数十城揭竿而起,战火烧遍了大地,民不聊生,死伤百万。那一场仗打了整整一年,以旧朝战败告终,所有将士无一例外,全部被坑杀。   新帝楚氏,以绝对的暴力手腕,奠定了王朝统治的基础。   史书称之为杀伐果决,有帝王风范。   无论他们是怎样死的,也无论他们何年何月死在何处,简简单单的一句杀伐果决便概括了他们生命的结束。   楚氏以几十万人的性命,填出了一个太平山河。   世人不盲不聋,堵住悠悠之口,蒙不住所有人的心,楚帝这一步棋,下得着急了,下得太狠了。   就连齐书昀也罕见地闭了嘴,他敛眸凝视着腰间的玉佩,那是临行前父亲交给他的,楚帝亲赐的贴身之物。   风听寒摩挲着白骨召魂灯,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启元四十三年秋,旧朝战败,楚氏称帝。同年冬,北地邪祟起,祸苍生,王朝广招修者平乱,自始开启大楚王朝。”   在场的修者年纪大多都在二十岁左右,对于三四十年前的事并不清楚,傅斯乾从原主微薄的记忆里搜索了一番,竟真的找到了与那一年有关的事。   原主与熙华仙尊萧念远结识,就是在启元四十三年冬。   风听寒叹了口气,轻声道:“北地指的,应该就是鹿微山吧。”   半空中画面陡然一转,便到了启元四十三年的冬天。   史官爱用“多事之秋”形容岁月,然而总会引起文人墨客的口诛笔伐,能让世人承认的多事之秋,启元四十三年毫无例外是其中一个。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战火肆起,王朝更迭……单拎出哪一个来,都称得上是大事,可偏偏这些事,都发生在同一年。   那一年的冬天,雪下得特别大,鹿微山漫山草木被大雪覆盖,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   秋收冬藏,各家各户早早就准备好了粮食,日子掰开一点点数,吃食都算计到过年那天了。   刘婆起得早,天还没亮就去打了水,她儿媳听到动静,忙从屋里出来,拉着她往屋里走,边走边数落:“都说让您多睡会儿,又不听我的话了。”   男子都充了军,家中事事都是女人家自己操持着,刘婆坐在炕沿边,拍了拍还在睡觉的小娃娃:“我闲着也没事做,正好烧个水给乖孙洗脸。”   “我去烧,顺便做饭,您就安安心心待在家里看着孩子吧。”   儿媳说完便起身收拾去了,刘婆无奈,只好坐在炕上看小孙子。她们是寻常人家,说不清王朝的事,只是有消息传来,说所有人都战死了,伤心悲恸过了,有那么一口气吊着,就得继续活下去。   小孙子就是老刘家的一口气,刘婆摸了摸小娃娃的手,低声呢喃:“总得看着你平平安安长大啊。”   鹿微山三镇十村百户人家,大多都是老刘家这么个情况,不上不下还有口气在吊着。   日子过得平静又缓慢,直到有一天,鹿微山山脚下来了一队轻骑。   领头的男子一身玄衣,胸前是金线勾成的图案,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青纱帽,他停下把玩珠串的手,朝身后一招呼,便领着人下了马。   一行人打从村里走过,引得众人纷纷驻足围观,刘婆正在院子里哄小孙子玩,听见动静也抱着小孙子出去看了一眼。   鹿微山信佛,四周佛寺庙宇众多,青纱帽领着人,每处都去了一趟,连小小的供奉祠都没放过,他也不进门,就远远地用手指一下。   路过刘婆时,那青纱帽突然停住步子,伸手戳了戳小孙子的脸,问道:“小小一团,软绵绵的,像是一只手就能掐死,几岁了?”   死不死的犯忌讳,这实在不是句好听的话,青纱帽身后一队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刘婆,她不敢怒也不敢躲,只应道:“快两岁了。”   “两岁啊,世间风光还未看过,可惜了。”他嘴上说着可惜,语气听起来却十分愉悦。   小孙子不懂事,抬手打在青纱帽手背上,那人皮肤白,被不轻不重地打一下就变红了,有人高声斥责,刘婆吓得浑身一哆嗦,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身后有人佩刀而立,上前一步躬身道:“大人,要不要?”   “稚子无知,安能问责?”青纱帽随意摆了摆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手背,忽而轻轻笑起来,“左右不过半日光景。”   刘婆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能抱紧了小孙子。   那一队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走走停停,三镇十村,他们正好走了一天。   大张旗鼓地来,悄无声息地离开。   当天夜里,空中降下火雨,带着赤焰的箭矢点燃了鹿微山四周,像一场流星坠落,融化了几日来的冻雪,一时间,火光烧红了半边天。   起初人们还想着救火,可当他们拿水去灭火时才发现,这火根本浇不灭,烧着了就往四周蔓延,所有人顿时发了疯似的往村外跑。   儿媳抱着小孙子,拉着刘婆一起跑,刘婆仓皇中回头看了一眼,那箭矢射下的地方,全是寺庙和供奉佛像的地方,同时也是白天那青纱帽指过的地方,无一例外。   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果不其然,在她们跑到村口时,这种感觉被坐实了。   青纱帽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手中的珠串,语气漠然:“布结界。”   话音刚落,巨大的结界便拔地而起,将鹿微山整个罩在了里面,往外跑的人,连同那浇不灭烧不停的火,一起被拦住了。   一时间哀嚎声哭喊声络绎不绝,刘婆朦朦胧胧地听到了小孙子的声音,也是在哭,她心里急得不行,可人太多了,刚才她被撞倒在地,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儿媳和小孙子。   似乎是被吵到了,青纱帽蹙了蹙眉,抬手将珠串掷出去,只见那珠串断开,珠子分别飞往不同方向,然后在结界上空无声炸开。   刘婆瞪大了双眼,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   像是最美丽的烟火。   无数丝线从烟火中落下,以千钧之力,破开皮肉,钻进每个人的身体。   眉心像被针扎了一般,刘婆伸手想摸一摸,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抬不起手来。她睁着眼,看着身旁倒下一个又一个人,她看到了儿媳和小孙子,小孙子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还没睡醒,她还看到那个戴着青纱帽的男人,在抿着唇轻笑。   “成帝王业,踏白骨堆,几十万人都杀了,也不差这千八百的。”那人轻飘飘地站起身,望着漫天的火光,眸中显现出一种病态的狂热,他幽幽地笑,“帝王派我来平乱,平的就是流民灾寇,要开启大楚的盛世王朝,这些人都留不得。”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耳中,刘婆忽而想起他白天说的那句话:左右不过半日光景。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生平到此就结束了,画面停留在刘婆死前看到的东西上,也就是停在那戴着青纱帽的男人身上。   有人轻声道:“所以当年其实并没有邪祟?”   大殿之中一片沉抑,正道中人向来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那场火不光烧毁了鹿微山,如今依旧在反复煎熬着殿中修者们的内心。   他们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有人迟疑出声:“这位,是逍遥盟的青帅吧。”   逍遥盟直隶帝王,其统领之人姓秋名青,最喜戴一顶青纱帽,因插手王朝之事,修真界便也随坊间的俗,称他作“青帅”。   齐书昀脸色阴沉,语气冷然:“是他,逍遥盟秋青。”   秋青其人,阴晴不定,行事作风诡秘,虽统领逍遥盟多年,却从未与谁相交,不喜他者十之八九,某些方面他也算是“孤立无援”,因而就算是一块拥护新朝的同僚,齐书昀提起此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你若想报仇,也该去找害你的人。”齐书昀指了指映出的秋青,“是这个男人杀了你们,他叫秋青,你们找他去,找他报仇啊!”   刘婆抬手摸了摸眉心,似乎有一瞬的迷茫,口中不停念叨着“楚氏该亡”。   傅斯乾冷声嗤道:“齐书昀,把你绛水城朝臣的脾性收了,你现在是藏剑峰的修者,听听你自个儿说的是人话吗?王朝的事轮不到我们插手,但在这件事上,无论是秋青还是楚帝,他们并无差别。”   是啊,他们并无差别。   秋青是楚帝的一把刀。   刀怎么用,端看楚帝的意思。   山中看不透,岭外人尽知,齐书昀退倒在地,没办法继续自欺欺人,他想起刚才说的话,又想起自己那些抱负,什么惩恶扬善,什么庇佑八方黎民……现在只觉得讽刺得很。   应下申冤之事便有了因果,因果不消修为不进,有修者悻悻道:“这怎么断,难不成要将楚氏一族尽数灭光?”   “着什么急,事情究竟如何还没弄清楚。”傅斯乾俯下身盯着刘婆,平静问道,“你那小孙子呢,怎么没见他一起过来?” 第36章 山河万里凝7   除却幼童, 鹿微山男丁尽皆征兵入伍,可此时来申冤的,最小的不过十一二岁, 不止没有男童, 连女童都没有。   刘婆浑浊的眼中透露出迷惘, 她朝四周看了看, 低声呢喃:“是啊, 我的小孙子呢?他怎么不见了?”   有人疑惑出声:“话说回来, 启元四十三年距今已有三四十年了, 亡魂能在人间漂泊这么长时间吗?”   “人死去后, 记忆会慢慢模糊,不入轮回的话,最多十年就会成为幽魂, 消散于天地间。”隐花楼毗邻魔界三十一门,对鬼修之道亦有所了解,女修顿了顿, 继续说, “方才白骨召魂灯映出的生平,太完整太清晰了,停留人世三四十年, 绝对不可能记得这样清楚。”   齐书昀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 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吧?”   那女修摇摇头:“是真的, 活人的记忆可以改变, 死人的不会, 我只是疑惑,她为什么会记得这样清楚。”   风听寒扫了一眼庙外的鬼影,缓缓道:“生前蒙不白之冤, 死后无埋骨之地,我记得她之前说的是,‘楚氏不绝,我等无法入轮回’。”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有大问题了。”傅斯乾拍了拍风听寒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无法’一词,该做何解?”   此行前来的都是各大门派新起之秀,稍一点拨便明白过来,有人惊道:“难不成?”   傅斯乾颔首:“无法入轮回,记忆不会消散,长长久久地徘徊在这里,如今看来,不是她们不想走。”   风听寒拿起白骨召魂灯,接道:“而是有人将她们‘困’在鹿微山,她们走不了。”   “是谁将她们困在这里?楚氏不绝又做何解?”齐书昀呐呐道,“要让她们入轮回,我们又该怎么做?”   傅斯乾想掰开齐书昀的脑壳看看,里面除了吃的是不是还有一本《十万个为什么》,问问问,还问个不停了。   傅斯乾翻了个白眼,看向众人:“大半夜撞见这么多鬼,你们慌不慌?”   不少人点头,有人干笑:“当然慌,修行是见过鬼,但没见过鬼山鬼海啊,我现在还觉得后背凉嗖嗖的。”   傅斯乾眸光一转,平静道:“佛祖在上,这么多鬼都能进寺庙,你慌也没用,不如去做件好事攒点功德。”   这档口做好事攒功德还能驱鬼?没人敢反驳,只能顺着他的话问:“什么好事?”   风听寒已经猜到他的意思了,想一块去了,他专心催动白骨召魂灯,带着刘婆及跪倒的一众鬼魂起身。   “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傅斯乾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夸道,“不愧是我的徒弟,真聪明。”   风听寒一脸无语:……你夸我还是夸自己?   傅斯乾活动了一下手腕,对一众修者说:“走吧,做好事去,帮刘婆找找她的小孙子。”   众人:大半夜帮鬼找鬼,这做的算哪门子好事?!   见众人疑惑,风听寒解释道:“将亡魂留于世间,需得在尸骨上作法,幼童魂魄无法离开尸骨太远,找到刘婆的小孙子,就相当于找到了这些鬼魂的埋骨之地,然后才能顺藤摸瓜。”   “那为什么不直接跟着她们去找?”先前说话的女修疑惑道,“鬼魂对自身的埋骨之地有所感应,跟着她们便是。”   风听寒朝佛像看了一眼:“佛像指引,结界被破,鬼魂索冤,到现在为止,发生的所有事都一环扣着一环,天衣无缝,唯独之前那阵敲木鱼的声音,始终没有合理的解释,我总觉得那才是一切的关键。”   齐书昀此时已经缓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除了木鱼声之外,还有结界上那个手印,鬼魂怎么可能破了结界,是有人在暗中引着她们来到这里。”   那女修了然道:“距离太长确实会产生影响,所以她们可能根本感应不到自己的尸骨在哪里!”   傅斯乾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说完就走吧,趁着天还没亮赶紧找到,不然还得在这破庙里多待几夜。”   一听要多待几夜,其余人脸色都变了,忙不迭地往外头走,大有今夜找不到刘家小孙子誓不罢休的气势。   雾气消散,天边月明星曜,如霜般的月华撒遍大地,为千百道鬼魂披上了一层白色衣衫,远远望去,一片缟素。像是一场迟了三四十年的无声送葬,与坊间吹拉弹唱的喜葬不同,透出一股浓浓的悲戚。   虽然没抱希望,但风听寒还是询问了一下关于埋骨之地的事,刘婆与一众鬼魂俱是迷茫的表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正好印证了众人之前的猜测。   有人苦笑道:“希望佛祖看在我们是帮供奉他的人申冤的份上,保佑咱们的运气好点,让刘婆她们的尸骨还在白骨召魂灯映照出的死亡之地。”   不然偌大的鹿微山,他们得找到何年何月。   傅斯乾眯了眯眼,狭长的眼尾挑起细小的弧度,他回头看了看破庙,视线在无头佛像上转了一圈,低声道:“但愿吧。”   佛祖大概真的保佑了他们,越靠近村子,刘婆她们渐渐有了感应,自发地朝一个方向飘去。   楚氏王朝建立后,鹿微山旧朝住民尽皆死于非命,王朝给出的解释是:北地邪祟起,祸苍生。   经过刚才发生的事,众人心里已然有数,鹿微山百姓是楚帝派秋青杀害的,至于楚帝为什么这么做,他们还不清楚。   三四十年来,鹿微山又迁来了不少新住户,他们在被秋青一把火烧了的废墟上重新凿屋建舍,众人来到刘婆等人被杀之地时是凌晨,村里的人还在睡梦之中。   此地种了不少柳树,每棵都有合抱之粗,阴风吹得鬼影摇曳,在一排排茅草屋旁边,透着说不出的诡异。附近人家院里养了芦花鸡,时不时发出一声尖叫,窗棂透出微弱的亮光,散发着阳间的温暖气息。   一边是漂泊几十载无法入轮回的妇孺冤魂,一边是衣食保暖热炕头的现世老小,隔着一排槐树,旧朝与新朝不期而遇。终究还是这一丁点距离,为启元四十三年的那场大战,清晰地盖下了成王败寇的棺。   成败无对错,黎民始无辜。   风听寒依照白骨召魂灯的指引,来到一棵柳树下,骨灯上散发的光落到树根,而后一动不动,他看向傅斯乾,拧眉道:“此处应该就是刘婆的埋骨之地了,只是很奇怪,这里并没有其他亡魂。”   按照他们之前的推断,刘婆的尸骨在此处,她小孙子的亡魂也应该在这里,可白骨召魂灯并没有其他反应。   傅斯乾沉吟片刻,做了决定:“先把刘婆她们的尸骨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她们无法进入轮回,然后再做打算。”   众人面面相觑:之前是帮鬼找鬼,现在是帮鬼挖尸骨,跟着昭元仙尊历练,果然与众不同。   傅斯乾挑了挑眉:“怎么?不想挖?”   众人一脸复杂:“……没。”   当年秋青带人火烧鹿微山,灭杀刘婆等上千人,根本就没有为她们收敛骸骨,不知过了多久,漫长的岁月才为她们的尸骨撒下一抔黄土。因而他们并没有挖得太深,就挖到了尸骨,一根接一根,两棵树没挖完,就挖出来一堆。   傅斯乾长出一口气,让他们都停了手:“先挑一副完整的拼起来,看看有何异处,上千具骸骨,如非必要,别把其他的挖出来了。”   “都不知道哪些是同一具尸体上的,怎么拼?”齐书昀用剑戳了戳脚下的一根白骨,“一根根灰白灰白的,根本看不出一点差异啊。”   风听寒眯了眯眼:“不对,这些尸骨有问题。”   “确实有问题。”隐花楼的女修拂去尸骨上的土,笃定道,“这些尸骨太新了,死了三十四年的人,就算用棺椁敛了骸骨,也不会保存得这样好,更何况她们连埋骨之地都没有。”   徘徊不去之魂,尸骨长久不腐,还有这一排合抱粗的柳树……傅斯乾半垂着眼皮,拿出一块帕子细细地擦着手,声音晦涩,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一样:“不用再挖了。”   风听寒摩挲着白骨召魂灯,因为离得近,他看得很清楚,这位一剑斩杀数十名化神修者而面不改色、握着三秋从未迟疑过的仙尊,此刻竟然在微微颤抖,他眼底划过暗色:“师尊可是已经知道她们尸骨上的问题了?”   傅斯乾面色冷肃,仿佛沉入寒潭的冰,仔细瞧就能发现,那被冰封的是一片翻滚焦灼,他将手中的帕子塞给风听寒,径自走到一棵柳树旁。   晨光熹微,四周的鬼影逐渐变得透明,傅斯乾伸手顺着树干摸索了一圈,忽而五指用力,细碎的金光从树上浮起,慢慢形成一道屏障,无声地阻止他的行为,傅斯乾脸色一沉,掌心迸发出赤光,击碎了树上的金色光罩,硬生生将树皮抓了下来。   只见剖开树皮,那合抱粗的柳树下竟藏着一张黄符纸,符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红字。   “这,这是怎么回事?!”众人凑上前去,陡然惊呼出声,“刘王氏王玉茹,刘张氏张晓,李王氏王丽娟……全都是名氏。”   “百柳锁魂阵。”傅斯乾拂去手上的木屑,又取出一块帕子来擦手,“世有邪阵,可锁亡魂,无辜冤魂投入轮回之前,取朱砂笔题写亡魂名姓八字,以符纸镇于百株百年柳,可锁亡魂于阵下百年。”   齐书昀手一紧:“那孩童的亡魂呢?”   傅斯乾掌心灵力淬火,将帕子烧成了灰烬,他闭了闭眼,压下肺腑内的激烈怒意,又掏出一块帕子,寒声道:“百柳锁魂阵之所以被归为邪阵,不只是因为它能困住亡魂,更是因为此阵开启条件十分阴邪,需以与被镇亡魂有族内血亲关系的孩童魂魄为祭,阵成魂灭。”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不仅仅是死了那么简单,魂灭意味着彻底的消泯,再入不了轮回,再没有来世。   “好歹毒的手段,稚子何辜!”   “泯灭人性丧尽天良,此事绝对不能就这样算了。”   齐书昀眼眶通红,拳头狠狠地捶在柳树上,他咬紧了牙,下颌骨颤动,活像嚼碎了血肉又将其狠狠地啐了出来:“秋青,他怎么敢!”   他是楚氏王朝开国将军的儿子,父辈蒙王朝荫庇,齐氏一族和王朝一荣俱荣,他虽入修行之道,却也未曾忘记自己绛水城少城主的身份。   如今,两个身份产生冲突,道义与忠孝难以两全,使得齐书昀内心有如冰炭交煎,声音满是疲惫与苍凉:“这也是楚帝的手笔吗?”   风听寒看着傅斯乾不停地擦手,手被擦得红成一片,忍不住皱了眉头,他夺下那块被捏得死紧的帕子,握住了那只手,语气平静头也没抬:“不是楚帝,他巴不得旧朝百姓早死绝早托生,没理由杀了人之后再锁魂。”   傅斯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任由风听寒抓着他的手,在被擦红的地方抚过,那是他从未拥有过的温度,从手背烫到了心口,烫开了平静之下的冰层。   风听寒垂着眼,晨光在他的眼睑下扫出一片暖色,他说:“师尊,日出了。” 第37章 佛陀知我意1   “把骸骨都敛了吧。”傅斯乾望着炊烟袅袅的村舍, 声音嘶哑,“这冤暂时申不了。”   有修者忿忿不平:“为什么申不了,我们来鹿微山不就是为了此事吗, 仙尊既然知道百柳锁魂阵, 那对布下邪阵的人也应该有所猜测吧, 袖手旁观莫不是怕了那人?”   “我们来此处可不是为了申冤。”风听寒眸光一凛, 厉声道:“鹿微山异祸突生, 死伤百计, 你忘了吗?”   齐书昀看了风听寒一眼, 郑重道:“风兄说的没错, 木鱼声,左手印,有人暗中将我们引来此处, 为的就是让我们忽略鹿微山的异状,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清异祸,不然会有更多无辜的人遭遇不测。”   “那, 那刘婆等人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算了吗?”那人闭了闭眼, 唯有颤抖的声音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算什么?为什么算了?”傅斯乾看着方才忿忿不平的修者,唇边勾起一点讽笑,“帝王犯法与庶民同罪, 无论是秋青还是布下百柳锁魂阵的人, 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刘婆的事还不到时机, 且等一等吧。”   他站在那里, 脊背挺拔毫无惧意,仿佛永远不会弯折的利剑,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就有安抚人心的巨大力量。   风听寒心口一震,凝眸看着身前之人,宛若剑锋从耳侧划过,带起一丝微妙的战栗感,他垂眸浅笑,上前两步站在傅斯乾身边:“引我们过来的人,一定与鹿微山的异祸脱不了干系,敌在暗我在明,若不快些动作,只怕他就逃了。”   众人纷纷附和,傅斯乾视线扫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最后落在身旁的风听寒身上,含笑点了点头。   一行人刚进村就被拦住了,早起的老伯盯着他们,满面惊喜:“诸位可是来救我们的仙人?”   “仙人”这个字眼令傅斯乾哭笑不得,下意识反驳道:“我们不是仙人。”   老伯狐疑地打量着他们,眼神里满是诧异与警惕:“那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傅斯乾解释道:“听闻鹿微山异祸突发,我等前来平乱。”   “那不就是吗。”老伯嘟哝了一句,转头就冲村子里喊道,“大家伙快出来,平乱的仙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傅斯乾:“……”   风听寒轻笑了一声,见傅斯乾回头,他又摆出一副无辜懵懂的模样:“师尊?”   傅斯乾:“…………”   还装无辜,你以为我听不出你的声音吗?!   风听寒丝毫不觉得有问题,推了推他的胳膊:“师尊,你先回头看看。”   傅斯乾刚转过头就愣住了,老伯刚才那一嗓子,硬是喊来一大群人,村民们围着他们,你言我语颇为激动,不等他说话,面前的村民们就要跪下。   傅斯乾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齐书昀见状,无奈地上前安抚起来:“大家别跪,我们来自修真界各大门派,接到消息称鹿微山有异祸,死伤将近百人,此次是为平乱而来,可否请大家先跟我们讲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仙人你们可算来了,我们这里出了一个大妖怪,专门杀人放血,你们可要救救我们啊。”   “对对对,仙人一定要救救我们。”   “那大妖怪专门吸人血,附近已经死了好多人了。”   …………   傅斯乾被吵得头疼,他一向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当机立断将长袖善舞的齐书昀推了出去,自己往后一站:“有什么事都和这位仙人说。”   仙人齐书昀:“……”   傅斯乾拍拍他的肩:“匡扶正义,维护苍生,是时候发挥你的能力了。”   齐书昀:“???”   莫名其妙被委派重任的齐书昀站在若干村民当中,回头看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其他修者,还有一旁装作若无其事亲切交谈的师徒俩,只觉得自己的任务过于艰巨。   那头村民们围着齐书昀声泪俱下地诉说近日发生的事,另一边风听寒调侃道:“师尊还真是和掌门仙尊说的一样,怕麻烦会躲嫌。”   “跟我有什么关系。”傅斯乾理直气壮,“这样不好吗?给齐小公子一个历练的机会,省得他整天满脑子想的都是吃什么。”   风听寒失笑,摇摇头不再言语。   齐书昀好不容易安抚好受惊过度的村民,摆脱了他们直往其余修者身边冲,傅斯乾挑挑眉,:“都问完了?”   “问完了,村民们都说鹿微山上有个大妖怪,整天晚上都会出来杀人,这一段时日夜里上山的人没有一个平安下来的,然后第二天早上鹿微山山脚下就会堆好几具伤势惨重的尸体。”齐书昀道。   村民们还在说个不停,傅斯乾隐约听到几个字眼,拧眉问道:“吸人血是怎么回事?”   齐书昀一拍脑门:“对,还有这茬,据村民的描述,尸体伤亡惨重,颈侧都有一道血痕,像是被人割开了脖子,像是被人吸了血一样,失血过多而亡。”   傅斯乾没想出个究竟,决定带人去鹿微山一探究竟,村民们吵吵闹闹要跟着去捉妖怪,众人无法,只得御剑而行。   傅斯乾看着自发凑过来的人,挑了挑眉,意有所指:“我怕麻烦还躲嫌,你过来干嘛?”   堂堂正道仙尊,竟是个小心眼,风听寒心中暗骂几句,面上笑得乖乖巧巧:“御剑飞行无聊,我来陪师尊解闷。”   讨回一局的傅斯乾满意地哼笑出声:“得了吧,就你这心性,还解闷呢?当心点,别再从剑上摔下去就行。”   又被挤兑了一次的风听寒:“…………”   齐书昀默默看着两人,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忍不住皱了眉头,眼底一片复杂的情绪,看起来颇为纠结。   鹿微山草木茂盛,风光旖旎,山林小径幽深静谧,众人还未踏及,便被山脚下堆成几堆的尸体拦住了去路。   只见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堆在上山路口,山上的妖怪被传得心狠手辣,吓得村里的人不敢将尸体带回去下葬,有的已在山脚放了一段时日,这几天天气炎热,尸体上已经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臭味。   这里活像一个小型的乱葬岗,傅斯乾突然想起不久前在比试大会秘境中发生的事,那时候在观音幻阵里,他附身在小狐狸身上,也是差点被熏吐了。一回生,二回熟,傅斯乾迅速封住自己的口鼻,方才缓过一口气来。他刚调整好,就看见风听寒死拧着眉头,想了下便在这人挺秀的鼻尖一点,帮忙封住了嗅觉。   风听寒抿了抿唇,抬手蹭了蹭鼻子,唇角轻轻牵起点弧度。   众人没急着上山,先将尸体里里外外好好检查了一遍,折腾了半晌,基本确定了这些人的死因。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谈起自己的看法头头是道,傅斯乾也不打断,百无聊赖地听他们讲,悄悄勾着风听寒一缕头发在指尖绕来绕去。   看众人说得差不多了,他才掀起眼皮:“谁还有想说的?”   “在下也有一点发现。”齐书昀若有所思地说,“与各位所见略同,齐某也觉得这些人死于刀伤,伤口在颈项,几乎都是一刀毙命,除此之外,我还有另外一点发现,这些人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似乎是花香。”   傅斯乾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指尖无意识挣动,轻轻扯着发丝,风听寒转过身,将那缕头发从他手中解救出来,问道:“花香?尸体上的味道太重,齐兄能确定吗?”   齐书昀摸了摸鼻子,有几分不好意思:“我是狗鼻子,吃食上挑,鼻子也尖,虽然尸体身上的味道很重,但我可以确定,他们身上沾了花香,只是拿不太准是什么花。”   众人窃窃私语,见差不多了,傅斯乾清了清喉咙,在他们期待的眼神下,缓缓说道:“大家都辛苦了,下次继续努力。”   众人:“……”   就这?   傅斯乾不欲多言,率先转身往山上走:“走吧,早点解决这里的事,咱们还得前往江阳。”   众人面面相觑,愣了没多久便迅速达成了共识:不愧是昭元仙尊,说的话都高深莫测!   风听寒差点笑出声来,若不是那人转过头立刻翻了个白眼,他也几乎被蒙骗过去,明明就烦得很,装模作样不肯掉架子,面上还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   他想着也就这么做了,风听寒掩住笑意,平静道:“对于大家刚才提到的,师尊有什么想法吗?”   傅斯乾还在思索那花香的事,闻言哂笑:“长眼没瞎就能看出来的事,有什么好想的。”   “那齐书昀说的花香呢?”   “这倒有点意思。”傅斯乾斜了他一眼,“你呢,刚才怎么不说两句?”   风听寒摇头晃脑,一派天真,乖顺道:“我既没有瞎,也没有狗鼻子,能想到的也被其他人说完了,只能安静听着。”   傅斯乾哼笑一声,没拆穿他。   从小路上山,刚走一段距离,空气中突然飘来一阵花香,越往山上去香气越浓郁。   “就是这种味道,梅花!”齐书昀眼睛一亮,“和尸体上沾的味道一样。”   “香气这么浓郁,附近是有梅林吗?”   “夏秋之交,现在梅花还没开吧。”   傅斯乾凝眸,脑海中隐隐有什么浮现出来,可没等他细想,旁边突然传来惊呼。   “我没眼花吧?你们看前面!”   只见山路已至尽头,方圆几里是灼灼的梅花,像是山穷水复疑入游园惊梦,缱绻颜色衬出一旁石碑上的字:以梅为心,清入风骨。 第38章 佛陀知我意2   夏秋之交, 一入梅林,竟能闻到些许冷冽的风雪气息,融金一样的浮光散落在树影下, 鹿微山的风又轻又软, 吹开一地暗香。   刀锋挑开光影, 风听寒看着踏风而来的素白身影, 轻声喟叹:“不可说。”   他的声音低缓渺远, 像是隔着无边的岁月, 渐渐飘散在风中, 面前是漫天繁星坠下, 那身影凝滞,唯有点点花瓣落在眉眼,天高云远, 暮色菲薄。   一念贪嗔痴,佛曰不可说。   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   这是一场被埋藏在漫天风雪中的故人旧梦。   “笃——笃——笃”   飞雪如絮, 佛堂门没关, 清脆的木鱼声乘着雪絮飘遍小院,在墙角凌风盛放的梅花上降落。   唇红齿白的小和尚刚打了个盹,揉着眼在敲木鱼念经的老师父腿上蹭了蹭, 他睡饱了, 一骨碌从蒲团上爬起来, 圆圆的眼睛还有些迷茫:“师父……”   老师父法号一昧, 慈眉善目, 听到声音睁开了眼,念了句“阿弥陀佛”,方才将停下手, 看向身旁的小弟子:“外头下雪了,睡得凉不凉?”   小和尚张了张嘴,没说话先打了个喷嚏。   一昧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牵着他往外走:“我煮点姜汤,你喝完祛祛寒,下午不必来佛堂,就在卧房歇着吧。”   “不喝姜汤!”小和尚挣开手,蹭蹭蹭跑回佛堂,瓮声瓮气地说,“师父我没事,不用喝姜汤。”   一昧早已摸透了他的性子,知晓他不会出来,索性自己往厨房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小和尚在佛堂里等了半天不见回答,扒着门探出脑袋,却见小院里早已没了人,只有一串脚印向外延伸。   他气呼呼地蹲在佛堂门口,伸手在地上乱画,小声嘀咕着。   雪越下越大,屋檐下天光清透,微冷的气息掺着一星暗香,从来人肩上流出,又凝成一尾细细的线,将小和尚缠住。   “佛祖在上,你怎能画这些东西。”   像是吻冰嚼雪,他的声音带着清冷的凉意,从小和尚耳边冻到心底,冰封之下,是宽袍广袖,是皓腕玉骨,是一张淡雅素净的脸。   “你是谁?”小和尚眨眨眼,露微寺是小寺庙,只有他和师父两人,他第一次见到面前的男人。   男人一身雪色僧袍,漆黑鸦羽一般的长发,雕了梅花的木簪插在头顶,将长发束起,他没有回答,只蹲下身,将雪地上画得乱七八糟的大肚子弥勒佛抹去,然后便转身要走。   小和尚攥住他僧袍的下摆,亦步亦趋地跟着,男人极高,小和尚只到他腰间。雪水顺着瓦檐凹槽流下,在地面凝成湿滑的冰,小和尚动作仓皇,没跟两步就朝前栽去。   冰雪的凛冽寒气扑了一脸,小和尚在摔到地上前被揽住了,腰间的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待小和尚站稳,那只手才收回。   “你是谁?”   稚嫩的童音带着一丝执拗,男人看了看小和尚,又转头看向佛堂,庄严慈穆的佛像微闭双眼,二分观世间,八分观自在,像是透着无尽的悲悯。男人几不可查地轻叹一声,然后将僧袍上的手拂开,一转身便消失不见了。   小和尚惊讶得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依稀残留着一点温度,像是掬了一捧冰雪,冷得冻手。   漫天风雪催,故人复一醉。   散落的雪片划破长空,像是飞镖的薄刃,在岁月上割开一个大口子,冗长苍白的时光倾泻流逝。   男人第二次出现,是第二年的初雪。   暮色灿灿,在佛堂门口的雪上撒了一把余晖,小和尚已经习惯了他神出鬼没的行事作风,倚着门框托着腮,问道:“你是谁?”   男人依旧没回答,自顾自地坐在他旁边,半垂着眼帘,慢慢地叹道:“阿弥陀佛。”   “穿着僧袍,你是和尚吗?怎么不剃度?”小和尚打量着他。   男人拂着衣摆上的雪,轻轻吐出两个字:“不是。”   小和尚眉头紧蹙,小声嘀咕:“比我都像和尚,竟然不是和尚。”   他们一起坐了两个多小时,暮光被夜色取代,直到吱吱呀呀的缓慢步伐声从院门响起,男人才站起身,他的脸隐匿在阴影下,衣摆掀起轻微的弧度,仿佛银蝶飞舞,轻而冷的声音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叹息:“我要走了。”   小和尚没抓住那片衣角,连忙低声道:“我叫知意,你是谁?你还会来吗?”   身旁的人早已消失不见,回答他的只有梅树被寒风吹动的轻微声响。   往后的每一年,男人都会出现,穿着那身雪色的僧袍,在初雪时现身,一样的清雅眉眼,一样的沉默寡言。   知意从小孩子长成少年,早已习惯在初雪那天等着这位踪迹难寻的“友人”,男人很少说话,大多时候都是知意在说,说一年来做了什么事,学了什么经,看了什么别致的光景,得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石桌上摆着些小物件,经书、剑穗、木簪、煮鸡蛋……男人抿着唇,平静的眸子里闪过微光,最终忍不住伸出手,拿起了经书。   知意大失所望,半大的少年撇撇嘴,拿着鸡蛋剥起来,鸡蛋是刚煮的,他动作麻利,剥完的鸡蛋还带着热气,被他塞到男人手里。   “今日冬至。”他只说这么一句,盯着男人,用目光催促着他。   鸡蛋的热气融化了手中的冰雪,男人张了张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知意。”   佛陀知我意。   知意性子活泼,全然不像出家人,没一会儿便坐不住了,跑进跑出,从佛堂里搬了一沓经书,想了想又添了个木鱼,抱着拿到院中。   男人不进佛堂不剃度,却极有佛性,他的佛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知意每每想起,都觉得这人上辈子应该是个和尚。   男人的手法很熟练,木鱼声空明悠扬,令知意浮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两个人捧着经书,在雪中坐了一个下午。   “这是第十个年头了,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已经十年了吗,男人长睫翕动,眉眼清澈通透,似有淡淡的怀念之意,他张了张嘴,语气纠结迟疑:“我……没有名字。”   知意脑补了一连串悲惨经历,又在看到男人的脸时悉数推翻,十年时光,他从小娃娃长成少年郎,眼前之人却还是初见的模样,分毫未改。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   天色已晚,男人放下经书,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知意扯住了那雪白的僧袍,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把我的名字送给你。”   你没有名字,我把我的名字送给你,   小和尚的脸红彤彤的,男人愣了愣,眸中冰雪如遇暖阳,一点点消融,透着细细碎碎的清光,他掀起唇轻轻地笑了下:“我很喜欢,谢谢。”   这是他第一次笑。   月上空山,知意坐在院中,捂着脸慢慢笑起来。   平静的岁月在知意十七岁时戛然而止,这是他认识男人的第十三年。   帝王亲临,题字作诗,礼佛之风盛行,越来越多的人出家,原本寂静的寺庙也热闹起来,日日香客不绝。   这日大雪,知意躲了闲,早早关上门,在佛堂里等着,等到经书念了好几遍,木鱼敲的节奏乱了套,要等的人才姗姗来迟。   可不等知意出声,男人眉眼如刀锋,骤然闪过一道厉光,紧盯着院子一侧:“谁?”   “千年妖倒是少见,尤其是长在佛前的,你刚化形没多久吧。”   阴柔的声音带着笑意,活像毒蛇伸出了信子,怨毒得令人心生反感,男人戴着面具,面具上是一张朱笔勾出的哭脸,在天光之下,显出不尽的鬼魅之态。   他偏头看向佛堂,视线缓慢而贪婪地扫过小和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个遍,又邪邪地笑起来:“一身佛骨,也是难得。”   僧袍轻扬,男人指尖一点,白光在佛堂门口凝成结界,知意心头一震,连忙跑到门口,他发现自己迈不过门槛,结界将他挡在佛堂里面。   “无用功。”面具男拨弄着手上的匕首,百无聊赖地点评道,不知说的是谁。   男人手中幻化出一柄弯刀,雪白僧袍猎猎作响,暗香浮动,刀锋寒光凛冽,他向后侧开一步,掌心收紧,淡淡道:“弯刀不可说,梅知意拜上。” 第39章 佛陀知我意3   “弯刀不可说, 梅知意拜上。”   他是恪守礼数的君子心性,行止端方雅正,即使厌烦面前之人, 也会遵守武德自报家门。   “梅知意……区区小妖, 也学得人家起名字。”边说着话, 面具男就握着匕首突然刺过来, 如同鬼魅的哭脸在刀刃的寒光下狰狞可怖, “存了什么痴心妄想的念头, 嗯?”   梅知意面如敷霜, 他反手握刀, 抵住刺过来的匕首,冷铁卷刃迸发出零星的碎芒,落入他空寂的眼瞳, 像是空茫大地的一捧火,欲燃愈烈。   面具男左手手指并为刀,直冲他腰腹去, 梅知意躲避不及, 雪白僧袍被划下一片,布料轻薄,在空中打了个转便消散开来, 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清香。   弯刀快如闪电, 直接削去面具男一缕发丝, 只见那人掌心凝出一团黑焰, 语气怨毒:“小妖, 好好接着这一击,吾可不想收个半死不活的元灵。”   那黑焰一碰到梅知意就膨胀起来,像是极具腐蚀性, 顺着他的衣袖往上,不消片刻就蔓延到整个胳膊,面具男狞笑一声,匕首朝着梅知意面门攻去。   眼看那匕首要刺到梅知意眉心,小和尚心神巨震,猛地扑到结界上,不知为何,那结界突然解除,小和尚扑了个空,直接朝地上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面具男和梅知意中间,他一手接住小和尚,一手并指夹住了刺过来的匕首,慢慢轻叹出声:“阿弥陀佛。”   “师父!”知意眼睛一亮,连忙站好。   一昧朝他点了点头,看向面前的人:“我佛慈悲,庙堂清净之地,还望施主收手。”   面具男嗤笑一声,手下用力,握着匕首继续向前推进:“你佛有没有说过,不要坏别人好事?”   一昧指尖一拧,竟硬生生将那柄匕首折断,他双手合十,语气悲悯:“施主身上颇多杀孽,还要执迷不悟吗?”   “对对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知意从一昧身后探出头来,“佛曰心善人美,你看你戴着那鬼面具,定是相貌丑陋无法见人。”   面具男不怒反笑,声音阴柔低缓:“伶牙俐齿,希望吾拆你这身骨头的时候,你也能像现在这样。”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令知意打了个哆嗦,后脊升起一阵凉意,他重重一哼,故作镇定地瞪着面具男:“老妖怪丑八怪,长得丑口气不小,还想拆我的骨头,你做梦去吧。”   这话不知哪里戳到了面具男的痛处,他疾步掠过,掌心断开的匕首又恢复如初,凛光映出他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那是一双极度渴血的眼瞳,透着无尽的欲望兽性。   一昧眉头一紧,抬手挥开知意,腕间佛珠爆发出柔和的金光,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流水般的波纹向外荡开,在触到匕首时一滞,继而泛起波澜,吞吃着匕首上冒出的黑气。   在那佛光即将蔓延到手上时,面具男迅速后撤,他捏了捏沾染到金光的指尖,像是被恶心到了极致,笑意尽数敛去:“无量佛慈悲心,消失了几十载,想不到你竟窝在这么个破寺庙里。”   一昧周身荡开大小不一的佛印,那是经年累月的功德所化,至纯至真,与肮脏邪恶之物不容,遇之则会净化。   不知想起什么,面具男又低低笑起来,他朝旁边栏杆一倚,手指在面具上无意识地描摹着,看着那一圈圈佛印功德,笑得不怀好意:“无量佛慈悲心,当真功德圆满,吾很好奇,你自诩侍奉佛祖,如今竟与那小妖为伍,你的佛知晓吗?”   一昧掀起眼皮,目光微沉:“佛祖座下,众生平等。”   “道貌岸然,信口雌黄!”面具男偏头看向佛堂,忽然朝着佛像挥出一掌,“那就让吾来瞧瞧,你佛的慈悲!”   却见一道白影闪过,那一掌被来人挡住,佛堂门边,梅知意倒退几步,左手死死地捏着门框,赫然吐出一口血来。   “佛前岂容施主放肆。”一昧右手掌心向前,推出一道道佛印。   面具男迅速后退,仍被那金光灼伤,他视线扫过面前三人,出手如电,朝着墙边的梅树掷出一击,而后甩袖离去,只余一道低缓的笑声在院落里回荡:“无量佛,吾看你能护得住他们几时,本体受创,浊气噬魂,且看来日,你还能不能对着那小妖说一句‘众生平等’,可莫要令吾失望啊。”   墙边的梅树已有上百年,本来趁着雪开了一树,经面具男一击,花瓣如雨,登时落了一地,再看那树干之上,两指宽的匕首印正泛着黑气,黑气顺着树干蔓延,不过几息,那梅树便枯萎了一半。   面具男一走,撑着门框的梅知意便倒了下来,他凭借仅存的一点意识,控制着自己朝前倒去,自始至终,他都未踏进佛堂半步。   知意心一颤,连忙扶住晕过去的人,暗香盈袖,却见怀中人一头乌发寸寸变白,整个人冰雕雪砌一般,唯独唇上带着点突兀的血迹,他抬头看向一昧,已是急红了眼:“师父,弟子求你救救他。”   一昧朝佛堂中看了一眼,对着佛像虔诚一拜,疏淡的面容看不出喜悲:“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知意,将他带进佛堂吧。”   他说完话,就转身朝院落里去,草木成妖极为罕见,千年化妖更是世间难求,梅树浸染佛光百年,得上天眷顾提前修出灵体,眼下虽遭浊气腐蚀,却尚存抵抗之意,实为不易,令人动容。   一昧叹了口气,覆上泛着黑气的地方,浅浅的金光从他掌心泻出,一点点将黑气洗去,约摸过了一刻钟他才收回手,腕间的佛珠本是澄明透亮,此时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   面具男出手太过狠毒,即使他用佛光净化,还是不能使梅树恢复如初,一昧看着枯萎的枝干,轻轻叹了口气。   佛堂内,知意将怀中人放在蒲团上,他伸手抹去那人唇边的血污,动作轻得仿佛在碰一个瓷娃娃。   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人靠得这般近,近到鼻翼间满是冷幽的梅香。   一树花开风雪天。   他猜到这人是妖,却没想到会是院子里那株寒梅,面具男最后说的话还留在他脑海中,本体受创,浊气噬魂,会很严重吗?   佛堂静谧无声,一昧探上梅知意手腕,片刻后松开,指尖在他眉心轻点,随着金光褪去,昏迷之人渐渐苏醒。   梅知意睁着眼愣了一会儿,方才认出这是哪里,他面上闪过惊慌,直接就要起身,却被两只手同时按住。   知意炸毛一般,恶声恶气道:“别乱动,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吗!”   “阿弥陀佛。”一昧抚平他僧袍上的褶皱,淡淡道,“施主莫要惊慌,佛祖会谅解的。”   早先挨了面具男一击,本体又遭浊气侵蚀,梅知意五内受创,早已心神俱疲,他张了张嘴,又吐出一口血,点点绯色在雪白僧袍上染出一片红梅,清雅之人多了丝若有似无的妖冶之色。   知意慌忙惊叫:“师父,他怎么又吐血了?你快救救他吧。”   一昧撩起梅知意右边衣袖,灵体与本体直接存在联系,梅树本体受创枯萎,也体现在灵体上,这人整条右臂泛着青黑,皮肉萎缩,无论如何是保不住了。   “浊气无法完全洗去,你灵体受创严重,这条手臂已回天乏术,再拖下去情况不容乐观,若要保命,只能断骨剃肉。”   “怎么会……他,他不是妖吗,断掉的骨头还能长出来吧,一定会长出来的吧。”知意思绪万千,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只握着怀中人的右手,默默红了眼眶。   一昧看向梅知意,语气严肃,郑重道:“灵体与本体贯通,施主本体无法复原,同样,灵体若断骨也无法重生,时间紧迫,还望施主尽快做出决定,浊气噬魂,否则性命堪忧。”   梅知意思忖片刻,冲一昧点点头:“劳烦大师替我断去右臂。”   他眼底满是坚毅,丝毫不见怯懦,说完这话便低下头,费力握了握右手,握住了小和尚温热的指尖。   他生于冰天雪地,长于数九隆冬,见过飞雪寒风,贪慕过烈日暖阳。   他囿于佛堂深院,草木化形无心无情,此刻握着那点温热,竟觉得肺腑之中生出一颗鲜活的心,跳得强烈又温柔。   让他忍不住,想安慰一下这个红着眼的少年,他说:“知意,别怕。”   断骨剃肉需要将整条右臂斩下,然后剜掉肩膀处被侵蚀的腐烂部分,一昧开始还有所担忧,后来才明白是自己多虑了,面前这人即使痛得白了脸,也没移动过分毫。   小和尚揽着怀中人的手紧了紧,泪珠从脸上滚落,砸在梅知意额上,混着他的汗水一块流入鬓发。   梅知意费力地睁开眼,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别哭,我不疼。”   明明就痛到不行,还安慰自己。   知意想,这人真是个大骗子。 第40章 佛陀知我意4   断骨剃肉使梅知意元气大伤, 一昧在寺内安排了卧房,嘱托知意好好照顾他,然后就去佛堂闭关了。   此番虽逼退了面具男, 但他也没讨到好, 勉力帮梅树净化浊气, 一昧刚关上佛堂的门, 就支撑不住坐到了地上, 他腕间佛珠, 已有枯败之色。   佛祖坐明堂。   他缓慢地挪到了蒲团上, 虔诚跪拜:“弟子有三不是:数十年前, 弟子见佛堂内梅树化形,小妖受我佛点化,身具佛性, 有心向佛却恪守本分,只敢于佛堂方寸院落徘徊,未至佛祖面前叨扰, 今事发突然, 擅入佛堂内,皆是弟子授意,此乃弟子一不是。”   “弟子寻遍四海, 方遇到知意, 他一身佛骨, 赤子之心, 佛前十几载, 却无自保之力,实乃弟子过分放纵,未尽教导之责, 如今情势危急,波澜暗起,恐日后无法庇佑知意,弟子内心有愧,此乃弟子二不是。”   “今有人来犯,弟子未及时察觉,其扰乱佛门清净之地,肆意妄为,出言不逊,还险些毁损佛像,弟子未看护好佛堂,有辱佛门颜面,今勉力支持,恐他日祸事再起无力抵抗,实心有戚戚然,弟子愧对佛祖,此乃弟子三不是。”   他抚着腕间佛珠,面容枯败,仿佛突然老了十几岁,言罢也没有起身,又叩了三次头,声音低缓而坚定:“弟子有三不是,渡人渡妖无以渡己,愿终身侍奉佛前,以赎己罪,我佛慈悲,保佑知意平平安安,不沾情俗无喜无悲,成佛成圣,普济众生。”   空灯明堂,一身功德的无量佛垂垂老矣,只怀着他的慈悲心,虔诚拜佑,祈求弟子安康无悲,成佛成圣。   又一载,风雪如晦。   “阿弥陀佛,佛祖定会保佑施主。”知意双手合十,端方正派,对香客道。   待人离去,他迅速跑进佛堂,抱着油纸包凑到墙边,眉开眼笑:“阿意阿意,下雪了,你快出来。”   梅知意谢绝了他的挽留,养好伤后便回了本体,两人名字相同,因而他每次都唤“阿意”。   雪发雪衣的青年出现在梅树前,灵体受创后他睡了一整年,若不是知意呼唤,他几乎就睡过了初雪日,他揉了揉眉心,散去些许霜意:“知意,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真的好久啊……”知意拉着他去往一旁的石桌,然后献宝似的将怀中的东西递过去,“山下香客送的,镇上铺子的酥点米糕,还热着,阿意你尝尝。”   他是少年心性,活泼爱闹,得了新奇玩意儿就想着和自己的好友分享,平生十几载,他只有梅知意这一个友人,一腔热意也都给了这人。   油纸包一打开,米糕还冒着热气,知意咽了咽口水,眼睛亮晶晶的,一昧不让他下山,这米糕他也没吃过。   明明已经过了十多年,梅知意看着面前的少年郎,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冒冒失失扯住他衣袍的小和尚。他那时听到小和尚吵着不喝姜汤,一时好奇,便现了身,谁知这小娃娃自己生着闷气,竟然在雪地里乱画,他沐浴佛光,第一次见这等放肆的出家人。   鲜活得如同暖阳。   梅知意唇角微弯,霜意消融:“你吃吧。”   “你吃!”   两人退让了个来回,谁也没伸手,最后相视而笑,一昧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副画面,他垂下眼帘,掩住了眸中的担忧之色。   “师父!”   一昧点点头:“知意,梅施主。”   知意托着腮好奇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吗?师父,你怎么穿得这样正式?”   一昧几十年如一日,总穿着他那件朴素的麻布僧袍,今日却换了一身金缕法衣。   梅知意眸中情绪不明,最终什么也没说。   昔日扯着自己僧袍亦步亦趋的小娃娃已经比自己高了,一昧目光恬淡:“为师即将圆寂,你明早启程……”   “师父!”知意慌忙起身,“师父你是骗我对吧,师父你一定是骗我的,师父,师父……”   他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一昧摸了摸他的头:“知意,听我说,今夜我圆寂后,你要立刻下山,你生时负祥瑞,佛骨丹心,应以普度众生为己任,切勿囿于世俗人情。”   白白软软的米糕从热变凉,终究没人品尝一下。   佛堂里点了长明灯,大雪覆盖了漫漫长夜。   知意跪在佛堂内,一昧在世间只他一个牵挂,最后的送行也理应他来做。   梅知意站在佛堂外,对着佛堂内躬身一拜,一昧救过他,恩情难偿。   两人静默无言,一直守到后半夜,一昧圆寂,知意紧紧攥着手中的佛珠:“阿意,我生来孑然,自记事起就跟着师父,我随他出家,相伴十几年,他总是不爱笑,只会给我讲佛经,还会逼我喝姜汤,他熬的姜汤特别辣,我每次都告诉他我不喝,但是他每年冬天都煮,非要我喝一大碗,他,他……你说,他是不是特别不好……”   梅知意垂下眼睫,静静地听他讲,讲过往岁月,讲那个刚刚离开的人。   “阿意。”小和尚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他哭得嗓子都哑了,说出的话轻缓沉抑,“阿意,我没有师父了。”   他本该是无忧无虑的模样,却突然之间没有了笑容。   梅知意迟疑半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知意,你还有我。”   “二位情深义重,令吾好生感动。”   带着讽意的熟悉笑声突兀响起,令两人一震,梅知意迅速反应过来,将知意护在身后,他掌心寒光狰狞,弯刃指向半空。   “小妖,看到你好好活着,神思清明,吾很欣慰。”男人指尖抵上刀锋,任由那寒光划出一道血色,他将指尖点在唇上,尝着那点血的味道,哭脸面具在长明灯下显出鬼魅之态,他打量着梅知意,忽而勾唇,“自断灵体,为了救你,老和尚花了不少心思吧,一生功德散尽,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真是活该!”   知意踉跄上前:“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功德散尽?”   梅知意眸光一暗,心里没由来一慌,他左手持刀丝毫不见畏惧,飞身扑向来人。   面具男不紧不慢地躲开,带着笑意的声音尤为恶劣:“老和尚没告诉你吗,佛前无妖,他救了这小妖,须得化去一身功德,他是你佛的罪人,罪无可恕唯有一死。”   知意捏着佛珠的手紧了紧,久久没有出声。   梅知意心中慌乱,趁隙望去,正对上一双空寂的眼瞳,风雷初动大雨倾盆,一眼就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面具男趁机来到知意身后,匕首抵上他的脖子,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轻笑:“小和尚,吾想与你做个交易。”   说着,面具男将匕首翻转,刀面在知意咽喉处拍了拍:“佛与妖殊途,你杀了那小妖为你师父报仇,吾放过你,如何?”   脖颈处的匕首冰冷,知意颤了颤,偏头看向身后之人:“此话当真?”   在他出声之时,梅知意握着弯刀的手抖了一下,愕然一瞬而过,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臂,眸底只余一片苦涩。   罢了,终究是他欠下的债。   面具男看起来心情不错,温柔地抬起知意的手,将那把匕首放入他掌心:“去吧小和尚,让吾见识一下佛骨如何诛妖。”   知意握紧了匕首,他的视线被雪色占据,他只看得一个人,那个人是世上最有佛性的妖,是他……最好的朋友。   刀尖刺破皮肉,没有停滞继续插入,完全没入身体,知意心头惊惧,温热的血顺着他指缝流下。   “真是,好得很啊,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你让吾好瞧啊。”面具男一掌击开知意,捂住腹部的伤口,笑得嗜血又疯狂。   梅知意下意识接住被击飞的人,压住心底的疑问,反手将弯刀掷出:“不可说,濯污。”   弯刀金光大盛,凝结了梅知意此生修为,他是草木化形,得佛光普照慈悲平和,这一杀招,便是他为今日所备。   趁着面具男后退之际,梅知意揽着人迅速转身,墙边梅树焦黑枯萎,他已是强弩之末,眼下最重要的是平安护送怀中人离开。   星云如过眼云烟,到了山下他才停住步子,一落地知意便退到旁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双诵经念佛敲木鱼的手,此时沾满了污浊肮脏的血。   梅知意眉头一紧,握住了那只手,慢慢地擦着上面的鲜血,单手不便,他一点不嫌烦似的,仔细地动作着。   “为什么?”他声音晦涩,垂着眼睫不敢抬头,“我害了你师父,为什么,不杀了我?”   知意蜷了蜷手指:“因为我只有阿意了。”   梅知意动作一滞,苦涩道:“那人说得没错,你是佛,我是妖,佛妖殊途。”   林间冷风氤氲成雾,初雪的凉意又泛上来,他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抬起一双清透明亮的眼:“佛与妖殊途,我与你同归。”   霜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   “小和尚想与小妖同归吗?实在是可惜,如今你们逃不出吾掌心,吾向来不愿成人之美。”   弯刀不可说,灵体所化,梅知意不消,不可说不灭。面具男敲了敲弯刀,激起刀锋嗡鸣,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那弯刀竟从中间裂开,硬生生分成两半,而后便裹着浓郁的黑气袭来。   妖的千年相当于人间的十几载,说到底,他不过才十几岁,他在佛前参拜化形,认识了一个热烈如暖阳的人,那个人会在冬至给他剥一个冒着热气的鸡蛋,会给他留着热乎乎的米糕。   梅知意左手握住断刃,而他的眉心,则插着一柄短短的匕首。   他挡在知意身前,如同挡在佛堂前。   他生于佛前沐浴佛光,一生早已注定。   他护住了他的暖阳。   他为他的佛战死。   这个大雪夜,小和尚没有了师父,也失去了他唯一的友人。   知意慢慢阖上了眼,他有一身佛骨,未渡世人未济天下,便被生生拆出,一根根一寸寸,从血肉中缓慢剥离。   他怀抱一株枯梅,昏死过去,怀中佛珠手串掉落,金芒凝成光柱,击中了举着佛骨欣赏的男人,那张画着哭脸的面具掉了下来,露出底下遍布红色胎记的脸。   从密林深处走来一人,宽大的斗篷遮住了脸,身量一米出头,像是七八岁的孩童,他拿着与面具男一样的匕首,狠狠地钉入了男人的心口,完全没有犹豫,一刀接着一刀。血液溅了他满身,接着他又将男人四肢与周身大穴全部扎了个遍,这是弑杀修者最彻底的法子,确保被佛光重伤的人彻底死透后,他才停下动作。   那人捡起地上金光莹润的骨头,随手扔到知意身上,被强行取骨,佛骨离体不超过一个时辰可以自行融入,没过一会儿,被拆出的佛骨就融进知意体内。   月华流转,风雪掀起斗篷,惊鸿翩跹,露出那人形状优美的桃花眼,和他眼底的滔天恨意。   起于风雪,终于风雪,旧梦终故人至。   天高云远,暮色落满梅林,少年手持弯刀,踏空而来。 第41章 佛陀知我意5   弯刀寒光凛冽, 从梅林中挣出,旧梦中的故人出现在面前。   傅斯乾眼尾压出轻微上挑的弧度,来者不是别人, 正是点心铺子里那个满身邪气、拘禁神魂的小少年, 又或许现在应该称呼他为“知意”。   不知岁月改变了什么, 梅林中天真烂漫的小和尚, 与眼前这个长发高束, 手持弯刀的少年郎, 也只剩下一模一样的脸。   傅斯乾能看得出, 眼前之人早已没了佛骨, 非人非鬼。   少年显然也认出了傅斯乾,他微蹙了眉,却未多作表示, 只横刀向前,倨傲道:“梅林不招待客人,还请诸位识趣些。”   这举动实在谈不上客气, 已有修者不满, 却又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因着少年的遭遇,对他多了些疼惜忍让, 故而并没有动怒。   齐书昀笑得和善, 好脾气地说:“知意小师父对吧, 我等──”   刀锋似一道弧光飞过, 又回到少年手中, 在齐书昀侧脸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线,刺痛感使齐书昀忘了自己要说的话,愣在原地不动。   “你认错人了, 滚开。“   少年眉心隐隐有黑纹浮现,傅斯乾眯了眯眼,刚欲动作,就见风听寒径直向前而去,闲庭信步全然没有一点忧虑。   少年已举起了刀,却又在看到风听寒的脸时停住动作,眸中情绪翻涌,眉心黑纹如隐回皮肉下,沉默不语,对比之前显得过于乖顺。   傅斯乾一句叫喊卡在喉咙里,方才想起风听寒是《至尊神主》的主角,又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主角光环果然厉害。   一众修者还站在梅林入口,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风听寒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点了点,然后少年便收起弯刀,转身往梅林深处走去。   风听寒招了招手,喊道:“过来吧,我们去里面查一查。”   众人面面相觑,心情复杂:看来这年头,不止鬼喜欢好看的人,出家人也不例外。   齐书昀更是惊诧,等到所有人都跟着进了梅林,他才回过神来,伸手碰了碰脸上的伤口。   梅林深处是一间小木屋,众人分散开来,在四周查探,少年也不阻止,慢悠悠从屋内搬了两根木凳出来,一根给了风听寒,一根自己坐着,闷头不说话,抚摸着手上的弯刀。   风听寒摸了摸鼻子,将木凳搬给傅斯乾,傅斯乾倒没想着推让,他是真累了,正准备坐下,谁知风听寒一个利落的转身,又把凳子搬走了。   傅斯乾:“???”   风听寒跑进木屋,过了一会儿又拎着个矮矮的小马扎出来,献宝似的送到傅斯乾面前:“师尊,你坐。”   傅斯乾:“???”   傅斯乾看了看面前的小马扎,和乖巧坐在凳子上的小徒弟,气笑了,他踢了踢凳子腿:“怎么个意思啊?”   风听寒无辜地眨眨眼,伸腿将旁边的小马扎勾到自己面前,又扯了扯傅斯乾的袖子,卖了个乖:“累了吧,师尊赶紧坐下。”   傅斯乾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面前的小马扎,抬了抬下巴:“你坐这个。”   “不用不用,小马扎更舒服,给师尊坐。”风听寒仰头看着傅斯乾,眼底浮起笑意,“一路奔波劳碌,师尊坐下,我给您捏捏肩。”   傅斯乾突然想起一个表情包: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jpg.   尽管风听寒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不是个糟老头子的形象。   没跟风听寒多废话,傅斯乾捏着后颈皮把他从凳子上拎到了小马扎上,然后自己从容不迫地坐在凳子上。   这坐得是一个不动如山,大刀阔斧,气势磅礴,顶着若干人等的视线,完全没觉得和徒弟抢凳子是一件多么幼稚的事。   风听寒:“……”   傅斯乾瞟了眼四周,伸出手在风听寒头上揉了两把,想起这人之前凭着脸就让少年转变了态度,心头情绪莫名,又在那脑袋上揉起来,把风听寒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发带都掉了下来。   风听寒:“…………”   他突然觉得,这人挺记仇的。   风听寒的发带和昭元仙尊的衣服一样,约莫都是批发的,这一根和比试大会秘境中他佩戴的并无差异。   傅斯乾接住那根发带,抿了抿唇,又伸手把风听寒被揉乱的头发一点点梳理整齐,然后用发带绑好,末了,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旁边的修者忍不住笑出了声,风听寒不明所以,抬手摸了摸头发:“………………”   这人不是记仇,简直是特么超级无敌非一般的记仇。   风听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当初不就恶作剧给小狐狸绑了个蝴蝶结,至于吗?   小心眼到家了。   见旁人都盯着自己,傅斯乾一扬眉:“怎么,有事?”   一修者被推了出来,他讪讪地笑了声,干巴巴地说:“仙尊真是心灵手巧。”   “噗嗤。”风听寒弯了弯眼,往后靠去,小马扎大约是木凳一半高,他正好倚在傅斯乾腿上,睨着傅斯乾搁在膝头的手,笑得嚣张恣意,“师尊心灵手巧,等到了江阳,徒儿送你个小玩意。”   傅斯乾本来想堵回去,看着靠在自己腿上的人,又说不出话来,大概是光线问题,他觉得这个模样的风听寒,少了些艳丽之色,连带那双桃花眼都清凌凌的。   好看得紧。   鬼使神差的,傅斯乾伸手遮住了那双眼,睫毛在掌心轻轻刮蹭,风听寒弯了弯唇,干脆闭上眼,安安静静地枕在他膝头。   少年抬眼一看,差点抱着弯刀从凳子上摔下来,他眼神古怪,仔仔细细地将傅斯乾打量了个遍,又皱起眉头,一副遇到了烦心事的模样。   傅斯乾不甘示弱地对上少年的目光,整个过程始终没有推开靠在自己腿上的人,甚至还曲指蹭了蹭风听寒的脸颊,隐隐还能看出点骄傲自得,颇像是在示威。   少年:“……?”   做完这一切,傅斯乾心情莫名好起来,他向来不喜欢虚与委蛇,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弯刀不可说,那刀灵可是梅知意?”   风听寒骤然睁开眼,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少年手中的弯刀。   蝴蝶结变成蝴蝶飞走了,傅斯乾手放在膝头,指节刮了刮空了的膝盖,眉头不自觉皱起,心情突然就变差了。   少年的手紧了紧,攥着弯刀没说话。   傅斯乾眸光一暗,语气咄咄:“昨夜强行破我结界的,是不是你?用木鱼声指引千百冤魂的,是不是你?杀死鹿微山无辜百姓的,是不是你?”   “昭元仙尊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少年浑不在意地笑起来,“破结界的是我,引冤魂的是我,杀人放血的,也是我。”   风听寒点了点眼角,警告道:“别乱认。”   少年似乎笑了下:“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吗?因为他们擅自闯了进来。”   说着,他轻轻吻了吻弯刀:“我用刀割开他们的脖子,看着他们的血流光,那么多血渗入地底,为我养出这一片梅林,春日枝繁叶茂,入夏花便开了,多美啊。”   “你既是出家人,怎么能做这种事!”   “一身佛骨,自甘堕落,不愧对你师父的教诲吗?”   “佛祖慈悲为怀,你做出这等恶行,简直死不足惜。”   ………   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千夫所指。   少年眉心显出黑纹,他单脚踩着木凳,托着腮笑得邪气:“佛?佛能奈我何?”   “找死。”傅斯乾甩手朝着少年挥去,这一击带了火气,又急又冲。   少年又一次亲吻了弯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在这一击到来时突然收起弯刀,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一道白影闪过,破空的青光打散了这一击,风听寒收敛了笑意,护在少年身前。   傅斯乾面沉如水,眸中仿佛结了层冰,他盯着风听寒,冷声道:“让开。”   “师尊,放过他吧。”风听寒没让开,只拧着眉,脸色不是太好,“人不是他杀的。”   他的小徒弟,此时拿着他炼制的法器,站在他的对立面,怒火烧红了眼,傅斯乾手中赤光忽现,剑尖直指风听寒,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让开。”   不知想起什么,少年眉心黑纹愈盛,他伸手想扯风听寒的衣袖,却被突然出现的赤光弹开,疾风掀起衣袍,傅斯乾移形换影,瞬间就移动到了两人中间。   一手将风听寒推远,皎若明月的仙尊仿佛变了个人,像在点心铺子里一样,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入少年心口,他俯身到少年耳边,凝音成线:“别碰他。”   少年愣了愣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傅斯乾,堂堂昭元仙尊,竟然……太有趣了,他恶劣地笑了笑:“仙尊嫉妒了,是吗?”   傅斯乾脸色一沉,抽出长剑又往前刺去,这一剑还未刺到实处,就被一只细白的手握住了。   剑锋划破了风听寒的手,那抹血色使得傅斯乾瞳孔一缩,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压下了所有怒火,只余下空茫的无力感,这是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三秋自动回到傅斯乾体内,风听寒松下一口气,扯了扯眼前怔住的人,桃花眼里水光潋滟,他把伤了的手放在傅斯乾面前,扁着嘴委屈巴巴地说:“师尊,我手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百变风总之风娇娇】   风娇娇:“我手疼。”   傅宝:“那你怪谁,自己往剑上凑。”   风娇娇:“嘤嘤嘤,不听不听,我好疼。”   傅宝:“乖乖,来,爹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风娇娇:“……” 第42章 佛陀知我意6   不得不说, 风听寒那张脸占了极大的优势,当他扁着嘴,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几乎没有人能拒绝。   傅斯乾自然也不例外, 他握住眼前皓白的手腕, 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 手中的皮肤细腻温热, 等他反应过来时, 已经带着人进了木屋, 还顺手打下了一道结界。   风听寒挑了挑眉, 见傅斯乾看过来,马上垂着头轻轻“嘶“了一声,眼眶红红的, 活像受了委屈的小狗,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心中莫名的情绪被暂时压下,傅斯乾冷着脸沉默不语, 从储物镯里拿出伤药, 捏着风听寒的指尖,一点点往上撒,虽然心里有气, 动作却十足的温柔。   小木屋里有居住过的痕迹, 旁边桌上还放着一碟米糕, 风听寒伸手想拿一块, 谁知刚碰到, 那白白的米糕就化作了飞灰。   风听寒故作惊讶道:“师尊你看,这竟然是障眼法。”   傅斯乾掀起眼皮看了下,什么都没说就低下头, 捏着那上完药的手端详。   气氛有些压抑,风听寒偷偷去瞧面前的人,没有意料中的疼惜与怒气,只有化不开的冷意,他心头突突一跳,忙不迭地用指尖蹭了蹭傅斯乾的手,试探着开了口:“师尊?”   傅斯乾依旧没应,却松开了捏着他指尖的手,收了结界便转身往外走。   即使是两人生气冷战的时候,傅斯乾也不曾用这样的表情对待他,风听寒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一件事:他的师尊在生气,非常生气。   这让风听寒感到震惊,震惊的同时又有一种微妙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来得十分不可思议,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傅斯乾因为他在生气,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使冷心冷情的昭元仙尊变成这样,只有他可以,这个认知令他感到愉快,如果不是现在要给生气的小狐狸顺顺毛,他肯定会直接笑出来。   风听寒拉住了傅斯乾的手,小幅度地摇了几下,额头抵在他肩头,放软了语气:“师尊,你别不理我啊。”   傅斯乾想甩开他的手,轻轻甩了两下,大体上和晃了晃手没区别,自然是没甩开的,反而令风听寒又握紧了些,傅斯乾心想免费的暖手炉不用白不用,这么温温热热的握着也挺舒服,便随他去了。   “师尊,你在生气吗?”见他仍不说话,风听寒又在他肩上蹭了蹭,一副耍无赖的模样,”师尊,不生气了好不好?”   傅斯乾不说话,风听寒也只能试探着猜他的心思,说一句停一下,看他的反应。   “我不是故意要往三秋上挡,不是故意不听师尊的话,也没有要和师尊对着干。”   “我手没有伤太重,师尊的药上得真好,我现在已经不疼了。”   “那少年不是凶手,我对鹿微山的异变有些想法,师尊要不要听听?那人一心想把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明明气势汹汹却又在关键时候放弃抵抗,分明就是知晓什么,他在护着真正的杀人凶手。”   ……   他说了半天,始终没换来半个眼神,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师尊,要怎样你才能不生气啊?告诉我好不好?”   风听寒从背后靠着傅斯乾的肩,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一道很轻很轻的、嘶哑的声音,慢慢吐出几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为了那个不人不鬼的小和尚站在我的对面?为什么你不惜伤了自己也要保护他?就算他不是杀人凶手,那也与凶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究竟是为什么呢?   傅斯乾的声音听起来特别难过,风听寒解释的话刚到嘴边,心口就生出强烈的痛意,他想起那个风很凉的夜晚,想起自己被躲开的手,终究没回答这个问题。   人世间的感情虚伪至极,今日能对你好,明日就能喊打喊杀,世人喜欢的永远都是皮囊,皮囊之下藏着的真实,一旦被窥见就会招致唾骂。   傅斯乾心里无端生出些委屈,他不愿也不敢深究自己这种没由来的情绪,只挣开风听寒的手,率先离开了小木屋。   从木屋出来,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就变得奇怪起来,本来寸步不离,如今自发的隔着几个修者,就像是在躲着对方。   少年仍是混不在意的模样,专心致志地盯着手中的弯刀,无论齐书昀他们问什么都没给反应,油盐不进。   傅斯乾冷哼一声,眉目间满是不耐,无论少年是不是杀害百姓的凶手,鹿微山的异祸都与他脱不了干系,他既要护着那凶手,也不是旁人能阻止的。   “三秋伤不了你,你当真觉得本尊拿你没办法吗?”不知想到什么,傅斯乾又勾了勾唇,“你一身佛骨都剥了去,又费尽心思要扛下所有罪责,让本尊猜猜,那刀灵今日一直未出现,该是被你藏起来了吧。”   他本就心思机敏,风听寒能注意到的,他自然不会忽略,刚才情绪翻涌心神不宁,此时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将妖的神魂拘禁于弯刀之中不是难事,可那梅知意灵体消泯,本不该存于世间,你是如何留下他的?”   众人根本不知刀灵的事,此时听傅斯乾讲来,只觉得一头雾水,不过这番话确实是有效果的,那沉默不语的少年死死盯着傅斯乾,周身黑气缭绕,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死他。   傅斯乾不在意少年怎样,眼神暗暗往风听寒那边瞟,他想看看,到了这种地步,风听寒还会不会护着这人。结果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与刚才大为不同,风听寒像是换了个人,饶有兴趣地在看戏。   傅斯乾自问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见少年仍不松口,威压骤出,隔空将弯刀夺过来,全然不顾少年暴涨的戾气,指尖点在弯刀上。皎若云白的流光自刀锋泻出,凝出一道雪样的虚影,细看来不是别人,正是那旧梦幻象中一身雪色僧袍的梅知意。   他生来就不像妖,如今成为刀灵,沾染了弯刀的凛冽寒意,更像出尘的修者。他被少年封于刀中,对方才发生的事全然不知,端坐刀锋之上,朝傅斯乾微微颔首:“多谢施主。”   “你不记得我?”   这虽是疑问句,傅斯乾却十分笃定,当初在点心铺子里他还有所疑虑,现下心里已有了数。那小和尚丢的一身佛骨,只怕是用来换了梅知意的神魂。   思及此,傅斯乾又觉得这少年委实可怜。   少年眉心的黑纹再压制不住,丝丝缕缕蔓延开来,那一朵妖冶的梅花,勾在眼角宛如一滴浑浊的泪。   “你用一身佛骨换了他的神魂,那之前我看到的锁链,其实是——”   “胡说!”少年打断傅斯乾的话,他握着手腕,死死压制着那条锁链,脸上显出一种近似哀求的神色,“人是我杀的,尔等要为鹿微山的人讨回公道,尽可拿了我的命,何须如此相逼!”   齐书昀眉头紧蹙:“我们何曾逼过你,不是你一直不配合吗?”   傅斯乾操控着弯刀躲开少年,又将他满身的邪气压制住:“人是谁杀的,本尊自有判断,若查明是你,就是你想逃,本尊也会将你挫骨扬灰,可若不是你,那杀人的凶手,也不是你能护得住的。”   傅斯乾说着又逼出梅知意脖颈上的黑枷项锁,试着往里输入一道灵力,果然不出他所料,灵力顺着锁链,尽数汇聚到虚影之上。   这黑枷项锁不是用来禁锢梅知意神魂的,反而是为其养魂,要让灵体重新凝聚,必须付出同等甚至更惨重的代价,比如佛骨,比如神魂。   这等逆天改命的法子,邪气又不可控,修复的灵体也无法恢复原状,梅知意的记忆莫名其妙的消失就是最好的证明,而在佛寺里长大的知意,绝不可能接触到这种方法,有人在暗中引导这一切。   傅斯乾眸光一厉,冷声道:“为妖堕佛,以身养魂,教你这样做的,是谁?”   少年目眦尽裂,黑纹蜿蜒到整张脸,他整个人都被黑气笼罩,强行挣脱了傅斯乾的压制,依靠锁链将弯刀夺回,一刀劈向傅斯乾:“既然仙尊咄咄逼人,那今日就留下命陪着我吧。”   这一击未碰到傅斯乾衣角便被挥开,青影撕裂空气,风听寒执鞭而立,悍然出手,挡在傅斯乾身前。   少年厉声喝道:“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丢了佛骨,弃了‘知意’这个名字,你选了条死路,本以为我给你搏了个辩白的机会,现在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风听寒嗤笑出声,“想和我师尊同归于尽,你还不配。”   傅斯乾袖中手缓缓松开,赤光没入掌心,他不需要人保护,但若有人护着,也没什么不好。   少年面色狠戾,梅林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受了影响,霎那间风云变色,地动山摇,似有狂风暴雨将要来袭。   “师尊,带他们离开。”   言罢,风听寒便迎上前去,握着九灭劈下近百道,青光横亘交错,形成一个巨大的囚笼,将少年困在其中。   傅斯乾倒没介意风听寒的自作主张,有九灭傍身,风听寒不会吃亏,事不宜迟,他当即便带着众人往外飞去。   青光与黑气交缠,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响,强烈的波动从中心荡开,摧枯拉朽般,整片梅林尽数化为粉末,甚至连旁边的修者都被掀了出去。   傅斯乾在半空中回过头,狂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身后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片废墟。   废墟之上,没有一个人影。 第43章 花间飘摇梦1   大地碎裂, 入目一片焦土废墟,没有黑纹少年,没有雪色僧袍, 也没有手执青影的绝色青年。   傅斯乾心间一阵慌乱, 零星的片段在脑海中闪过, 未等他细想, 又骤然消失, 像是冰山崩落, 将他整个人埋入无法逃脱的软雪之中, 抓不到一丝头绪。   长剑伴身侧, 迎着轰然炸开的余波,拉出一条赤色剑光,他广袖翻转, 露出一截被风吻过的手腕,傅斯乾在木屋处落地,一剑荡开四周迷蒙浮沉的烟尘。   “师尊。”轻微的声音传来, 烟尘之中, 风听寒身影晃了一下,慢慢往地上倒去。   傅斯乾把人接在怀里,丝毫不顾自己身上被尘土染得灰扑扑的, 先将怀中人细细检查了一遍。方寸天地, 少年与弯刀不见踪影, 傅斯乾面容冷肃, 俯身抱起风听寒, 踏剑而去。   其余修者伤势并不严重,个别被气浪掀翻,落地时忘了护着自己, 身上多了些磕磕碰碰的淤伤,灰头土脸的,看起来颇为狼狈。   山林仍在震荡,此地不宜久留,傅斯乾放出飞舟,带着人先行离开了鹿微山。云间风清日明,他嘱托众人好好休息疗伤,然而便抱着昏迷不醒的风听寒回了房间。   风听寒一直没醒,傅斯乾是个半吊子,把脉试不出他究竟受了什么伤,只得双手结印,给金药石去了一道灵讯。灵讯依托于灵力修为,比传音符速度快,但十分耗费精力,平常时并不常用。   傅斯乾揉了揉眉心,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是他判断错误,当时应该让风听寒带人先离开,不然凭他的修为,完全可以压制住那不人不鬼的少年。傅斯乾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应了人家一声师尊,却没负起责任,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把风听寒一个人留在那里。   这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临近傍晚时,傅斯乾收到了金药石的回复:太累,睡着了,不必用药。   傅斯乾:“……”   他在灵讯里描述了一大堆症状,结果妙手仁心只回了这么简单的几个字?   傅斯乾觉得金药石在敷衍自己,他手中又打出一道灵讯,准备把那老东西叫过来好好解释解释,什么叫太累睡着了。   手腕上传来一阵热意,灵讯被打断,傅斯乾心生不爽刚想开口,就见躺在床上的人不知何时醒过来了。   “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受伤?”说着,傅斯乾下意识捏住手腕上的温热,按着风听寒的手把脉。   风听寒眨眨眼:“没受伤,就是有点累。”   傅斯乾:“……累?”   风听寒坐起身:“大概是催动九灭抵抗不可说,耗费了太多精力。”   傅斯乾:“……”   见傅斯乾一脸怪异,他又问道:“师尊,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傅斯乾干巴巴地否认,不准备把自己刚才做的蠢事说出来,果断换了个话题,“我回去的时候只看到了你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事,那少年呢?”   风听寒思忖片刻,回道:“我本来用九灭困住了他,可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挣脱出去,然后梅林异动,当时情势危急,我看出他想和我同归于尽,就迅速往外撤,谁知刚转身就被气浪掀翻出去,再然后就遇到师尊了,倒是没注意那少年怎么样了。”   他说完又顿了顿,补充道:“梅林俱毁,鹿微山方圆尽是一片焦土,那人引起这样大的动静,想必应该活不了了。”   那少年以身养魂,本就命不久矣,如今怕是如风听寒所言,活不了了。傅斯乾没在这件事上多纠结,晚些时候又带着众人将鹿微山好好搜寻了一遍,果然没找到少年的踪影。他已经可以确定,鹿微山被杀死的人与死而复生的梅知意脱不了干系。   江阳事急,没多做耽搁,傅斯乾将鹿微山发生的事传回无极山,让另一个同行的无极山弟子留在此处和乐正诚派来的人交接,然后便带着其余人前往江阳。   江阳多水,根据之前收到的消息,邪祟出没于河江。刚到江阳地界,一行人便下了飞舟,转行水路。租的是附近渔民的船,几尾并行,一路向着江阳城镇而去。   风听寒坐在船头,垂着头默不作声,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还晕?想不想吐了?”傅斯乾半蹲下身,用手背贴了贴风听寒的脸。   自打上船开始,风听寒已经吐了好几次了,他晕船晕得厉害,在船上待了不几个时辰,整个人都吐虚脱了,没精打采的,说起话来有气无力:“晕,吐不出来了。”   话都说不利索了,傅斯乾看他这副模样,既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揉了揉他的头发:“还要走一天水路,实在受不了的话,找个人御剑,带你先过去也行。”   “不要。”风听寒扁了扁嘴,哼唧道,“我要跟师尊一起。”   傅斯乾挨着他坐下,哼笑出声:“之前不还和我‘刀剑相向’,现在怎么又开始黏人了?”   两人之前还在冷战,对于风听寒护着那少年的事,傅斯乾心里仍介意着,他问过为什么,风听寒当时没回答,他在某些事上格外认死理,现下便又提了起来。   风听寒垂着头没说话,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着船沿,他指甲长了,在木船上划出一道道细细的痕迹。   《至尊神主》里提过,风听寒从不说假话,遇见实在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沉默,傅斯乾第一次见他这样,心下无奈又好笑,一把抓住了他那闲不住的爪子:“还不想说?藏什么秘密呢?”   风听寒挠了挠傅斯乾手心,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没有秘密,哪儿敢瞒着师尊。”   这么大的人了,还黏黏糊糊地撒娇,傅斯乾斜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从储物镯中找出把银色的小剪刀,给手里那爪子剪指甲。   午后的阳光和暖明媚,带着柔软的熏黄,落在傅斯乾身上,他微低了头,侧脸显出一片细腻的光泽,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剪指甲,风听寒眸中情绪莫名,似海潮频生,又像沉雪碎落,他慢慢收敛了笑意:“我曾经见过那小和尚。”   傅斯乾手顿了一下,没抬头,又继续刚才的动作:“是吗?”   “当时他还年幼,十六七岁。”他说着又停下,似乎是想起那小和尚无论在梅林旧梦还是当下,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总之和现在差不多大,但那时他还是人。”   傅斯乾剪完一只手,又在那指甲上摩挲了下:“换另一只手。”   风听寒乖乖地把另一只手递过去,简单叙述了下:“当时我还小,被坏人拐走了,他间接帮了我,让我逃了出去,算是救了我一命吧。”   《至尊神主》是从风听寒拜昭元仙尊为师开始讲起的,对于他以前的经历并没有提过,傅斯乾是真的没想过,幼时的风听寒会遭遇这种事。   因为曾受过恩惠,所以当初才不想让那少年无辜冤死,傅斯乾心里堵着的气慢慢散开,又尽数化为对眼前人的疼惜。如果没有那少年的帮助,小小年纪的风听寒会遭遇什么样的事,傅斯乾不敢深想。   剪完指甲收起小剪刀,傅斯乾又问了一句:“当时你多大,后来回家了吗?”   风听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皱着眉回忆了一下:“大概七八岁吧。”   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风听寒又趴在船边干呕,傅斯乾拍了拍他的背,顺势将人拉了起来,随即召出三秋:“长河落日极美,带你去看看。”   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风听寒弯了弯眼,将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傅斯乾身上,由着他带自己往天上去。长空万里,三秋在云端穿梭,搅散了大片云雾,如若沾衣拂水,连眉眼都湿了半分。   见风听寒脸色有所好转,傅斯乾遂御剑向下飞去,万里碧波荡漾,只见平静的江水忽然掀起波澜,四周所有的渔船都被掀到了半空中。   江水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作者有话要说:  傅宝:爱他,就给他剪指甲。 第44章 花间飘摇梦2   异变来得太过突然, 船只被掀起的一瞬间,大部分修者迅速反应过来,召出法器离开, 也有小部分懵了, 直接被掀到了江中。傅斯乾操纵三秋往高处飞去, 同时不忘将翻到空中的渔船托住, 小心翼翼地放置到岸上。   笑话, 不小心点弄坏了还要赔。   说起来, 这还是一件悲伤的事, 傅斯乾最近才发现, 他身上的银两快用光了,从穿书过来后,他一直只出不进, 马上就要坐吃山空了,他又好面子,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即将没钱的事。   安置好渔船, 傅斯乾又点了下人数, 虽然嫌麻烦不想带队,但也不能看着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   落水的人不多,风听寒用九灭卷着胳膊, 不一会儿就把人都扔到了岸上, 九灭自发缠上腰间, 他头抵着傅斯乾的肩膀, 发出一点模糊的气音, 像是在笑:“师尊,幸好我们不在船上。“   岸上的修者浑身湿漉漉的,正一个劲儿地跳脚, 江水浸湿了衣衫,看起来十分滑稽。幸好不在船上,否则落到水里,该有多狼狈。   隔着两层衣服,轻微的热度从肩胛骨传来,傅斯乾没动作,他想,风听寒真的很喜欢趴在他肩上。   岸上的人在喊“仙尊“,傅斯乾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挣脱,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风听寒刚才会那样说,他压下嘴角的笑意,吩咐他们不用着急,先在岸上休整好。   “就是在船上,我会让你掉到水里?“傅斯乾轻轻笑了笑,”不过还是多亏你了,晕船也能躲过一劫,小神算子。“   最后那个称呼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又轻又缓的笑意,听起来温柔又宠溺。   小神算子……风听寒闷着嗓子哼哼唧唧的,没反驳这个称呼。   漩涡出现在江水中央,逆时针旋转,掀起一片黑潮,仿佛一个沉入江底的龙吸水,逐渐向外扩大。   风听寒抬起头往下看了眼,转回头时和齐书昀的视线撞在一起,又是那种混杂着不屑鄙夷和其他东西的复杂表情,风听寒懒得搭理齐书昀,但还是控制不住心情变差,声音恹恹的:“师尊,水变黑了。“   三秋降低了一点高度,然后他们才发现,并不是江水变黑了,整个漩涡透着沉抑的黑色,四周仍然是青绿色的,像是漩涡里有什么东西映出的黑色,不细看看不出来。   傅斯乾伸手向后,广袖遮住了他的动作,唯独与他一同站在三秋上的风听寒知道,自己的手被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极具安抚意味。   齐书昀看着那漩涡,若有所思道:“江阳邪祟于江河中出没,这漩涡来得蹊跷,不知二者之间是否有联系。“   “不无可能。“   齐书昀跃跃欲试:“不若我们下去查探一番?”   傅斯乾还没说话,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捏了下,他顺势向后看去,只看到风听寒偏开头,状似无意地看着旁边,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小徒弟少年老成,事事都处理得妥帖,傅斯乾第一次见他这幅模样,心里觉得有趣,便想逗逗他:“小神算子又要故弄玄虚了?“   齐书昀离得近,听见这话脸黑了一层,看着风听寒更为不爽:“不知风兄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风听寒清了清喉咙,笑着睨了齐书昀一眼,“确实有一点小小的想法,这漩涡稀奇古怪得很,江底又不知有什么东西,贸然下去出了事怎么办,总不能让大家丢了命吧。“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是正说中了其他人的忧虑之处,一时间众人噤声,显然是十分赞同。   齐书昀心里有火发不出,冷哼道:“吾等身为修者,平灾除邪当为己任,下水查探一番罢了,风兄若是不愿直说便是。“   早在鹿微山初次相见,齐书昀言语中就颇为不客气,可风听寒总不和他交锋,今日竟一反常态做出这种事,傅斯乾觉得稀奇,又有点期待,索性不插嘴,优哉游哉地看起戏来。   风听寒大大方方地承认:“我确实不愿下水。“   没等齐书昀的讥讽说出口,他又懒洋洋地说道:“不用下水就能做到的事,何须费那等工夫?”   话音刚落,风听寒就召出九灭,只见青光骤过,长鞭直直闯入江水之中,激起江涛波澜。鞭影在漩涡中搅动,青光大盛,在黑色之上又添了不同的色彩。   随着风听寒的心意,九灭越探越深,直到缠上江底作乱的根源,风听寒才轻笑出声:“来了。”   他慢慢扯出九灭,江面上的漩涡也一点点平息下来,江底那玩意儿重得很,风听寒提得胳膊酸,蹙着眉有些不悦,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跟齐书昀那没脑子的小弱鸡置什么气,齐书昀爱下水就下水呗,和自己又没关系。这么一想,倦怠的心思就上来了,风听寒轻轻晃了晃手腕,从不吃亏的自己,这回好像吃了个大闷亏。   见他一直没动静,傅斯乾还以为他没力气了,于是直接附上他的手,猛地用力,将九灭从水中提了上来。青色光影带着水珠,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若是忽略那长鞭尽头的东西,这一甩鞭定称得上是潇洒凌厉。   可惜,事情往往不尽如人意。   一个捆着无数肢体的巨大肉球在众人眼前划过,险些将几个修者从半空中砸下去,傅斯乾用空余的手揽住身侧人的腰,然后三秋利落地在空中漂移拐弯,灵巧地避开了砸过来的东西,他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握紧风听寒的手,瞬间发力将九灭往岸上甩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那肉球摔在岸上,浓郁的腐烂尸臭攫取了每个人的呼吸,像是在乱葬岗刨了几百个刚腐烂的棺材,恍惚间令人分不清这是坟墓还是江边。   风听寒本就因晕船吐了半天,现下被这味道一激,当即哇的一声呕了起来。好巧不巧,刚才躲避太急,齐书昀御剑在他们身旁,猝不及防就被风听寒吐到了身上,虽然只是衣袖上那一星半点,却也足够叫他抓狂。   “风听寒!你是故意的!”齐书昀暴怒吼道。   风听寒迷迷糊糊地抬眼看他,没说话又吐起来,这恶臭的气味令他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浓重的厌恶令他无法思考,身体每一寸经脉都叫嚣着恶心,只有恶心,无尽的恶心。   傅斯乾心头猛地一颤,刚才为了提起九灭,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风听寒拢进怀里,可眼下他根本顾不上这件事,因为他怀里的人在发抖。   他无比确定,风听寒在发抖。   “齐书昀,慎言。”   碍于傅斯乾发了话,齐书昀只得咽下这口气,他低声骂了几句,直接并指为剑,将沾了污秽的衣袖削去,恶狠狠地瞪着风听寒,心中厌恶更甚。   傅斯乾伸手封住风听寒的嗅觉,驱动三秋向岸上去,他心里清楚,风听寒并不是简单的被熏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更像在比试大会秘境中被魇住的情景,他保持着环绕怀中人的姿势,一下一下地拍着风听寒的后背,低声哄道:“不怕,不怕……”   轻微的声音从怀里传出来,傅斯乾凝神去听,只听见几个模糊破碎的字音:“好疼……不要……滚……”   明明是几个轻飘飘的字,却像一把锋利至极的匕首,一点点割开胸膛,生生削下一块心头肉来,逼得傅斯乾眼底一片猩红。   他的小徒弟,究竟经历过什么? 第45章 花间飘摇梦3   明知此时不宜深究这些事, 可傅斯乾总觉得心中情绪起伏,难以控制,他揽紧怀中人, 右手砍在风听寒后颈上, 将被魇住的人敲晕。   瞧着那张满是冷汗的脸, 傅斯乾眼底一片血意, 等风听寒醒过来, 他定要好好询问一番。   从江底捞上来的肉球俨然变成了一个尸堆, 被分解的躯干四肢胡乱散落在岸边, 血肉上覆盖着一层焦黑, 正一股股往外冒出黄绿色的脓水,仔细看,还能看到在血肉中不断蠕动的蛆虫。   旁边的修者看了一眼, 转头就吐了起来。连镇定自如的齐书昀此时也脸色不佳,又想起自己方才想要下水的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强忍着想呕吐的冲动。   傅斯乾小心翼翼地避开脏污, 将风听寒放到岸边树下,又用帕子一点点将风听寒脸上的汗拭去,他自问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可看见风听寒苍白着脸, 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他的心就像泡进了热茶, 又酸又软。   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出这是为什么, 只得将此归结于师尊对徒弟的爱护。   浓重的腐烂味道灌入鼻腔,将所有思绪压住,傅斯乾揉了揉眉心, 转身往尸堆旁去。这么一会儿工夫,尸体上就爬满了蛆虫,细长的白色软虫从断肢的截面中钻出来,一点点吞食着腐烂的血肉。   傅斯乾随手折了根树枝,用来翻动尸块,尸块表面附着的焦黑痕迹像是被烧灼后留下的,就连尸块的断面上都是一片焦黑,所以被烧之前尸体的四肢就被斩断了。   “仙尊,这些东西怎么办?呕……”   傅斯乾皱了皱眉,嫌弃地往旁边躲去,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些尸块,再扔回去显然不现实,放在岸上又恐会引起慌乱。   正当他疑虑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傅斯乾冷眼一扫:“大呼小叫什么?”   一群修者面面相觑:你叫的?   所有人大眼瞪小眼:不是我,你叫的吧?   大家还在推诿,就听得又一声惊叫传来,傅斯乾心中烦躁,怒而甩袖转过身,叱道:“耳朵都是摆设吗?听不见本尊的话?”   “要命,真是臭死人了!“   傅斯乾抬眼看去,就见所有修者一齐摇头,脸上是满满的求生欲。而那尸堆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身着锦衫的男人,正掩着鼻子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一堆烧焦的躯干。   原来那惊声尖叫的不是各大门派的修者,而是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此地的男人。   此时临近傍晚,暮色成晕。   傅斯乾借着熏光打量这人,视线落到他的脸上,轻轻眯了眯眼:“你是何人?”   男人站起身张望了一番,在看到树下躺着的人时,眼睛一亮,嘴角勾起笑意:“江阳邪祟作乱,昭元仙尊带各大门派修者前来,可有查出什么?可想查出什么?”   虽然那笑一闪而过,但傅斯乾看得真切,他心中不快,这人对他们的身份目的一清二楚,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何企图?   “阁下究竟何方神圣,这话里的意思,还望明示。”傅斯乾闪身挡住男人的视线,嘴上问得客客气气,手中长剑却已直抵面前之人的咽喉。   男人似乎笑了下,足尖一点飘出几米:“仙尊都是这样问话的吗?刀剑相向可不是待客之礼。”   “阁下对我等行踪了如指掌,是不是客,怕是还有待商榷。”声音自背后传来,一柄长剑陡然架上男人肩膀,原来是齐书昀,方才趁其不备潜到了男人身后。   其余修者祭出法器,默不作声地围在四周,只留出一条路,任傅斯乾款步走近。   “我是有备而来,却也是来帮诸位的。”说着,他矮了矮身,想躲开齐书昀的剑,后者手腕一转,剑锋就贴上了他颈侧,隐隐能感觉到一丝寒意。男人浑身一僵,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嗤道,“刀剑无眼,伤了我的话,齐公子便是拿整个绛水城都赔不起。”   齐书昀皮笑肉不笑,剑锋又近了几分,语气不屑:“阁下好大的口气。”   绛水城小公子的剑,乃齐氏一族代代相传,跟着齐城主灭旧朝,沾了不尽杀伐之气,一近血肉,便能令人感到那股阴冷的渴血戾气。   绛水城是齐书昀的逆鳞,无论是谁,都没资格作评。   颈侧的剑离得太近了,几乎要擦出一条又细又薄的血线,男人胸膛骤然起伏,两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   傅斯乾看出他身体不适,刚欲开口,就听得两道破空的金鸣声袭来,劲风裹挟着无法掩饰的怒意,直直朝齐书昀钉去,随之而来的是脆生生的俏音:“拿开你的剑,若伤了他,你们所有人都得把命留下。”   来者气势汹汹,若是撒手不管,齐书昀必定讨不到好,傅斯乾双手结印,强大的威势瞬间压制住在场所有人,一众修者被逼得蹲下身,那男人更是体力不支,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   纵是齐书昀收剑再快,也免不了在那男人颈侧留下一道血痕,鲜红的血液凝成珠子,从伤口坠落,落在素色锦衫之上,留下一点刺眼的红。   “楼主!”   两柄长.枪一左一右,直直朝齐书昀而去,逼得他不得不伏倒在地。   “咳咳,师尊……”   傅斯乾一愣,连忙收了威势,闪身来到树下,将捂着胸口不停咳嗽的人揽入怀中,顺着他的背拍了几下:“不舒服了?”   强大的威势一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两个身着劲装的少女冲到那陌生男人的面前,一左一右拉着他的手输送灵力,好半天,才见男人脸色缓和下来。   旁边有人惊呼出声:“烟华楼姜九安姜九澜!”   这正是在比试大会上大放厥词的姜氏姐妹。   风听寒从被魇住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借着傅斯乾的胳膊站起身:“自比试大会一别已有数日,竟能在此地遇见二位姜姑娘,正好向二位道个谢,之前在下身体抱恙,多亏二位姑娘相救。”   经他一提,傅斯乾也想起不久前风听寒从秘境出来后突然晕倒的事,又想到金药石那番话,脸色沉了下来。   “见风公子无恙,我二人也就放心了。”姜九澜掏出帕子将男子脸上的汗水擦尽,视线直直看向傅斯乾,语气冷然不卑不亢,“修真界盛传,昭元仙尊仁义公道,今日您手下带的人,伤我楼主,还请仙尊给个说法。”   此人竟是烟华楼的楼主!   烟华楼楼主来历成谜,修真界只知其叫燕方时,想不到竟是这副模样,既是烟华楼的楼主,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傅斯乾眸光一暗,语气缓慢而平静:“原来是燕楼主,不知你想要个什么说法?”   姜九安手握长.枪,恶狠狠地瞪了齐书昀一眼,抢先道:“还能要什么说法,伤我楼主者,难道不该拿命来赔吗?”   众人哗然,傅斯乾掀起眼皮,状似无意地扫过姜九安:“燕楼主想讨个说法,自然是应当的,轻不轻重不重,左右我也不清楚烟华楼怎么个规矩,自当随你们。”   风听寒偏头看向傅斯乾,刚想说点什么,手就被拍了拍,傅斯乾看着他,低声道:“没事,不怕。”   风听寒:……我能有什么事,有事的不应该是齐书昀吗?   见风听寒恢复得差不多了,傅斯乾遂松开了手,嘴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一步步走到齐书昀面前。赤光突现,挥开了姜九安的长.枪,不等齐书昀松口气,剑尖就抵上他的脖子,再近一分便能刺出一个血窟窿。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仙尊,您这是干什么啊!”   “只不过流了点血,算得上什么伤,烟华楼真是欺人太甚。”   “仙尊……”   傅斯乾被吵得心烦,抬手便把一片人挥出几米,冷声道:“本尊做什么,何时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了?”   姜九安和姜九澜对视一眼,均不明白傅斯乾此举所为何意,只是看着那被扇飞的修者,又想起不久前在药石堂门口发生的事,当时她们二人也是被他一挥手扇开的。   缓过气来的燕方时将事情捋清楚,刚想开口就听到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安静。”   凝音成线。   燕方时抿了抿唇,身体往旁边一歪,索性靠着旁边的姜九澜看戏。   最震惊的莫过于齐书昀,脖子上抵着威名响彻修真界的三秋,他动都不敢动,半晌才开口发问,声音苦涩:“仙尊这是什么意思?”   傅斯乾本来是想快速处理好这一切,只是三秋抵在齐书昀颈前时,他突然想起这人三番两次针对风听寒的事,于是便改了主意,问道:“齐书昀,本尊有一事不明,你为什么一直针对风听寒?”   此言一出,众人表情顿时复杂起来,闹了半天,仙尊这是要给自己的徒弟出头。   齐书昀面色古怪,纠结半晌,破罐子破摔地喊道:“风听寒罔顾伦常,勾引自己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风总:“勾引?”   傅宝:“勾引?”   齐书昀:“勾引!”   风总OS:我还没开始勾引吧,怎么就被发现了。   傅宝OS:勾引个鬼,那明明是孺慕之情,儿子对爹的依赖。 第46章 花间飘摇梦4   沉默是绝美的月色, 沉默是腐烂的尸堆,沉默是傅斯乾懵逼的脸。   他确实被这话吓到了,手中剑都拿不稳了, 赤光轻微一抖, 差点穿喉而过, 给齐书昀捅个对穿。   种马升级流的男主, 拥有大批后宫, 站着不动都有人往上扑, 用得着自己去勾引?   另外, 风听寒勾引谁?哦, 他师尊   他师尊是谁?哦,是我。   我:???   傅斯乾陷入了迷茫,为什么他勾引的人是我, 我却没有感觉到。   他这么想着,也就问出来了,众人一脸窒息表情, 风听寒被呛到了般咳个不停, 齐书昀更是惊得嘴张得能塞下鸡蛋,呆愣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哈。”燕方时拊掌大笑,“昭元仙尊性情如玉, 心思澄澈, 燕某佩服。”   傅斯乾收了剑, 侧身负手而立, 有如寒玉斫出的刀锋, 温润无瑕却杀机暗藏:“都道是祸从口出,燕楼主小心为妙,别和这尸块落得个同样的下场。”   燕方时:“……”   风听寒欲言又止, 神情古怪:“齐兄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齐书昀仍坐在地上,发带不知何时被勾下,凌乱的发丝扑在气得发红的脸上,像是负隅顽抗的狼狈凶兽,恶狠狠地咆哮:“你敢做不敢认吗?”   突然背上勾引自己师尊的骂名,风听寒没有羞恼,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他蹲在地上,托着腮一脸无奈:“根本没做过的事,你要我怎么认?”   “世间怎会有你这种卑鄙无耻之人!风听寒,你根本配不上仙尊。”齐书昀愤而怒骂,“凌云仙尊已经开始为昭元仙尊准备结契大典……”   这已经是第二个说他配不上傅斯乾的人了,风听寒本想继续听听齐书昀能不能骂出什么新鲜的来,谁料猝不及防听到了“结契大典”四个字:“师尊,你要跟人结契?”   一脸讶异的风听寒,对上同样一脸讶异的傅斯乾,后者抹了把脸,头疼不已:“谁说我要结契——”   傅斯乾话没说完,突然想起比试大会后乐正诚说的话,心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齐书昀一脸笃定,言之凿凿:“比试大会期间,凌云仙尊突然致信藏剑峰,我当时正好在师尊旁边侍奉,亲眼所见,他信中提到,说要昭元仙尊操办结契大典。”   傅斯乾一听就明白了,全是晏君行那厮做的好事,怪不得他一从秘境出来,晏君行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后来还躲着他,合着是闹出了这么大的幺蛾子。   风听寒暗自观察傅斯乾的神色,见他没有反驳,当即面色一沉,冷声嗤道:“我师尊要找道侣结契,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要骂也该去骂和他结契的人。”   “我没有要结契。”   “你不就是和他结契的人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四周安静下来,偌大的江边,只听得到水声与风声。   良久,风听寒淡淡道:“哦,是吗?”   不知是在回答谁,只是声音寒凉,带着满满的嘲弄。   “人生世事皆如戏,你方唱罢我登台。”燕方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拖长了调子慢悠悠道,“东厢一出逼良为娼,西厢一台始乱终弃,也不知哪一厢能博得满堂彩。”   逼良为娼的齐书昀:“……”   始乱终弃的傅斯乾:“……”   被逼加被弃的风听寒:“……”   “这都是什么破戏,没一个好东西,不过最该死的还是那逼良为娼的。”姜九安越想越气,手中长.枪铮铮作响,“逼良为娼的合该被扒光了送去做娼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齐书昀身上陡然一凉,不自觉地抖了抖。   燕方时哈哈大笑,眼底满是戏谑之色:“仙尊觉得这般处置如何,可够快意?”   傅斯乾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燕楼主怎样编排都好,切莫忘了话多死得早。”   燕方时:“……”我怀疑你在咒我,并且有了证据。   傅斯乾又看向齐书昀,嘲讽道:“先是说我要结契,现在又说我徒弟是我的道侣,简直胡言乱语,齐书昀,你是修行够了想转行说书吗?”   “我没有胡说!”齐书昀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简,往空中一掷,“是真是假,你们自己看吧。”   只见白光一闪,玉简上缓缓浮现出录下的景象。   无极山圣贤殿。   乐正诚愁眉苦脸:“铁树开花,一开就是朵不好采的花,唉。”   “乐正兄是说昭元仙尊?”藏剑峰峰主问道。   “可不是吗,之前比试大会,君行告诉我,说昭元闭门不出,正在研究怎么追求心爱之人。”乐正诚说着又叹了口气,“后来我问他,他也说自己心有所属,正在追求之中。”   藏剑峰峰主不以为意:“这不是好事吗,凭昭元仙尊那等身份,肯定手到擒来,你至于这般唉声叹气吗?”   “你不懂。”乐正诚眉头仿佛打了结,纠结半天才磨磨蹭蹭地说,“我不是担心他能不能把人追到手,我是担心他把人追到手怎么办……师徒恋的消息传出去,他俩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四周空气突然安静。   被凌云仙尊亲口认证师徒恋,所有修者看着傅斯乾和风听寒的眼神都变了,震惊中夹杂着不敢置信,激动中又带有一丝酸溜溜的嫉妒。   风听寒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尊,我没师徒恋啊。”   我知道你没,我也没啊!   这种尴尬的场面,隐隐还有点熟悉感,就像全世界都知道你俩谈恋爱了,唯独你俩被蒙在鼓里,傅斯乾用专业术语定义了一下整件事。   学名:被师徒恋。   “我没有道侣,也没有想结契,一切都是长陵仙尊开的玩笑,比试大会秘境开启后,我一直在碎玉宫闭关,所以没有出现。”傅斯乾一剑劈碎玉简,冷冷地看向齐书昀,“解释这一句,不过是为了我徒弟,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谁都不能往他身上泼脏水。”   紧接着,一道劲风攻上齐书昀的胸口,将他击倒在地,傅斯乾眼皮都没抬,继续道:“我说过,我的徒弟,没人能够欺负,齐书昀,你该长长记性。”   这一击带了怒气,齐书昀吐出一口血,面若白纸:“仙尊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傅斯乾心里堵着气无法发泄,闻言一剑挥出,赤光划过,旁边一棵树被拦腰斩断:“意思就是,师徒恋又如何,世间没人能挡得住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听了他这一席话,其余修者顿时反应过来,面前这位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昭元仙尊,三秋一剑就能斩落百万亡魂,人家师徒就算真的在一起了,犯得着遮遮掩掩吗?   “说得好,不愧是昭元仙尊。”燕方时借着姜九澜的力道站起身,笑意盈盈,“不知燕某是否有幸,能与仙尊交个朋友?”   傅斯乾微挑了眉:“交朋友一事暂且放放,燕楼主不是想讨个说法吗?”   齐书昀心下一凉,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头上悬了把刀,且马上就要落下来了,他当即露出一个苦笑。   “说法是要的,不过——”姜九澜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斯乾打断了。   “燕楼主想要个说法,本尊也想。”傅斯乾淡淡一笑,“烟华楼的消息网遍布天下,不知燕楼主跟踪我们,所为何意?”   姜九澜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不卑不亢:“烟华楼查出江阳之事,我们楼主是特地来助仙尊一臂之力的。”   “助我一臂之力?”傅斯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目光带着寒意,看向姜九澜身后的人,“哪里敢劳烦燕楼主亲自前来。”   风听寒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轻声唤道:“师尊。”   傅斯乾安抚性地冲他笑了下,又想起之前燕方时对风听寒的特别关注,只觉面前这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我记得之前曾问过燕楼主是谁,可你不愿表明身份,所以才引出后面的事。照我的规矩来算,烟华楼若想要齐书昀的命,也得留下你的命吧。”   风听寒闻言看向齐书昀,眸底一片暗色,齐书昀处处与他为难,还在众人面前出言辱他,而他的好师尊,现在却要为了齐书昀与烟华楼作对。   好啊,当真好得很啊。   风听寒握紧了手,将微弱的青光压在掌心,控制住想要一鞭抽出去的冲动。   “仙尊如此就见外了,不过一件小事。”燕方时垂着眼睫,语气平静,“燕某的不是,怎么让旁人担着,一笔勾销便是。”   长·枪铮鸣,姜九安不满道:“楼主,他弄伤了你!”   燕方时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闭嘴。”   “燕楼主是个明事理的。”傅斯乾随手指了指地上的齐书昀,“只是我带出来的人,被你的人伤得不轻,是不是也应该给个说法。”   燕方时:这特么不是被你自己打的?   他咬着牙道:“仙尊想怎样?”   在《至尊神主》中,烟华楼给了风听寒很大的帮助,此次江阳邪祟,若有燕方时在,定能事半功倍,傅斯乾没想真的和他撕破脸,见好就收:“劳烦燕楼主把他的伤治好。”   燕方时吃了苍蝇般一脸不爽,却还是点点头。   见燕方时应下,傅斯乾才放下心来,一掌将齐书昀打晕,他转过身,笑得客客气气:“劳烦燕楼主了。”   燕方时:“……”   星尘洒满无边旷野,化尸水将四周尸骨尽数化去。   风听寒看了看晕过去的齐书昀,又看了看自己身边一脸平静的傅斯乾,心头无端掀起万丈狂澜,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为什么?” 第47章 花间飘摇梦5   齐书昀再怎么说也是绛水城的小公子、藏剑峰峰主的亲传弟子, 真要打死了,乐正诚那边不好交代,只能小施惩戒。   至于为什么这样迂回, 还不是因为没钱, 他已经坐吃山空了, 真的拿不出钱给齐书昀买药, 还好有燕方时这个冤大头在。   傅斯乾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 既收拾了齐书昀, 又恶心了燕方时, 简直一箭双雕。   不过没钱这种事不能告诉风听寒, 太丢面子。   目光灼灼的小徒弟太可爱,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傅斯乾弹了下他额头, 懒洋洋地说:“什么为什么,帮你出气还不好?”   风听寒比他矮半个头,又站在江边地势低的位置, 被弹得往后仰头, 脖颈处拉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冷冽如雪光的月色落在喉结上,像一株脆弱的冷幽兰。   他下意识伸手触碰, 指尖在凸起上抚弄, 感受到手下的细微滑动, 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齐书昀说的“勾引”二字。   他好像感受到了。   虽然对方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风听寒扯住他的衣袖, 眉峰微拢, 眼尾轻扬,像是熔岩与冰川的结合体,矛盾诡异又勾人心魄:“师尊是在帮我出气吗?”   傅斯乾想起《至尊神主》中一段令他印象深刻的描写:【欲成大道者鲜情寡爱, 最锋利的剑刃要配最斯文的美人,他得处处出挑,只肖一眼便能叫人留恋,所有人都为他侧目,他会驻足,却不是因为任何一个人停留。】   这一段话曾引起读者热议,因为作者隐晦地暗示了风听寒对待感情的态度,来者不拒,只走肾不走心。   有的读者夸他一心修道,潇洒大气,有的读者骂他欺骗感情,渣男行径。   傅斯乾只当这是个故事,为个纸片人想那么多纯属吃饱了撑的,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会穿到书里,不知道自己会见到这位鲜情寡爱的“斯文美人”。   此时看着面前温软乖顺的人,他无端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想让风听寒为他停留。   无论以什么身份,重要的是“为他”。   胳膊搭在风听寒的肩膀上,傅斯乾冰凉的掌心随即贴上他的后颈,看着他轻微地颤了下,傅斯乾低声笑起来:“那你出气了吗?他欺侮你,辱骂你,说你勾引我,说你是要与我结契的道侣,可你明明没有那样做,也不是我的道侣。”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撸猫一般捏了捏风听寒的后颈,笑得吊儿郎当,像极了风流矜贵的浪荡公子哥儿:“你应该算是我的童养媳,对否?”   风听寒把这四六不着的人推开,热意从颈子蔓延到整张脸,他满脑子都是“童养媳”三个字,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恶狠狠瞪了傅斯乾一眼,掉头就跑。   傅斯乾指尖夹住飘落的树叶,突然向一侧掷去,薄薄的叶片割碎空气,直直插进树干,他眯了眯眼,脸上带着极淡的讽意:“大半夜墙角听得可还满意,燕楼主?”   “仙尊此言差矣。”燕方时面上带笑,从树后出来,“我来此是为了正事,可不是专程来听你们墙角的。”   他给了台阶,正常人此时就该卖个面子,让这事过去,燕方时悠哉悠哉的等傅斯乾问什么正事。   可面前这位根本不是个正常人,傅斯乾斜了他一眼,不依不饶地问:“不是专程却也听了个全场,本尊十分好奇,燕楼主此时是什么感受。”   燕方时:“……”我感觉你有病,且不轻。   傅斯乾挑衅似的冲他笑了笑:“刚才那位是我徒弟,这辈子就搁我手里了,我这人脾气不好,最见不得旁人觊觎我的东西,我不舒坦,别个儿得拿命来赔。”   还搁你手里了,你有那么大的巴掌吗?   燕方时默默翻了个白眼:“燕某脑子转不过来,昭元仙尊不如明说。”   “风听寒不是你能碰的。”傅斯乾厉声道,“燕楼主可记住了?”   “他确实不是我能碰的。”但也不是你能碰的。   后一句燕方时没说出口,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面前的人,亏得这人还是个仙尊,若不是脑子有包,那就是傻得冒泡,竟然能说出这么一席话。   傅斯乾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到位了,若是燕方时有脑子,就不会再往风听寒身上打主意,他斜倚着树干,又恢复了平常那种温润文雅的模样:“燕楼主不是说有正事吗?关于江阳的邪祟?”   江阳邪祟出没已有半月光景,各大门派山高皇帝远,能查到的东西有限,这点的确比不得烟华楼。燕方时既然知道他们会来,并早早已在此等候,连化尸水都准备好了,想必已经查出江阳邪祟的真相。   燕方时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我确实查到一些东西,你们都说江阳是邪祟作乱,要我看来,不如说是人心诡计。”   傅斯乾拆开信封,却发现里面放的根本不是信,而是一小块粘在纸上的素白布料,边角微卷,中间有几道蜿蜒曲折的裂痕,看样子是撕碎后重新拼粘起来的。   燕方时抄着手,冲他抬了抬下巴:“闻闻。”   布料上带着淡淡的花香,不是人工合成的脂粉香气,而是真实的草木香,傅斯乾挑了挑眉,又凑近闻了一下,那股香气维持在一个适当的浓度范畴,并且只有靠近布料时才能闻到,就像一个不会挥发的固体香水,还是能做成衣服穿在身上的那种。   他摩挲着那一小片布料,结合燕方时刚才的话,隐隐有了猜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听见这话,燕方时笑了笑,不置可否,他伸了个懒腰,边往回走边说:“江阳城里有家很火的成衣铺子,帝王朱笔御点,赐了「流华」二字,皑皑如天上流云,幽幽若林间浮华。据说一衣难求,仙尊,有空带你那童养媳去做身衣裳吧。”   傅斯乾算是个行动派,第二天天刚放晓,就带着一群人往江阳城去,当然一群人中包括他的“童养媳”。   风听寒还在计较昨晚的事,今儿个离傅斯乾远远的,御剑都不去了,窝在船舱里一声不吭,默默品味着晕船的滋味。   越靠近江阳城越热闹,沿江两岸人渐渐多了起来,船只在成片莲叶中穿行,能看到捕鱼洗衣的本地人。修者们久居世外,鲜少见这种烟火气浓郁的场景,都扒在船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船舱里人不多,除了一个闹别扭的童养媳,就只剩下一个有伤在身下不了地的齐书昀,昨日刚发生那么一出事,二人之间气氛尴尬,一个装聋一个作哑,倒也度过了一段诡异而平静的时光。   姜九安进来时,风听寒正窝在桌边欲吐不吐,整张脸白得像鬼,看起来怪可怜的。她把手里的吃食摆了一桌子,风听寒打眼一瞧,什么酿蜜藕、辣牛肉、梅子干……酸的甜的辣的应有尽有。   “晕船吃点味道重的会好受一些,什么辣的酸的,你可以试试,效果还挺不错的。”姜九安把东西一样一样推到他面前,扁着嘴委屈巴巴地说,“这都是我们楼主准备的,他被你师尊拉走了,临走前给我布置了任务,你赶紧意思意思吃一点,不然他又得唠叨我了。”   不知道那厮又想搞什么事,风听寒暗暗叹了口气,挑了块梅子干放在嘴里含着,燕方时选的是极酸的品种,一入口酸得他一激灵,倒也压下些许想呕吐的感觉。   任务完成,姜九安欢天喜地地走了,风听寒支着下颌,慢慢嚼着口中的梅子干,又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他现在一闲下来,脑子里就会冒出傅斯乾那句“你应该算是我的童养媳”,像是心底有把火在烧,浑身燥得慌。   童养媳个鬼!   “风听寒,之前多有得罪,是我没弄清楚事情原委就先入为主了,很抱歉。”齐书昀翻了个身,仰面看着船篷,喃喃道,“此次比试大会,我因家中有事未能参与,你拔得头筹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藏剑峰,我师门上下议论纷纷,不过提得最多的不是你,而是你师尊。”   风听寒咽下梅子干,评论道:“人之常情。”   齐书昀自嘲一笑:“能破观音幻阵,又怎会是俗人,我期待着与你结识,却无意中听到凌云仙尊和我师尊的谈话。”   风听寒又拿了块辣牛肉嚼起来,他大概能明白齐书昀的心情,却猜不出这人现在是什么意思,是要与他交好?还是怎样?   “嫉妒使人心变得丑恶,我控制不住去猜测,你能破了观音幻阵,会不会是仙尊暗中帮了你。”   风听寒咽下嘴里的东西,思绪飘回了秘境,他能那么快找到阵眼,不完全是靠自己,杀死小狐狸的幻境虽然困住了他,却也让他发现水潭有问题。   有没有暗中帮忙?大概是有的。   齐书昀坐起身,身上的伤令他皱了皱眉,他是磊落大方的性子,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风听寒,有句话之前就想对你说,却一直拖到现在。”   他双手抱拳,认真道:“藏剑峰,齐书昀。”   “无极山,风……”风听寒话还没说完,船身突然猛烈摇晃起来,晃得他胃内一阵翻腾,直接吐了面前之人一身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了补完了,之后正常更新。   恭喜风总解锁新身份:傅宝的小童养媳。 第48章 一捧尘嚣上   气氛有些尴尬, 风听寒想说点什么,结果又一阵反胃,他连忙闭上嘴, 扶着桌子平息那股不舒服的感觉。   船身仍在颠簸, 傅斯乾和燕方时一前一后进来。   船舱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燕方时扫了一眼, 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笑盈盈地打量齐书昀, 夸道:“齐小公子这副装束很别致, 很有味道。”   齐书昀:“……”   身上有伤躲不开, 被吐了个正着,齐书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裂开了,闻言连忙把外衣脱下, 木着脸一言不发。   傅斯乾将神态恹恹的风听寒扶到怀里,带着他往船舱边走,边走边好奇地问:“你这是在报复他?”   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但这船舱里都是耳聪目明的修者, 压不压低其实并没什么卵用。   齐书昀:“?”   风听寒:“……”   本来俩人都没往那方面想,现下被他这么一提,无论风听寒说什么, 都显得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不是报复。”风听寒满脸复杂, 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 只干巴巴地强调道, “我真的是不小心, 没有想报复他。”   “好,是不小心。”傅斯乾瞥了齐书昀一眼,“是报复也没关系。”   齐书昀:“……”当着我的面说这些, 真的好吗?   风听寒:“……”这人说话怎么不过脑子?   风听寒晕船本就不舒服,又被傅斯乾这么问,只觉得心力交瘁,想也没想就把手里的东西塞他嘴里了。   这是傅斯乾第一次做出如此丰富的表情,茫然、惊讶、疑惑、委屈……一张脸幻灯片似的变个不停,最后停在幽怨上。   风听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塞那人嘴里的似乎是梅子干。   还是被他咬了一口剩下的半块梅子干。   风听寒脑子嗡的一声,仿佛炸了一颗雷,他受了惊般,一把推开傅斯乾,踉踉跄跄地往船舱外跑。   傅斯乾:“?”   似乎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燕方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傅斯乾,想起他昨晚说过的话,脚步一转,跟着出了船舱。   “仙尊喜欢风听寒吧。”   傅斯乾掀起眼皮,对上齐书昀探究的视线。   “收他为徒,处处宠着护着,不许旁人欺侮,还有数不清的亲昵举动。”齐书昀表情古怪,带着点看透一切的了然,“所以不是风听寒勾引自己师尊,而是仙尊喜欢上自己的徒弟了,对吧?”   半晌都没人说话,船舱里十分安静,就在齐书昀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傅斯乾突然很轻地笑了笑。   他咽下嘴里的梅子干,无比真诚地问:“你是不是有病?”   齐书昀:“……”   “一口一个喜欢,一口一个勾引,整天跟村口嚼舌根的老妈子似的,就知道管别人的事,多花点心思在修行上不好吗?”   傅斯乾面无表情地怼完人,潇洒地转身离去,留下齐书昀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久久没回过神来。   船行到江阳城附近就停了,一行人徒步进城,姜氏姐妹一人架着齐书昀一条胳膊,拖着他去城里的医馆,其他人则跟着傅斯乾,一同往燕方时昨晚提到的「流华衣铺」去。   「流华衣铺」是近几年最红火的成衣铺子,依靠独一无二的含香布料得到达官显贵的赏识,当今帝王亲笔题字,一衣难求,来做衣裳的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衣铺掌柜叫文荣,本是个江阳城富商文家的家仆,文老爷子老来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名叫文流华。文荣从小被文老爷子当儿子养,和文小姐一同长大,后来文老爷子突然暴毙,留下遗书将文流华嫁给了文荣,这文荣就从文家事实上的养子变成了名正言顺的女婿。   后来,文荣废寝忘食研制出带有草木花香的布料,开了「流华衣铺」,特意以文小姐的名字命名,两人的爱情一度在江阳城传为佳话。   为防打草惊蛇,傅斯乾没把燕方时透露的信息告诉其他人,只说带他们见识一下名震王朝的含香布料。   衣铺里人很多,燕方时蹭到傅斯乾身边,笑得意味不明:“仙尊不给你的童养媳买身衣裳?”   傅斯乾斜了他一眼:“与你何干?”   “怎么跟我没关系。”燕方时摊摊手,“风公子俊美非凡,燕某阅人无数,从未见过比他还好看的人,仙尊若是不介意,燕某想——”   “你不想。”傅斯乾打断他的话,用行动表示了他的介意。   燕方时看着傅斯乾一刻不停地走向风听寒,笑得像只奸计得逞的老狐狸。   风听寒正在衣铺里闲逛,他在无极山待了几个月,乐正诚每每托人送到碎玉宫的衣裳,都是按照昭元仙尊的喜好制作的,素净得很,他起初还不觉什么,时间一长,便有些腻烦。   除了含香布料制作的衣裳,「流华衣铺」里其他衣裳的款式花样也属上乘,风听寒看着眼前的冰蓝色长袍,思索着怎样才能让燕方时名正言顺地买下来送给他。   “喜欢这件?”   揉着笑意的声音擦过耳侧,熟悉的感觉令风听寒浑身一僵,身体先于脑子,脚步一拐就要往外溜。   傅斯乾提溜着后衣领把他拽回来,将那件冰蓝色长袍怼到他面前:“跑什么,去试试。”   大抵是觉得自己刚才太怂了,风听寒故作镇定地一扭头,昂首挺胸地和傅斯乾对视一眼,从容不迫地拿起长袍,闲庭信步地往换衣裳的屋子走去。   傅斯乾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弯了嘴角,小兔崽子。   风听寒腰细,早在一同泡温泉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但看到换完衣裳的风听寒,傅斯乾还是愣了一下。   这件冰蓝色长袍是收腰的,中间一条三指宽的腰带,缀着珠玉丝绦,束出一截优美的腰线,与无极山的白衣不同,这件长袍将风听寒的身材完美地展现出来了。再配上他那张占尽世间颜色的脸,一步倾一城,惹得四周众人纷纷侧目。   青年眉眼明亮,带着世间颜色,款款走来。   他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抬了抬下巴:“师尊。”   傅斯乾挑挑眉:“怎么?”   风听寒不作声,他是决计问不出“好不好看”这种话的,思来想去只扯着袖子往他面前一递,顾左右而言之:“这件颜色有些亮,好像不太合适。”   “确实有些亮。”傅斯乾抱着胳膊点评道。   风听寒:“……没了?”   傅斯乾歪了歪头:“嗯?”   “……”风听寒一脸冷漠,转身就走,“没事。”   傅斯乾一把把人捞回来,笑得开怀:“又要跑?”   明白过来自己被捉弄了,风听寒只想一鞭子甩出去,他换衣服时刚想好了怎么对待身后这人,此时怒气上头,全都不顾得了:“松手!”   傅斯乾勾着他腰带上的丝绦,脸上挂着纵容的笑意:“说说吧,怎么一直躲着我?”   风听寒想挥开腰间的手,却被傅斯乾用定身咒定住动弹不得,他想起自己现在拼修为也拼不过这人,顿时心火更旺:“我哪里敢躲着仙尊。”   “现在连师尊都不叫了。”傅斯乾抬手弹了下他额头,“生的哪门子气啊,跟我好好说说。”   见他没反应,傅斯乾心下不耐,又照着刚才弹的地方来了一下,语气也冷了几分:“师尊问话都不说,谁惯的你这么大脾气?”   风听寒皮肤白,这两下没用多大力,他额头那块皮肤就红了起来。   从来不曾受过这等气,风听寒当即脑子一热,脖子一梗:“你惯的!”   傅斯乾:“?”   风听寒:“……”   傅斯乾眉眼含笑,仿佛冻雪初融:“闹了半天,原来是我惯的啊。”   风听寒:“……”   傅斯乾解了定身咒,掌心贴上被他弹红的额头:“我脾气不好,你好好跟我说话,别惹我生气,咱们一点点把事情理顺,先说说你刚才为什么不高兴?”   被他这么一提,风听寒又想起刚才的事,脸上一热,色厉内荏:“你自己心里清楚。”   傅斯乾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之前不过是存了心思故意逗弄,见状又揉了揉他的头:“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的就是这个颜色吧,冰蓝色,像星辰银河,很衬你。”   “当时都被血染透了,哪能看出原本的颜色?说是银河,不如说是血海。”风听寒眯着眼回忆了一下,觉得那时的自己用一个“惨”字来概括都不够,得用三个才行,是惨惨惨。   不过原本就该如此,他是踩着累累白骨,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与星辰银河那等纯净美好的东西,沾不着一点。   还挺会破坏气氛的,傅斯乾无奈地摇摇头:“你那时浑身都是血,唯独一双眼睛很亮,像藏了星一样,让我想起在鲛林蝶海看到的寒川涧。”   风听寒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鲛林蝶海?”   “我当时去往无垢城,途径鲛林蝶海。”说着,傅斯乾从储物镯里取出一枚玉简,“星辰坠落,是极美的景象。”   “师尊是何时去的无垢城?”风听寒半垂着头,看着手中的玉简,眼底血意几乎要溢出来。   “就在遇见你之前,那时我刚从无垢城回来。”傅斯乾双手绕着那丝绦,灵活地打了个蝴蝶结,“好了,咱们现在来说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风听寒直视着他,不答反问:“那师尊为什么那样叫我,是在开玩笑?还是因为其他?”   傅斯乾沉默不语,他知道风听寒问的是什么,是那句“童养媳”。当时燕方时在树后,他控制不住想宣示主权,其中更深层次的原因,他没有想过。   或者说他不愿意去想。   包括今天齐书昀说的话,他虽然听得面不改色,但心里却并不平静,他从未有过这种心情,也分不清自己对于风听寒是不是那种感觉。   “师尊给不了我答案,却想要我的答案,是不是不太公平?”风听寒似乎轻轻地笑了下,他拂了拂袖子,转身就走,“这衣裳还是不太合适,我去换了。”   他见过星辰坠落覆灭,他想重新捧起星光。   这一次,他抓住了风听寒的手:“不许换。”   风听寒眸中划过惊诧:“师尊?”   “不许换,很合适。”傅斯乾拉着他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几乎从背后半拥着他,“我觉得很合适,不许换。”   风听寒沉默半晌,敛了笑意:“师尊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傅斯乾捏着他细白手腕,指腹在凸起的骨头上揉搓,哑着嗓子近乎狠厉地说,“我现在给不了你答案,我也不要你的答案,但你不许换,也不许躲。”   肩上一沉,风听寒心里没由来一慌:“师尊?”   “我会告诉你为什么,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清楚。”明明身上哪一处都凉得要命,唯独气息烫得惊人,带着似有若无的叹息,尽数扑上耳侧,“你得等着我。”   他从来不是清风朗月的谪仙人,他披着这样一个干净的壳子,内里污浊一成不变。   “你必须等着我。”   他会面不改色地杀掉一群修者,也会毫不留情地攻击挑衅者的神魂,傅斯乾从来都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   风听寒轻声道:“我要是不等,我要是走了呢?”   “我总会找到你。”傅斯乾挠了挠他手心,“无论你在世间何处,都是在等着我。”   他没有给出答案,但他解开了另一道谜题。   比亘古更久远的,是星罡长夜,是此间岁月。   风听寒反手握住他的手,搓过一根根指节:“师尊的手真凉。”   他终究还是捧起了星光。   也因此拥有了火焰。   都说千金难买美人笑,傅斯乾觉得,这钱花得挺值,起码美人笑了。   衣铺伙计在结账,边算边夸:“小公子生得俊俏,我这么打眼一瞧,还以为是仙人下了凡。”   傅斯乾笑着睨了眼旁边的小公子,随口道:“都这么夸,我瞧着也像,穿着你们这不怎么样的衣裳都遮不住仙气。”   伙计撇撇嘴:“客官这就说笑了,我们这儿的衣裳可是帝王亲笔点的好,十里八乡哪个不知?”   傅斯乾摇摇头:“普通料子罢了,衬不起我家小公子。”   “客官外地来的吧,怕是不知道我们的规矩。”小伙计笑了下,“好料子是有,但得找掌柜的,别个看都看不着。”   怪不得他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那种含香布料,傅斯乾刚想继续问,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风听寒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个清瘦如鬼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里显出几近痴迷的狂热:“这位公子,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为您做一身衣裳?”   傅斯乾心头浮起不悦,将风听寒拉到自己身后,冷冷瞧着面前的男子。   柜台内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算盘摔到了地上,小伙计惊诧喊道:“掌,掌柜的!”   作者有话要说:  霸道傅宝上线了,大猛1气质开始觉醒。   他没有给出答案,但他解开了另一道谜题。   他解开了风总的心。 第49章 朱门误流华1   小伙计张皇失措地从柜台里出来, 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向来人作了个揖:“掌柜的,您是看看账簿, 还是随便逛逛?”   「流华衣铺」的掌柜文荣, 俊秀清雅, 眼前的男人非但没有传闻中的意气风发, 脸色看起来还不太好, 眉宇间郁气横生, 隐隐有入邪之兆。   傅斯乾默不作声, 根据他的经验, 这种印堂发黑的NPC一定是炮灰,很快就会挂。   文荣没理睬小伙计,目光在傅斯乾身前停了几秒, 又痴迷地转向风听寒。那是一种病态的、藏着无数欲望的奇怪目光,像是久病不医的人看到他的药,贪婪又欣喜:“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这种目光令傅斯乾十分不快, 然而手腕上的触感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腕骨被圈在温热的掌心,像支鸦羽在心尖轻扫。   他的小徒弟,这是在安抚他?   傅斯乾回头睨了风听寒一眼, 眼底全是促狭的笑意:“我家小公子金贵得很。”   他说完停顿了下, 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文荣, 轻叱出声:“普通的衣裳可配不上我家小公子。”   他一声声“小公子”叫得欢, 活像变了个人, 风听寒觉得有趣,也不插嘴,就看他和文荣瞎扯。   “公子俊逸非凡, 自然不是寻常衣裳能配得起的。”文荣收敛了视线,好脾气地笑笑,“我是「流华衣铺」的掌柜文荣,不知二位是否听过含香布料?”   “含香布料……”傅斯乾浑不在意地倚着柜台,故作疑虑,“我们是第一次来江阳,只听得「流华衣铺」是此地最好的成衣铺子,未曾听过什么含香布料,很稀奇吗?”   文荣眼睛一亮,被压制下的狂喜又溢散出一点,他搓了搓手,扯出一个古怪的笑:“二位有所不知,含香布料是我们衣铺的镇店之宝,它看起来与普通布料无异,实则蕴含暗香,濯洗后香气不散,沾衣透骨。”   傅斯乾配合地点点头,又转身扯了扯风听寒的衣袖,笑问:“听起来不错,小公子觉得如何?”   明白了他的意思,风听寒骄矜地抬了抬下巴:“一般般吧。”   一旁小伙计不干了,不满地嚷嚷道:“我们铺子的含香布料可是千金难求,寻常人看都看不到,公子未免太不识货了。”   有修者发现这边的动静,刚准备过来看看,就被燕方时借故拉走了。   烟华楼楼主笑得像只老狐狸,假借昭元仙尊的名头,煞有其事地哄着众人往外走,美名其曰仙尊另有任务安排。   一群娃娃初出茅庐不懂事,路上见燕方时和傅斯乾交谈颇多,倒真信了他这鬼话。   风听寒将一切尽收眼底,心念微动给燕方时传了个音。   “一般般,是一般般。”文荣脸上尽是癫狂的喜色,完全没有被冒犯到的样子,“府上有一套成衣,想来应配得上公子,不知二位可愿赏脸,过府一试?”   这文荣古怪,说的话也古怪,整个人就是一大写的“我有问题”。   燕方时刚说了邪祟之事与含香布料有关,这文荣就送上门了。   傅斯乾思忖片刻,觉得再怎么着自己也能带着风听寒顺利脱身,遂应下邀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乘着马车往文家去,傅斯乾暗中给燕方时留了道传音符,嘱托他代为照看一帮修者。   带孩子似的,一路走来,傅斯乾已经习惯了自己老妈子的身份。   “二位是结伴出游?”文荣问道。   “可不是结伴。”傅斯乾玩味一笑,“文掌柜误会了,我是府上家仆,陪我们小公子出来见见世面。”   许是“家仆”二字触动了他,文荣眸中闪过些许莫名情绪,没再接话。   四周慢慢变得安静起来,外头不知何时阴起了天,黑云压城,如同进了鬼域一般,看起来阴森森的。   像是危险即将来临,心头突然生出一股怪异之感,傅斯乾下意识抓住了风听寒的手。   文荣惊诧地看过来,视线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打了个转。   风听寒在闭目养神,眼都没睁,反手握住傅斯乾,轻飘飘地吩咐:“手凉,帮我暖暖。”   小公子都发话了,傅斯乾自然从善如流,厚着脸皮用自己冰凉的手擦过他的指缝,缓慢而细致地抚弄修长纤细的手指。   “二位感情可真不错。”文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文家府邸位于江阳城北,这是文荣与文流华成亲后新搬的住址,占据了整整一条街,富贵奢华。   周围殊无人烟,除了文府并没其他住户,因而显得有些冷清。   马车从偏门直接进了府,一下马车,文荣就引着他们穿过回廊。   回廊蜿蜒,外侧是一个花园,环境清幽,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木。顺着回廊越往深处走,四周的草木花香越浓郁,走到最后,几乎要熏得头疼。   这香气有些熟悉,似乎和燕方时拿的那块布料的气味差不多,傅斯乾抬起手轻轻蹭了蹭风听寒鼻尖,熟练地封住他的嗅觉。   回廊尽头是一间小屋,隐匿在花木之中,蜂蝶纷飞百花成簇。   两人抱着查探目的前来,文荣一离开便绕着屋子检查了一通。   小屋里布置得干净整洁,靠角落是一张黄花梨雕凤木床,四周摆着一副桌椅,边缘上光滑润泽,看样子有些年份了。   “这文掌柜不行。”风听寒坐在梳妆桌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傅斯乾微挑了眉。   风听寒摊摊手:“请人到家里也不知道上壶茶,既是文家的养子,大门大户,待客之道总该知晓些许,忒小家子气。”   醉翁之意不在酒,傅斯乾不用猜都知道他的心思,船上吐多了,饿了渴了,暗戳戳地找茬呢。   旁敲侧击的模样挺有趣,傅斯乾故意装糊涂:“咱们又不是来喝茶的,不打紧。”   “好歹是个礼数。”铜镜里映出傅斯乾的笑脸,风听寒看出他是故意这么说,顿时哼哼唧唧耍起赖,“师尊又取笑我,这事结束可得跟我赔礼。”   搁在以往,这种模样的风听寒实在少见,捅破了窗户纸,有了底气,这人也愈发娇纵起来。   傅斯乾乐得如此,瞧着铜镜里风听寒的眼,笑问:“怎么赔礼?”   风听寒笑了下:“这简单,之前答应的桃花酥该安排上了。”   话到嘴边,傅斯乾又想起一事:“之前在船上不是吃得挺欢的吗,我看燕方时给你准备了一堆吃食,花样那么多,还惦记桃花酥?”   风听寒眨了眨眼:“那不一样。”   傅斯乾哼了声:“哪不一样?”   堂堂昭元仙尊,别扭起来跟闹了脾气的大猫一样,说出去谁敢信?   风听寒觉得好笑,忍住了上去呼噜他一把的冲动,乖顺道:“桃花酥是师尊送的,自然是特别的。”   这话就跟直接说“师尊是特别的”一样,傅斯乾被哄得没了脾气,只啧了声:“和燕方时走得倒近。”   如瀑长发自肩头滑落,像是雪水洗过一般,漆黑柔顺,风听寒握着发带,笑吟吟地望过来:“还不是为了打探消息,师尊不喜欢我和他走得太近?”   傅斯乾摇摇头,按照《至尊神主》的剧情,风听寒与燕方时交好是必然的,他断然不会为了自己的小心思,破坏风听寒未来成神的路。   “烟华楼是修真界不容小觑的存在,能与燕方时交好,我以为师尊会很高兴。”风听寒将梳子递给傅斯乾,“师尊要不要帮我梳梳头发?”   傅斯乾接过梳子,指尖插进他发里,特别想问一句“我高不高兴,你很在意吗”,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太过矫情了。   “邪祟一事,师尊可有想法?”风听寒阖着眼皮,看上去有些困倦。   傅斯乾没瞒他,将昨晚燕方时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现在只能从文荣下手,他破绽太多,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二者间的联系。”   风听寒嗯了声,软软地朝后仰去,被一双冰凉的手接了个正着,他打了个哈欠,顺势在傅斯乾掌心蹭了蹭:“师尊,困了。”   傅斯乾挑挑眉,刚想说话,屋门就被推开了。   昏昏欲睡的人立刻警醒地睁开眼,眸子里不见一丝睡意。   “二位久等了。”文荣像是没看到他们的举动一般,自顾自地把手上的托盘递过去,“这是我毕生……呕心沥血之作,本以为无法见于天日,不曾想,能得遇有缘人。”   托盘上放着两套衣裳,华光熠熠,深红如血,宛若九尺云霞尽皆落于寸纱,只是打眼一瞧,眸间便被这遗落的浮星完全占据。   文荣注视着衣裳,目光温柔,仿佛带着无尽的痴迷:“此衣名为「朱门误」,是一套……哈哈哈,不值一提,不提也罢,还请二位一试。”   二人对视一眼,傅斯乾接下托盘,他原以为只有风听寒一个人要试,谁知这文荣竟然准备了两人的衣裳。   “劳烦文掌柜了。”   文荣掩上屋门,蹲坐在花园里,捂着脸无声大笑,凹陷的眼窝处盈出血泪,顺着他的指缝流下,一点点被四周草木吞食。   「朱门误」是个大全套,里衣中衣罩纱等一应俱全,就连靴履都有,铺红鎏金线勾出一片繁复纹样,整套衣裳仿若整片云霞裁出,找不到一丝针脚。   傅斯乾把它们一并抖开,翻来覆去检查了遍,也没看出有什么异端:“这文荣在搞什么鬼,难不成真的只是想看我们换这套衣裳?”   风听寒摩挲着衣袖上垂下的丝绦,若有所思地答道:“大概要换上才能知道了。”   屋内放置了屏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两人默契地分别去了屏风两侧。屏风是木制雕花的四折,雕的是百花朝阳,蕊叶处作镂空处理,隐隐能看到衣角翻飞翩跹的弧度。   轻微的衣物摩擦声透过屏风传入耳际,傅斯乾换上里衣,抚平袖间的褶皱,突然笑道:“刚给小公子买的衣裳,没想到刚穿这么一会儿就要换下了。”   屏风另一边传来短促的笑声,伴随着指节扣在屏风上的闷响:“师尊喜欢看我穿那件?不是说太亮了?”   傅斯乾学着他的样子扣扣屏风:“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很合适?”   “‘合适’与‘喜欢’,从来就不是一种东西。”风听寒意有所指地说,“我可不想要师尊的‘合适’。”   听听这语气,咬文嚼字拐弯抹角,撒娇似的。傅斯乾换上最后一层罩纱,纵容浅笑,宛若掬起一捧细碎阳光,将满身冰雪浇融成春水:“不想要也暂且收着。”   傅斯乾是个掌控欲和规划欲很强的人,他习惯把所有事都分清楚,是不是喜欢,这份喜欢有几斤几两,都是他考虑的问题。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会轻易喜欢谁,如果喜欢了就是一辈子,在弄明白自己的感情前,他没有直接说出那句话,只默默在心里感慨:怕是“合适”与“喜欢”撞了个满怀。   气氛凝肃起来,屏风另一侧突然传来一连串磕碰的响动,紧接着是风听寒的痛呼声。   身体快于意识,等傅斯乾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绕过了屏风:“怎么摔倒了?”   风听寒撇撇嘴:“凡胎肉·体,受不起师尊一句‘合适’,遭报应了。”   “……”   小兔崽子又记仇了,傅斯乾哭笑不得,将坐在地上的人扶起来,拿过一旁他没系的珠串腰带,细细地替他戴好。   不负文荣将「朱门误」当成毕生呕心沥血之作,这确实值得。   领口层纱交叠,腰间碎玉琳琅,衬得风听寒更加明艳,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抬眸间将周遭一切燃烧殆尽。   云霞出海曙,绢采作锦衣。   傅斯乾看着看着,心头突然生出一丝怪异,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顿时沉默下来。两人衣裳形制相配,就连配饰也只在细微处略有差异,风听寒那套绣花更多,看起来更华丽。   他有个荒唐的想法:“你这身衣裳怎么有些像……”   风听寒说出了他的未尽之言:“嫁衣。”   这「朱门误」,分明是新人用以成婚的华服!   傅斯乾:“还好我这件不是嫁衣。”   风听寒:“……”   美人在骨不在皮,风听寒骨相好,即使身着嫁衣,也丝毫不显女气。   傅斯乾眉目含笑,夸道:“很美,像是个娇生惯养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锣鼓乐声突然响起,屋子变得昏暗起来,桌上不知何时多了对红烛,摇曳烛火照亮了四周,床帷红纱向两侧挽起,露出相对摆放的龙凤喜被。   烛火摇红,傅斯乾垂下头,看着那双细白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从脖颈缓慢地向下滑去,最后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傅斯乾疑惑抬眼:“听寒?”   风听寒眼尾微挑,俯身贴近傅斯乾,拉着他的的手慢慢放在自己腰间,勾着唇角轻笑:“我腰不仅细,还软,师尊要不要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被迫”女装且勾人的风总。   现在傅宝面临一个严肃的问题:要不要试试。   感谢在2020-10-08 20:51:24~2020-10-10 00:2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704265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朱门误流华2   红罗帐中锦被翻腾, 傅斯乾眸底一片暗沉,由着身前之人将自己推倒。   大袖衣袍掀起一阵风势,带得桌上的烛火晃个不停, 明明昧昧的光影无声地洒下来, 落了人满身满脸。   风听寒背着烛光, 整张脸陷在阴翳中, 藏星般多情的桃花眼看不分明, 唯有眼尾一点扬起的弧钩, 透着股子嚣张又恣意的劲儿。   他伏在傅斯乾身上, 笑得妖冶:“师尊, 春宵一刻值千金。”   像个妖精。   他的徒弟,乖巧机灵,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仙子。   傅斯乾低低笑了声, 手从腰往上,抚过一节节脊骨,最后扣住了身上人的后颈, 声音低沉而轻佻:“腰是挺细。”   耳侧擦过轻软的笑声:“师尊不试试吗?”   “试, 为什么不试?”   带着花香的吻迎面袭来,和含香布料一样的气息,浓烈得令人作呕。   傅斯乾猛地翻身, 掐着那人的脖子将他按在榻上, 手上用力收紧。   烛火照亮了账中, 傅斯乾面上殊无喜色:“谁给你的胆子, 变成他的模样?”   熏风骤起, 烛影如鬼魅,床上一身嫁衣的人突然变了模样,绝美的容颜寸寸凋零, 只剩下一副白骨。   傅斯乾掌风袭去,将床榻上的白骨架子震成了粉末。   这是一个拙劣的幻境。   傅斯乾眉心拢起,他并不认为幻境会这样简单结束。   喜帐随风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交叠的千层纱,修长纤细的手指挑开帷幔,随之而来的是一握漆黑长发。   果然。   傅斯乾呼吸一紧,即使知道这是幻境,他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给出反应。   那像是一种本能。   银白色的面具泛着冷光,猩红的舌尖舔过下唇,缓慢而低沉地吐出几个字:“傅斯乾。”   如同荒川大泽崩覆瓦解,飓风将山河草木绞碎,无人知晓的名字被他念出,仿佛带着深隽入骨的情意。   “封止渊”歪了歪头,慢慢张开双臂:“我想你了,你抱抱我。”   傅斯乾浑身震颤,突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他不明白心中澎湃汹涌的感情为何而来,似乎只要听到这人叫出他的名字,那种狂暴的情感就找到了出口,如同洪水决堤一般尽数倾泻。   见傅斯乾没动作,“封止渊”直接从床上站起,他身上的鸦青大氅慢慢滑落在地,露出冰蓝色的柔软里衣,他赤着脚,一步一步走近,没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又踏在谁人心上。   傅斯乾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口那股躁动,他贯来讨厌脱离掌控的感觉。   对于封止渊的感觉,很奇怪,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这人对他有超乎寻常的吸引力。   即使知道日后会被这人杀死,还是控制不住想靠近。   从前他不在意,现在他必须弄明白原因,无论这种感情是什么。   “封止渊”突然停下脚步,隔着一段距离凝视着傅斯乾,他眸中情绪翻涌,最后融成一湾深沉的墨黑,似是悲伤难以抑制:“你为什么要杀我?”   傅斯乾突然想起来,在比试大会的秘境里,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梦见被一团雾气笼罩的封止渊,那人掐着他的脖子,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你永远都逃不掉,这是你欠我的。”   可是他,什么时候欠过封止渊?   他又怎么会,杀过封止渊?   这像是一个可怖的梦魇,事情越来越超乎他的想象,傅斯乾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封止渊”攀上他脖颈,冷白的下颌微扬,露出脆弱的脖子,笑声里带着隐藏不住的恶劣:“要不要再杀我一次?”   傅斯乾冷眼瞥去,当真掐住了他的脖子:“区区一个幻境,我刚才是不是说过,你的胆子太大了?”   被掐住脖子的“封止渊”:“……”   皮肉如飞花落叶般凋零,面前之人化作一捧飞灰,逐渐消散在空中。   傅斯乾长出一口气,心间情绪复杂难明,如鲠在喉。   黑云泼墨,白雨跳珠,眼前赫然又换了一副光景,滚烫的岩浆翻涌奔腾,宛如赤色的长河,在足下汇聚流淌。   白衣雪发的男子静静矗立,腕间一截冷铁在广袖宽衣中隐隐若现,他凝视着脚下的长渊,冷峻的眉间映出一点暖色。   傅斯乾注视着眼前之人,怪异的熟悉感令他说不出话来。   男子自始至终也没说话,自顾自地卸下那截冷铁护腕,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然后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柄软刃,毫不留情地朝伤口上扎去,力道之深,几乎要将那手腕斩断。   男子明明面无表情,傅斯乾却觉得悲凉丛生,仿若天地寂灭的冷然,尽数压在心上。   那人收起软刃,直接从手腕血肉中抽出一根泛着金色的筋脉,他额上苍白如雪,唯独腕间猩猩血色,在白衣上蜿蜒出一条长长的线。   金色长筋不似人身上能生出的,一经剥出就逐渐失去了光泽,变成一条带着些灰青的软筋,被男人捏在手上。   月华如胧,这回不等傅斯乾动作,眼前万物就化为虚有了。   傅斯乾怔然不动,仍沉浸在刚才看到的画面中。   幻境大多是为了困住入境之人,但刚才的幻境,并不像是要困住他,更像是一种暗示。   风听寒在月光下望来,几乎像一场梦:“师尊,我等你好久了。”   木屋门大开着,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座高台,草木纵横交错,垒成无数级台阶。   顺着向上看去,那高台之上跪着一个细瘦的男人,他背对着台阶俯下身,脊背弯出深深的弧度。   眼前似乎还留有刚才妖精似的人影,傅斯乾敛下心神,率先往台阶上迈去。   风听寒若有所思地看向自行走开的人,掌间青焰突生,将握着的布条烧成灰末。   高台上简陋荒凉,那跪着的男人转过头来,露出一张仿若恶鬼的脸。眼窝凹陷,两条血泪缓缓流下,他半张脸已经腐烂,左眼旁边长着一株深红色的花朵,血肉滋养而成,红得宛如血浸出的一般。   男人面前放着一具尸体,那是一具女尸,脸上也长着一朵花,只是那花朵生在右眼处。   这两人一身缟素,衣襟上绣样繁复,仔细看来,还有几分眼熟。   傅斯乾越看越心惊,这两人穿的衣裳,除了颜色不同,其余皆与他和风听寒身上的成亲婚服相同。   男人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二位公子果然不俗。”   傅斯乾皱眉:“文荣?”   文荣低头在那女尸上吻了一下,然后才站起身,朝傅斯乾轻轻颔首:“这「朱门误」,公子可还满意?”   他笑得温柔,配上那张脸只显诡异,人不人鬼不鬼的。   他站起身,衣袍攲斜间露出枯瘦如柴的手,棕褐色的皮肤缩了水般,紧紧贴在骨头上,像是血肉都被吸干了。   傅斯乾一阵恶心,恨不得无偿送他和那女尸一场火化。   “江阳邪祟与你有何联系?”   “那可不是邪祟。”他抬手碰了碰脸上的花,笑得活像下一秒就要抽过去,“它不可爱吗?多可爱啊。”   刚才还是印堂发黑,现在怕是已经成为行尸走肉了。   还是一具低于平均颜值的行尸走肉。   傅斯乾暗自腹诽,努力端着架子逼问:“江阳邪祟是否与你有关?”   文荣充耳不闻,只轻轻低吟出声:“一入情门深似海,多情自古空余恨,长相思,长相思,又有谁人知……”   血月如盘,高台之下妖风阵阵,粗大的藤蔓缠绕着台柱,疯狂向上窜来,同时袭来的还有浓重的腐烂腥臭气息,与在江里挖出的残肢味道相同。   傅斯乾欲召三秋,可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他浑身感受不到一丝灵力。   数不清的藤蔓抽动着扑上来,傅斯乾心头一紧,耳侧突然炸开一道青影,将袭至他面前的藤蔓劈成两段。   腰间被一条手臂揽住,接触到熟悉的温度,傅斯乾安心任由风听寒带着他向后退去。   耳边热气蒸得人酥麻,傅斯乾微微侧过脸,看到风听寒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余光中鞭影纵横,青色厉光如柳叶弯刃,在半空飞舞,将藤蔓切割成无数段。   长夜难明,圆月如血。   藤蔓尽数死于九灭之下,文荣目眦尽裂,怪叫着冲上来。他的身体仿佛戳破的气球,连骨骼都开始萎缩,只有脸上那朵花,吸足了养分般,愈开愈盛。   风听寒眯了眯眼,长鞭一扫便将文荣击倒在地,不客气地嗤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们?”   “你为什么没有变化,为什么!不该是这样,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文荣厉声尖叫,白袍上显出繁复的咒文,他爬向一旁的女尸,攥着她衣角放声大哭,“流华……流华……”   这具女尸,竟然是文家的小姐、文荣的夫人文流华。   刺痛感自肺腑蔓延开来,剥骨剃肉一般,傅斯乾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风听寒怀里。   只见他那深红的衣裳上,也与文荣一样,浮起一圈圈咒文。 第51章 朱门误流华3   深红华服上浮起一圈圈咒文, 几近透明的薄光从傅斯乾身上氤出,在半空中凝成一道虚影。   风听寒死死盯着他眉心那点极淡的赤色,迟疑唤道:“师尊, 是你吗?”   那虚影睁开眼, 冷目凝霜, 视线扫过风听寒怀里的人, 又看向不远处的文荣, 瞬间就得出了结论:“我神魂离体了, 这应该是与夺舍有关的邪术。”   将怀中身体放置在高台一侧, 风听寒眉心微蹙, 不知在思索什么。   明明两个都换了「朱门误」,可风听寒就没神魂离体。   难不成主角光环这么强大,还能免疫物理伤害?   嫉妒使人质壁分离。   长发及膝, 散落袖间一缕,傅斯乾怔忡,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看我, 可有所改变?”   风听寒眨了眨眼, 不答反问:“什么改变?”   照风听寒的反应来看,他的容貌应该没有变化,傅斯乾暗暗松下一口气:“无事, 突然发现头发变长了。”   “神魂与身体形态不同, 略有差异也是正常的。”风听寒绽出一个温柔的笑, “况且, 师尊的神魂, 很美。”   美?   头发长了点就美了?   傅斯乾只当他话本子看多了条件反射,丝毫没有意识到形容一个男人用“美”有多突兀。   不远处,文荣扑倒在文流华尸体上, 他枯败的身体上溢出星星点点的白光,魂魄凝成一道飘渺欲散的鬼影,受「朱门误」上咒文拉扯,慢慢朝傅斯乾的身体飘去。   风听寒长鞭一甩,眼中尽是不屑:“笑话,区区凡人,也妄想侵占仙尊之躯?”   文荣的肉·体已经被那充满邪性的花吸干,就连魂魄也十分混沌,迷蒙地悬在空中,根本听不懂风听寒在说什么。   傅斯乾略一沉吟,命风听寒将文荣魂魄暂时拘下,他飘到文流华的尸体旁边,打量着她脸上开出的花。   那是一朵六瓣的花,朱红花瓣向外弯折,尖端垂至皮肤,中间的花蕊是白色的,比一般花蕊要粗些,被风吹得轻轻颤动。   风听寒收拾完文荣,过来和傅斯乾蹲在一起,他从旁边捞了根树枝,拨了拨文流华脸上的花。   傅斯乾挑挑眉:“看出什么了?”   风听寒一脸嫌弃:“太恶心了,师尊看出什么了明堂了吗?”   虽然他也没看出来,但直接说不看出来,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傅斯乾故作高深道:“天机不可泄露。”   “……”不可泄露个鬼,风听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之前藤蔓袭来,师尊为什么没有召出三秋?”   提起这事,傅斯乾又开始头疼了:“我的灵力好像被封住了。”   风听寒没有多惊讶,似乎早就猜到了答案,闻言只点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做,师尊可有想法?”   傅斯乾平静道:“这简单,俗话说小事招魂,大事刨坟,有事没事,地府走一圈。”   风听寒:“……”并没有这种俗话好吗!   “师尊是想招文流华的魂?”风听寒干笑两声,“师尊兴趣真是独特。”   神魂不方便使用灵力,傅斯乾教着风听寒,一步一步在空中画出招魂印。   风听寒看了看浮现在半空中的淡金色印记,又看了看一旁平静的人,眼底划过暗色:“师尊懂的真多。”   招魂印是上古秘术,据说已经失传多年,如今常用符咒招魂,这招魂印属实少见。   傅斯乾不清楚这些,他一想到招魂印,脑海中就自动浮现了结印方法,听见风听寒这话也没多想,不以为意地说:“反正以后都会教给你的。”   风听寒沉默片刻,笑着应下。   招魂印结成不久,一道魂魄便慢慢出现在视野中,那是一个约摸十四五的女子,穿着一件袄裙,衣领上有一圈细软的绒毛。   人死之后,魂魄会停留在死去时的年纪,女子娇憨可爱,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见到风听寒愣了愣,好奇地打量着他。   “文流华,你是怎么死的?”傅斯乾飘到她身前,直接问道。   文流华仿佛没看到他一般,只盯着风听寒,好奇道:“你真好看,你是神仙吗?”   傅斯乾:“……”   风听寒:“……”   “神仙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姑娘半蹲下身,眨巴着眼,“我是江阳文家的小姐,我叫文流华。请你去我家做客好不好?”   傅斯乾面无表情地看着风听寒,冷冷一笑:“神仙哥哥真是蓝颜祸水。”   风听寒:“……”   见神仙哥哥没反应,文流华又凑近了些许,她单薄的魂魄飘在自己尸体上方,差点和傅斯乾的神魂来个亲密的脸贴脸:“神仙哥哥?你是哑巴吗?”   风听寒轻轻抬手,将她推开了些许,又转头看着傅斯乾,认真地说:“师尊,你离我近一点,免得被冲撞到。”   傅斯乾扬了扬眉,方才的不悦被一扫而空,乐颠颠地飘到风听寒旁边,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这么大了,还粘人,想让师尊离你近点,直说便是,不知道越找借口越显得欲盖弥彰吗?”   风听寒:“……”   风听寒在心里将“尊师重道关爱傻逼”默念了好几遍,才忍住将这倒霉玩意儿赶回尸体旁边的冲动。   他转而看向文流华,沉声问道:“文小姐,我是无极山的修者,此次召你前来是为了查探有关江阳邪祟的事,这关乎许多人的生命,希望你可以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我。”   文流华托着腮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虽然我听不懂神仙哥哥说的话,但是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不过神仙哥哥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要和空气说话?好傻啊。”   很傻的风听寒:“……”   “噗嗤。”傅斯乾装模作样地偏开头。   你以为偏开头我就不知道你笑了吗?   风听寒一脸冷漠,他指了指一旁的傅斯乾,问道:“这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啊。”文流华一脸疑惑,突然想起什么,噌的一下冲到风听寒身边,“神仙哥哥,难不成那里有鬼?你刚才是在和鬼说话?”   你自己就是鬼,还怕鬼?   文流华这样没脑子,知道的东西恐怕也不多,思及此,傅斯乾幽幽地叹了口气。   风听寒面不改色心不跳:“对,我就是在和鬼说话,你别往他那边看,他会咬人。”   突然变成鬼,并且会咬人的傅斯乾:“……”   文流华迟疑地点点头,果真再没往那个方向看一眼,只专心致志地盯着风听寒,一动不动,像个乖巧的傀儡娃娃。   风听寒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死的?”   文流华怔了几秒,似乎有些不解:“神仙哥哥,我没有死啊。”   风听寒余光瞥向傅斯乾,见那人朝他下意识朝他望过来,心中熨帖不已,轻轻勾了勾唇角。   “神仙哥哥,你笑得真好看。”文流华一双杏眼圆圆的,看起来天真又可爱,“不过你为什么要对着鬼笑呢,不怕他咬你吗?”   风听寒:“他不咬我。”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虚影飘过,手腕上多了个脑袋。   神魂咬人确实和鬼差不多,感觉不出来,但是看起来很诡异啊!   风听寒脑袋嗡的一声炸了:“……”   乱立什么Flag,不知道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吗?   傅斯乾语重心长地教诲道:“说话做事切不可盲目自信。”   再次重复了几遍“尊师重道关爱傻逼”,风听寒决定把气撒在所有事情的源头身上,他将文荣的尸体移开,近乎绝情地对文流华说:“你已经死了,你低下头看看,那是你的尸体。”   小姑娘浑身一颤,纠结良久才慢慢低下头,刚看到地上的尸体,就吓得往后摔去。   淡色的魂魄在空中剧烈抖动起来,半晌才恢复平静,她无助地仰着头,杏眼里一片迷茫的水雾:“神仙哥哥,我死了吗?为什么我的脸会变成那样?”   从魂魄就能看出,文流华长得很漂亮,杏眼圆脸,娇小可爱,托着腮笑起来隐隐还能看到一对酒窝。   可她的身体却和文荣一样,腐烂的脸上盘踞着阴邪的花朵,无时无刻不在吸食着她的血肉,右眼已被花朵的根系捣毁,依稀能看出一点将要干涸的黄白脓液。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傅斯乾默默移开了眼。   风听寒面若止水,一字一句缓慢而笃定,将难以接受的真实摊开在她面前:“你已经死了,照尸体推测,应该死了好几年了,你还记得文荣吗?”   “文荣?荣哥哥……”像是想起了开心的事,文流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荣哥哥说要送我一件礼物,是世间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傅斯乾瞥了眼风听寒,这人在鹿微山说要送自己一个小玩意,现在还没看到影子呢。   “你还记得文荣送了你什么礼物吗?”   “是啊,荣哥哥送了我什么礼物呢?”文流华看着身下的尸体,满眼疑惑,“我不记得了,为什么我会不记得呢?荣哥哥呢,荣哥哥在哪里?我要荣哥哥。”   文流华抱着头蹲下身,风听寒微沉了眉,隔空覆上文流华头顶。   自他手下流出丝丝缕缕灵力,逐渐化为细长的锁链,伸进文流华的魂魄里。   不一会儿,风听寒猛地一抬手,将锁链连同另一端的东西一齐拽了出来。   那是一根细如毫发的长针,长近十公分,从魂魄中拔出后还不停地冒着黑气。   风听寒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强劲的灵力直接将长针碾碎。   文流华清透的双眼突然浸满仇恨,直接朝一旁文荣的尸体扑过去,凶狠地吼道:“文荣,文荣个卑鄙小人,无耻下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与刚才娇娇糯糯喊着要找荣哥哥的小姑娘不同,此时的文流华魂魄中暴涨着怨怼,恨不得拉着她的荣哥哥一起下地狱,这股仇怨之气强烈,说是厉鬼也不为过。   真实的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了,好一出变脸大戏,傅斯乾恨不得为这位文小姐鼓个掌,她要是有实体,估计能从那尸体上咬下一块肉来。   风听寒用灵力将文流华托起:“文荣做了什么?你不是叫他荣哥哥吗?”   “他不配,他就是一个烂了心肝的畜生!我爹爹好心收养他,他却恩将仇报,与妖物为伍害死我爹爹,还骗我与他成亲,侵吞我家家产。”文流华杏眼怒瞪,话语中透着咬牙切齿的狠劲儿,“荣哥哥?呵呵,我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我要他尸骨无存,不得好死。”   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此时已化身索命的恶鬼,若不是被招魂印所束缚,恐怕现在就会不管不顾地下手,狠狠将仇人撕碎。   风听寒抚平袖间的褶皱,指着文荣脸上的花,若有所思道:“妖物?”   文流华微微颤抖,看着那尸体上的花,魂魄上的黑气又暴涨几分:“妖邪花木「三千世」,我曾无意中听那畜生提到过,此花以血肉为食,有达成人心愿的魔力。浮生似大梦,轮回「三千世」,痴念为骨,执念成灰,妄念作光,入此境者不破境。” 第52章 朱门误流华4   傅斯乾思索着她的话, 按照文流华的意思,他之前经历的就是「三千世」的浮生大梦。   在梦中,风听寒是他的痴念, 封止渊是他的执念, 那白衣雪发的男子合该就是他的妄念。   他觉得有点扯, 前两个还好说, 最后一个劳什子妄念, 他根本连人都不认识。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联想到其他事情, 比如风听寒在浮生梦里看到了谁。   思及此, 傅斯乾心里一动, 他把风听寒视为痴念,必然也盼着对方把他捧在心上。   他没接触过这些情感,只觉得应该公平些, 他既给出了一腔痴心,也须得换回对方的真心。   傅斯乾暗暗记下,想着此事结束, 要好好问一问风听寒都看到了谁。   高台之上阴云密布, 血月闪着朦胧的光,四周藤蔓的残肢化成飞灰,随风落到地下, 覆在粗壮的根系上, 遮住了刚钻出地面的血色嫩芽。   文流华的魂魄慢慢变成凝实的黑色状态, 她发觉自己伤不了文荣分毫, 索性收了手, 任由招魂印将她控制住。   “入此境者不破境,意思是进入这梦境的人无法破开梦境吗?这倒挺有趣的。”风听寒语气低缓,听不出情绪, 连“有趣”二字都说得平板冷漠,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困在这里。   有趣?文流华怔了一下,看着风听寒的眼神愈发古怪起来:“你如今被困在这里,很有可能以后都出不去了,你不着急反而觉得有趣?”   饶是傅斯乾也觉得很奇怪,不过他和文流华不一样,他是觉得风听寒有趣的点很特别。   风听寒不以为意:“我可不认为一朵花能困住我,更何况……”   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朝傅斯乾飞了个眼神,眼底期待混着兴奋,像只迫不及待要伸出爪子挠人的猫。   那股跃跃欲试的劲儿特招人稀罕,傅斯乾被自己的脑补萌到了,扶额忍着笑意:“想做什么就去做,出了事我给你担着。”   这约摸有那么几分同甘共苦的味道,傅斯乾不是个浪漫的人,也恰如其分地想起一句话:醉笑陪公三万场。   得了准信,风听寒更有了底气,觑着文流华慢悠悠地补上一句:“更何况,毁了这花也不是难事。”   话音刚落,他便作势要摘文流华脸上的「三千世」,堪堪碰到之际,就听到一道焦急又愤怒的声音,风听寒收回手,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唇角。   文流华压抑住剧烈波动的情绪,警告道:“如果你还想活着出去,最好别碰那朵花。”   “哦?是吗?”风听寒掩下笑意,“那怎样才能离开这里,还请文小姐不吝赐教。”   “待「三千世」成熟,吃下花朵,就可以离开这里。”文流华说完停了停,又小声补充道,“我也是听文荣那畜生说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风听寒垂着眼皮若有所思,像是在考虑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傅斯乾无声冷笑:“假的吧,死人身上摘的东西,谁下得了嘴吗?”   文流华小心翼翼地问:“神仙哥哥,你要吃吗?”   傅斯乾:“吃什么吃,我总有办法带你出去,离这脏东西远些。”   文流华:“要不你试试?”   一左一右两人吵个不停,风听寒突然站起身:“来都来了,出去干嘛。”   文流华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傅斯乾闭了嘴,他怎么忘了,这也是个不搞事不罢休的主儿。   风听寒环视四周,视线落在文荣的魂魄上:“这么久了,我还没看见「三千世」的化身,要不我们,再挖个坟?”   傅斯乾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在感慨风听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同时,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他。   可惜被文流华抢先一步问了出来:“你想挖谁的坟?”   风听寒笑得温柔:“「三千世」。”   他袖手一挥,疾风猎猎,平地掀起大片青光,宛若坠落世间的烟火,在高台四周炸开。   “妖邪花木「三千世」,赤花血藤,花生于血肉,藤长于大地,欲杀之,须先灭其藤。”风听寒冲着文流华懒洋洋地笑,从容不迫地又挥下一鞭,“「三千世」之藤惧光,常隐于阴暗。”   高台之下,青影掠过处寸草不生,扬起的草木残灰迷了人眼,唯有耳畔不停传来的嘶吼尖叫愈发清晰。   风听寒一鞭抽向文荣的尸体,硬生生将那身白色「朱门误」劈成碎片,紧接着又一鞭甩向文流华脸上。   傅斯乾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吸引力,在他失去意识前一直惦记着一件事:风听寒怎么知道关于「三千世」的事,难不成这也是主角光环?   日光倾城,和暖温柔。   身下软软的,傅斯乾舒服得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他就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警惕地看向四周。   他神魂恢复了,可这特么又是什么地方?!   熟悉的气息袭来,傅斯乾侧过脸,看着抵在自己肩头的人。   他再一次深刻体会到,风听寒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靠在他肩上。   “师尊,我找了你好久。”风听寒幽幽地叹了口气,“都快把整个文家逛遍了,谁知道你竟然在草堆里。”   傅斯乾扫了眼四周,可不就是草堆吗,怪不得软乎乎的,他拍了拍风听寒的头:“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三千世」的浮生大梦里。”风听寒慢慢解释起来,“江阳邪祟与文家脱不了干系,文荣与文流华都是「三千世」的寄主,之前我们在文流华的梦,我杀死了她那朵「三千世」,现在我们在文荣的梦。”   旁边传来说话声,傅斯乾迅速转身,压着风听寒往草堆里躲。   “师尊?不——”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斯乾捂住了嘴,眨巴着眼不明所以。   傅斯乾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用气音警告道:“小点声,别被人发现了。”   草堆很大,正好将两人挡住,见没人注意到这边,傅斯乾才松下一口气。   “我不愿意!”   发间戴花的少女边走边嚷,跟在她身后的老人拄着拐杖一脸无奈。   那少女赫然是文流华,傅斯乾心下了然,老人应当是文老爷子无疑。   风听寒拉下捂着自己的手,欲言又止地看着揽着自己蹲在草堆后的人。   “怎么,又闹什么脾气?”傅斯乾挑了挑眉,“办完事任你闹,没看现在忙着呢。”   风听寒利落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我是想说,他们看不见我们。”   傅斯乾:“……”OK,Fine。   微风吹起衣襟,文流华跺了跺脚,气恼道:“我才不要嫁给那个呆子,我,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文老爷子一惊:“你不是一直荣哥哥荣哥哥的叫吗,之前还说非他不嫁,何时又变了卦?”   文流华扭捏片刻,面带羞意:“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前些日子踏青,我遇到一位公子,他,他很好……”   接下来的话没有听完,傅斯乾摇摇头,颇为感慨:“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风听寒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师尊懂得真多。”   “懂得再多也没实践过。”许是想起什么不悦的事,傅斯乾凉凉地说,“不像你。”   在风听寒第二十次试图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实践过,旁边一直被他们忽略的两人突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文老爷子精神矍铄,一拐杖将旁边的竹子拦腰挥断,掷地有声:“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骗你的,第一次见面就说出那种话,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可不希望文家败在外人手上。”   “那文荣就不是外人吗!”文流华抬手擦掉眼泪,心上人被贬低让她十分痛苦,语气也冲起来,“他就是个低贱的家仆,从小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现在还要来抢家产吗!”   “流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又不是你,会被那种贱人蒙蔽,我……”   响亮的掌掴声打断了一切,争吵以文流华哭着跑远告终。   傅斯乾张了张嘴,闭上,张了张嘴,又闭上,纠结良久,迟疑问道:“这也是假的吗?”   风听寒思索了下,如实回答:“「三千世」的浮生梦分两种,一种是之前文流华那种完全架构的,一种是文荣这种回溯的,回溯的是真实发生的事。”   “文流华一个姑娘家家,说话有够难听的。”傅斯乾说完顿了顿,疑惑道,“你对「三千世」,似乎十分熟悉。”   风听寒眉心狠狠一跳,果断甩锅:“燕楼主告诉我的。”   好个燕方时,情报还挑着捡着说,傅斯乾脸黑了一层。   文流华负气跑开后,文老爷子接连叹了好几口气,最后什么也没说,妥协似的拄着拐杖追去。   在他离开后,一袭长衫的俊秀青年从拐角处走出,他红着眼眶,狠狠地捶了捶墙,最终无力地瘫倒在墙角下。   回溯的事一般是对梦境主人影响最深的事,因而眼前很快就换了一副光景。   眼前是一间收拾整洁的屋子,傅斯乾站起身,四处打量了一番,视线落在桌上的花篓里。   那是竹条编的篓子,浅口宽面,里面放着好几种不同颜色的花。   风听寒有了个新主意:“师尊要不要来猜猜,这些花是干什么用的?”   傅斯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地问道:“猜对了有奖励吗?” 第53章 朱门误流华5   他面色坦然, 大有一副不给奖励就不配合的架势,完全没有作为仙尊的模样。   风听寒大手一挥:“有,师尊想要什么奖励?”   傅斯乾逆着光看过来, 半开的门外投入一片光亮, 他脸上有一层薄薄的金辉, 显得瞳孔颜色很浅, 看起来十分温柔。   然而这也只是看起来罢了。   傅斯乾冷哼一声:“还问我想要什么, 之前说送我花, 还有在鹿微山时提到的小玩意, 现在一个没见着影子。”   风听寒:“……”   这种样子的傅斯乾太少见了, 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一时间忘了说话。   另一边,没等到回答, 傅斯乾的脸色愈加难看:“怎么,想着赖账还是装傻?”   风听寒笑着给他顺毛:“没想赖账,会给的, 所以师尊还要不要猜?”   这还差不多, 傅斯乾抬了抬下巴,十分冷酷地吐出一个字:“猜。”   午后的阳光温热,给那双桃花眼都染上几分笑意, 风听寒扯着身旁之人的袖角, 乐得像个得了糖的小孩子:“师尊快猜啊。”   傅斯乾扫过桌上的东西, 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这是文荣用来制作含香布料的花。”   这既然是文荣的记忆, 是他一生之中所有重要的时刻, 那自然少不了含香布料的研制。   倚着墙边颓废的男子推门而入,与方才大相径庭,眉飞色舞洋洋得意。他从两人中间穿过, 绕到桌前坐下,坐了没一会儿就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身着粉裙的少女来到房前,轻轻敲了敲门:“荣哥哥,我来了。”   文荣连忙迎出去,面上一片喜色:“流华,文叔说你有东西要给我,还说你同意了亲事,是吗?”   “自然是真的,荣哥哥不让我进去坐坐吗?”文流华娇憨笑道。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有喜欢的人了吗?”文荣把人让进门,又有些迟疑,“是不是文叔逼你的,如果你不愿意,我去找文叔说清楚就好。”   文流华眨了眨眼:“我愿意的,之前是我识人不清,让荣哥哥伤心了。”   虽然不会真的碰上,傅斯乾还是下意识拉着风听寒往旁边退去。   风听寒饶有兴致地看着屋内相视而笑的两人,问道:“师尊你觉得,文流华要给文荣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无厘头,某种方面来讲又简单至极,结合之前发生的一切,不难猜出答案。傅斯乾没有犹豫,笃定道:“不管是什么,里面一定有「三千世」。”   文流华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有些紧张地说:“这是我特地为荣哥哥绣的,想送给你。”   “真的吗?”文荣愣了愣,直到文流华将香囊放到他手上才反应过来,“流华你费心了。”   文流华没像以往那样追问一句“喜不喜欢”,文荣却捏紧了香囊,朝她笑笑,依旧说出了那句他说了十几年的话:“谢谢流华,我很喜欢。”   文流华又坐了一会儿,直到看着文荣将香囊佩戴在腰间,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文荣掏出香囊掷在桌上,许久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拿着花篓里的剪刀,毫不心疼地将香囊剪碎。   “这文荣,不像不知情的模样。”傅斯乾看着文荣把香囊剪开,将干花倒在桌上,仔细地翻找起来,“他在找「三千世」?可他为什么会知道香囊里有什么?”   风听寒挑了挑眉:“事情越来越有趣了,文流华和文荣都是「三千世」的寄主,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两个人都不是无辜的。文流华把文荣当作仇人,文荣也不像他表现的那样爱慕文流华,那为什么他还要费尽心思用「朱门误」复活文流华?”   傅斯乾思忖片刻,忽然问道:“燕方时可有告诉过你,「三千世」属于什么境界的邪物?”   修真界邪物大致分为两个境界,一种是类似于人的,有操纵寄主的独立意识,另一种依附于寄主,借由人内心的邪恶念头生存,只有简单的本能。   风听寒肯定道:“「三千世」只能依附于寄主,并不是高境界的邪物。”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过来,「三千世」并不是常见之物,即使偶然出现,也不会趋势两人做出这么多不合常理的事情,这就意味着,幕后还有人在操控一切。   他们会穿上「朱门误」,恐怕也在那人意料之中,甚至于「三千世」,都应该是那人交给文流华的。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猜测,被暗中算计的感觉过于糟糕,两个人脸色都不是太好。   画面再转,就是一片漆黑,浓稠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突然间灯火通明,一大群人从外面涌进来,俊秀的青年失了神般,呆呆地看着他们围住床榻。   “爹爹!爹爹你醒醒啊!”   带着哭腔的惊叫声唤回了他的理智,文荣下意识攥紧了手,任由指甲嵌进肉里。   文流华扑到床榻上,哭个不停,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文荣大骂:“就是你害死我爹爹的!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文荣慢慢走上前,强硬地搀起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文叔之前叫我过来,把这封信交给我,然后就让我离开,我是听见屋内有声音才回来的。”   这像一场荒诞的闹剧,由人命作为开幕,其中充斥着拙劣的表演。   文家管家接过那封信,确认了是文老爷子的笔迹,准确来说,那应该称之为遗书,一封不怎么详细、却充满问题的遗书。   文老爷子生前最宠爱女儿文流华,死后却留下遗书,将家产全部留给了养子文荣,这个养子甚至只是名义上的家仆。   当然他很快就不是家仆了,因为遗书中还有一条,明确表示要将文流华嫁给文荣,尽管这是文家上下都猜到的事,毕竟前些日子文老爷就在张罗二人的亲事。   某种程度上,这也加深了遗书的可信度,虽然只有一点点。   终究是被燕方时说准了,要论恶毒,邪祟终究比不过人心诡计。   早在知道文荣也是「三千世」寄主的时候,傅斯乾就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眼前俊秀的青年逐渐与文流华梦中形肖鬼魅的男人重合。   方才的黑暗之中,傅斯乾与风听寒就站在旁边,看着无形的黑气封住了文老爷子的口鼻,那位老人一脸不敢置信,茫然又不知所措。   “文叔,您该走了,再成全我最后一次吧。”文荣脸上是温柔的笑意,亲手为养大他的老人送上了最后一份“大礼”。   “师尊,你在想什么?”似乎一点都没被刚才的事影响到,风听寒饶有兴致地问。   傅斯乾嘴角勾起嘲讽的笑:“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风听寒连连夸道:“师尊说的有道理,师尊懂的真多,师尊好厉害。”   傅斯乾:“……”   再压抑的氛围也被这祖宗破坏了,傅斯乾揉了揉眉心,以前怎么没发现,风听寒还有吹彩虹屁的技能。   彩虹屁精轻声道:“师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傅斯乾自顾自地说:“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想问我,文荣收下「三千世」时,知不知道会有这一天?”   “错了。”风听寒扬了扬眉,笑容狡黠,“我是想问师尊,文流华知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人心之险恶,是难以估量的。   那个娇憨的少女,究竟知不知道把「三千世」交给文荣后会发生什么事,说到底根本不重要。   傅斯乾平静道:“之前就说过了,「三千世」并不属于操纵人心的邪物,无论是文流华将它交给文荣,还是文荣杀死文老爷子,都是他们自己的意愿。某种意义上,无论她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们两个都是同谋。”   风听寒无声笑笑,帮他总结道:“他们都该死。”   下一帧画面是文荣与文流华成亲之时,文家再怎么说也是大门大户,红白喜事不一块办的讲究还是要有的,此时距离文老爷子寿终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文流华看起来憔悴不少,穿着嫁衣都显得无精打采,反观文荣,气色倒是十分不错。   文荣倒了两杯酒,温柔笑道:“流华,喝了这交杯酒,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这话不知怎么惹了文流华,她一把挥开酒水:“你不过是个下贱的家仆,根本不配娶我!”   文荣无奈地摇摇头:“流华,你怎么就不能乖一点呢?”   风听寒推了推傅斯乾:“师尊,你有没有觉得,这屋子的摆设有些眼熟?”   傅斯乾环视四周:“和我们一开始去的木屋差不多,看样子应该是为了成亲又装饰了一番。”   风听寒笑了笑:“还挺喜庆的。”   和他之前看到的第一重幻境差不多,傅斯乾脑海中又浮现出红烛喜帐,一袭嫁衣的风听寒像个勾人魂魄的妖精,妖冶地笑,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傅斯乾逼着自己住了脑,胡思乱想些什么玩意啊! 第54章 朱门误流华6   已近夜深, 外头的喧闹声渐渐平息,喜烛照亮了屋内,火光下的红妆女子脸色苍白, 默默往后退去。   文荣缓缓走近, 逗猫似的, 一点也看不出着急, 他重新倒了一杯酒, 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流华, 你小时候明明很乖的, 会跟在我身后, 紧紧握着我的手,一口一个荣哥哥的叫,说你会一直一直喜欢我。”   说着, 他话音一转,语气有些尖利:“为什么你变了,是不是你遇到的那个男人, 是不是他把你带坏了!”   都说白头如新, 倾盖如故,文流华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心头涌上一阵酸涩的委屈。面前的男人眼底猩红,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像是怒到极致, 她张了张嘴, 没敢再硬着头皮反驳。   “流华你乖乖的, 荣哥哥会好好待你的。”见她听话了,文荣瞬间变了张脸,活像刚才怒气冲冲的人没有出现过, “来,喝了这杯酒。”   傅斯乾啧啧出声:“这文荣八成心理有问题,脸跟书页一般,说翻就翻说变就变。”   风听寒懵懂抬眼:“心理有问题?”   “心理变态。”傅斯乾敲了敲他的头,“简单说,就是这儿大概缺点东西。”   风听寒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傅斯乾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无奈叹息:“我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你还不明白?”   风听寒顶着他“朽木不可雕也”的目光,皮笑肉不笑:“徒儿愚钝。”   “缺点脑子!”   风听寒:“……”   过了几秒,傅斯乾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话似乎有歧义。他揉了揉风听寒的头,笑得温和,颇为慈爱地说:“我不是说你没脑子,你有脑子。”   说完他嫌不够,怕风听寒心里有疙瘩,还特意强调了一下:“你有很多脑子。”   风听寒自觉无法消受“很多脑子”的夸赞,这使他想起从前,一鞭子抽碎别人天灵盖,脑浆迸溅出来的画面。   嗯,虽然他很享受刺激的过程,但是真的不是很喜欢那个场面。   这人又贯来不吃亏,顶着张乖巧懂事的脸,真诚地赞扬道:“都是师尊教的好,师尊脑子最多,徒儿望尘莫及。”   似乎大概仿佛有哪里怪怪的?   脑子是用多少衡量的吗?为什么要比脑子多少?   又没有僵尸吃脑子!   傅斯乾觉出不对,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只下意识回了一嘴:“青出于蓝胜于蓝,日后你定会超过为师,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风听寒一脸冷漠:“……”   我真的不悲伤,也不心急,更不想超过你。   文流华咬着唇,想挣扎却被文荣钳住手腕,那杯酒一滴不剩地灌进她嘴里,酒液落在领口,浸出淋漓的深色痕迹。   文荣将文流华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哄道:“好了,没事了,流华真乖,我会对你好的。”   傅斯乾一脸鄙夷,欲言又止。   风听寒福至心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傅斯乾脑海中浮现出《至尊神主》里风听寒对一众女主说的话,什么“我会好好对你”、“你对我很重要”、“我会保护好你”……   明明你就是那个最会骗人的鬼,傅斯乾暗自腹诽,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管教风听寒,把他成为种马渣男的苗头灭干净。   “为什么!为什么又失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画面变幻,转到了文家现在的宅邸,院落里空荡荡的,裹挟着怒气的喊叫声结束,随之而来是一阵摔东西的声音。   所有东西被扫落在地,文荣狠狠地捶在桌子上,针线划破了他的手,血液落在素白的绢布上,洇出连片痕迹。   “凭你是做不出来的,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这是文荣的记忆,他们看到听到的都是文荣接收到的,轻软的声音带着极深的诱惑力,直接在文荣脑海中响起。   “闭嘴!”文荣恶狠狠地吼道,“你想都不要想,我才不会听你的。”   “你没有听过我的吗?那文老爷是怎么死的,你又是如何娶到文流华,如何得到文家家产的?嗯?”   文荣瞳孔一缩,险些跌倒在地,他喘着粗气,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拍着桌子大喊:“不是我!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心悦流华,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也倾心于我,我会好好照顾她,我们会白头到老,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你还真是喜欢自欺欺人啊,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的手上就沾满了血,现在装得再无辜也没有用。如果被你的流华知道,你猜她会不会爱你呢,啊,不对,即使不知道,她好像也不爱你呢。”   “你胡说!都是你逼我的!”文荣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手上的血流到额头上,一张俊秀的脸描画得怪异诡谲,“流华已经嫁给我了,她很爱我!”   “她怎么会爱你,你在她眼里只是一个低贱的家仆,是谋取她家产的无耻小人,是你逼她嫁给你的,她早就说过,你配不上她。”   一朝是家仆,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家仆的身份,纵使获得了文家的家产,任谁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文荣咬着牙,脑海中全是“低贱的家仆”和“配不上”等字眼。   自卑是埋藏在心底阴暗角落的种子,无论上面压了多重的石块,都能破土而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文荣脸色惨白如霜,额上的血液一点点干涸,形成红褐色的斑驳痕迹,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绢布,语气狠厉:“等我研制成功,文家算什么,我会让所有人知道,文家的文是我文荣的文!”   一路看下来,文荣的生活轨迹整个是一发家致富的奋斗史,风听寒真情实意地感慨:“这文荣还是个有志向的,不说别的,他确实做到了让人提起文家就想到他。”   傅斯乾不以为然:“再有志向也活不长了。”   这话说得没错,含香布料的研制与「三千世」定有联系,文荣为了制作成功不知和「三千世」交换了什么,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即使能活下来也得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风听寒热衷于猜谜,不管他自己知不知道谜底,总之就喜欢问别人,这是常年泡在话本子里养成的习惯,猜测剧情走向,搁在以往还能克制,现下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具备,他就控制不住放飞自我了。   “师尊,刚才「三千世」说了,它给文荣提议过,你猜含香布料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傅斯乾收回放在文荣身上的视线,挑着眉饶有兴趣地看向这个让他猜了好几次的人:“算起来,我已经猜了好几回了,你这一路让我猜来猜去,自个儿不猜猜?”   “我不猜。”   喜欢听别人猜,不代表自己也喜欢猜,风听寒不是个有耐心的,这人话本子都要先把结尾翻来看一遍,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相对于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他更好奇故事是怎么发展到那一步的。   这人好奇心偏,总不在点上。   傅斯乾这人欠,跟小学生招惹喜欢的人一样,总爱用对着干那些个损招,越不让干什么越想干,说白了就是有点恶趣味。   “之前说好了,我猜准了有奖励对吧。”   风听寒点点头,他还犯不着在这事上耍赖:“师尊想要什么奖励,直说便是。”   见他点头,傅斯乾深深地笑了下:“我想要的简单,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风听寒:“……”   方才是没在意,现下稍微一思索,风听寒便明白过来,这人哪里是想要奖励,分明是想强人所难,他说了不猜,这人换了个由头就改成回答问题了,说到底还不是一样。   “师尊——”   “在呢,你该不是想反悔吧?”由不得他反悔,傅斯乾笑眯眯地截断他的退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相信你不会这样做的,对不对?”   风听寒抿着唇,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师尊想问什么?”   问问题是其次,能看到他这副别别扭扭不情愿的小模样,傅斯乾觉得挺值,想了想随口胡诌了个问题:“如果你是文荣,你会怎么对文流华?”   这是个不错的问题,甚至可以类推适用。   文荣喜欢文流华,文流华不喜欢文荣,文荣配不上文流华,总结一下就是,你喜欢上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偏偏你还配不上这人,你会怎么做?   风听寒第一反应是不会有这样的人,他不会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不是,他根本就不会喜欢别人!   这个假设不成立!   傅斯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问了个很了不得的问题,原本并没有太在意,眼见风听寒一直没答,他又来了兴致:“说说,你会怎么做,你会像文荣一样强娶了她吗?”   风听寒笑眯眯地否认:“不会,如果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强求。”   他面上不显,实则心里已经谋划好了,如果真的遇到这种情况,他一定把人圈在自己身边,打断腿敲碎脊梁,让那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配不配得上显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就是下凡的天仙,他动了心思也不会退却。   自卑是什么,他打从出生就不知道。   当然这些并不能说出来,免得吓着眼前这位阳春白雪般的仙尊,风听寒心里一阵快意,暗自猜测这人知道他的身份后,会做出什么有意思的反应。   傻白甜就是傻白甜,对待感情也不会强求,傅斯乾无奈地摇摇头,他早该想到的,依着风听寒的性子,断然不会因为感情做出伤害对方的事。   两个人各有各的心思,正巧眼前换了一副景象,都默契的没再提这事。   小屋隐匿在花木深处,窗户支开一条缝,隐隐能看到里面窈窕的身姿。   文流华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一个香囊,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你舍不得了吗?不过一个低贱的家仆,怎么能配得上你?更何况,他还害死了你唯一的亲人。”   刻意埋藏的恨意被放大,往事桩桩件件涌上心头,文流华咬了咬唇,脸上闪过怨恨、愁苦、惊惧等诸多表情,最终停留在破釜沉舟的决然上:“我没有舍不得,我要报仇。”   香囊中拆出来的粉末被她融进茶汤,细白瓷杯的杯壁染上一点澄透的红,她从来没做过端茶递水的事,手微微颤抖,刚走到门口就洒出去不少,还差点被门槛绊倒,多亏被人扶了一把。   “毛毛躁躁的,摔着自己怎么办?”文荣顺势拦住她后背,扶着她站稳才松开手,温和笑道,“端着杯子要去哪里?”   文流华垂着头,不自然地躲开他的手,迟疑几秒才将手里的茶杯递出去:“给你泡了茶,刚想送过去。”   文荣没接,声音带着清淡的笑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泡茶,从小到大你都没做过这种事。”   “我……想到就做了,寻思着这茶叶你没尝过,第一次泡也不太熟练,你不想喝就算了。”说着,文流华作势要收回手,她动作有些仓皇,杯里的茶水溅出来不少。   文荣握住她的手,将茶杯接过来,看着那茶水饶有深意地问:“流华想让我喝吗?”   文流华诧异抬眼。   文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你说想,我就喝。”   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文流华觉得古怪,却又不舍得放弃。人最擅长遗忘,成亲后文荣对她很好,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再怎么样感情基础还是有的。几乎在她要接受这一切时,心底的猜测突然被证实了,是文荣害死了她爹爹。   恨意如雨后春笋,一茬又一茬从心底冒出,被遗忘的事情卷土重来,彻底打消了她想与文荣好好生活下去的念头。   两人离得很近,文流华微微抬起脸,她比文荣矮一个头,额头正好擦过文荣下巴,她扬起一抹笑,杏眼里满是灵动的光彩,软软地喊了一声“夫君”。   文荣身体一僵,握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几乎要涌出泪来。   这是他们成亲以来,文流华第一次喊他“夫君”,他们青梅竹马,他从小就喜欢这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满心满眼都是她,情窦初开也是为她。   他做好了用一生祈求她原谅的准备,却不想能这么早听到她喊一声“夫君”。   这是不是代表,她接受了他们的亲事?   文荣心头狂喜,放轻了呼吸没敢应答,他怕这是一场梦。   “夫君。”文流华软软地笑,脸颊微红,显出少女的娇憨。   顾不得其他,文荣忙应道:“我在,流华,我在。”   她是心头罂粟,一颦一笑都令青年震颤,是血气方刚时的旖旎情思。   茶水的热气熏红了眼,像一把无情的火,烧干了所有念想,文流华拉开文荣的手,将茶杯放到他手里,提着嘴角轻声撒娇:“夫君,喝茶。”   茶水温凉,明明已经不热了,指尖却像被烫到一般,灼意蔓延到身体里,顺着血液循环,熬干了所有欢喜。   他的小夫人,用最温和的方式,杀死了他所有爱意。   文荣捏着茶杯的手越来越紧,他凑近闻了闻,控制不住大笑起来:“这茶真香,流华,我们一起喝吧。”   话音刚落,他便灌了一口茶水,然后伸手扶着文流华后脑,在面前人震惊的眼神中,将茶水全部渡到她口中。   细瓷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清脆的响声遮住了少女的惨叫,她甚至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收紧的手夺去了呼吸的本能。   她白皙的脖颈线条优美,一只手能掐住大半,青紫的痕迹绽放在皮肤上,像一朵形状怪异的花。   直到她的身体软下来,慢慢向下滑去,文荣才松开掐着那脆弱脖子的手,仿佛三魂不见七魄,他抱着自己的夫人,瘫坐在屋门口,四周花木与偶尔路过的风交头接耳,而他放声大哭。   傅斯乾一脸冷漠:“这文荣是不是有病?”   他语气十分笃定,仿佛说的不是个疑问句。   “杀人的是他,抱着人哭着喊着的也是他,这算什么,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咳咳。”风听寒被这比喻惊到了,仔仔细细打量着傅斯乾,却发现他一脸认真,完全没有说笑的意思,遂点头如捣蒜,附和道,“确实是有病,还是那种没脑子的病。”   没脑子的话题东山再起,傅斯乾有些许怔忡,他睨着风听寒看了半天,最终垂下眼帘无声笑了笑。   怎么回事,风听寒怎么会这么可爱?   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得了个“可爱”的形容,风听寒只觉得傅斯乾笑得不怀好意,跟黄鼠狼给鸡拜年一样,一副要冒坏水的模样。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离这人远了点,他现在修为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宜和这人硬碰硬,只能避其锋芒。   与记忆主人的心境有关,接下来的记忆回溯得很快,亲手杀死文流华后,文荣听从「三千世」的安排,利用她的血肉研制出了含香布料,然后在她的尸体上培育了一株「三千世」。   含香布料是用邪术制成的,以血肉之躯下咒,为了制作布料,文荣又杀了很多人,整个文家的人尽皆死于非命,这也是文家荒凉沉寂的原因。   含香布料大卖,「流华衣铺」成为江阳城最火的铺子,文荣没有将文流华已经死去的事说出去,他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并再一次与「三千世」做了交易。   他要复活文流华,创造一个独属于他的文流华。   「朱门误」由此诞生。   傅斯乾揉了揉眉心,看着文荣翻来覆去的折腾,杀了人又想办法复活,只觉得这人真的有病。   事情已经明朗,风听寒召出九灭,一手拉住傅斯乾,一手凌空挥舞,青光以无法阻挡的千钧力道,彻底破除了「三千世」的浮生梦境。   高台之上的阴森鬼域,脆弱得仿佛一层薄纸,血月难明,狂暴的灵力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将日光变作天堑。   文家宅院里,燕方时与一众修者已经到了,风听寒松开手,任由九灭缠上他腰间。   文荣的魂魄被逼回体内,倒在院子里的花木下。   修者们已经听燕方时讲过邪祟与文家的关系,见状嘁嘁喳喳地说道:“不愧是仙尊,已经破除邪术,找出了罪魁祸首。”   傅斯乾看向身旁一脸平静的人,他的灵力刚恢复,「三千世」是风听寒一个人破的。   入此境者不破境,为什么风听寒能破境?   注意到他的视线,风听寒条件反射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被烧尽的布条留在高台上,连同「三千世」的藤蔓一起被埋葬。   阳光驱散了阴霾,风听寒眯着眼,想起那布条上的字:无心者不入此境。 第55章 风云诡难测   傅斯乾掩下心头疑惑, 安排众人将文荣扶起,虽然他们已经破了「三千世」的浮生梦境,但对于文荣犯下的祸事, 以及江阳邪祟的始末, 还需要进行审问才能完全弄明白。   燕方时带着其余人在文家等候已久, 他对于文荣的事并不关心, 瞅着空闲就往风听寒身边凑, 丝毫没把傅斯乾之前的警告放在眼里。   “怎么样, 有没有什么进展?”不说话的时候还人模人样的, 一开口就不行了, 燕楼主对着身旁的人挤眉弄眼,活脱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现。   风听寒抬眼快速扫过不远处,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 挂着乖巧笑容的脸瞬间变了表情,他背对着傅斯乾,朝燕方时挑了挑眉, 凉凉道:“你不是都猜到了?”   糟了!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   后颈突然一凉, 活像吹了道笑小阴风,燕方时下意识与这人拉开距离,压低声音装傻充愣:“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怎么都不记得了?这文家太邪乎了, 果然是屋随其主, 不是个好地方, 待久了怕是要出人命哦。”   风听寒懒得废些口舌, 这家伙一贯如此, 做了亏心事就“失忆”,先前燕方时自作主张破坏了他的计划,如今摆出这副模样, 显然是猜到他已经发现了。   燕方时其人,有两点不为人知的小癖好,一是好奇心太重,爱嚼舌根,私下里从来憋不住事,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听到些传闻就念叨个不停;二是喜欢恶作剧,老小孩似的,玩闹的心思一上来,就牟足了劲想拽着旁人一块下水。   从幻境里走一遭,再加上燕方时与傅斯乾之间明里暗里的交锋,风听寒哪里还能不明白,凭某位仙尊那种打一鞭子不一定能走出一步的性子,先前在「流华衣铺」会发生那样的事,其中定少不了燕方时的推波助澜。   那种把所有事情摊开来的感觉太具有冲击力,将他原本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风听寒想起那道低哑强势的声音,想起那句“你必须等着我”,罕见的犹豫起来,这样的走向似乎也不错,他搓着手指骨节,最终什么也没说,接受了发生的一切。   文荣为了供养「三千世」,将自身血肉都献出去了,魂魄离体又被逼回,早就狼狈得不成样子,只凭那一口气吊着,说不准下一秒就咯嘣一声撑不住栽地府里了。   他神志已不清醒,一直在胡言乱语,最后还是隐花楼的女修出手,使了秘术让他乖乖回答问题,慢慢拼凑出了事情大概。   文流华死后,文荣虽有心隐瞒,却仍被文家的下人发现。文老爷子突然暴毙后,已有不少人怀疑受益最大的文荣,如今文流华也死了,无疑更加重了他的嫌疑。文荣为了保住自己,在「三千世」的怂恿下杀死了文家所有下人,恰逢此时文荣研制出含香布料,「流华衣铺」的红火完美的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当时文荣突然出现在铺子里,小伙计的惊讶不是毫无根据的,文荣整天窝在家中,谢绝所有上门拜访的人,也不常去铺子,深居简出。而含香布料几乎不在市面流通,除了献给帝王的那份,达官显贵上门重金求取也买不到,只能看看而已。   傅斯乾越想心越紧,文荣不是突然出现,他根本就是冲着自己和风听寒去的,那种被算计的感觉又出现了,令人烦闷不已。   一旁修者们正在议论,原来之前他们在城外江中发现的尸体残肢不是别的,正是文家无辜横死的下人们。   当年文荣害死他们,用魂魄喂养了一院子的邪花毒草,「三千世」血藤啃食过尸体,残肢被一起扔进了江里,附着在尸体上的怨气难以消泯,久而久之招引了邪祟,便在江中兴风作浪。   文荣罪无可赦,作为一切的凶手,他身上系着无辜枉死之人的因果,众人要去江边解决那剩下的邪祟,便带着他一同前往,正好了却他们之间的因果仇怨。   傅斯乾一把火将四周的花木烧了个干净,他们在花丛中发现了文流华的尸体,她脸上的花朵早被风听寒毁了,整张脸血肉模糊,从服装配饰上依稀能辨认出身份。   人间的事情终归要交予王朝处理,文流华的尸体被留在文家,燕方时早已安排人通知当地官府,在他们离开后人便到了。   出了城,傅斯乾召出飞舟,一行人便往之前捞上尸体的地方赶去,处理完那邪祟,此事便彻底了结了。   飞舟在云间穿行,如振翼驰行的羽鹤,翅端掀起阵阵流风,吹开迷蒙笼罩住的一切,薄雾散去,天光明媚。   傅斯乾心里烦忧,一上飞舟便钻进房里,发生的所有一切太过巧合,还有风听寒不受「三千世」影响破境的事,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风听寒跟着想回房里,却被燕方时拐着胳膊拉到了飞舟后面,空荡荡的地上摆了许多小板凳,所有修者正排排坐好,眼睛发亮地盯着他。   风听寒:“???”   “我就说他一定不会拒绝吧。”燕方时露齿一笑,将风听寒按在中间的凳子上。   风听寒直直地盯着燕方时,皮笑肉不笑,桃花眼里一片寒凉,滚动播放着一句话:我需要一个解释。   燕方时被他盯得一抖,连忙解释道:“大家都想听听在文家发生了什么事,我就做个好事帮他们叫叫你。”   他刻意在“帮他们”上加重了语气,无辜得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受到压迫的小可怜。   修者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对对对,燕楼主只是帮忙叫风兄过来,是我们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都没帮上什么忙,回去也不好跟师门交代,便想着听风兄讲讲发生的事。”   “此事与燕楼主无关,风兄千万不要多想。”   ……   燕方时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楚得很,那厮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和傅斯乾就离开这么一会儿,这家伙就把修者们的心笼络了,还鼓动人来问七问八。   风听寒瞅着这帮被卖了还帮燕方时数钱的人,忍不住额角一抽,想着傅斯乾那句“没脑子”分明应当用在这里。拒绝是不能拒绝的,还得维持温和宽厚的形象,风听寒寻着众人看不见的角落,狠狠瞪了燕方时一眼,将这笔账记下了。   “大家想知道什么呢?”风听寒温柔一笑。   他生得好看,跟行走的美人图一般,这一笑愣是把离得近的人给看愣了。   燕方时暗暗腹诽,瞧着那人没出息的模样,落落大方地在风听寒旁边的板凳上坐下,然后……摔了个漂漂亮亮的屁股墩。   “诶!”   他这一下摔得响亮,瞬间便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风听寒挑着眉笑意深沉:“这凳子可是木头的,燕楼主竟然能一屁股坐塌,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燕方时:“……”   木凳四条腿散了架,旁边传出低低的笑声,碍于烟华楼楼主的身份,大家笑得不算太过分。但这也足够令燕方时上火了,气得他挂起一脑门子黑线,动作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敢怒不敢言地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尘。   还叹为观止,他就算动手都不一定能把那结结实实的木头凳子弄塌,更不必说直接坐塌了。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报复!   燕方时为自己身上那几两肉抱不平,抽了旁边的凳子想坐下,罢了罢了,也是他先去算计那厮的,就当他自作自受吧。   他自个儿调整完心态,以为这事过去了,别人显然没这么想。   风听寒勾着唇角,看着他拿着凳子的手,故作惊诧:“燕楼主还要坐凳子吗?不怕摔出个好歹来吗?”   这副表情他从小到大看了不知道多少次,山雨欲来风满楼,预示着有人离倒霉不远了。燕方时下意识松开手,凳子掉在飞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他的心情一样,非常之沉闷压抑。   一修者道:“刚才应该是巧合,这凳子不一定会再坏吧。”   燕方时:不,他今天要是坐下了,肯定会坏!   风听寒言笑晏晏:“还是小心为妙,摔坏了就得不偿失了,是吧,燕楼主?”   燕方时内心中的小人委屈巴巴地蹲在角落里咬手绢,面上被逼得挤出一丝恍若遁入虚空的笑:“是,还是小心为妙。”   风听寒将他脚下的板凳拿走,笑意更深:“此处也没有其他能坐的,不如燕楼主就坐在地上吧,总归不会把飞舟给坐穿了。”   其余人不知他俩之间的暗潮汹涌,这个插一句,那个回一嘴,彻底不知道把话题带歪到哪里去了。   “这飞舟结实得很,燕楼主放心大胆地坐就好,肯定不会塌的。”   “听说这飞舟是凌云仙尊特地定做的,找了有名的法器制造师,质量自然属上乘。”   “是啦是啦,凌云仙尊定做时我师尊在场,李兄说得不错。”   燕方时:“……”   谁关心这破飞舟质量好不好了!燕方时低头看着地上,他虽然不像某位仙尊一样有严重的洁癖,但不代表他不爱干净啊,常年在烟华楼养尊处优的人,吃穿用度都是上乘的,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这势必不能……不坐!   这回没出什么幺蛾子,燕方时平安无恙地坐在地上,与一群坐着小板凳的人面面相觑,觉得自己高冷神秘的形象彻底没了。   其他人又开始央着风听寒讲故事,风听寒肘撑着膝盖,挑着点事糊弄了一番,三言两语就把在文家发生的事揭过去了。   燕方时心情复杂,不明白自己费这么大劲儿干嘛,想听的一点都没听到。他算是明白了,以后千万不能算计这人,不提会被报复回来,这他娘的完全就是一笔稳赔不赚的买卖。   亏大了!   时辰尚早,大家对于昭元仙尊十分好奇,风听寒作为他唯一的徒弟,大家自然不想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又追着问了不少问题,全是围绕着那位鼎鼎大名的仙尊展开的。   本来准备找个借口离开的风听寒,又鬼使神差地坐了回去,一反常态地回答了好几个问题。   傅斯乾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准备直接问问风听寒,可他在屋内等了半晌都不见风听寒回来,耐性磨没了,索性自己出来逮人。   一路找来没看到半个人影,傅斯乾差点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正当他想催动心魂咒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喧闹的叫嚷声,混着笑意此起彼伏。   风听寒提到傅斯乾说话一针见血,燕方时滔滔不绝唾沫星子满天飞,烟华楼多得是小道消息,他接连说了好几个昭元仙尊的怼人事迹来佐证,逗得大家直笑,嚷着昭元仙尊做得漂亮。   傅斯乾倚着墙,没刻意躲藏,挑着眉听他们讲故事。   在《至尊神主》里,对于昭元仙尊的描写并不多,虽然他有了原主的记忆,但那记忆活像年久失修的老机器,运作两下就罢工,连贯不起来,这还是傅斯乾最近才发现的。   对于这位仙尊的了解,他可能还不如燕方时来得深,起码燕方时说的这些事,他都不知道,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   “知道当年昭元仙尊一剑动九州,修真界是怎么评价他的吗?”燕方时笑着抛出问题。   在座众人年纪轻轻,在修真界只能算是小辈,对于这等事自然不了解,知道的仅限于如今坊间话本里描写的。   “是一剑三秋吗?”   “应该是剑道炽火,鬼神皆落吧。”   ……   众人七七八八给出好几个回答,都被燕方时一一否定,他摇着头笑意愈深,一脸你们能猜到算我输的模样。   就连傅斯乾也好奇起来,方才那些答案和他想的都差不多,竟然没一个是对的,所以修真界究竟是怎么评价原主的呢?   风听寒眯了眯眼,出神地看向远处的云层,他与昭元仙尊勉强算是同辈,当年那人在西河镇一战成名,他也正好杀死了久久困住自己的梦魇,彻底堕入魔界。   不得不说那评价十分贴切,他亦有所耳闻。   在被算计流落无极山之前,他不是没兴起过约战昭元仙尊的念头,只可惜都不了了之,如今看来,怕是日后都没机会了。   燕方时刻意卖了个关子,任由众人漫无目的地猜测,他自个儿悄悄往旁边蹭了蹭,拽着风听寒衣摆要他低头。   风听寒心里正思索着事,顺势矮了矮身子,两个人头对着头,从背影来看好不亲密。   傅斯乾拧紧了眉,心头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戾气,不自觉释放出威压。   原本热切交谈的众人登时跟见了猫的耗子一般,噤声侧目,四处寻找着威势来源,手悄悄摸上了法器。   风听寒眸光一寒,身体下意识做出了反应,青锋在指间显露,修为虽没有彻底恢复,但抵御这等威势还不在话下。   燕方时脸色一白,风听寒立刻接住他,掌心灵力输送过去,暗暗帮他扛起威压。   失态只是一瞬,傅斯乾反应过来后立刻收了威势,故作平静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路上遇到危险,切记保持冷静,保护好自己是最重要的,刚才你们反应都很快,我很欣慰。”   刚才短短几秒就逼得众人额头冒了汗,此时听到傅斯乾的话,从茫然之中反应过来,仙尊原来是在考验他们呐!   虽然这考验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并隐隐散发出不要脸的气息。   傅斯乾睁着眼说瞎话,一点看不出心虚,他在燕方时没坐着的凳子上坐下,看着虚弱地倒在风听寒怀里的某人,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嘲讽道:“燕楼主,今个儿不编排别人,改了心性,学着那些娇软的姑娘家往别人怀里扑了吗?”   刚缓过一口气的燕方时:“……”   傅斯乾冷笑一声:“院墙里的红杏开得热闹,燕楼主倒是爱往墙角蹭,是累了想歇息歇息,还是惦记着爬墙折一枝啊?”   刚听闻昭元仙尊一针见血,言辞犀利,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少人搬着小板凳往后挪,生怕无端被波及到,他们可不想再被考验一番。   “红杏”风听寒满头黑线地松开燕方时,他可不想下一秒就听到有关红杏出墙的话。   被迫戴上“试图挖墙脚”帽子,又被残忍推开的燕方时:“…………”   心里有一万句粗鄙之言,想与眼前二人的祖宗探讨一番。   风听寒寻摸着气氛不对,率先开了口,关怀道:“方才在文家耗费精力颇多,徒儿怕回房打扰师尊,不知师尊休息得可好?”   傅斯乾毫不留情地顶了回去:“「三千世」与那浮生幻境都是你破的,我就跟着逛了一圈,用得着休息?”   之前刚和众人交代完,说此次完全仰仗师尊才破除幻境诡计的风听寒:“……”   猝不及防地翻车了。   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瞬间灼热起来,风听寒试图勾起嘴角,却以失败告终。   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风听寒自暴自弃地摊摊手,起身就想溜:“师尊说话真好听,瞧我,累得记忆都出错了,先回房休息去了,各位慢聊。”   “慢着,我让你走了吗?”傅斯乾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乖乖坐下。”   风听寒:“……”   遁走计划中道崩殂。   坐在小板凳上的修者不自觉挺直了腰背,仙尊对自己独苗苗徒弟这么严厉的吗,累了都不让休息,太可怕太没有人性了。   不愧是鼎鼎大名的昭元仙尊!   风听寒苦着一张脸坐回去,暗暗思索起来,自己究竟哪里又得罪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师尊大人。   算得上高兴的应该只有燕方时了,明明脸还惨白着,眼睛却亮晶晶的。能看到大魔头吃瘪,简直活久见,应当列入他一年之中的趣事排行榜。   垂头耷脑的小徒弟跟被揪住耳朵的兔子一样,傅斯乾心情突然就好了,眼里蓄起点笑意。正准备安抚一下小兔子,就瞥到一旁燕方时闪着光的眼神,这家伙莫不是见到风听寒回来开心成这样?   傅斯乾的脸又黑下来。   好心情一扫而空,郁气当胸,他开始思索要不要把风听寒赶回房间。   看什么看,不知道别人家的东西少看吗?!   傅斯乾暗自在心里将燕方时骂了个天翻地覆,甚至将此人记在了他小本本上,只待有朝一日寻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好好教训一下这家伙。   风听寒刚坐下就被傅斯乾拽着胳膊拉过去了,力气太大导致他差点一头摔进傅斯乾怀里,冰凉的手指贴上他额头,微微用力将他压在膝上。   傅斯乾垂着眼皮,言简意赅:“睡。”   风听寒当即就笑开了,连被那双手冰得头疼都顾不上了,调整了一下姿势,侧枕着,脸舒舒服服地贴在柔软如云绢的衣衫上。   傅斯乾揉了把他头发,抬手捂住风听寒的耳朵,对着燕方时幽幽一笑。   燕方时:“……”   “燕楼主,怎么坐在地上啊?”   这等掉面子的事能说吗?   那势必是不能的!   燕方时抬了抬下巴,对着眼前这个试图向自己挑衅的男人摆出最高傲的姿态:“我只是想尝试一下——”   “燕楼主把凳子坐塌了,怕再摔着才坐在地上的。”   傅斯乾眸中划过一丝诧异,短促地笑了一声。   尴尬得恨不得跳下飞舟的燕方时:“……”   这位修者,你是哪门哪派的?哪个缺心眼的教出你这么个看不懂脸色的徒弟?   “不愧是燕楼主,凳子都能坐塌。”傅斯乾极其不走心地“夸”了一句。   有修者插了句嘴:“何止是坐塌,那凳子都四分五裂了。”   一个人插嘴,就给剩下的人开了先河:“我徒手劈都劈不了那么零碎。”   “燕楼主身怀绝技,名不虚传。”   ……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群人根本不是看不懂脸色,反而是太会看脸色,一个是带队除灾的仙尊,一个是刚认识没两天的外人,二者交锋,不用选就知道要给名声地位更上一层楼的仙尊站街。   正道之中果然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燕方时气得说不出话,索性闭了嘴装哑巴。   傅斯乾再没说话,阖着眼皮不动如山,一只手还稳稳地捂在风听寒耳朵上。   不比风听寒,没人敢扒着这位仙尊问东问西,他就坐着不说话,一群人也不敢走,就陪在一旁干坐着,吱个声都不敢,生怕吵着他。   直到飞舟停下,众人才松了口气,默默在心里想着往后少去仙尊旁边。   一路上只有清风流云作陪,风听寒竟真小睡了一会儿,飞舟停下时都没醒,还是傅斯乾把他叫醒的。   伸伸胳膊踢踢腿的修者们又酸了起来,再严厉的仙尊也有温和师尊的面孔,同人不同命,风听寒可真不错。   风听寒刚睡醒,眯着眼迷迷糊糊的,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这么困?”   “困。”   傅斯乾睨他一眼,忽然想起在文家时,风听寒也是这样,黏黏糊糊地蹭着他手心,软乎乎地说困了。   思及此,傅斯乾微微一哂:“困了之前还不回房里,和他们有那么多好聊的?”   风听寒一下子精神了,掩下笑意,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说:“自然是有的。”   不等傅斯乾嘲讽的嘴角勾起,风听寒就迅速补上一句:“聊了关于师尊的事呢,师尊太厉害了,尤其是三秋剑招,大家都很佩服,一直拉着我问有没有见过,只可惜……”   江面风平浪静,傅斯乾收起飞舟,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率先往岸边走去,之前跟着纯粹是打了通酱油,他现在突然想活动活动筋骨了。   邪祟隐匿在江水中,之前尸体残肢已经被他们用化尸水处理了,冤魂戾气还没化解,文荣被扔到江边做诱饵,没一会儿江水中就咕嘟咕嘟冒起了泡,紧接着黑色的漩涡在江面上浮出。   傅斯乾活动着手腕,足尖一点,就悬立在半空中,他挥手劈向漩涡中央,赤光瞬间激起狂澜,将那漩涡彻底搅开。   风听寒摸了摸鼻子,视线落在不远处素衣白袍的人身上,听着旁边的惊诧交谈。   “仙尊这是要亲自出手吗?”   “仙尊一出手,还用得上咱们吗?”   “出来这一趟,啥也没干,就仙尊和风听寒亲手除灾了。”   “要不你去和仙尊说说,说你想代替他,让他把邪祟留给你?”   “我可不敢,参与不了就不参与呗,能亲眼看看仙尊出手的风采,此行已经值得了。”   ……   他没想到,自己提了一嘴,那人真的会出手。   风听寒逮着一旁默不作声的燕方时,试探着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燕方时一脸冷漠:“凡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那被提到的朋友多半都是说话者本人。”   风听寒:“……”   “至于吗,还生上气了,不是你自个儿先来招我的?让你摔一下算轻的了。”   燕方时一脸屈辱,气愤道:“摔一下没事,可我被那小心眼嘲笑了!”   风听寒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小心眼”指的是谁,视线又飘到半空飒然伫立的身影上,没忍住笑出了声。   燕方时:“???”   这算不算二次伤害?   呵,男人,见色忘友的男人!   燕方时冷着脸,在心里打着算盘,这些年太累了,他也该找个时间好好休息休息了,去他娘的右护法,谁稀罕谁当!   这么多年扶持走过来,那是过命的交情,风听寒笑够了,主动推了推燕方时的胳膊,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一个朋友,我的朋友也有一个朋友,他托我朋友问我一个问题。”   爱好八卦的燕楼主悄悄支起了耳朵:“什么问题?”   “一个男人,突然对他说了些奇怪的话,还说要他等着自己。”   “奇怪的话?”燕楼主眼睛一亮,“有多奇怪?”   风听寒思索半晌,自以为十分聪明地将原话换了种说法:“说他是他的媳妇儿。”   “他不是说你是他的童养媳吗?”燕楼主脱口而出。   风听寒:“……”   燕方时:“……”完了,他是不是暴露了什么东西?   风听寒眯着眼,锐光锋利如刀:“你怎么知道?”   燕方时干笑两声,眼神乱飘,思索着用什么借口才能蒙混过关。   “这段时间,你似乎很闲啊。”风听寒冷笑连连,“看来烟华楼最近事不多,让你还有心思掺和旁的事,逍遥盟缺人坐镇,不如你去帮帮宋如欢?”   不是你把我从逍遥盟叫到江阳的吗?我这只会点逃命手段的能镇得住谁?燕方时敢怒不敢言,恨不得把刚才说漏嘴的自己抽死。   “江阳事情结束,你就启程吧,免得——”   “我的天呐,这是西河镇重现吗?”燕方时瞪大了眼指着旁边,惊诧出声。   被打断了话,风听寒略微有些不悦,顺着燕方时指的方向看去,这家伙要是敢耍他,等他回去就……   风听寒目光一凝,再顾不得其他,天地之间唯一人可入眼。   江水在空中碎成偏片片冰花,被灵力制住无法落下,赤光漂浮在水星之间,勾起寥落的玲珑诗意。在天光与云卷的缝隙中,长风吻开胜雪的衣摆,像隐藏在树丛深处的腐朽岁月,被锋刃一一削开。   春水吻雪,融了满眼尘光。   傅斯乾长指拂过剑身寸寸,赤光为墨剑开了刃,乍起的炽火燃至最盛,顺着他挥手间冲向江底,化成了一条水浇不灭的火龙,在江水中游曳逡巡。   藏于江底的邪祟狡猾异常,在此处躲躲藏藏好几年,早已修出了灵智,从飞舟降落时就钻到江底巨石下方,躲着这群气势汹汹的修者。   火龙在江底绕了好几圈都没揪出邪祟,傅斯乾丝毫没有担忧,他站在灵力凝出的水珠花海中,一身雪肌冰骨,半生冷漠凉薄。   “嘭!”   江水混着碎石向四周飞溅,仔细瞧来,那火龙竟是硬生生从江底巨石中穿过去的!   来了。   傅斯乾掀起眼皮,他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变得更加凌厉,如同染血的刀锋,带着霸道的肃杀之气。   铺天盖地的威压狂暴汹涌,几乎灭顶一般泻下,逼得一众修者扑倒在地,头都抬不起来,只剩下臣服的念头。   空中一人独立。   岸上也只有一人站着。   强大的修为压制使风听寒内心愈加兴奋,口中被逼出鲜血也舍不得挪开眼,战意被点燃,骨头缝都在叫嚣,不能臣服。   他绝不要臣服!   风听寒紧紧抿着唇,不让血流出,那道被赤色包围的身影在他眸子里放了一把火,烧干了血,烧红了半边天。   总有一天,他要打败这个男人,他要让这人臣服在他的脚下!   黑影被火龙当胸穿过,咆哮着从江中冲出,傅斯乾掐准时机,手腕轻转,一剑隔空劈下。   随着他的动作,四周的水花闪出点点晶光,宛若天阙梨花戏风,簌簌飘落,他袖底剑下,俱是清浅只影。   这才是一剑三秋。   带着凌冽冰花和四处溅射血花的一剑三秋。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这是当年修真界心照不宣的共识,他们写下俊逸与强大的双重赞誉,将它赠给了那个斩杀千万亡灵,踩着累累白骨,从西河镇走出来的男人。   往后几十载,尊他一声“昭元仙尊”。   燕方时秘而不宣的评价,久久徘徊在风听寒心间,执剑斩杀邪祟的男人果决冷肃,纵使这句话不是给他的,他也当得起这句话。   那邪祟甚至都没有机会挣扎,就被三秋一剑诛灭,被吞噬的怨气没了拘束,疯狂地朝文荣涌去。   “啊啊啊啊啊,不啊啊啊啊……”   枯瘦的身体发出最后的哀嚎,为江阳邪祟一事画上了句点。   霜花倾落,傅斯乾款步而来,三秋上沾了邪祟的血,随着他的足迹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看到了吗?”   看到了。   风听寒张嘴想说话,却吐出一口血来,意识也开始涣散。还以为能扛得住这人完全释放的威势,现在看来还是太勉强了,什么时候他的修为才能恢复呢?   他在晕倒之前,看见一个向他奔来的身影,然后他落入一个有些凉的怀抱。   傅斯乾揽住怀中人,堪堪松下一口气,这口气刚松完又愣住了。   发生了什么事,四周这是什么鬼?   尸横遍野?!   被威压逼昏的不止风听寒一个人,他还是最能扛的那个,硬是撑到傅斯乾结束战斗,其余修者就比较惨了,早早昏了过去。   傅斯乾看着倒了一地的人,平静地吐出一个字:“草。”   草,这是一种植物,也是一种态度。   傅斯乾捏着怀中人的手腕把脉,一心二用,甚至在心里给刚才那场战斗做出一个评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敌方死得透彻,他方倒了一地。   风听寒脉象平稳,只是被威压冲得没缓过来,其他人连血都没吐,想来情况应该比风听寒更好。傅斯乾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拦腰抱起风听寒,寻了棵树坐下,冷静地等着众人苏醒。   身上传来一阵热意,傅斯乾在怀中摸索了下,摸出一颗小珠子来,那是之前在无垢城小天地中,封止渊给他的芥子境。   过了这么些时日,他都快忘记这东西了,傅斯乾端详着手中的珠子,不明白它为什么会突然发起热来。   珠子越来越热,几乎有点烫手,风听寒突然呢喃一声,傅斯乾将芥子境收进储物镯,轻轻拍了拍怀中人,将他脸侧滑落的头发拂开。   刚才一直拿着芥子境,傅斯乾手上沾了点热意,中和了平日里的寒冷,温度恰好,惹得风听寒小幅度在他掌心蹭了蹭。   滑腻的触感令他浑身一滞,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朝着掌心涌去,傅斯乾鬼使神差地捏了捏风听寒的脸,拇指擦着他的嘴唇,一点点用力,压着那唇瓣捻得鲜红,仿若一片娇艳如血的玫瑰花瓣。   “师尊?”   细碎的声音从喉间滚出,宛如幼兽般呜咽,混杂着不自觉的依赖,黏糊温软,诱人至深。   他被蛊惑了。   在那声音擦过耳际时,傅斯乾下意识收回手,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低头咬上去,想将那花瓣含在齿间舔舐,想用舌尖品一品是什么味道,想试试究竟有多么软。   他从错综复杂的思绪中认清一个事实,他对风听寒产生了欲念。   林叶潇潇,清风寥寥,在这一瞬间,世间万物都失去了声音,他长久凝视着怀中的人,没怎么挣扎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为这个人而来,喜欢上这个人,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傅斯乾唇边漾开温柔笑意,在他承认自己内心的同时,丹田里涌起一阵热流,在四肢百骸流淌,源源不断的灵力冲向丹田。   傅斯乾微讶,他这是突破了吗?   不对,不是突破,原主停留在渡劫期已久,再突破境界就是飞升了,现在这种变化更像是有所领悟,促使神魂更强大了。   傅斯乾看着怀中人,轻声低喃:“可真是个小福星。”   等到日光西斜,昏倒的人渐渐都苏醒过来,承受威压固然辛苦,但也不是全无好处,强势的环境逼得人快速成长,经过刚才的压迫,不少人都有要突破的迹象。   风听寒醒得最晚,刚睁开眼就看到一群人围在旁边打坐,活像要给他念经超度,吓得他差点一蹦三尺高,多亏傅斯乾及时揽住他的腰。   “师尊?”   傅斯乾安抚地拍拍他:“他们要突破了,在这边方便我给他们护法。”   “原来如此。”风听寒拍了拍胸口,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这个姿势……   他怎么会坐在这人腿上?!   金光刺破黑暗,在傅斯乾面前停下,他一只手搂着风听寒的腰,一只手接住空中的传音符。   风听寒挣扎着要从他怀中离开:“师尊,我——”   傅斯乾在他腰侧捏了一下,低声道:“安静点,别乱动。”   风听寒:“?”   传音符在空中展开:逍遥盟出事,帝王被挟持,茗光身负重伤。 第56章 白骨憾京霄1   叶茗光受伤, 逍遥盟遇袭,消息是乐正诚传来的,京城事态十分紧急。   会是魔界搞的鬼吗?   这些事与“死去”的封止渊有什么关系?   傅斯乾张开的手握成拳, 传音符化成一缕金光在指间消散, 风雨欲来, 平静之下已起了波澜, 他有预感, 这世间即将有大事要发生了。   事发突然, 眼下修者们正处于突破境界的关键时期, 不能贸然离开。   趁着傅斯乾失神, 风听寒快速从他怀里退出,腰间还残留着异样的感觉,他偏开头, 露出被阳光照得发亮的耳廓。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他从来没有体会过,陌生又刺激, 本能叫嚣着逃离, 身体却在渴望期待。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朝远处望去,思索着刚才看到的讯息, 他还没有通知宋如欢动手, 事情有变。   燕方时是被强制唤醒的, 他身体本就不好, 数日奔波再加上被傅斯乾威压震伤, 气血翻涌,没等说话先吐了好几口血。   风听寒眉心紧蹙,手上输送的灵力又增大了一倍。   “咳咳, 不要。”燕方时抓住他的衣袖,气若游丝,“停下吧,我没事,缓缓就好了。”   风听寒不为所动:“安静。”   在灵力的安抚下,燕方时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风听寒收回手,眼前一阵发黑,他勉强稳住身形。   燕方时凝音成线:你修为还没恢复,根本没必要为了我浪费这么多灵力。   风听寒塞给他一张传音符,头都没抬,直接吩咐:传音给姜九安姜九澜,让她们来接你,逍遥盟出事了,我现在走不开,你得赶快去找宋如欢会合。   燕方时顿时明白过来,接了传音符往旁边角落去,逍遥盟出事了,他却没收到一点消息,思及此,燕方时罕见的认真起来。   姜九安姜九澜来得很快,两人一人提着齐书昀一只胳膊,速度太快,愣是把重伤未愈的齐书昀又折腾个半死。   怎么忘了还有这茬,燕方时看着半死不活的齐书昀一阵头疼,略微思索,还是准备和傅斯乾说一声:“江阳之事已经告终,昭元仙尊,人还给你,咱们后会有期。”   “慢着。”   微凉的声音带着不悦,傅斯乾瞥了眼齐书昀,刚才的消息已经够烦了,等给这群小崽子护完法不知道要过去多少天,再拖着个病号,等他们赶到京城,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没钱给齐书昀治病。   姜九安美目怒睁:“仙尊这是什么意思?”   傅斯乾朝齐书昀方向抬了抬下巴,平静从容:“答应把人治好,燕楼主不会忘了吧?”   “……”   这人伤得太重,一时半会儿是治不好的,可事情紧急,尊主特地耗费灵力,他们不能在这里耽搁下去。   嬉皮笑脸的楼主突然换了个人一般,眯着眼看向傅斯乾,目光凌厉:“人没治好对不住了,但燕某今日非走不可。”   风听寒自给燕方时输完灵力后就靠着树休息去了,胸膛一阵剧痛,痛感如潮水般向四肢绵延,丹田内灵力所剩无几,九灭也不老实,之前融入了雪中焰,此时暴动起来,两种感觉交替出现,一会儿热浪灼袭,一会儿如坠冰窖。   却也不是全无好处,在两股不同力量误打误撞的冲击下,毒素加注在他修为上的封印,隐隐有松动之意。   看燕方时的表现,应该是有急事,傅斯乾扫过站在他身后的姜氏姐妹,思索道:“就凭燕楼主现在的处境,说话还是客气点比较好吧?”   白练当空甩出,直接袭向凝神突破的修者,傅斯乾沉下脸,挥手打下一道结界:“偷袭?烟华楼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怕为人所不齿吗?”   他话语刚落,挥手一道灵力,朝燕方时面门而去。   两支长·枪交错在燕方时面前,姜九安姜九澜向前两步挡下攻击,燕方时抬手一挥,声音冰冷沉静:“出来!”   黑影在林间跃动,数百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以燕方时所站之地为中心,呈包围状将所有人逼到一处。   没进行突破的修者召出法器,护在傅斯乾四周,从人数上看,燕方时要占据很大优势。   “不愧是烟华楼的楼主,竟然藏着这么多人。”傅斯乾怒极反笑,“是想叫本尊见识见识吗?”   燕方时没理会他的话,视线落到一旁树下,手微微收紧:“烟华楼无意与无极山为敌,我们也不想和仙尊交手,实有要事在身,此番无奈之举,还望仙尊包涵。”   他这话不卑不亢,既把事情上升到了无极山与烟华楼之间,又给了一个台阶,若是再揪着不放,恐怕双方都讨不着好。   傅斯乾突然一笑:“燕楼主这说的是什么话,走不走是你们的自由,本尊何时说过要阻拦?”   燕方时一愣,他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明确说过不让他们离开:“仙尊的意思是?”   “人可以走,钱留下就行。”傅斯乾指了指刚刚醒过来的齐书昀,“把治这兔崽子的医药费交了,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   燕方时:“……”   众人:“……”   黑衣人:我们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燕方时怔了半晌,从储物镯中取出一包银两,气冲冲地扔给傅斯乾,咬牙切齿道:“这些银两够那小子断胳膊断腿再重新治疗了,仙尊可还满意?”   默默打了个寒颤的齐书昀一脸拒绝:……并不是很想断胳膊断腿。   傅斯乾笑得温和,完全看不出刚才动过手的模样,他扫了眼四周的黑衣人,吊儿郎当地说:“自然是满意的,也不知是什么急事,能逼得燕楼主这么大阵仗,瞧瞧,这么多人突然出现,可吓坏本尊了。”   燕方时:“……”   一时间万籁俱寂,众人面面相觑,心情复杂,都产生了一个疑问:仙尊是认真的吗,他被吓坏是那副模样?!   “师尊,你被吓坏了?”   突兀的声音响起,轻柔低缓,带着惊诧与隐藏不住的笑意。   原本浪得飞起的人顿时没了声音,直到风听寒走到他面前,傅斯乾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感到一点不好意思。   约莫是刚确认自己的心意,罕见的生出些羞涩,也不多,就持续了两三秒。   傅斯乾叹了口气,他坐在地上,忽然倾身抱住风听寒的腰,声音里带着浅显的笑意:“是啊,被吓坏了,要安慰要抱抱才能好起来。”   “……”   嘲笑人不成反被赖上,风听寒僵住了,然后他裂开了。   风过林梢,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吸气声,不光风听寒,在场所有人都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燕方时瞪大了眼,半晌没说出话来,姜九澜长叹一声,提醒道:“楼主,该走了。”   罢了,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已经不是他能阻止的了,燕方时挥手命人撤下,临走时还不忘给石化的风听寒抛去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风听寒挣了一下没挣开,反而被抱得更紧,傅斯乾环在他腰后的手不轻不重地按了按:“怎么傻了?”   这人很不正常,不过正好可以……   风听寒恶向胆边生,拍了拍傅斯乾的头,语气严肃:“说,你究竟是谁?”   闷闷的笑声传出,傅斯乾慢慢站起身,捏了捏风听寒的脸:“惯着你了,没大没小的。”   天慢慢黑下来,光线昏暗看不清楚,其他修者离得不近,只依稀能看见傅斯乾抬了抬手,然后风听寒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齐书昀被两个人搀起,咬着牙低声道:“堂堂仙尊,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做出这种事。”   旁边两人对视一眼,深以为然:“仙尊竟然……唉,风听寒也太可怜了。”   齐书昀刚想附和,就听见另一人开口:“仙尊竟然会当着我们的面对风听寒动手,都打得他退了好几步。”   打人?   齐书昀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只要把声音伪装得足够平静,就可以将异样隐瞒下来,也不必担心暴露秘密。   傅斯乾暗中设下一道结界,将两人圈在里面,他声音里带着笑意,近乎温柔与宠溺:“又问这个问题了啊。”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风听寒却瞬间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他在「流华衣铺」也问过,当时这个人,拉着他的手,强势的让他停留。   那是他第一次犹豫,也因此而心软。   “风听寒,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总会有意外来临,将藏起来的秘密掀开,连黑暗也无法隐瞒下去。   “什么答案?”   傅斯乾指尖燃起一点火光,照亮了面前这个容貌昳丽的青年,那双桃花眼有一瞬间闪过惊慌,他笑了下,温柔道:“虽然确定了,但不想现在知道你的答案,也就是说,我并不打算现在告诉你我的答案。”   他们约好了交换答案。   风听寒突然觉得很可惜,他没办法接受这份温柔。   没有心的人,怎么可能产生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设置成十一月二十四了,我还疑惑怎么没刷出更新。(沧桑点烟)   这章交代一下感情线,下一章进京,开启之前铺好的,第二卷 终章的剧情,期待搓手。   滴,请查收包裹。   你的傅总,是温柔的boy。   你的风总,是没有心的boy。 第57章 白骨憾京霄2   等最后一个修者结束突破时, 距离乐正诚传音符到来已经过了五天,傅斯乾不放心把人直接扔在这里,没思索几秒就决定带着众人一同前往京城, 正好各大门派都有人在逍遥盟驻守。   在此期间, 傅斯乾安排人带着齐书昀治伤, 修者恢复极快, 等到要出发时, 齐书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找我有什么事?”傅斯乾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人, 语气略有些不快。   齐书昀鼓起了勇气, 梗着脖子大义凛然地说:“你能不能放过风听寒, 仗着自己是师尊就强迫自己徒弟,简直为人所不齿!”   傅斯乾:“?”   齐书昀郑重道:“就算你是仙尊,也不能强抢民男, 趁现在大家误会了,你还可以悬崖勒马,但你要是坚持一意孤行, 就别怪我把这件事捅出去, 让别人看看你真实的面目!”   他一脸义愤填膺言之凿凿,浑身上下散发着不畏强权的正义气质,傅斯乾简直想鼓掌叫好, 鼓掌的前提是他警告的人不是自己。   他娘的谁潜规则自己徒弟了?!   傅斯乾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好, 不知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所有人突然对风听寒热情起来, 他还想住一个房间培养培养感情, 可总有不长眼的人来破坏他们二人世界,早上把他的傻白甜徒弟拐跑,夜深才放人回来。   他心气不顺, 旁人也别想好过,傅斯乾磨了磨牙,心道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我什么面目,用得着你管?”傅斯乾冷哼一声,“整天掺和别人的事,你是吃饱了撑的吗?”   傅斯乾比齐书昀略高一些,他半垂着眼皮,眼神睥睨:“还是说,你对本尊心怀不轨?”   齐书昀浑身一抖,脸色巨变,眼神里满是拒绝: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本来只是想吓吓这人,傅斯乾突然一笑,语气温柔表情却十分不友善:“不是对本尊心怀不轨,难不成,你觊觎本尊的徒弟?”   “你胡说!简直胡言乱语!”齐书昀脸涨得通红,慌忙否认道。   傅斯乾看着齐书昀游移闪躲的眼神,心中一沉,他虽然准备给风听寒时间接受,但不代表他会容忍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挖他墙角,风听寒已经在他碗里了,谁也别想抢走。   他低下头凑近了些,拍了拍齐书昀的头,压低声音警告道:“最好是没有,离他远点,要是让我发现你对他存着别的心思,下次我就不是用手,而是用三秋拍了。”   他说完拂袖而去,留下齐书昀一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去他娘的三秋拍头,想拿剑劈了他脑袋就直说!   齐书昀压下破口大骂的冲动,告诫自己不能撕破脸皮,他身后还有绛水城和藏剑峰,绝对不可以意气用事。   不远处,刚准备回房的风听寒眼神晦暗,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冷笑出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两人就在一起亲上了。   他想起傅斯乾之前说的话,本来还觉得这人是特别的,到头来还是一样令人恶心,世人肮脏下贱不要脸,真是虚伪至极。   风听寒脚步一拐,往相反方向去,前几天给燕方时输灵力,误打误撞使他修为恢复了大半,没彻底恢复之前他可不想回房,免得控制不住自己对那人大打出手。   临近傍晚,飞舟之间的云层染上阳光的金粉,宛若上好的锦缎,在天际铺展开来。   风听寒挥手将之搅散,世间美景惑人,可惜人心丑恶至极,若能全部除掉,那就干净了。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除了一开始收到乐正诚传音说晏君行也去了,再没有消息传来,某种意义上,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然而傅斯乾现在关注的并不是这件事,月照中天,风听寒从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做好了打算,准备等风听寒回来后,好好谈谈,最好能叫小徒弟别整天出去乱跑,实在不行也得设立个门禁时间。   傅斯乾从储物镯里翻出本书,百无聊赖地翻着,他本以为风听寒很快就会回来,谁知这一等大半夜就过去了,窗外隐隐露出一丝亮光,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他认清了事实:风听寒一整晚没回来!   傅斯乾阴沉着脸,因为太过用力,手里的书都捏皱了,随后“呲啦”一声,燃起的火焰吞噬了书页,火光映亮了他的脸,那双眼中压着沉沉的血丝。   风听寒是在厨房被逮到的,天还没亮,其余人都在睡梦中,傅斯乾根据心魂咒的指示,杀到了厨房里。   他没刻意隐藏身形,几乎是刚走到门口,就和抬起头的风听寒来了个对视,后者似乎有些惊讶,不过瞬间就换上了得体的笑:“师尊早上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傅斯乾满心的怒气怨气,都在听见他声音时散了个干净,风听寒看起来心情不错,傅斯乾十分清楚,自己并不想破坏他好心情。   “你在这里干什么?”   风听寒把切好的菜放进锅里,边搅动边说:“熬粥啊。”   案板上还放在一些食材,傅斯乾走近看了一眼锅里,他也会做饭,没穿到这里时经常下厨,现在应该把其他食材也放进去了。   傅斯乾胳膊僵直,偏头看向旁边的人,他眼尾扫下一片阴翳,藏着的血丝愈发明显,看起来有些瘆人。   “为什么要躲?”   刚才他想拿案板上的菜,从风听寒身侧伸出手,只是仅仅碰到了衣角,旁边那人就猛地退开,反应强烈到令人无法忽视。   风听寒抿了抿唇,平静道:“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傅斯乾掀了掀唇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怕我?还是怕被我碰到?”   “都没有。”只是嫌脏嫌恶心,风听寒在心里补上这句话,露出个无辜的笑,“师尊先歇着吧,我还要熬粥。”   风听寒看向旁边的锅,这么一会儿工夫,粥已经煮沸了,从头到尾,除了一开始对视的一眼,他再没把视线放在傅斯乾身上。   外头传来响动声,此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傅斯乾默不作声地退后一步,看着风听寒细致的熬着粥,熬着不知给谁的粥。   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默中尽是尴尬,明明这几天相处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傅斯乾百思不得其解,难道风听寒发现自己喜欢女人,同行的修者中有他喜欢的人,所以在避嫌?   在风听寒关了火之后,傅斯乾实在忍不住了,他留下一句话,逃似的离开了厨房。刚确认自己的心意不久,他期待的是风听寒也喜欢他,而不是被他强迫,因而傅斯乾并没有勇气留下来看这粥是为谁做的。   “忙完了我们聊聊。”   声音晦涩得简直不像他说出的话,风听寒心尖一颤,端着锅的手晃了下,灼热的粥立刻在手背上烫了一片红。   长出一口气,风听寒把剩下的粥倒进碗里,然后才把手浸入凉水,手上火辣辣的痛感令他清醒,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看不见光的岁月。   是啊,他本来就不该奢望拥有光。   他指尖淬火,将传音符发了出去,燕方时昨晚到了京城,接连发来好几道讯息,其中有一条令他十分在意。   宋如欢早就将京城消息传出,一直没收到回音,她有所察觉,暗中追踪过,发现自己的消息被拦截了,便不敢再试探,怕暴露风听寒的身份。   风听寒眼底杀机毕露,这段时间忙着其他事,都忘了找算计他的人了,原来他们已经染指到宋如欢部下了。   不能再等了。   跟随齐书昀的厨子准备做饭了,风听寒将手中的光秃秃的雏菊梗扔下,端起那碗点缀了花瓣的粥,慢悠悠地往外走,等到了房间门口,上面的花瓣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浅淡的香气,混在米香中闻不真切。   傅斯乾倚靠在床头,闭着眼没有动作,清透的光洒在他脸上,照亮了眼睛下面浅浅的青影,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风听寒也不说话,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地托着下巴,余光似有若无地往床上瞟。   一夜未睡困乏得很,傅斯乾倚着床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刚眯了一小会儿,就听见推门的声音。他想睁开眼又不敢睁开眼,熟悉的气息与脚步声令他迟疑,想问为什么,却又怕听到不想听的话。   从书内到书外的两辈子,他是第一次喜欢人,根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情况,不想放开这个人,也不想强迫这个人。   两个人很有默契,一个装睡一个等,最后还是傅斯乾忍不住先开口:“什么时候回来的?”   风听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能不知道?装睡装得时间长了,真以为自己睡着了?   “刚刚才回,师尊睡好了吗?”   傅斯乾点点头,故作镇定地走到桌边,思索了下,在风听寒对面落了座,两人正好隔着桌子,除非伸长了手才能碰到彼此。   “有什么事吗?”   “不是师尊要我回来谈谈的吗?”风听寒抬眼看他,看着对面那人说不上话,忽而心情好了些许,把手边的碗推过去,“师尊没吃东西,饿了吧?”   “我……”   傅斯乾想说自己已经辟谷,感觉不到饿,话到嘴巴又咽了回去,伸手接过粥,拿着勺子慢条斯理地搅了搅,没头没尾地问:“她吃了吗?”   风听寒不明所以:“?”   “让你亲自熬粥的人,她吃了吗?”傅斯乾半垂着头,轻声问道。   面前人几乎将整张脸埋进碗里,风听寒笑了下,故意道:“他还没吃,我手艺还不错。师尊不尝尝吗?”   粥熬得很香,傅斯乾却没有一点胃口,他思绪很乱,竟莫名其妙想起比试大会时发生的事,想起当时萧念远给他倒的那杯茶。   不是给他倒的茶,他没兴趣喝。   不是给他熬的粥,他也吃不下。   傅斯乾把勺子放下,平静道:“还是不尝了吧。”   裹着笑意的声音袭来,风听寒几乎趴到了桌上,才把手伸到傅斯乾面前:“为了给师尊熬粥,我手都烫到了,师尊真的不愿意尝尝吗?”   傅斯乾眨了眨眼,大脑宕机:“给我熬的?”   “不然呢?”   风听寒想收回手,却被傅斯乾一把握住,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手背上红肿的地方,傅斯乾低头吹了吹那处,语气轻柔:“很疼吗?”   一直没听到回答,脑海中闪过厨房里发生的画面,傅斯乾下意识松开手。   随后,那只手便从视线中退出了,傅斯乾的心越坠越深,默不作声地端过一旁的粥,起码这粥是给他熬的。   从桌子另一边绕过来的人,带着淡淡的说不清的香气,将那只手伸到他面前,委屈巴巴地说:“很疼很疼的,师尊再吹吹。”   傅斯乾脑海中的弦,断了。   吹完手,吃完粥,风听寒说想睡一觉,两人最终也没谈什么,傅斯乾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矫情,便再没提起这件事,只和风听寒说了别整天出去,有时间好好修炼,后者乖乖应下。   于是风听寒就开始在房间里冥想修炼,傅斯乾自觉不应该打扰他,于是风听寒这一修就直接修到了京城,两人在一个房间,愣是几天没说过一句话。   傅斯乾看了看率先走下飞舟的人,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恨!   他们直接去了各大门派歇脚的地方,不待傅斯乾说话,提前几天到的晏君行就从楼上探出头来,拿着扇子朝他招了招手:“昭元,好久不见。”   傅斯乾没搭理他,还记着这人之前在乐正诚面前乱造谣的事,想着跟各大门派的人打完招呼,再好好和晏君行算算账。   此处离逍遥盟驻地不远,客栈被各大门派包了下来,听见晏君行的话,原本在楼上的人都纷纷迎下来。   叶茗光受了伤,看见众人急匆匆往楼下去的模样,忍不住低声骂道:“一群趋炎附势的东西,这时候上赶着,之前面对逍遥盟和王朝的人,一个个怂得跟鹌鹑似的。”   “趋炎附势,那也是趋无极山的炎,附无极山的势。”晏君行展开镂云扇,看着扇面上的画,笑意平淡,“哪一天他们不这样对无极山了,恐怕你还得急。”   叶茗光鄙夷道:“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做。”   晏君行笑笑,没说话。   寒暄完,傅斯乾带着风听寒上了楼,将一众修者原原本本还给了他们门派带队的人,他才真正放下心来,总算卸了担子,可以放心撂挑子不管他们死活了。   风听寒很会审时度势,和晏君行叶茗光问了好就告辞了,给他们留下谈话的空间。   晏君行话没说出口,先直面迎上傅斯乾劈头砍来的攻击,忙不迭地满屋子乱蹿,躲在伤员叶茗光背后,哭笑不得地讨饶:“昭元收手啊!我错了还不行吗!”   傅斯乾面若寒霜:“你错哪儿了?”   晏君行眼神乱飘,试探道:“不该骗你,把别人送我的手绢都塞给你?”   “晏君行!”傅斯乾从储物镯里掏出一大把手绢,咬着牙笑得阴恻恻的,“好啊,我道是怎么会有人抽风给我这玩意儿,原来是你搞的鬼!”   “你不知道?”晏君行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默默又往后躲了躲,“我认错,大不了你把那手绢都还给我。”   叶茗光转头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的人,忍不住啐了口:“呸,欺骗别人真心,晏君行你还要不要脸了!”   傅斯乾恶狠狠道:“说吧,你还瞒着我做了什么,给我一桩桩一件件的都交代清楚,不然这事没完。”   “我没——”   傅斯乾召出了三秋,晏君行话音一转,老实道:“不该跟女修们说你喜欢被追,不该把你的衣裳纹样画下来卖,不该跟乐正兄说你想找道侣,不该……”   好家伙,这还不止一件两件,傅斯乾越听脸越黑,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一剑劈过去。   片刻后,晏君行终于停下,傅斯乾冷声问道:“说完了?”   晏君行讪讪一笑,指了指桌子上的茶杯:“我能喝口水再继续吗?”   傅斯乾:“……”   叶茗光:“噗嗤。”   算了吧,忍什么忍,直接一剑劈死这玩意儿算了。   傅斯乾慢慢抬起了手,剑锋擦过晏君行,直直冲向他身后的窗口,将一颗小小的珠子碾成粉末。   叶茗光神色一凛,向窗外甩出一道攻击:“暗中伤人算什么本事,还不滚出来!”   阴柔的嗓音不紧不慢,从楼下传来:“若是不想被我一把火烧死,各位可要赶紧从楼里出来。”   他话音刚落,就有无数箭矢向楼中射来,缀着红色尾羽的箭像铺天盖地的禽鸟,扎进墙里就开始燃烧。   傅斯乾一剑劈开窗外的箭雨,凌空看向楼下悠闲坐着的男人,面色一冷。   屋内的修者听见动静都撤了出来,那火不是普通的火,客栈不多时便烧成一整片赤色光幕,火光前,双方兵戎相见,隔着差不多五六米,人数上大体相当。   戴着青纱帽的男人倚靠在太师椅里,慢悠悠地把玩着腕间的珠串,端起一旁人递上的杯子抿了口,才抬了抬手朝前一送,笑吟吟地说:“很荣幸见到活着的诸位,我是秋青。” 第58章 白骨憾京霄3   逍遥盟的秋青, 经过鹿微山六婆埋骨一事,在场部分修者对他十分熟悉,加之身后客栈正被火光吞噬, 令人不自觉想起白骨召魂灯曾投射出来的画面, 与那场夺去数千无辜之人姓名的大火。   齐书昀的手下意识握住了剑, 满腔怒火如灼沸热焰, 烧得他红了眼眶。   在场修者怒叱:“秋青, 你这是什么意思!”   秋青将茶杯往后一递, 含笑睨着众人, 不答反问:“听闻诸位代表修真界各大门派, 想来驻守逍遥盟?”   傅斯乾翩然落地,不待他问,晏君行就解释起来。   原来之前众人抵达京城, 与逍遥盟接洽的的所有事务都由帝王亲自处理,逍遥盟对外只说秋青一直在闭关,因而今日是他第一次露面。   逍遥盟的青帅, 也是世间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无论是他独步天下的拈花珠串,还是他统领下的逍遥盟,不知者鲜少。   然而此人性情古怪, 心狠手辣, 离着臭名昭著也不远了。   “铸剑山庄与药神庄相继遇袭, 逍遥盟处于危险境地, 我等前来是为捉拿犯下惨案的魔界之徒。”叶茗光仗剑挥袖, 面上一片冷肃,“倒是青帅你,数日里闭门不见, 现在突然带人前来,还火烧我等居住的客栈,是不是得给个交代!”   “交代?”仿佛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秋青狂笑数声,眼底露出疯狂的病态颜色,“跟我要这东西,诸位觉得自己配吗?”   傅斯乾眼刀一扫,一剑斩向秋青,青纱帽瞬间移动到一侧,男人掀起眼皮,面色微沉,轻声低喃:“三秋?”   整个修真界就这么一柄墨色长剑,三秋比昭元仙尊出名得很,见人不识,见着剑十有八九能认出来。   秋青身后众人拔剑相向,疾言厉色:“放肆!”   “大惊小怪的嚷嚷什么,碰见些不是人的杂碎,我这剑就控制不住想砍上一砍。”傅斯乾笑得轻蔑,满不在乎道,“放肆?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我这么说,你们也配?”   那人气得不轻,正欲回嘴就被拦了下来,太师椅已被剑光劈碎,秋青像没听见傅斯乾的讥讽一样,饶有深意地笑了下:“原来是昭元仙尊,久仰大名。”   若是算起来,秋青也是和昭元仙尊同一时期成名的,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说昭元仙尊是云,秋青就是泥,云泥之别,近百载二人都未打过照面。   原主并没有关于秋青的记忆,因为鹿微山那场坑杀,傅斯乾对这人只剩下厌恶,完全不想接他的话茬。   秋青心里也纳闷,他与这位仙尊素未蒙面,怎么这人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不过他向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的,因而也只疑惑了两三秒,便把这事抛诸脑后了。   一时间没有人言语,气氛罕见的尴尬起来,秋青带着人气势汹汹的过来放火,放完火到现在都没动手,在场的谁没有傅斯乾那般不管不顾的底气,安静如鸡,生怕成为两方交锋的□□。   这时候只能指望万金油三公子,在第三次接收到暗示的目光时,晏君行及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摇着扇子上前一步,他见谁都一脸笑模样,即使面对刚放火要烧死自己的人依旧如是。   “在下听闻青帅大名已久,今日能见到活生生的人,亦是荣幸之至。”   众人:“……”他们是失心疯了才会找这位解围吧!   叶茗光很给面子地拍了拍手:“说得好。”   众人:“……”无极山就没一个省油的灯!   秋青一脸变幻莫测,手上把玩珠串的动作越来越快,旁人不知,跟在他身后的人可清楚得很,这是他烦躁至极才会做的动作。   所幸晏君行就一时抽风,正经起来还是挺能唬人的,傅斯乾在心里给了他一个“人模狗样”的评价,然后就提着剑向四周观望,方才事态紧急,也不知风听寒有没有及时出来。   晏君行合上扇子,笑着问:“青帅此次前来,除了放把火,可还有别的事?”   秋青行事作风诡谲,兴致来了常做出些荒唐事,拿他的标准来算,放把火委实不过分,何况这人放火前还装模作样地警告了一句,从始至终都没有撕破脸,明显是来给各大门派一个下马威的。   至于这下马威的由来,才是需要好好探究一番的。   秋青也没想隐瞒,大大方方表明了来意,活像之前出言挑衅的不是他本人:“我刚出关就听闻王上被挟持,来这里也没别的事,不过是想请诸位将人还回来。”   帝王在宫中被掳走已经不是秘密,早些日子小道消息就传遍了,为了安抚朝野稳定民心,宫中只说帝王微服北上,被掳走纯属无稽之谈。   然而这话也只能哄骗一下百姓们,驻守此地的修者心里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那帝王确实是被掳走的,还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掳走的。   事情要从前几日说起,逍遥盟驻地位于京城内,若出了灭门惨案,定会引起百姓们的惶恐,自他们到达京城,便积极与王朝进行沟通,可那小帝王死活不愿配合,倒真应了他们在圣贤殿说过的话。   小帝王油盐不进,任他们强调事态如何紧急,就是不愿意让各大门派的修者对逍遥盟进行保护,说是人死绝了也不劳烦他们,叶茗光被气得不轻,好几次想将那小帝王从王座上撸下来收拾一顿,都被同行的人拦住了。   前几日双方交涉再次宣告破裂,叶茗光彻底火了,半夜潜进王宫,想好好教训一下大放厥词的小帝王,谁料刚摸到宫殿,就撞上小帝王被人打昏了带走。   叶茗光当机立断,与那人缠斗起来,那也是一位修者,且修为在她之上,几个回合下来,叶茗光不敌那人,不仅没把小帝王救下,反而身受重伤。   禁卫军听到声音赶过来,只看到受伤体力不支的叶茗光,宫殿里灯火通明,哪里有帝王的影子。   禁卫军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向叶茗光询问了情况,也不敢拦着她不放,只是吩咐人暗中追寻帝王踪迹,安排完一边便往逍遥盟奔去,等了数日,才将这位青帅给请出来。   修者们心里清楚,秋青这是打算把帝王被挟持一事推到他们头上,心中虽气愤不已,却也忌惮这人的势力不敢回嘴,偷眼往叶茗光那边瞟,怎么说这事也是她招惹来的。   傅斯乾是在角落里找到风听寒的,那人垂着眼皮躲在一群人身后,困顿得很,时不时打个哈欠,看样子一点没操心发生了什么事。   这几日为了避免傅斯乾和他翻旧账,风听寒硬是冥想修炼了好几天,正道与魔界修炼方法大同小异,但他自修炼以来,还未曾如此废寝忘食过,现下得了空就想睡过去。   趁着众人都在关注别的事,傅斯乾悄悄走到风听寒身后,压低声音问道:“困了?”   这声音熟悉得很,再加上那股冷冽的松竹香,不想知道是谁都不行,风听寒不轻不重地“嗯”了声,懒洋洋地往后一靠,软着嗓子小声诉说:“师尊,我困。”   他倚着就睡,阖着眼皮丝毫看不出别扭,傅斯乾扶住他的肩往怀里一带,动作尽可能放得轻柔。   眼见小徒弟在自己怀里没异常的反应,傅斯乾心里又翻了旧账,先前不小心碰一下反应都那么大,现在竟然靠着他睡得没心没肺,说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   然而小孩子也会长大,傅斯乾盯着怀里人看了半晌,突然发现风听寒最近似乎长高了不少,个子蹿得倒快,再过一段时日就要超过他了。   “挟持你家帝王的不是我,好说歹说不配合,出了事就往别人身上推,这偌大的王朝,是养了一群废物吗!”   叶茗光虽受了伤,却丝毫看不出畏惧,她是个暴脾气,只认准了自己的理,从不把身份地位放在眼里,要不是受了伤,估计现在就朝秋青打过去了。   晏君行拉了拉她胳膊,示意她差不多得了。   被骂了废物的人也不敢回嘴,别看秋青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其中逍遥盟的人一只手能数过来,剩下的全是王宫的禁卫军,心里都门清,凡人与修者到底还是有差异,若真打起来,他们定没办法讨着好。   这一点晏君行早就看出来了,秋青只带了逍遥盟里这么几个人过来,已经足以证明他不想掺和这事的态度,约莫是被烦得不行过来卖个面子。   傅斯乾最不喜欢那些个勾心斗角,虚与委蛇的事,索性任他们自己掰扯,无论最后结果如何,秋青他是不会放过的,鹿微山的冤魂,总得有条命来偿。   秋青搓了搓指节,慢条斯理地说:“不管是谁挟持了王上,茗光仙尊总脱不了干系,岂是一句话就能抵消的?”   他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声巨响,一道血影踏空冲过来,跪倒在地,声音嘶哑道:“逍遥盟遇袭,死伤不计!” 第59章 白骨憾京霄4   却看爆炸声传来方向, 尘土飞扬,火光冲天,黑烟腾空暴起, 冲散了周遭薄云, 那处正是逍遥盟驻地所在。   赶来报信的人浑身血色, 一看就是拼死逃出来的, 说完话就晕了过去, 被秋青身后的人带下去疗伤。   响动太大, 风听寒从睡梦中挣脱, 若有所思地看着昏过去的人。那人修为不低, 身上的伤很明显是魔界的手笔,旁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得很, 那些伤只是看着狰狞,实际上根本不至于使他晕过去,此事恐怕另有内情。   禁卫军统领焦急万分, 逍遥盟驻地位于京城内,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定会使城中百姓陷入恐慌,京城出了乱子, 他难逃其咎。   秋青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中珠串, 迟迟没有说话, 他面色未变, 丝毫不像刚被端了老巢的模样。   风听寒心念一转, 站直身子拽了拽傅斯乾衣袖,小声问道:“师尊,逍遥盟出事了吗?是魔界做的吗?”   铸剑山庄与药神庄的事震惊整个修真界, 去江阳的路上,也有修者提起此事,无一例外,传的幕后黑手都是魔界之人。   傅斯乾没直接下定论,秋青的表现太过反常,包括今日大张旗鼓的来给各大门派下马威,都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堂堂青帅,当今小帝王都得给几分薄面,怎会被王朝的禁卫军请动。   “事情并非表面那样简单。”傅斯乾思忖片刻,斟酌道,“不同于铸剑山庄与药神庄,秋青心狠手辣,逍遥盟麾下也非良善之辈,轻易被伤成这样,太过蹊跷,难保不是贼喊捉贼。”   风听寒点点头,他们思考问题的依据不同,得出的结论却大同小异:“此举会引起王朝动乱,依照秋青的作风,做出这种事不足为奇。”   四周众人窃窃私语,禁卫军统领心下焦急,上前一步拉住秋青:“青帅,出了这么大的事,您还不下令回去吗?”   秋青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有无数人曾猜测过,秋青为什么喜欢戴一顶青纱帽,甚至还搞了个名榜,将各个理由罗列排名,排在前三的分别是“他爱美”、“青纱帽背后有缠绵悱恻的故事”、“他中了青纱帽的毒”。   随着秋青阴晴不定的凶名越传越疯,久而久之,关于他的所有事就有了个统一的回答:他有病。   近些年来,秋青鲜少露面,因而“发病”次数大幅减少,导致不少人对他有了误解,认为这是个通情达理能说得上话的人,比如禁卫军统领。   这人不顾劝阻,在逍遥盟蹲了好几日,硬是带人闯进驻地,要请秋青出面,在逍遥盟上下为他点蜡祈祷时,声名狼藉的青帅竟然转了性,善解人意的随他来到各大门派落脚的客栈,还放了把火给王朝赚足了面子。   于是这位憨厚的统领就飘了,直到他被自己眼中通情达理的青帅一巴掌扇出将近十米,方才觉悟。   秋青活动了一下手腕,珠串夹在指间,将掉未掉,他还有一点点身为修者的底线,这一巴掌没有使用灵力,纯靠手劲扇的,扇完他掌心都麻酥酥的,红了一片。   这人性情邪肆,慢条斯理地踱步过去,身后众人乖乖让出一条路,别说拦住了,谁都不敢近他身半分。   那位可怜的统领还躺在地上,一脸不明所以,茫然中夹杂着羞怒,任由秋青用脚尖挑起他下巴。   “多少年没人敢碰我,统领的手是不想要了吗?”秋青嗓音轻柔,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带着股子散漫的笑意,“你方才,是在教我做事吗?”   那统领抖如筛糠,不敢言语。   傅斯乾不赞同地看着秋青,评价道:“太歹毒了。”   风听寒:“?”   傅斯乾一脸认真:“打人不打脸。”   “……”   风听寒有了一个新目标,日后要成为一个歹毒的人。   无极山的长陵仙尊与茗光仙尊,向来容易被一同提起,无他,这俩人一个能轻而易举的和所有人相谈甚欢,一个能不费吹灰之力惹得所有人与她为敌,为人处世上简直差了一道天堑。   叶茗光满脸嘲讽:“欺负凡人,秋青你还要脸吗?”   逍遥盟养的都是修者,且是修为不低的修者,秋青今日带来的全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其中有几个还是熟面孔,随秋青一同去过鹿微山,听见这话纷纷侧目,冷眼看向叶茗光。   晏君行叹了口气,无论是在无极山还是哪里,他总有操不完的心,这群人火上浇油一个比一个熟练。   “时辰差不多了,青帅再不带人回去,引出洞的蛇怕是就要跑了。”晏君行眼睛一转,笑意愈深,“帝王被挟持一事,我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从现在起便随诸位一同行动,也不枉青帅费尽心思烧了客栈,迎我等去逍遥盟小住的心意。”   明明是下马威,愣是被他掰扯成了请他们前往逍遥盟的心意,不止逍遥盟其他人无言以对,就连秋青都愣了愣。   三言两语就把所有事揭了个干净,不愧是能断阴阳事,观人晓生平的活判官,秋青收回脚,没再搭理地上快被吓昏的禁卫军统领。   各大门派看向晏君行的目光愈加佩服,不愧是名满世间的三公子,巧舌如簧能言善辩。   诡辩与嘴炮的最大区别,一个有可能说服对方,一个有可能惹怒对方。   傅斯乾看了看摇着扇子从容不迫的晏君行,又看了看满脸怒容被其他门派修者拦着不让说话的叶茗光,心下感慨颇多,诡辩大师与嘴炮王者,原主的同事们真是新奇又别致。   不知想到了什么,秋青再一次控制住自己没有“发病”,近乎温和的同意了晏君行的说法:“那就有劳诸位随我走一趟了。”   在京城待了将近一个月没摸进逍遥盟大门的众人,对晏君行投以了深切的注视,目光灼灼欲言又止。傅斯乾觉得,他们应该是想问,为什么当初不直接让晏君行下山,反而挑了个一点就着的暴脾气叶茗光。   暴脾气叶茗光伤的是胳膊,被挟持帝王的人砍了一剑,也是她福大命大,那人最后一剑莫名刺歪了,不然就直接捅进她心窝了。   那剑不是凡品,由两柄剑交缠构成,一黑一红,杀伤力极强,像是饱饮上万人鲜血炼成的,甫一出鞘,便带着漫天狰狞恐怖的杀气,让人想起遍布硝烟的战场。   叶茗光眉眼微沉,胳膊上的伤一直不见好,若是她没猜错,那剑定有古怪。   她正思索着,身侧有一人靠过来,清幽的草木香盈满鼻翼,赫然是如春水般淌着笑意的温柔声音:“这几日忘了问,伤口可有好转?”   叶茗光知道自己性子如何,与无极山另几位仙尊算不上多熟,晏君行为了逍遥盟的事下山,可近些日子相处下来,这人对她的态度与从前大相径庭,莫名其妙的好意令她心生警惕,只草草回了句“不劳挂心,已无大碍”。   傅斯乾与风听寒并肩而行,见着这一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必多想,晏君行那老神棍定是又想算计人了。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傅斯乾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况且不到最后,谁知道是晏君行耍人得逞,还是叶茗光反杀成功。   越靠近逍遥盟,慌乱嘈杂的声音越大,人群熙攘,禁卫军有统一服制,百姓们一见他们就避让开,众人畅通无阻地来到逍遥盟。   逍遥盟位于皇城西侧,靠近城墙,寨寮高筑,能俯瞰整个京城,先楚帝亲题「逍遥盟」三个大字,烫金匾额高高悬挂,气势恢宏。   大门洞开,能看到里面一片狼藉,不少人倒在地上,浓重的血腥气侵占了每个人的口鼻,不难想象出这里刚发生过多么惨烈的事。   齐书昀拧了拧眉,凑到藏剑峰长老身边,低声疑惑道:“师叔,这好像不是人血的味道。”   他嗅觉灵敏在藏剑峰不是秘密,此时能闻出血液气味的差异也属正常,长老小幅度地摇摇头,示意他安静。能看出异样的人不在少数,此时他们和逍遥盟是一条船上的,只能配合做戏。   待众人进了大门,秋青立刻吩咐人将门锁上,在地上躺着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身上遍布着血迹,行动却异常迅速,向秋青见过礼后就分散到不同方向,开始进行严密仔细的排查。   傅斯乾明白过来,秋青大张旗鼓的去给他们下马威,分明是为了营造出他不在逍遥盟的假象,恐怕那声巨响以及逃出来报信的人,都是他提前安排好的。   自药神庄出事后,逍遥盟就吸引了无数目光,逍遥盟不乏修为高深的修者,自然不满足于被掣肘的局面,秋青策划这一切,为的就是引出想对逍遥盟下手的人,即使抓不到人,也能转移众人放在逍遥盟上的视线。   就在此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箭尾绑着一张字条,冲着秋青而去。 第60章 白骨憾京霄5   箭矢被秋青两指夹住, 他手上稍微一用力,箭就断成两截,绑着字条的箭尾被捏在手里把玩, 另一截被他掷往箭射过来的方向。   分散到逍遥盟四处搜索的人没有任何发现, 整齐地列队站在一侧, 安静等待着秋青的指示。   秋青展开字条, 从容不迫的表情瞬间发生了改变, 他将字条递给身侧的人, 脑海中尽是刚才看到的内容。   事情发展越来越超出他的控制, 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压抑在心底的疯狂病态又有重新涌现的趋势。   接下字条的人跟随秋青已久,也是先楚帝招揽的修者,见证了逍遥盟从建立到如今的发展历程, 他脸上闪过惊诧,表情越来越古怪,有些慌张, 又有些恐惧。   那张字条上的字并不陌生, 准确来说,他在很久之前就见过。   最重要的是,它应该被埋葬在几十年前那场大火里。   字条上的话在舌尖上滚沸, 从回忆与虐杀的泥沼中伸出一只手, 带着他坠入被遗忘的深渊, 那是一场梦魇, 也是一场诅咒。   他踉跄了下, 字条被捏成一团:“青帅!”   “慌什么?”秋青脸上挂着笑意,眼底是隐藏不住的病态狂热,仿若溺入火光, 也似病入膏肓,“没有人会知道,如果知道了,就让他们消失好了。”   那心腹刚稳下心神,就见凌空射来数道箭矢,这回并不只是朝着秋青,而是向各大门派射去,箭尾的字条彻底烧断了他的理智。   秋青反应很快,掷向半空的珠子震碎了箭矢,各大门派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出手。   依照这位青帅的举动来看,那字条上定然记载了不能被人知晓的秘密,十有八九与逍遥盟有关,若是贸然插手,不知会导致什么后果。   然而不待他们考虑清楚,一道赤光骤然闪现,在珠子爆炸的烟雾中,将一支箭击偏。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被震碎的箭,慢条斯理地解下字条,漠然念道:“遗民旧族天有数,大楚亡于鹿微山。”   硝烟之下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的话,傅斯乾抖抖手上的字条,抬眼迎上秋青的视线,丝毫看不出畏惧:“启元四十三年的火没有灭,鹿微山无辜枉死的人也不会消失,他们会来报仇,秋青,看来是你偿命的时候了。”   留驻逍遥盟的人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亲眼看过白骨召魂灯的修者都知道,启元四十三年的冬天,秋青放的一把火,犯下了滔天罪孽。   结合刚才的话,众人已明白过来,心中怒气更盛,时至今日这位青帅丝毫没有悔过之心,他还在妄想让知晓内情的人消失。   秋青手上的动作愈快,骤然沉下去的脸昭示着他的怒气:“昭元仙尊,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   陡然挥出的攻击是青年最直白的情绪表达,他在家族与信仰之间,选择了正义。藏剑峰的长老满脸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旁边的人,以圆滑机灵著称的绛水城小公子。   齐书昀气血直冲头顶,在傅斯乾说出偿命时起,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楚帝已不在人世,鹿微山的冤魂,需得秋青这把刀来偿:“秋青,鹿微山百户千人,还未曾安息!”   无论是谁先动的手,刀剑无眼,气氛立刻发生了改变,杀意如海潮般疯狂涌泻,拼凑起冰炭相斥的对立局面。   知晓鹿微山事情的修者早已按捺不住,傅斯乾与齐书昀先后发难,给了他们动手的底气,遂纷纷召出法器,怒视秋青。   有修者不明所以:“鹿微山?你们在说什么事?”   风听寒眯了眯眼,指尖抚上白骨召魂灯,从冤魂中映出的景象会刻录在灯里,他扫过眼前众人,思索着要不要再添一把火。   秋青轻而易举地接下齐书昀那一击,眼底的疯意被洗去不少,显出毫末的腻烦,不过一瞬便消失不见。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处心积虑设下的埋伏,引出的不是盯着逍遥盟的人,而是那段本该无人知晓的往事。   双方战力相当,轻易动手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用箭矢传递信息的人还藏匿在暗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可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傅斯乾释放出强势的威压,压制住双方的动作,他愿意为鹿微山的冤魂讨回公道,但不想自己是被算计着做这件事的。   除他之外,叶茗光也做出了同样的事,她虽不知鹿微山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此次来到逍遥盟,为的可不是与之交战。   齐书昀弯下腰,剑尖抵着地面,咬牙道:“仙尊,你这是做什么!他杀害了那么多人,理应偿命!”   傅斯乾丝毫没有在意他,轻飘飘地来到秋青面前,笑意微讽:“想必青帅也不愿受人摆布,不若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先解决完幕后之人,再处理当年的恩怨。”   “幕后之人?”秋青掀起眼皮,故作疑惑,“昭元仙尊说的话,总是让人听不明白。”   晏君行轻笑出声:“青帅听不懂的话,在下不介意帮忙解释一番,幕后之人说的是用箭矢送来消息的人,也是从宫中掳走小帝王的人,如此,可够清楚?”   温润的笑意揉进话语,带着点难以察觉的慵懒,却使得秋青与其身后之人面色突变,显然是被他说中了心思。   傅斯乾眉心微拢,瞬间想通了其中关窍:“帝王不是被强制掳走的,是自愿跟着那人离开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提前策划好的。”   禁卫军们满头雾水,根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一件事:被掳走是王上自己谋划的,而逍遥盟自始至终就知情。   叶茗光疑惑道:“为什么会自愿被掳走?”   晏君行展开扇面,随口道:“大概是为了彻底解决心腹之患吧。”   能断阴阳事,观人晓生平,风听寒暗中打量着晏君行,这人究竟是何来历,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烟华楼查了许久才查清是怎么一回事,而这人三言两语就点明了关键。   秋青收起玩笑之意,明白自己没必要继续隐瞒下去,遂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你们说的都没错,那小帝王是自愿被掳走的,以此设局火烧客栈,借势转移修真界对逍遥盟的视线,都是我们提前计划好的。”   他顿了顿,又道:“可惜算漏了两件事,没想过你们会来逍遥盟,也没想到有人会知道鹿微山的旧事。”   他说着可惜,语气里却听不出一点遗憾的味道,反而有点隐秘的兴奋感。   “这不正是青帅想要的结果吗?”许是察觉到话里的漏洞,晏君行又采取了一种更为准确的说法,“应该说,这是青帅现在最期待的结果。”   被刻意加深的“现在”两个字,带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果不其然,秋青眼睛一亮,语气莫名地夸道:“晏君行,你很不错。”   他病态的兴趣被完全看透,身体中叫嚣着兴奋,是棋逢对手,也是对危险刺激的渴望。   镂云扇开合间递出笑音,晏君行从容应答:“过奖过奖。”   这种变态与变态互相恭维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傅斯乾额角一抽,再次感慨要对晏君行这老狐狸多加警惕,免得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   某种意义上,秋青确实有病,正如此时,仅仅因为晏君行的一句话,他就改了主意,将一切和盘托出:“遗民旧族天有数,大楚亡于鹿微山,新朝刚建立不久,天生异象,这两句话凭空出现在王座之上。刚拿到王座还没坐热的先帝怕了,将王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写下这话的人,你们都猜不到,当时他脸上的表情有多可笑。”   逍遥盟直隶帝王,由先楚帝一手设立,虽说算是王朝的机构,却并不受王朝控制。在逍遥盟内部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多,他们之间早就形成了不为人知的规矩,逍遥盟认的是统帅秋青,而不是楚氏帝王。   因而听到秋青这大逆不道的话,众人没有丝毫反应,唯独禁卫军全体惊诧不已,似乎无法接受秋青会说出这种话。   “为了稳固王权,先帝做出了一个十分疯狂的决定,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将旧朝的臣民全部杀死。”他边笑边说,语气里带着隐藏不住的恶劣,“放出北地邪祟祸乱百姓的消息,再广招修者,笼络民心,咱们这位以苍生为先的帝王啊,命我带人前往北地,用一把火烧了他的心头大患。”   自己猜测与亲耳听到真相不同,齐书昀眸底一片怒意,脑海中浮现出儿时的记忆,他与先楚帝有过几面之缘,那位虽坐在帝王之位上,却总是一脸和蔼,说着“苍生为先帝王为末”,此时想来,多么讽刺。   事情原委与他们当初猜测的相差不多,傅斯乾捋了一遍,对于凭空出现在王座上的话语产生了疑惑,他不相信什么天降神谕,所有的一切肯定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可旧朝覆灭,想借楚帝之手杀死鹿微山百姓能有什么好处?   似乎说的只是平常小事,人命在他眼里一文不值,秋青笑吟吟地说:“鹿微山是最后一站,也是最关键的一站,那场火盛大美妙,很可惜你们没有亲眼看到。”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且丝毫没有悔改之心,甚至这人现在还在疯狂回味犯下的罪行,这使得以维护正义为使命的修者们愤怒不已。   叶茗光柳眉倒竖,顾不得身上的伤,提剑朝秋青刺去,半路便被他身后的人拦下,不少修者见状,也纷纷祭出法器,与逍遥盟的人缠斗起来。   秋青不甚在意,闲庭信步地从打斗的人群中穿过,停在齐书昀面前,睨着他腰间的佩玉笑起来:“呦,喊着要我偿命的人,原来还是王朝的臣子,如果先帝在世,你也会像对我出剑那样对他吗?”   齐书昀脑袋一木,下意识朝他攻去,秋青毫不在意地拐了个弯,他身后自有人挡下齐书昀的攻击。   “昭元仙尊,久仰大名。”这话他曾经说过,现在又重复了一遍,用那种莫名的语气。   傅斯乾再一次明确认识到,秋青就是个疯子,他有病!   像是解开了封印,带着青纱帽的男人再一次将传闻坐实,他似乎根本不觉得“有病”是什么不好的形容,反而十分享受这种异样的目光。   角落里冷眼旁观的人平静如水,即使对上秋青那疯子般病态的视线也没产生波澜,像是个没有感觉的死物。   秋青笑意染到眼底,在心中下了结论,这是个漂亮得过分的死物。   风听寒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秋青的停留,桃花眼里映出那张兴奋到无法控制的脸,轻轻吐出两个字:“废物。”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刺破了表面的疯狂,让那张面具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秋青欺近风听寒,喉腔中溢出低吼:“你说什么?”   风听寒嘴唇开合,无声道:“释放自己的本性还要拿别人的命令做幌子,秋青,你真是废物得令我失望。”   不待秋青有所反应,他说完便朝一旁栽去,慌乱惊呼:“师尊!”   裹挟着炽火的长剑迎头劈来,逼得秋青朝后退去,傅斯乾一手揽住风听寒的腰,眉宇间煞气无法抵挡:“秋青,你找死!”   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底尽是讽意与睥睨,秋青愣了一下,这不是一个正道修者该有的目光。   那人是他的同类,不,那人比他还疯狂。   秋青突然就笑了:“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想给诸位一个提示,你们要不要去鹿微山看看?兴许现在过去还赶得及。”   鹿微山……傅斯乾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镇压刘婆等人魂魄的百柳锁魂阵,心头狠狠一跳,所有不合理的地方似乎都有了解释。   劫云突起,惊雷乍现,怒吼声响彻天地,地面突然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秋青咧了咧嘴,语气兴奋:“啊,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今天还有一更。 第61章 白骨憾京霄6   强烈的震感从地下传来, 带得人左右晃动,傅斯乾稳住身体,干脆直接揽着风听寒飞到半空, 隔着布料, 掌心依旧能感受到那腰上的温度。   他不是没揽过风听寒的腰, 甚至相识第一天他们就在温泉里坦诚相见, 从前心无旁骛, 自然不觉其他, 如今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一点点触碰都会被无限放大。   傅斯乾不自觉紧了紧胳膊, 只觉得掌心那点温度勾得人心痒。   腰间的动作很轻微,不到引起注意的程度,风听寒毫无所觉, 他现在只惦记着一件事,不使用灵力,很难在空中保持平衡, 一腾空他便下意识往傅斯乾身上靠了靠。   握着三秋的手骤然收紧, 傅斯乾身体一僵,勉力控制住翻涌的情绪,他垂下眼皮, 对上风听寒不明所以的视线, 那双桃花眼在迷蒙中透出潋滟水色, 宛若热潮, 烫得他心尖轻缩, 揽着腰将人拉得更近了些。   风听寒没多在意,垂头俯视着秋青,随着地面震颤得越来越厉害, 那人脸上的笑意愈加疯狂。从刚才发生异动开始,秋青就陷入了极度兴奋的状态,说的所有话有意无意地预示了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对于这一切,他全部都知情,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期待并间接促成了这件事。   风听寒眯了眯眼,长睫轻压,挑出一点弧度,他的目光一直没移开,带着嘲讽与不屑投注在秋青脸上,薄唇轻勾,无声胜有声:废物。   冰凉如碎雪的掌心擦过鼻尖,稳稳地贴上他的眼皮,不悦的声音裹着热气,随即扑在耳际:“不许看他。”   风听寒挑了挑眉,长睫在手心中搔了搔,能明显感受到那只手僵了僵,明明身上那么凉,说出口的话却是意料之外的滚烫。   让人想逗上一逗。   “师尊?”带着几不可查的恶劣,那声音温软如水,低声压出毫末的暧昧,“师尊想让我看什么?”   原本握剑的手有了个新工作,贴着怀里人眼皮不放,是十分舒适的温度,傅斯乾又用力按了按,汲取那点热意:“什么都不用看,你乖一点,让我暖暖手就好。”   风听寒:“……”   呵呵,拿老子当暖手炉,可去你娘的吧。   看到这人被自己一句话气得撇了撇嘴,傅斯乾无声笑了下,他自个儿心里头明白,三分真七分假,那话不单单是借口。   暖和?那必然是暖和的,却也比不得别处。傅斯乾盯着风听寒后颈那块皮肤,心道这才是最暖和的地方,冬日里沾了雪捧了冰,不然大家怎么都往脖颈里塞。风听寒体温偏高,那后颈皮肉的温度也高于常人,马上要入冬了,能寻个借口试一试就好了。   风听寒无端冒了点冷汗,丝毫不知有人打了他后颈皮的主意。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强烈,丝丝缕缕的黑雾从地缝中冒出,站在空中向外望去,能看到京城街上奔走惊呼的芸芸百姓,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消除异状。   傅斯乾给晏君行使了个眼色,后者含笑点头,镂云扇脱手而出,仿若极薄极利的锋刃,斜切着撕开与黑雾纠缠不清的空气,气势凌厉,大有将秋青喉管割开的趋势。   串珠与玉扇在空中狭路相逢,碰出一片“刺啦”声,搅散了弥漫开来的雾气。   晏君行抬手接住镂云扇,举止温和从容,仿佛刚才出了杀招的根本不是他:“青帅,心情还好吗?既然已经说了此事和鹿微山有关,不如再给个提示,说说具体是怎么个有关法。”   他知道秋青不会答应,那人是反骨混着疯病铸就的,自然不会顺着旁人的意思说话做事,即使表面上规规矩矩地做了,暗地里也会算计报复回来。   这种脾气不确定性因素太多,却也是最好掌控的。   果不其然,秋青拒绝配合,舔着唇笑得邪气:“长陵仙尊活判官,推演之术登峰造极,何须问我,自己算便是。”   傅斯乾冷嗤:“你问他作甚,他自己都被人算计着揭来当年旧事,怎么可能知道这一切的缘由。”   晏君行不置可否,淡淡地看了傅斯乾一眼。   “激将法吗?提示一下也无妨。”秋青忽而一笑,隔空点了点风听寒,“告诉我他是谁,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们。”   墨色长剑掀起赤光,卷着周遭的雾气朝秋青扑去,又狠又快。   这一击来得太突然,秋青没有察觉,总是戴着的青纱帽被戾风削去,长发掩住了半张脸,他没有生气,反而看着空中二人朗声大笑,玩味道:“有意思,我改变主意了,仙尊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告诉你。”   “天地震荡帝王龙脉崩塌,万鬼同悲引雷云绕城,这是逆天邪阵,如今阵势大成,再过半个时辰,血就会流遍整个世间。”他顿了顿,笑得促狭,“阵眼设在鹿微山,距离京城千里,御剑过去也来不及了。”   众人惊诧不已,正慌乱间听到一声冷笑:“谁说来不及?”   傅斯乾不放心将风听寒留下,索性带着他往高空冲去,三秋斩开长天,傅斯乾将风听寒紧紧压在怀中,朝地面高声喊道:“晏君行!”   “来了来了,别催。”镂云扇在他手中快成一道流光,起转蜿蜒,勾出一张复杂诡秘的符咒。晏君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换了副模样,红黑异瞳泛着幽光,“昭元,可得接准了啊。”   破晓的赤光灌进符文,狂暴的灵力摧枯拉朽般摧毁了周遭所有,众人被那刺眼的亮光逼得闭上了眼,野兽的嘶吼声无端响起,直到声音消失时众人才敢睁开双眼,只是空中早已没了半个人影。   竟然成功了!   晏君行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罕见地生出点遗憾与惋惜,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和那厮还挺有默契?   秋青表情扭曲,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你们做了什么!”   晏君行随意地摆摆手:“也没什么,普普通通的斩空裂地术罢了。”   斩空裂地术,能撕裂空间,将路程无限缩小,这是个顶顶有名的咒术,需要两人默契配合,还得有足够的灵力才能开启。因为实施条件严苛,很少有人能成功,成功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近百年修真界没有一例。   如今能开启,也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秋青彻底变了脸色,威势陡出,扑向晏君行,随着他出手,逍遥盟众人也纷纷祭出法器,与各大门派的修者缠斗起来。   且看另一边,傅斯乾带着风听寒从斩空裂地术开启的空间穿过,直接来到鹿微山。   之前草木茂盛的山头被劈成两半,沟壑千丈,宛若一道深渊,灼热的火光从地底翻涌上来,吞食着周遭的植物,唯有那一列的百年柳还挺立在山下。仔细看来,柳树的树皮已经脱落了,露出里面的纸符,百柳锁魂阵之下,血光狰狞,万鬼同悲。   深渊旁的断崖上,身着黄袍的人负手而立,凝视着脚下的滚滚熔岩,单薄的背影微微颤抖,看起来十分悲凉。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雌雄莫辨的脸,苦笑道:“昭元,我没想到你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躺尸,又晚了一点,这章过渡章,下章很长,我努力不拖到明天。   风总小皮鞭警告!   感谢在2020-10-26 00:18:17~2020-10-29 18:1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是非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里落青 20瓶;sunny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白骨憾京霄7   暗香幽幽, 明黄色更衬得他姿容绝丽,眉峰如黛唇不点而赤,双瞳潋滟似秋水初剪, 在雾气笼罩的山头孑然茕立。   傅斯乾顿感悲凉, 声音嘶哑地叹息道:“萧念远, 我猜到是你, 却没想到真的是你。”   自从看到百柳锁魂阵, 傅斯乾心里隐隐就有了猜测, 那阵法阴邪, 原主知之甚少, 只听一人提起过,那人就是无极山的熙华仙尊,原主的心上人, 萧念远。   他虽这样猜测,却一直抱有侥幸心理,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如今在鹿微山见到萧念远, 傅斯乾已然明白,自己没办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萧念远声音晦涩:“昭元……”   “萧念远,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傅斯乾望向山下, 在那挣动的黑影中, 依稀辨认出佝偻的瘦弱鬼魂, “百柳锁魂阵, 是你布下的吗?”   萧念远垂着眼皮, 仍是一副毫无攻击力的模样,连语气都像往常一般温和:“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他虽知道了答案,但在意的还是萧念远亲口承认的真相。   在乐正诚询问派谁前往逍遥盟的时候, 他试图阻止萧念远下山,无他,不过是想保下这人的命。世间无人知晓,唯有他窥得半点天机,在那《至尊神主》中没有着墨的部分里,萧念远下山后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被一笔带过。   可萧念远终究还是下了山,傅斯乾心里不是滋味,不知是为自己多管闲事,还是为萧念远不识好人心。   傅斯乾想起月前,他还曾在喝酒时劝过萧念远,那时尚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他掏心掏肺说了那么多,却被萧念远一句“我心不安”堵得哑口无言。   傅斯乾想问一句“你心安吗”,又觉得问出来太过讽刺,只是沉默地看着萧念远,依旧不愿相信那执拗得红了眼也不肯掉眼泪的人会变成这样,会做出如此阴邪恶毒的事。   但他就是做了,也亲口承认了,还平静得仿佛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唯有傅斯乾,被上千条无法入轮回的冤魂逼得吐出血来。   风听寒察觉到不对劲,胳膊稳稳地护在傅斯乾身后,没让他摔倒在地:“师尊!”   傅斯乾吐出一口血,强烈的怒气和悲凉感涌上心头,有过第一次,第二次就轻车熟路了,傅斯乾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原主的情绪在剧烈波动。   混着血的怒气像一把钝刀,朝云淡风轻的人身上扎去:“为什么?萧念远,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叫萧念远。”   傅斯乾一怔。   “我姓元,单名萧。”   《至尊神主》中并没有提到过这个人,傅斯乾眸中划过疑虑:“元萧?”   风听寒平静道:“旧朝王储元萧,文韬武略才谋无双,十六岁带兵,百战不殆。”   萧念远并未否认,傅斯乾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熙华仙尊萧念远,其实是旧朝王储!   不对,如果他真的是旧朝王储元萧,又怎么会布下百柳锁魂阵迫害自己的臣民?   傅斯乾满腹疑惑,在心里念了几遍“元萧”这个名字。   风听寒掩下眸底的情绪,语带深意:“启元四十二年,元萧临危受命,带兵亲征,在与楚氏的血战之中牺牲,他一生只败了这一次,落得个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平静且笃定,话音刚落,一道劲风就劈向他面门,那招式裹着熏风,是清透的胭脂气,闻起来像春日的花汁研磨制成的。   萧念远不知何时变了脸色,脸上的从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怨怒之色,一边攻击一边吼道:“胡说八道!找死!”   为了开启斩空裂地术,傅斯乾灵力消耗巨大,勉强替风听寒挡下这一击:“停手吧,无论你是萧念远还是元萧,回头是岸。”   “昭元,我不想伤你。”萧念远收回手,执剑横在身前,“你走吧,别等我改变主意。”   以他现在的状态,并不敢说能压制萧念远,傅斯乾思忖片刻,带着风听寒往山下飞去,到了山脚才停下,严肃道:“你赶紧离开此地,走得越远越好。”   “师尊你呢?”   “百柳锁魂阵已经开启,如同秋青所说,萧念远利用冤魂之力布下逆天邪阵,欲斩楚氏帝王龙脉,那势必会危及世间百姓,我必须留下来阻止他。”   风听寒沉吟道:“我也留下来。”   他们正停在百年柳旁边,从柳树底传来呼啸不绝的鬼哭声,吵得人心生烦闷,傅斯乾拧紧了眉,冷声道:“听话,我现在并没有把握能保护好你,你要是留下来,万一——”   风听寒打断他的话,轻轻蹭了下傅斯乾握剑的手:“师尊别怕,不会有万一的,我想陪你一起。”   陪我一起送死吗?   傅斯乾到底没舍得对眉眼亮晶晶的徒弟吼出这句话,风听寒说得没错,他是有一点点害怕,怕自己无法阻止萧念远。   他是穿书而来的人,对于这个世间的认识并不太有感情,说句自私的,他并没有兴趣保护苍生拯救世界,别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若是放到之前,这种拯救世界的活儿,谁爱做谁做,他并不会去掺和,可现在不行了。   傅斯乾用力捏了捏风听寒的脸,揪着那块温热细滑的软肉搓弄,因为手劲太大,捏得风听寒“嘶”了一声。   他啧了声:“风听寒,你还欠我一个答案。”   被掐着脸的风听寒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恕我跟不上你这跳跃的思维。   傅斯乾松开他的脸,将指尖往唇上贴了下,笑得风流:“所以我拼了命也会保护好你,还有属于你的世界。”   他在这荒芜世间里,找到了自己的软肋。   百株百年柳连成一线,阵符开启,被锁在地底的冤魂出现在阳光下,鬼影上沾染了血雾气息,看起来愈加黑沉浑厚。   斩龙脉是逆天之行,鬼魂怨气遮蔽天日,才使得萧念远有可乘之机,若要破阵,还是得从百柳锁魂阵入手。   傅斯乾召出三秋,站在一株百年柳前,炽火逼得周遭的鬼影散开,紧接着剑尖挑起树干上贴着的符纸,他突然有了个主意:“听寒,白骨召魂灯拿出来。”   风听寒默不作声的把骨灯递过去,低着头没有看傅斯乾,他脸上又热又烫,满脑子都是傅斯乾刚才亲吻指尖的动作,虽然他不明白什么叫“属于你的世界”,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傅斯乾的意思。   对面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失常,接过骨灯凑近符纸旁,仔细观察着鬼魂上突然发生的变化。有一瞬间,那鬼影们都往灰白的灯上贴,翻搅着血色浓雾的眼窝出显出片刻清明。   风听寒很快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蹭着腰间的九灭主动道:“我来吧。”   离冤魂太近容易沾上不好的气息,傅斯乾想拒绝,忽然间又想起白骨召魂灯是属于风听寒的,由他来催动,效果应该会更好一些:“那你离我近一点,小心别被鬼缠上,这都是死了几十年的鬼,可一点不新鲜。”   风听寒:“……”   风听寒催动骨灯,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就是之前无意中提了一嘴,说他是新鲜的鬼吗,竟然会被记到现在,这人心缝儿也忒小了,跟金药石那银须针的针眼似的。   两个人站在一处,四周围着一群鬼影,傅斯乾本来在观察那符纸,看着风听寒那副严肃的小模样,突然就笑了。   风听寒:“?”   傅斯乾:“被这么多鬼围着,人生头一回吧,刺不刺激?”   风听寒:“……”我刺激你个大头鬼!   傅斯乾严肃道:“别动!”   风听寒被吓了一跳,一动不敢动,任由傅斯乾把他的头掰到另一个方向,然后他看到了一张放大版的鬼脸,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嘶!”   傅斯乾戏谑道:“别吸气啊,那都是鬼气!”   刚吸完一大口鬼气的风听寒屏息两秒,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不知该不该咽,憋得一双桃花眼水亮亮的,鼓着嘴瞪着眼,像只受了惊的小仓鼠。   仓鼠惊恐jpg.   傅斯乾彻底笑开了,眉眼舒展,揉了把风听寒的头发:“不会真信了吧,骗你的,怎么傻了吧唧的?就算是鬼气也是纯天然无毒素的,放心吸。”   你他娘的才傻了吧唧的!你他娘的自己吸去吧!风听寒一口没咽下去的鬼气都无偿奉送给了傅斯乾,他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师尊,纯天然无毒素的,放心吸,另外我不是故意的!”   把你脸上那股子嚣张嘚瑟的劲儿收了再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傅斯乾暗暗腹诽,又报复性地弹了下他脑门,一个响亮的脑瓜崩:“得了,站远点,试试看能不能用白骨召魂灯引走鬼魂,我来破阵。”   这厮是什么做的,怎么手劲儿那么大!风听寒被弹得脑壳痛,又不自觉吸了好几口纯天然鬼气,一边在心里礼貌问候傅斯乾,一边照他说的,试着用白骨召魂灯引开鬼魂。   百柳锁魂阵可以直接破阵,只不过被锁魂魄会随着阵破而消散,傅斯乾之前没有动手,就是在顾虑这一点。距离启元四十三年已过了几十载,再有三四十年,百柳锁魂阵就无法锁住刘婆等人的魂魄了,到那时,鹿微山百户千口人,尽皆可以再入轮回。   那是最好的结果,可惜他们没有时间去等了,此时事态紧急,成千上万条人命在生死关头,逼不得已时,只能牺牲刘婆等人。   明明是最无辜的人,一生未做恶事,却被活生生烧死,就连死了也不得安生,还要被锁在世间漂泊。不到万不得已,傅斯乾不想给她们带来直接消泯的伤害,他要试一试,为刘婆等人赌一线轮回转世的生机。   白骨召魂灯对冤魂有吸引之力,傅斯乾看准时机,在鬼魂脱离百年柳时出手,试图一举震碎百年柳上的符纸。   正在关键时刻,眼见那符纸就要破碎,被白骨召魂灯引走的鬼魂突然停滞,猛地朝百年柳上扑去,竟是要以身挡住傅斯乾的攻击。   事发突然,傅斯乾来不及撤回攻击,他用的是专门对付邪术的招式——诛邪,威力强盛,别说区区被锁住的妇孺鬼魂,就是修炼大成的厉鬼,也不一定能抵抗这一击。   完了。   傅斯乾眉心一跳,几乎能预见到那些魂魄消散破碎时的光景,他赌输了。   “笃——笃——笃——”   清脆的木鱼声自不远处传来,即将扑过来的鬼魂突然顿住,然后自发地往木鱼声传来的方向飘去 。如同暗色涌动的潮水,不止附近的鬼魂,所有被锁在阵下的鬼魂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傅斯乾不敢耽搁,指尖在三秋上抹了一下,血珠滚落在剑刃,为炽火添了一点厉色,卷着烈风的剑气荡开腐朽的封印,暴虐的灵力摧枯拉朽般撕碎印在树干上的符纸。   “破!”   剑气推着火龙飞向半空,赤亮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将浓如黑云的雾层吞下,而后傅斯乾挥出一剑,将一百株百年柳拦腰切断。   “轰”的一声,百年柳中黑红交杂的丝线全部断裂,一点点消失不见。   生前蒙不白之冤,死后无埋骨之地,被困锁几十载漂泊无依的鹿微山冤魂,终于在此时重获自由。   冤魂的悲泣声渐渐停歇,天晴日朗海晏河清,漫天柳叶飘落在鹿微山山脚,像是一场雨,送来迟了几十年的正义,那些无辜之人,终于得到了上天的回应,可以去迎接他们新的人生。   “阿弥陀佛。”   无喜无悲的声音缓慢坚定,一字一句的悲悯经文流淌在鹿微山,为这群受了莫大委屈的枉死之人,念诵最后的祝福。   傅斯乾用三秋撑着地,勉强没有倒下,在他旁边,风听寒浅笑道:“师尊,成功了。”   不远处,淡淡的佛印浮起又落下,慢慢送走所有鬼魂,佝偻的老妪挽着麻花辫小姑娘的手,回头看向他们,缓慢地弯下腰,露出满是感激的笑。   傅斯乾闭了闭眼,压下眼眶里因为那个笑涌起的烫意。   鬼魂离去,手持弯刀的少年挑眉看来,旁边是身着雪色僧袍的男子,与之前见到的不同,这男子已然化为实体。他手上拿着一个小巧的木鱼,颜色不似普通木鱼,倒有点像白骨召魂灯的颜色,灰白的,不过要更亮一些,像蒙着一层清透的光。   傅斯乾没说话,梅知意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两方四个人,打了个照面,梅知意二人先转身离开了。傅斯乾刚破了百柳锁魂阵,正是虚弱之时,拦不住人也不好意思去拦,只能任由他们大摇大摆地离开。   人走远后,傅斯乾松开手,三秋化为流光融进掌心,他睨着风听寒,神色不明,良久也没出声,只极轻地嗤了声。   风听寒心里一咯噔,殷勤地凑到他身边,扶着他胳膊,委屈得不行:“师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行了,若不是他们,也保不住刘婆等人的魂魄。”   一码归一码,这次承了情,要抓梅知意算之前的事,也得等下次了,他们离开鹿微山之时,也留了人,还给乐正诚传了信,不至于发现不了一点有关梅知意的蛛丝马迹。傅斯乾将身体重量都放在风听寒身上,吐出一口气,暂且压下繁杂的思绪,现在不是思考这事的时候。   百柳锁魂阵一破,冤魂之力消失,萧念远必然会找过来,傅斯乾让风听寒扶着他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慢慢恢复体力。   风听寒将白骨召魂灯收回朝思里,随口问道:“师尊,依秋青的说法,楚明安就是被熙华仙尊掳走的,那他现在会在哪里?”   傅斯乾听着“熙华仙尊”几个字,一时间有些怔忪,平静地摇摇头:“不知道,如果萧念远真的是旧朝王储,那他肯定不会放过楚明安。”   楚明安是当今王朝的帝王,楚帝驾崩后,由他接任王位,因为年纪轻,不少人更习惯称呼他为小帝王。   傅斯乾就是那不少人之中的一员。   在《至尊神主》的描写中,楚明安算不上明君,为人果断手段狠绝,控制欲极强,为了巩固王权,可以牺牲无辜人的性命,就是那个说着“逍遥盟死绝了也不会让各大门派染指”的人。   傅斯乾打心里是不待见这人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培养出来的人,不会忍受封建官僚丑恶嘴脸,楚明安那混蛋玩意儿是官僚中最大的官僚,整本书里嘴脸最丑恶的。   风听寒好奇道:“师尊,你在想什么?”   傅斯乾没过大脑,直接说道:“丑恶嘴脸。”   风听寒:“师尊的?”   傅斯乾揉了揉眉心,笑骂:“你的。”   风听寒没过多纠结这回事,换了个话题:“师尊觉得,熙华仙尊说的是真的吗?关于元萧之事。”   虽说看过《至尊神主》,但傅斯乾也说不准这事是真是假,书中对于萧念远的描写,到他下山就结束了,从逍遥盟传来的消息只说了发现萧念远的尸骨,对于他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只字未提。   因而傅斯乾也拿不准萧念远是不是元萧,他与旧朝又有什么联系:“你之前说,元萧死于启元四十二年,万箭穿心?”   风听寒点点头:“王朝更迭,有关战况的记载很多,对于启元四十二年的战役尤为详尽,其中着重描写过元萧战死的场面,也是那一战,奠定了楚氏称帝的基础。”   结合风听寒的话,傅斯乾又回忆了一下萧念远的反应,愈发觉得他说的不是真话,假设萧念远真是元萧,在听到关于自己的事迹时,也不应该会愤怒成那样。   那种模样,愤怒中又有绝望与痛苦,更像是听到噩耗的表情。   傅斯乾眯了眯眼,突然开口:“元萧有兄弟吗?”   风听寒不明所以:“根据记载,元萧并没有兄弟。”   傅斯乾眉头紧锁,没有兄弟,难不成是他猜错了,可……   风听寒猛地一拍手:“元萧没有兄弟,但是他有一个妹妹,好像叫元念。”   元萧,元念,萧念远……雌雄莫辩的脸,似有若无的幽香,温和柔软的性子……   傅斯乾深出一口气:“所以萧念远其实是元萧的妹妹元念?”   风听寒一脸沉重:“所以熙华仙尊其实是女的?”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的眼里是同款惊诧。   傅斯乾无奈苦笑,这算什么事啊,那原来的昭元仙尊知不知道这回事,喜欢人家那么长时间,别到最后连性别都没弄清楚。   旁边突然出现一个人,清隽的男子踉踉跄跄,一身锦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他面上不见血色,露出的手背上满是红痕,没说话先吐了口血,两眼一翻朝傅斯乾身上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元萧:元宵   元念:怨念   扶额,我是什么什么品种的起名废哦?   嘤嘤嘤,今天的我可以拥有评论吗?   感谢在2020-10-29 18:15:58~2020-10-30 22:3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里落青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白骨憾京霄8   男子衣衫褴褛, 破碎的布料上尽是血污,脖颈上还有一圈深深的青紫痕迹,一看就是被人狠狠掐过。   傅斯乾心头一惊, 看见那男子身上的脏污就想立刻闪开, 可刚才为了破百柳锁魂阵耗费了不少体力, 骨头缝里都透着虚软, 根本没力气躲闪, 他迟疑了下, 要不要将直接挥开这人。   电光石火之间, 风听寒搂着傅斯乾起身, 足尖一点往旁边撤去,躲开了扑过来的人。   傅斯乾松下一口气,如此也好, 若是他出手,这人现在恐怕就有气进没气出了。   男子摔了个实诚,脸上更显惨白神色, 原本即将翻过去的眼里又聚了神, 满是疑惑与惊怒,连晕都顾不上晕,直勾勾地盯着三步开外的两人, 像是不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副场景过于熟悉, 傅斯乾摸了摸鼻子, 偏开头不说话。   感受到怀里人的僵硬, 风听寒眼睛一眯, 似笑非笑道:“怎么,师尊该不会心疼了吧?”   傅斯乾叹了口气:“有点。”   风听寒那张荡着温和笑意的脸登时冷了下来,像是数九隆冬里下了半夜的雪, 冷得惊人,浑身上下都开始冒凉气。   他虽还未接受傅斯乾的感情,但心里已经把人划到自己的所有物范畴中,这人是他的,心里眼里必须只有他,不能被别人碰,也不能被别人占去一丁点注意力。   甭管他要不要,傅斯乾就是他的,谁都不能往他的东西上打主意,动了就是个死。   风听寒看着匍匐在地上的男子,勾唇一笑,脑海中浮现出十几种不动声色解决这人的方法。   傅斯乾浑然不觉自己的傻白甜徒弟在计划什么,叹息里带着点愧疚:“当初你也是这样晕倒的,可我却没接住你,让你摔在地上。”   风听寒脑海中的十几种计划戛然而止,他低下头,看着握住自己的手,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   像得了个新奇玩意儿一般,傅斯乾揉搓着风听寒的手,不容拒绝的掠夺手上的热度,感受那点温热顺着血液钻进身体,像一把大手,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从冷漠与自私的劣性中挤出一点赧然的悔意:“刚才没忍住想起那时候的你,竟然有点心疼,如果知道我会像现在一样喜……啧,我一定会接住你,不会让你摔着。”   一番话说得自然而然,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在风听寒心里掀起了巨浪,方才的不悦瞬间消散,冰融雪化,眼角眉梢都带着上挑的骄矜劲儿。   心里舒坦了,但还想要更舒坦一点,风听寒向来喜欢得寸进尺,闻言软下声音,笑问:“师尊喜洁,如果我浑身血污,你也会接住我吗?”   “不会。”傅斯乾毫不迟疑。   风听寒心里化开的水瞬间又结了冰,脖颈处青筋隐隐跳了跳,花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那股失落与怒气。   见他不说话,傅斯乾斜了他一眼,好整以暇地说:“我不会让你满身血污,只要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风听寒此时哪还能不明白,这人是在故意逗自己,可他又实在不忍心对一个虚弱得靠在自己怀里,还信誓旦旦地承诺会保护好自己的人置气,他没好气地捏了捏傅斯乾的手,哼哼唧唧道:“说得好听。”   傅斯乾倚在他身上阖了阖眼,心道我不止说得好听,做得也不错。   倒在地上的男子被忽略了半晌,见这师徒二人腻腻歪歪,没一个来关心一下自己这个伤员,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好几遍,又抻着脖子“哎呦哎呀”地喊,企图引起那两人的注意力。   傅斯乾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更何况眼前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早在男子出现时他就猜到对方的身份了。且不说这人一身伤出现在鹿微山,衣着华丽,身上带着股子血腥气都盖不住的草木花香,可不正是流华衣铺的镇店之宝——含香布料吗!   都不用猜,这人定然就是自愿被萧念远掳走的小帝王楚明安。   一想到《至尊神主》里楚明安做的事,傅斯乾就忍不住想说一声“活该”,被折磨成这样也是咎由自取。   傅斯乾没兴趣搭理楚明安,风听寒兴致可足,他从京城过来还没出手,就催动了一下白骨召魂灯,刚才又听了傅斯乾那一番话,正是飘飘然的时候,坏心思一点点都冒了出来。   他将傅斯乾搀扶到一旁,才转眼看向躺在地上叫个不停的人,和善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男子被他问得一愣,不应该先检查一下自己的伤势吗?   风听寒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公子可是不方便告知?”   傅斯乾睁开眼瞧了瞧,看到风听寒一脸闲适趣味,索性不去掺和,左右楚明安掀不起风浪,他在风听寒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重新闭上眼,养精蓄锐。   见俩人都没来扶自己一把的打算,楚明安干脆慢腾腾地从地上坐起来,也没忘记自己的伤员身份,时不时抽两口气:“我姓楚,在家中行三。”   风听寒眼一弯:“楚小三啊,你受伤了?”   从未被如此称呼的楚明安一句“放肆”硬生生卡在喉咙口:“放……放心吧,并无大碍。”   “啧。”傅斯乾没睁开眼,只轻轻勾了勾唇角,傻白甜也会作弄人了,楚小三?亏得他不知道小三是什么意思。   风听寒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然后才顺着楚明安的意思,配合地问道:“你怎么来到鹿微山的?为什么会受伤呢?”   楚明安垂着眼皮,深深地叹了口气,颇有点泫然欲泣的趋势:“我,我是被贼人掳来的,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噗嗤。”傅斯乾揉了揉眉心,埋头在风听寒怀里,忍着笑意闷声道,“你们说你们的,不用管我。”   风听寒冲僵着脸的楚明安微微一笑,他生得好,温温柔柔地笑起来极具亲和力:“小三,你别介意。”   楚明安看愣了,他刚才一打眼就被风听寒的容貌吸引了目光,殊不知这人笑起来更是绝美:“咳咳,不介意。”   傅斯乾扯了扯风听寒的衣襟,腻在他颈侧低声咬耳朵:“别叫‘小三’。”   天知道,风听寒每次叫小三,他都忍不住把《至尊神主》中任性暴戾的小帝王和狗血电视剧中勾引别人老公的第三者联系起来,怎么想怎么别扭。   楚明安年纪轻,风听寒下意识就拿长辈的口吻去称呼楚明安了,此时听傅斯乾一提,当即意识到自己的疏漏,改了称呼:“楚三公子刚才说,你是被掳来此地的,可知道是谁掳了你?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身上的伤是掳你的人做的吗?”   楚明安心思一转,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只知道掳我来的人是个很厉害的修者,我身上的伤都是他造成的,我当时昏了过去,他大概是以为我死了,所以就把我扔在山脚下。”   “那他掳你过来干什么?”   早在傅斯乾破百柳锁魂阵的时候,楚明安就在一旁观望了,确定了这两人是修者,且都修为不低,他知道正道修者以保护天下苍生为己任,便想着利用自己受伤一事“赖”上这二人。   他本打算直接装晕,却没想到这二人一点也没要救他的意思,任他在地上躺了半晌,还不得不现场编造一个符合自己形象的故事。   “我也不清楚他的意思,我是睡觉时被掳走的,醒来就到了这里,那修者也没解释,只狠狠折磨了我一顿。”   逼得太急会起反效果,风听寒收了那副咄咄逼人的态度,从朝思中取出一瓶伤药:“你伤得太重,还是先上点药吧,不用担心,我们会保护你的。”   楚明安拿着瓷瓶,神情晦暗不明,在风听寒的再三催促下,找了个借口躲到不远处的一株百年柳后面上药。   傅斯乾懒洋洋地笑:“浪费药了。”   风听寒不置可否:“做个样子罢了。”   他俩心知肚明,楚明安可不是什么软柿子,再者说,以熙华仙尊的性子,只会一剑杀死楚明安这个灭国仇人,哪里会折磨完又扔掉。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这一点,隐姓埋名几十年的元念肯定明白。   风听寒朝着楚明安躲的地方扫了一眼,饶有兴致地问:“师尊,你猜他的伤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一身血污看着可怖,但除了脖子上的掐痕以外,倒也没有其他的伤口,傅斯乾打了个哈气,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假的。”   没等风听寒问为什么,上完药的楚明安就回来了,两人默契的住了嘴,想看看这位手段狠绝的帝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风林萧瑟,数百道剑影突然袭来,傅斯乾猛地睁开眼,将剑光尽数化去。   踏空而来的萧念远一身血色,一黑一红交缠的长剑转了个弯,以诡谲的角度刺向风听寒,人影闪过,长剑骤然刺入身体,血花迸溅。 第64章 白骨憾京霄9   黑红长剑宛若交缠的游蛇, 并头钻进楚明安身体里,血花四溅,都被那邪肆的蛇吞进口中, 在胸膛掏出一个洞来, 狰狞又恐怖。   风听寒接住楚明安, 反手甩出一鞭, 青光如万钧雷霆, 劈向萧念远。   与此同时, 傅斯乾也一剑刺过去, 两股力道将萧念远钉在原地, 刚吸饱血的长剑横在身前,瞬间裂成两股,将萧念远缠在其中。   “昭元, 为什么要坏我好事,为什么要逼我与你为敌!”   傅斯乾不闪不避,直面迎上她的攻击, 三秋炽火大盛, 斩向被双剑护在后面的人:“萧念远,元念,你想复仇, 何至于祸及天下人, 从始至终都是你在逼我!现在收手吧, 趁一切还可以挽回。”   “收手?”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萧念远猛地抬手, 她手中长剑分裂成两柄,一红一黑,双剑交纵, 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你让我如何收手!国破家亡,兄长惨死,我亲眼看到至亲的血流遍了整座王宫,我苟活至今,午夜梦回时睁开眼,看见的都是一张张淌满血泪的脸,这种日子我过了整整四十七年九个月,昭元!你叫我如何收手!”   她眼眶中流下血水,为斩龙脉开启逆天邪阵已耗费了她大量修为,这是用寿元换来的复仇。她身上又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双剑骤然裂变出几百道剑影,每一道都有如实体,叫人无法忽视。   分剑诀,修真界中鼎鼎有名的招数,习得此招是无数修者梦寐以求的事。   想不到她竟炼成了分剑诀,傅斯乾一边抵挡,一边分神感慨,若是再修炼下去,萧念远定会成为近百年来最成功的剑修。   剑影之后,是两柄凭空出现的长剑,剑锋上还沾着鲜血,凛然的杀气宛如实质,凝聚在萧念远周身:“昭元,别挡在我面前!”   傅斯乾清楚,几次三番的警告,都来源于萧念远对原主的感情,她在几十载无法割舍的国仇家怨中,尚存了一点痴心,都奉给了原主。   只是这份痴心注定要错付了,傅斯乾暗中蓄力,不动声色地躲避攻击,尽可能的把萧念远引到风听寒的相反方向,现在萧念远已有入魔的征兆,硬拼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智取。   一个追一个躲,天上地下,两人打得胶着,都未尽全力未下死手。   风听寒冷眼看去,抑制住身体中叫嚣沸腾的怒意,将楚明安放到一旁,试着用灵力查探他的身体状况。   虽然自己能躲开萧念远的一剑,但毕竟楚明安是因为自己受的伤,风听寒最厌恶欠别人什么,一饮一啄皆有定数,此时已牵扯了因果,他看向楚明安的目光愈冷,恨不得把这多管闲事的东西掐死。   那一剑本是冲着风听寒而去,下了狠手,纵是叶茗光受了萧念远的一击,养了几日都不见好,更不必说楚明安凡胎□□。   楚明安胸膛上的伤口一直往外冒着血水,他意识不太清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风听寒摆弄。   风听寒前半辈子就研究怎么杀人了,从没做过救人的事,此时面对奄奄一息的楚明安,又不能弄死这人,只觉得头疼不已。   “咳咳,我,我是不是要死了?救救我,我不想死,我……”   楚明安满眼惊惧,心中尽是悔意,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风听寒二人发现,会挺身而出接下那一剑也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谁知萧念远那剑太过邪气,他隐隐有感觉到,自己费尽心思安排的苦肉计,可能正会将自己推入了死地。   “你别说话,安静点。”风听寒被那伤口烦得不行,正扒着朝思找止血的药,猝不及防听见楚明安碎碎念个不停,心中更加憋闷,言语间也带了冷意。   风听寒在外人面前一贯是温和有礼的模样,何曾如此恶声恶气过,楚明安无法将眼前这人和刚才笑着与自己交谈的人对上号,心中惊疑。恍惚间又想起自己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连伤口的疼都不顾得,更加不爽起来。   “你!你怎么能——”   猜到楚明安要说什么,风听寒直接施了禁言术,他可不想听这多管闲事的玩意跟自己邀功,若是叫楚明安说出来了,他怕自己一个失手给这半死不活的人来个痛快。   楚明安气得红了脸,看着风听寒拿出一个瓷瓶,研究了一下就往他的伤口上倒,那药粉不知是怎么做的,和烈酒一般,甫一接触伤口,就烧得他差点跳起来。   堂堂九五之尊何曾受过这种罪,看着风听寒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恨不得回到刚才把傻乎乎去挡剑的自己狠狠收拾一顿。   这是止血药,风听寒不知道怎么治疗他的剑伤,只能先帮忙把血止住,瞥见楚明安那控诉的眼神,风听寒又笑了下:“不让你说话是为了上药方便,你喊出声音会把人再招回来的。”   言罢,他朝远处打斗声传来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楚明安不疑有他,当即安分下来,尽力忍着伤口上源源不断的刺痛,咬得唇都泛了白。暗自在心里嘀咕,只求这两人靠谱点,别辜负他的期望,尽快将萧念远收拾了,然后把自己的剑伤治好。   傅斯乾一边躲避萧念远的攻击,一边朝风听寒那边扫了眼,正对上风听寒看过来的视线,乖乖巧巧的小徒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傅斯乾视线又掠过一旁的楚明安,见小帝王受了伤动弹不得,不会对自家傻白甜造成伤害,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也是傅斯乾多虑了,此时的楚明安自然不能与《至尊神主》中的王朝之主相提并论,且不提现在楚明安经历甚少,单是他的年纪,就比《至尊神主》里提到的年轻了不少,小帝王如今羽翼未丰,根本翻不出风浪。   冥冥之中很多事都与《至尊神主》不同,无论是最早在比试大会中发现江清如没有陷害风听寒,还是傅斯乾带人来江阳平乱,就连原书中没有提到的萧念远之死,都一一有了补正,如今遇到楚明安,亦比原书中的轨迹提前了不止一点半点。   萧念远目眦尽裂,方才傅斯乾与风听寒的互动都被她看在眼里,方才一剑刺向风听寒也是她故意为之。   百柳锁魂阵破后,她很快就找到了山下,受了伤的昭元仙尊令她产生了踟躇,楚明安突然出现也打乱了她的计划,那草包小帝王此时明明应该被捆在鹿微山山脚的乱葬岗,怎么可能会逃出来。   因而她隐身在暗处,想看看那位与她有亡国之仇的小帝王究竟想做什么,她记得清楚,自己当时可是没动那人一根手指头,只用灵力索捆了人,想等楚氏龙脉断后再以楚明安的血来告慰家族亡灵。   她确实收获颇丰,不止认清了一点楚明安的真面目,还发现了原本将自己捧着供着的男人变心的秘密,昭元仙尊是多么清朗的谪仙人,竟然会和自己徒弟搞到一起,还说出那些肉麻恶心的话。   爱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从前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关爱,自昭元收了这人为徒就变了,她的心里燃起一股火,想一剑捅死风听寒。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陡然转弯的剑锋,明明要刺入那人的身体了,却又被半路冒出来的楚明安坏了好事,楚氏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楚明安做出这事,更叫她恨得眼睛都红了。   “昭元,让开!”   傅斯乾躲闪了很久,就为了蓄力,眼下还差一点,要想趁萧念远没有完全入魔前阻止她,必须一击制胜。毕竟是原主倾慕的人,他占了人家的壳子,再杀了人家喜欢的人,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萧念远的眼窝处又流下蜿蜒的血泪,脖颈上隐隐冒出大片魔纹,按理说,越是修为高深的人堕魔,身上的魔纹出现的越慢,像萧念远这样快出现明显魔纹的,闻所未闻。   傅斯乾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为旧朝复仇是萧念远的心魔,她说的没错,她心里不安,这心魔分明早就产生,经年累月才达到这个程度。   傅斯乾拧紧了眉,不能再拖下去了:“萧念远,放下剑跟我回无极山。”   “无极山?我哪里还回得去!”萧念远凄厉大笑,染了血的眸子带着疯狂的情意,“昭元,你阻止我报仇,毁了我精心安排的一切,我却依旧对你下不了手。”   傅斯乾心头一松,刚想再劝几句,就听到她带着恨意的笑声:“我只能杀了你的小徒弟,也让你尝尝失去最重要的东西,那种绝望与心痛!”   入魔的萧念远不管不顾,双手执剑向傅斯乾一挥,然后便往风听寒冲去,嫉妒与扭曲的感情宛若扑不灭的火,将周遭所有烧了个干净。   风听寒眯了眯眼,他自然听到了刚才二人的话,眼下看到萧念远冲过来,倒是心情颇好地勾了勾唇角。   青光在他手中凝成九节鞭,裹挟着雷霆的强大力量朝萧念远迎去,之前被封住的修为略有恢复,风听寒此番是为了试一试自己恢复到什么程度,也是为了试探傅斯乾。   发生的一切与他计划中不同,唯一的纰漏就是傅斯乾的感情,风听寒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他虽未能确定喜欢与否,但那种独占欲却是实打实的,他要踩着傅斯乾的底线走下一步。   两股力量在空中碰撞,激烈的冲击过后,被青光裹住的人影慢慢朝地面坠去。 第65章 白骨憾京霄10   修为没有全部恢复, 与萧念远交手还是有些勉强,余光瞥到飞身而来的人,风听寒索性放松了身体, 任由自己往地上坠去。   傅斯乾心中急得不行, 如流光般急速掠去, 赶在摔到地上前把人接住了, 见风听寒没有受伤, 方才松下一口气。   风听寒虽然是男主, 但也是在比试大会前筑基, 这才几个月, 纵然得了九灭,修为又怎能和渡劫期的萧念远抗衡。   是自己没有保护好风听寒,思及此, 傅斯乾心里升腾起一阵怒意,连带语气也不是太好:“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风听寒不知他在想什么,见傅斯乾面色阴沉, 心里一慌, 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也不敢再言语。   萧念远擦掉嘴角的血迹,她虽在这一击中取胜, 却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明明刚开始修炼, 竟然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萧念远看着不远处的风听寒, 又怒又气, 负面情绪催化了心魔的成长,她身上的魔纹越来越明显,俨然已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傅斯乾面若寒霜, 原本他还顾念着萧念远与原主的情分,可这人竟然对风听寒出手,心中沸腾的怒火无法停歇,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指尖抚过三秋,血液将炽火燃得更盛,周身气势在无形中发生了改变,杀意肆起。   天知道,萧念远不顾一切朝风听寒攻去的时候,他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莫名的无力感攫取了所有心神,那一瞬间的绝望,令他生出一股想毁了这个世界的冲动。   仿佛剜心剔骨,苦楚无边。   “三秋,诛魔!”   萧念远三番五次对风听寒出手,他已忍无可忍,傅斯乾不认为自己是夺舍,一直对自己占了原主的身躯有所愧疚,因而对于原主珍视的人或物也有尽心维护。   但此时,他只想杀了萧念远,他愿意背负夺舍的骂名,做一个卑劣至极的人。   诛魔名副其实,是专门对付入魔之人的法阵,傅斯乾闭关时在原主留下的笔记中发现的,此招虽威力巨大,但尚不成熟,对神魂危害极大,是以命搏命的招式。   原主并没有试过此招,笔记中只记载了此招出自上古时期,据说由北海战神所创,世间只他一人能使出此招。   萧念远已经入魔,她现在只是一个空有恨意的杀人机器,傅斯乾已经做好了打算,拼尽全力想使出诛魔的招式,如若失败了,他就拖着萧念远同归于尽,总之不能让萧念远活下去伤害到风听寒。   天际雷云滚滚,黑沉的墨色仿佛要淹没大地,风声呼啸,粗如梁柱的雷电直直劈向傅斯乾,劈到他借由三秋使出的诛魔法阵上,紧接着狂暴的能量注入其中。   风听寒在地面上看不真切,只看到傅斯乾被雷电笼罩,胸膛中涌起一片空寂,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九灭在他丹田里狂搅起来,像是要撕裂他的身体冲出来。   如金药石所言,他身体与常人不同,无论是血液中流动着无法探明的东西,还是神魂中没有心的存在,这些怪异之处他很早就知道了。   九灭是跟随他降生的,实体是一团青光,一直待在他的丹田中,无论怎样召唤都无法利用,风听寒试过很多次都弄不出来,索性就那么放着了,反正他本来就是个怪物。   变故出现在他挑战上任魔尊时,那老家伙使了阴招,千钧一发之际,盘踞在丹田里的青光突然出现,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那青光像是有思想般,自发地变作一条九节鞭,就连鞭柄上的“九灭”二字都是自带的。   在此之前,九灭从未对他造成过伤害,救了他不知多少次。   这是第一次,风听寒在九灭身上察觉到了陌生的、不顾一切的杀意。   雷柱之中,傅斯乾被逼得浑身渗出血水,连神魂都要承受不住,昭元仙尊的躯体终究不能与神相提并论,接引天雷之势太过勉强。   傅斯乾咬紧牙关,试着将巨大的能量转移到三秋上,只见墨色长剑震颤不已,突然“咔嚓”一声,剑身上竟然出现了一条细纹。   不能再等下去了!   傅斯乾拖着完成大半的诛魔法阵,用身体去承接狂暴的天雷,挥剑朝萧念远攻去。   到底是上古战神留下的招式,强烈的光波摧毁了周遭的一切,之前被劈成两半的鹿微山瞬间夷为平地,方圆百里一片焦土。   那恐怖的力量摧枯拉朽一般,就在风听寒以为自己也要被震开时,九灭忽然又安静下来,自发的变成一个青色光罩,将他拢在其中。   废墟之上,草木生灵尽毁,唯他一人毫发无损。   原本半空中的人急速坠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烽烟消散,尘土落下,露出其中的人影。   傅斯乾半跪在地上,长发披散下来,在他面前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被三秋穿心而过,生生钉在地上,仔细看,依稀能辨认出那人是萧念远。   萧念远咳嗽了两声,她神魂与心魔都被诛杀,此时已是弥留之际:“咳咳,我失败了,还是没有为亲人、为兄长报仇。”   经脉尽碎,她边说嘴里边冒出血来:“我曾想过自己最后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独独没想到这一种结局,咳咳,不过也好,能死在你手里,比我预想过的都要好。”   神魂俱灭,她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已经有光点逸散从她身上溢出:“昭元,我还是很后悔,为了报仇没有珍惜你的感情,等我回头时,你已经走远了。”   傅斯乾能感受到心口的酸涩痛楚,眼眶一阵湿热,种种反应都告诉他,原主对于萧念远的心意没有改变,他想劝慰一句没有走远,却不知如何开口。   某种程度上,是他“杀”了昭元仙尊,让萧念远失去了那个默默守护着她的人。   如今,他又用原主的身体,用这双手,将萧念远的神魂抹杀。   “昭元,我叫元念,我喜欢你。”神魂碎开的光浮在四周,萧念远那双温柔的眸子又淌出笑意,她在消失的最后一刻,用真实的自己诉说爱意,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把我葬在洛水吧,我想回家。”   洛水,旧朝王都所在地。   她是早该死去的人,苟活至今,用兄长的名字扛起家国臣民的血仇,她这一生几十载,从亲人死时就已经结束。   求而不得,心不能安。   而今终于可以闭上眼,终于可以回到洛水,回到她的故乡,做回元朝的小公主元念,做回那个被兄长护着的小姑娘。   傅斯乾伸手去拢那逸散的浮光,却抓不到一丝一毫。   寂寥天地之间,雷霆刚刚散去,四周一片灰蒙,在巨大的坑中,单膝跪地的人久久没有动弹。   风听寒踉跄着走过去,看着那人的背影,轻声唤道:“师尊。”   良久,傅斯乾转过头,露出一张满是血水的脸,墨发掩住了他的眉眼,他朝风听寒抬了抬手,忽然向一旁倒去。   随着他倒下,三秋突然碎成几截。   风听寒心口一窒,飞身扑过去,将倒在地上的人接入怀中,不住地擦着他脸上的血:“师尊,师尊,你怎么了,快点起来啊,不是还要和我算账吗?”   怀中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风听寒抖着手去试他的鼻息,试他的脉搏,感受到那微弱的跳动,方才安下心来。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虽然伤得很重,但是只要没死,他就能把人救活。   风听寒迅速冷静下来,从怀中掏出秘制的传音符,将消息传出。   看到一旁早已死透的萧念远,风听寒目光冷寂,又想起方才听到的话,虽然他知道萧念远那些话不是给怀中人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做出决定。   青光乍现,风听寒扶着傅斯乾站起,平静地甩出一鞭又一鞭,毫不留情地将那具破败不堪的尸体抽得血肉飞溅。   他不是好人,伤了他的,他一定会亲手讨回来。   等身着黑衣的人抬着轿辇从天而降时,风听寒已经将人抽得血肉模糊,九灭鞭鞭狠厉,那尸体大半都被抽得露出了骨头。   紧随轿辇之后,一身红纱的女子踱步而来,领得众人躬身叩拜:“宋如欢,叩见尊主。”   风听寒停下手,俯身抱起傅斯乾,冷淡地瞥了众人一眼:“把那具尸体处理干净。”   宋如欢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处理“干净”,干净到不留一点痕迹,这是他们魔界行事一贯的作风,她勾唇一笑:“遵命,尊主。”   风听寒走了两步,又吩咐道:“去四周找找楚明安,若是活着就带回来,死了就重新准备一个带回来。”   王朝的帝王可不能随便丢,若是活着算他命大,若是死了——   风听寒抱着傅斯乾坐到轿辇上,眸中冷意刺骨,若是死了,他就造一个“楚明安”出来!   天地间的雾色慢慢散去,世间重现生机,一场浩劫,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结束在鹿微山。   京城,逍遥盟。   晏君行摩挲着手中的扇子,对着秋青一笑:“看来事情解决了呢。”   他虽是笑着的,眼底却冷得惊人。   出乎意料,秋青并没有表现出不悦,反而笑得意味深长:“昭元仙尊,果然是名不虚传,晏君行,你在想什么,怎么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呢?”   晏君行停下手中的动作,状似无意地扫过周遭众人,将齐书昀等人的怒色收归眼底,突然冷下脸,对着秋青攻去:“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也该算算青帅欠的账了,不是吗?”   叶茗光想算这笔账很久了,加之秋青隐瞒帝王被掳走一事的内情,她早就控制不住怒火,去他娘的保护逍遥盟,在听过秋青曾做过什么事之后,她只想弄死这人。   两位仙尊一出手,逍遥盟的人也不甘示弱,其他修者纷纷出手,众人又打作一团。   在叶茗光与晏君行的联手攻击下,秋青渐渐落了下风,最后晏君行看准时机,镂云扇扇骨中突然出现一片尖刃,正刺入秋青胸膛,在他胸口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那刀刃淬了毒,是晏君行利用鬼物炼制的邪毒,见血就能封住修为。傅斯乾说得没错,他喜好鬼怪,最喜欢的就是收集各种邪祟,炼制些独一无二的小玩意儿。   秋青脸色煞白,那毒素已经开始发挥效力,见他受了伤,旁边立刻出现两人,挡住叶茗光与晏君行的攻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秋青有病,但他惜命。   眼见自己落了颓势,趁着修为尚未完全被封住,他立刻提气往外逃去。   齐书昀急得不行,想追上去却被逍遥盟的人拦下,稍有不察,便被刺了一剑。   秋青冷笑连连,一跃踩上逍遥盟的高台,俯视着地上的众人,从怀中掏出一把珠子:“在下先行一步,诸位就好生尝尝这珠子的滋味吧。”   众人心头一紧,那珠子正是秋青的法器——拈花。   佛祖拈花一笑,赐众生安康与轮回。   拈花以强烈的爆炸威力著称,在修真界榜上有名。   拈花一旦掷出,就无法收回,众人都红了眼,想往外逃去,谁知那高墙突然竖起尖刺。   逍遥盟中跟随秋青的都是些死士,见状合力布下结界,这逍遥盟本就不是轻易可以进来的地方,处处暗含机关,随着结界升起,无数羽箭从四面八方飞出。   秋青笑得恣意,甩手欲将拈花掷出,谁料突然发生了变故。   长剑从他背后刺入,在他身后,一只手突然探出,接下了他手中的拈花。   那是一只纤细的手,手腕上用白色的纱布缠得紧紧的,秋青想转过身,他身体里的剑却狠狠一拧,在他胸膛上转出一个血洞。   被困在逍遥盟中的人呆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着秋青身后遮得严严实实的人,他们所有人,包括秋青本人,都不知那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逍遥盟的青帅,就这样死在他手里。   随后,那人将拈花扔进了逍遥盟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结束了~ 第66章 浮屠百日景1   傅斯乾醒来时, 距离鹿微山一事已过去了半月有余。   屋子里燃了熏香,傅斯乾盯着床幔上的花纹看了半晌,才找回意识, 他朝四周扫了一眼, 陌生的环境令他身体瞬间绷紧, 下意识去试探身体里的灵力, 待发现修为并没有消失时才松下一口气。   对于当日与萧念远一战后的事, 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像是一场梦般, 意识混混沌沌, 停留在风听寒叫他的时候。   对了,风听寒呢?!   傅斯乾从床上起来,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 随着他动作又泛起疼痛,活像千万根针在扎,傅斯乾没有心理准备, 被猝不及防袭来的痛感逼得闷哼出声。   一身伤提醒着他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傅斯乾忍着疼下了床,床边挂着外衫,墨黑金边, 袖口一圈卷云纹, 他迟疑了下, 将那衣裳里里外外检查了遍, 确认干干净净, 才拿过来披在身上。   屋子里的熏香很清淡,带着点草木药香,闻起来不腻人, 应该有安神效果,傅斯乾深吸一口气,觉得心静了不少,然后便催动心魂咒,感受到血脉中的呼应,能判断出风听寒离他不远。   身上本就疼得厉害,用了灵力催动心魂咒后疼痛更剧烈,傅斯乾嘴唇都白了,额头渗出汗珠,他咬着牙,没有痛呼出声,心里已有了几分计较。   使出诛魔,这具身体受不住那么大的能量,他今日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风听寒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傅斯乾扶着床沿一脸煞白的景象,他对上那双墨黑的眼,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怎么下床了!”   睡了多日的人醒来了,风听寒又惊又喜,连忙冲过去将傅斯乾接入怀中,解释道:“你受了重伤,得好好调理,现在还不能下床。”   傅斯乾点点头,见他那副紧张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慌什么?”   风听寒扶着他躺到床上,又拿了枕头靠在他背后,语气幽幽:“你伤的太严重,在床上躺了十多日,我一直很担心,怎么能不慌?”   短短几句话,傅斯乾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在鹿微山时,他存了死志,想来应当把小徒弟吓得不轻,不然也不会张口闭口就你啊你,连师尊都不叫了。   傅斯乾抬手蹭了下他手背,轻声宽慰:“这不是醒了吗,别怕。”   风听寒想反驳自己不怕,可看着面前这人苍白的脸,脑海中浮现出之前几日经历的一切,默默将“不怕”咽回了嘴里。   他确实怕了,怕这人出意外。   天知道,在听到那些个医师给出一样的否定答案时,他真的从心头蔓延出一股空茫,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绝望。   所幸,一切还有的挽回。   傅斯乾疑惑于他的沉默,又捏了捏他的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风听寒自然不会告诉他实话,只挑着捡着糊弄道:“想师尊呢。”   听到他叫“师尊”,傅斯乾就明白了,这人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心情了,刚才的慌乱如晴空片雪,浮光掠影,现下已经消失无踪,唯有眼前人仍软软甜甜地笑着,似乎憋了很久。   “你有没有受伤?这是什么地方?当日我失去意识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见风听寒情绪恢复过来,傅斯乾就忍不住想将一切了解清楚,他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一直置身于陌生的环境能把他逼疯。   因为眼前人的问话,风听寒笑意更浓,他欣喜于这人第一个问题是关心他的身体,这让他由衷地感到喜悦。无关风月,这只是一种被关心着的喜悦,像幼童摔倒后想寻求安慰一般,总之能得到回应是一种十分愉快的事。   这种愉悦使风听寒十分乐意回答这些问题,并且答案也与提前预设好的有些微的差异,这是他私心里想给傅斯乾的奖励:“师尊一直护着我,我并没有受伤,当日师尊昏倒后,我就带你四处求医,幸得一位女医师相救,这里是栖梧山庄,地处无垢城附近。”   “栖梧山庄?”傅斯乾脸上划过诧异,无他,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至尊神主》中男主受伤遇见他二老婆的地方!   风听寒挑了挑眉:“师尊知道?”   这栖梧山庄不比其他地方有名,虽处于无垢城,却与隐居世外没什么区别,眼前这人竟然知道此处,风听寒多少有些惊讶。   傅斯乾没想隐瞒,大大方方地点了头:“略有耳闻。”   他说完又纠结起来,拧着眉一脸欲言又止。   风听寒还以为伤势发作,心下焦急,就想出去叫人:“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师尊你等等,我去叫医师来看看。”   傅斯乾醒来是他意料之中的事,那人亲口担保,这两日就会醒,风听寒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却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如今惦记着的只有傅斯乾身上的伤,那人没给出个准话,对此他一直忧心忡忡。   傅斯乾下意识扯住他,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没多疼,别乱跑,我想看看你。”   青年一滞,跟着手上轻微的力道又坐回床沿,缓了好一会儿才收敛了情绪,仰起头似笑非笑,狡黠地凑近了些许:“那师尊好好看看我。”   这回轮到傅斯乾怔愣了,他和风听寒之间那点隐秘的心思,彼此或多或少都能猜出来,风听寒年纪轻,他也没挑明,说会给出时间让风听寒做好心理准备,现下这种略带些暧昧的亲昵举动,由风听寒做出,还是令他感到惊讶。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风听寒突然开窍了?   “师尊,你不是要看看我吗?怎么一直在发呆?”眼前人委屈巴巴地控诉。   那张脸露出些委屈,更让人心生怜爱,傅斯乾思来想去只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前发生的事把风听寒吓到了,如今做出这些举动,都是对于他的依赖所致。   不过傅斯乾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他既把一颗心给了风听寒,那势必要拿下眼前人的真心,无论出发点是什么,最后的结果是风听寒喜欢他,这就足够了。   他不是好人,也不介意用些卑劣的手段。   心理上的满足令他忽视了身体上的痛楚,傅斯乾按着风听寒的后颈,把人一点点压向自己,直到额抵着额,才勾出一个风流无二的笑:“讨厌吗?”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脸上,风听寒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瞳,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人的额头怎么也是凉的?   傅斯乾体寒,无论何时身上都是冷冰冰的,这睡了十几日,倒是比从前更凉了,像一块冻了许久的冰,感受不到一丝热乎气。   风听寒叹了口气:“师尊,你额头好凉,是不是很冷啊?”   多好的气氛也被破坏了,傅斯乾没憋住笑出了声,直笑得身上的疼劲儿又泛上来,还差点时候,再等等吧。   他向后直起身,拉开一点距离:“冻着你了?”   风听寒不知他因何而笑,闷声闷气地“嗯”了声,然后抓着傅斯乾的手把人又扯近了些许:“师尊乖点,别躲。”   话音刚落,那只手就贴上傅斯乾冰凉的额头,几缕散落的额发被一并压在手心,揉在额头上有些痒,痒得傅斯乾觉得自己骨头都软了。   胸腔里活络着飞絮般的软意,他欲言又止的话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之前提到那女医师,可是栖梧山庄的医修曲归竹?”   世间有不少隐匿不出的势力,栖梧山庄算是一个,世人知之甚少,大多数只是听过这么个名头,对其中具体一点的事并不知晓,比如曲归竹是栖梧山庄的人这一点。   曲归竹是医修大能,与金药石齐名,她对外自称散修,行迹缥缈无踪,从没人将她与栖梧山庄联系起来,更何况还有烟华楼暗中散布消息进行掩护,按理说旁人根本不该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方凑到一块。   可傅斯乾又是如何得知曲归竹和栖梧山庄的联系,风听寒收敛了玩笑的心思,暗自思索起来。   难不成他与曲归竹有什么关系?   那种亲密到能知道这件事的关系。   “听寒?”   风听寒下意识扬起笑,那笑容规规矩矩得与往常看不出一丝差异,像是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师尊说的没错,我先前提到的女医师就是曲归竹,栖梧山庄的庄主。”   现在算来,称呼曲归竹一声“庄主”倒也不为过,风听寒将心中的疑惑埋下,并没有对傅斯乾知道此事表现出惊讶,刻意营造出一种曲归竹与栖梧山庄有联系是众所周知的现象。   傅斯乾自然没发觉其中的问题,事实上,对于风听寒,他有着超乎想象的信任,若是能将放在晏君行身上的警惕心挪一点到风听寒身上,便会发现自己小徒弟身上有数不清的怪异之处。   但是很可惜,在这世上,他只信风听寒。   傅斯乾抿着唇不说话,暗自思索着《至尊神主》中有关曲归竹的剧情,曲归竹是成名已久的医修,比风听寒大了不知多少岁,可男主的魅力是无敌的,上至百年大能,下至及笄少女,只要风听寒勾勾手指,就有大把大把的女人往上扑,更不必说曲归竹这个喜好美色的女人了。   医修曲归竹,救人先看脸。   傅斯乾打量着风听寒,看着他这张堪称绝色的脸,暗暗磨了磨牙,希望他醒得及时,曲归竹还没有对风听寒下手,不然——   “师尊伤势太重,我只能带您来栖梧山庄。”风听寒暗中观察着他的脸色,斟酌道,“师尊可是与曲庄主有渊源?”   傅斯乾下意识就想反驳,突然间想起什么,话在喉咙口打了个转,又重新换了种模棱两可的说辞:“一点点。”   风听寒向来会察言观色,见傅斯乾不想多说,便没有多问,不过心里却记下了这事,充满遐想的回答留有太多想象空间,能叫人脑补出一系列事端。   比如一句“一点点”。   这人第一次没有否认自己与别人的关系,风听寒心底冒出一点不悦,愈发觉得自己猜测的没有错,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傅斯乾故意说得不清不楚,见风听寒不语,又旁敲侧击地问:“你可与曲归竹接触过,觉得她为人如何?”   两个大男人谈论一个女人,想聊的内容一清二楚,定然与风月有关,二人心照不宣,你来我往的互相推辞拉扯。   “曲庄主人很好。”风听寒神色不明,平静道,“很漂亮。”   傅斯乾顿时憋闷起来,他知道自己想要风听寒,也愿意等,可他不相信风听寒的男主属性,种马升级流男主,片叶不沾身,却也处处留情,他问这几句不过是为了辨明风听寒与曲归竹的关系,可风听寒这回答彻底让他郁闷了。   夸姑娘家漂亮,指不定已经存了什么心思。   风听寒玩着傅斯乾的手指,状似无意地问:“师尊怎么又发呆?”   傅斯乾憋闷了半天,想风听寒,想他和曲归竹,想他和以后可能出现的一大批后宫,越想心里越有火,终于忍不住抽回手,冷着脸看风听寒:“你喜欢曲归竹?”   风听寒:“???”   风听寒不知他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愣了半晌,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师尊以前是不是和曲庄主有什么特殊关系?”   他着重咬着“特殊”二字,生怕别人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傅斯乾大惊:“你在胡说什么?”   这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他都不认识曲归竹,哪扯得上关系?!   风听寒没提曲归竹与栖梧山庄一事,只挑了傅斯乾留的话柄,诘问:“师尊不是说与曲庄主有渊源吗?”   “我说的渊源只是——”傅斯乾顿了顿,睨着眼前一脸冷淡的人,“你不高兴了?”   虽是问话,他却说得笃定,像是确定风听寒不悦一般。   风听寒也没隐瞒,点了点头,除了这样,却也没其他表示。   傅斯乾歪了歪头:“醋了?”   风听寒睁大了眼,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的表情。   傅斯乾心中愉悦,伸手去挑风听寒的下巴,捏着那块温热的皮肤:“我之前说过,你得等着我,等我确认答案。“   风听寒不明所以,任他动作。   “看来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让你有所误会。”傅斯乾拇指压住风听寒的嘴唇,目光沉沉地看着那抹艳色,“你很乖,有乖乖等着我,所以我也会给你时间。我说我不急着要你的答案,你可还记得?”   他明明伤势严重,脸白得像纸,就连气息也不太稳,但态度却极为强势。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生俱来的强势,不容置喙,霸道独断。   强者慕强,风听寒下意识回答他的问题:“记得。”   傅斯乾又笑了下:“乖,记得就好,那么说只是为了给你时间,让你好好想清楚,然后给出我想听的答案,听寒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我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他在无法确定自己心意的时候,就能不要脸地提出让人等着的要求,更不必说强势的挟制风听寒令他满意,他可以等,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   风听寒心里突然一慌,他不知道要怎么对待这样的傅斯乾,只能往后躲。   傅斯乾闷哼一声:“别动,我疼。”   他确实疼得厉害,不算骗人,傅斯乾理直气壮的想。   风听寒了解他的伤,顿时不敢再乱动,只得任由他勾着后颈凑近,哑着嗓子问道:“师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斯乾笑了,曲指蹭了蹭他侧脸:“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   气氛旖旎,风听寒迟疑着不知所措,正当傅斯乾想再进一步时,敲门声突然响起,伴随着柔腻的女声:“风公子,我来送药。”   风听寒像是突然被解开穴道,站直了身离床边远了一步:“咳咳,请进。”   来人披着一层薄纱,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肤若凝脂,笑得风情万种:“呦,睡了这么多时日,仙尊可终于醒了。”   傅斯乾面若寒霜,不用介绍,他也能猜到这人是谁,《至尊神主》第一颜控,看脸救人的医修曲归竹,也就是他刚才和风听寒谈论的人。   对于这个坏了自己好事的潜在情敌,傅斯乾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碍于对方救了自己,只点点头,冷淡道:“有劳曲庄主。”   曲庄主?   见风听寒没有解释,曲归竹也默不作声地应下这称呼,传闻中的昭元仙尊就是个性子冷淡的“哑巴”,曲归竹没放在心上,倒觉得他这样十分正常,不过见傅斯乾好看,直勾勾地盯着他,上下来回打量。   风听寒清了清喉咙,不着痕迹地挡住傅斯乾,狠狠瞪了眼曲归竹:“师尊刚醒,曲庄主还是尽快检查一下他的伤势吧。”   曲归竹被他这一眼吓得够呛,阎王祖宗啊,她可是记得半月前这人一身血气势汹汹杀过来的模样,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第二次,得罪不起。   “醒过来就没大事了,身上的伤好说。”曲归竹不敢耽搁,急忙上前检查,规矩得全程垂着眼皮,生怕再被这杀神针对。   “仙尊身体内损伤严重,若要完全恢复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开药给你慢慢调理,具体效果如何还说不清楚。”   傅斯乾早就料到会这样,那诛魔引天雷的力量,本就不是肉.体凡胎受得住的,能活下来已是幸事:“我心中有数,劳烦曲庄主费心,这样的结果很好了。”   曲归竹起身时不着痕迹与风听寒对视一眼,后者会意,跟傅斯乾说去拿药,然后就随着出去了。   傅斯乾躺在床上,一闲下来思绪放空,身上的痛楚更加明显,他翻过身,攥紧了身上的被子,咬得唇泛了白。   风听寒跟着曲归竹走出很远,直到确定屋内人听不见才停下脚步,他甩手一鞭,直接将女子抽倒在地:“说。”   曲归竹不敢发出痛呼,心中庆幸只挨了一鞭,连忙跪在地上回复:“回禀尊主,那位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耗费天材地宝也只能吊着一口气,若想救回,还是得寻之前的路。”   真实的情况远比傅斯乾想象的差,他的身体无法承受诛魔带来的后遗症,本该随三秋一样碎裂,能醒过来全靠风听寒用活死人肉白骨的药续着命,但那药是稀罕物,能救一时救不了一世,若不出意外,再过半年就支撑不下去了。   若想彻底救回傅斯乾,就得铤而走险,但曲归竹说的那个法子风险太大,弄不好就会直接要了傅斯乾的命,连带这用药得来的半年都可能失去。   风听寒心中怒意横生,甩手又是一鞭,冷声怒叱:“废物。”   曲归竹了解他性情,心狠手辣的魔尊,没用灵力抽已是手下留情,她一边咬着牙承受,一边思索其他事转移注意力,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刚才看到的人。   传说昭元仙尊是那天上的谪仙,倒是真真没有差错,只是这一个正道魁首,一个魔界至尊,竟然阴差阳错牵扯上了关系。   多么可笑,又多么难得。   半月前,传闻死了多时的魔尊从天而降,仍是那如鬼似魅的轿辇,像噩梦一般重新出现,是栖梧山庄的噩梦。   但不是她曲归竹的噩梦。   左护法宋如欢披着斗篷护在他身后,一半骨架一半血肉的脸上满是狠厉,仅仅一刻钟,栖梧山庄的人就被她控制住。   之前那场算计,只为截杀魔尊封止渊,牵扯魔界众多势力,栖梧山庄亦有所参与,主谋不是别人,正是她名义上的父亲,栖梧山庄的庄主。   栖梧山庄死了数不清的人,所有尸体都被处理得一干二净,唯独她被留了下来。   无他,背叛一事就是她告知的。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医修曲归竹是栖梧山庄庄主养的傀儡,身上放着要命的蛊,医得了别人医不了自己,她受尽屈辱,终于将见血封喉的刀插进仇人的心脏。   只是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尊竟然留了她一命,因为一个将死之人。   那日,天边的霞云红得像被火烧过,和栖梧山庄内血水染尽的地面不相上下,一身血色的魔尊抱着怀中人下了轿辇,声音冷得像冰:“救活他,我帮你重新修炼。”   曲归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被蛊虫啃噬得破败不堪,若想活下去,只能抛却肉身重新修炼,像魔尊的左护法宋如欢一样,成为鬼修,半路从医修成为鬼修难如登天。   她不想死,而世上能救她的,唯有封止渊。   风听寒解了气,九灭瞬间消散,他站了许久,沉声道:“想办法减轻他的痛苦,着手准备实施那个法子需要的东西,你是栖梧山庄的庄主,医修曲归竹,明白了吗?”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曲归竹长出一口气,笑着回道:“属下遵命。”   风听寒回到房间时,傅斯乾已经睡着了,他脸上仍不见血色,汗湿了衣衫,贴在身上,透出一点凌厉的美感。   许是太疼了,即使睡着了他依旧咬着下唇,风听寒捏着他双颊将他牙关打开,露出被咬出深深牙印的下唇。   呼吸间带起的热气扑在指尖,风听寒抚了抚他下唇,眸色愈深,将那处揉得泛起红意才停下手。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景物已发生了变化,雾蒙蒙的一片,眼前泛着金光的神魂蜷成一团,那神魂通体都是金色,唯独眉心一点透着红,血一般。   鹿微山的大战,九灭突然暴动,竟将他修为上的封印打破,此时他已恢复全盛时期,甚至于还胜过从前。   有灵力支持,他便可以开启神魂境,与眼前之人以神魂相沟通,自「三千世」的浮生大梦后,他就一直期待着这一天。   风听寒碰了碰那点红色,叹息不已:“你究竟是谁?”   眼前这人并不是修真界那位昭元仙尊,陌生的面容,陌生的神魂气息,却好像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忍不住去触碰,忍不住想撕咬,忍不住想折磨,忍不住想杀死这人……   那点红色是他早就打下的烙印,这人用心魂咒圈着他,他自是不甘示弱,加倍回敬,只是不曾想,会误打误撞发现其他秘密。   “是夺舍?还是其他?”   风听寒隐隐有预感,这个人会带自己解开所有谜团,他像怪物一样流着“肮脏”血液的秘密,他神魂中缺失心脏的原因,他在幻境之中被一剑穿心、摔进地狱深渊的真相……这个人不属于这里,他是为自己而来。   风听寒将那神魂拢进怀中,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忍不住低下头啄吻,从额头到眉心、眼睑、鼻尖、脸侧、最后落在唇上。   他对这人有无尽的恨意,同时也有深隽入骨的欲念。   他躲避借由昭元仙尊躯体给出的答案,却想拥着这个不知从何处来的神魂触碰交流。   这个人还在沉睡,双眼紧闭,凌厉的眉眼如刀锋斩水,引人心折,那些感情太复杂,他知道自己分辨不清。   能确定的只有一点,他对这个人没有爱。   像是生生剥离了关于“爱”的存在,只留下其他东西,在心如止水或恨意沸腾的时候,只有身体上的欲念倾轧,这太矛盾了。   神魂相触是美好的,但他感受不到,一切快感都像镜中花水中月,虚幻又缥缈,宛若烈酒兑了水,刀锋削了刃,极度的不痛快。   他必须找到答案。   再睁开眼时,四周已经恢复了原样,风听寒撑着床沿深呼吸,半天才缓过来,剥离神魂建立神魂境,纵使是他也支撑不了太久。   傅斯乾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睡了一觉,没有痛苦的一觉,睁开眼就撞进一双漆黑的眼,那里流动的光仿佛漩涡,令人沉溺。   “什么时候回来的?”   光融了,风听寒轻声道:“师尊睡着的时候,有一会儿了。”   身上的疼痛尚能容忍,傅斯乾突然想起一事,试着召唤了一下三秋:“三秋是不是——”   他不知怎么说,风听寒明白他的意思,只点点头:“断了。”   本命法器随主人而生,剑在人在,剑断人亡。   这点道理傅斯乾还是明白的,他想问“我为什么还活着”,但却问不出这话,潜意识里排斥,总觉得问出来过于残忍,不知是对谁残忍。   随口又换了个话题:“楚明安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风听寒点点头:“他命大,没死,托人送回京城了。”   说到京城,傅斯乾又想起逍遥盟:“逍遥盟情况如何?”   风听寒迟疑了下,说道:“逍遥盟被灭门,秋青被杀,各大门派非死即伤,详细情况还不清楚,不过据说茗光仙尊与长陵仙尊伤势极重,已被接回无极山。”   傅斯乾大惊:“可知是什么人做的?”   “不知道,查不到有关那人的事。”风听寒拿过桌上的药,示意傅斯乾张嘴,“可能有点苦。”   傅斯乾还在消化刚听到的消息,没注意就被喂了一口药,苦得他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这什么东西!”   风听寒眼里染上点笑意:“药,师尊伤得太重,需要外敷内服,这是喝的药。”   眼看风听寒又喂过来一勺,傅斯乾实在忍不住了,一把夺下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然后在风听寒惊讶的目光中抿了抿唇,叹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像你那样一口一口钝刀割肉,不如直接灌了。”   这话风听寒没法反驳,他自己就是个吃药困难户,听得一愣一愣的,都顾不上给出反应。   “怎么呆了?”想起这人对于吃药扎针的态度,傅斯乾忍不住想逗逗他,“以为师尊和你一样,小孩子心性怕喝药?”   小孩子心性的风听寒:“……”   看着眼前人无言可对,傅斯乾心情莫名好起来,催着风听寒给乐正诚传信:“说说鹿微山发生的事,照实说,萧念远的事详细一点。”   怎么说也是无极山仙尊之一,事情始末得让乐正诚了解,也好尽快做打算。   “萧念远的尸体可有带回?”傅斯乾想起那人死前的请求,一阵唏嘘,“若是可以,把她葬到洛水吧,也算是个交代。”   风听寒身体一僵,脑海中浮现出血肉横飞的画面,那个被自己抽得只剩骨头架子的尸体,早就丢给宋如欢处理了,怕是现在连渣都找不到了。   “我当时只顾得带师尊求医,将熙华仙尊的尸体就近葬在鹿微山了。”   某种意义上,他并没有说谎,那尸体也算“葬”在鹿微山。   傅斯乾想了下,鹿微山离无垢城甚远,风听寒带着自己就够费力了,怎么再带一具尸体:“罢了,命数。”   旧朝的小公主,辜负了鹿微山的臣民,葬在那里或许是天意。   傅斯乾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性子冷淡,对于萧念远也只是一点同事之情,或许有点愧疚,对于人家的感情。不过他愧疚也不是会愧疚很久的人,三两秒就揭过去了,冷心冷肺自私自利到极点。   给乐正诚发了信,傅斯乾就被风听寒塞回被子里了,美名其曰让他多休息休息。   午后的阳光循着窗户洒进来,落了一室金辉,暖洋洋的,惬意舒适。   与栖梧山庄的宁静不同,无极山正发生着一场极大的动荡,黑云笼罩整座山头,风声呼啸,恶鬼哭嚎,断魂崖的铁索铮铮作响,妖风卷着阴气从崖底扑上来,像是要将人拽进深渊。   乐正诚亲自带人列阵,在断魂崖布下结界,合力镇压即将呼啸而出的邪祟。   整个无极山的人都聚集在断魂崖,没有人注意到淡绿色的飘逸身影,那人款步前行,不急不慢地走到藏兵阁,手中玉扇轻摇,端的是风流无双的贵气。   与风听寒得到的消息不同,晏君行看起来丝毫没有受伤,他面上挂着笑意,挥手解开藏兵阁的结界,对着飘出来的小娃娃弯下腰,亲昵说道:“流姝,好久不见,你睡醒了吗?”   半人高的小娃娃晃了晃脑袋,双髻上的钗穗跟着摇晃起来,她瞪大眼睛呆愣了半晌,方才大呼出声:“主人!”   晏君行伸出手指抵在她唇上,温柔笑道:“姑娘家家要端庄一点,别大呼小叫。”   流姝连忙捂住嘴,半晌后悄默默地小声道:“主人,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很抱歉流姝,还要等一阵子才能回家。”晏君行摸了摸她的头,率先往藏兵阁里面走去,“走吧流姝,带我去看看流霭。”   琉璃灯一盏盏亮起,将不见天日的屋子照亮,藏兵阁的大门紧紧关上,只剩下“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终于,脚步声停止,晏君行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很久,流姝一声“主人”还没喊完,就被他制止了,晏君行用镂云扇轻轻碰了碰挂在墙上的剑,叹息着唤道:“流霭。”   漆黑的剑身上迸发出强烈的白光,晏君行一动不动,又低低唤了声:“流霭。”   小光球从剑上氤出,慢慢飘到晏君行面前,在混沌之中,无声无息。   镂云扇托住那团光,慢慢拉至眼前,晏君行勾起唇角,语气轻快:“睡够了吧,带你出去逛逛,看看如今的世间,好不好?”   小剑灵看了看他,一言不发地飞到流姝身边:“跟你出去可以,我要带上流姝。”   晏君行及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换一个要求。”   他的沉默代表了一切,最终晏君行败下阵来:“真是拿你没办法。”   晏君行隔空取下剑,又朝着流姝伸出手,笑得温柔:“走吧流姝,跟主人回家吧。”   琉璃灯一盏盏熄灭,藏兵阁重归寂静,没有人知道,这里丢了一把剑。   而一直以来看守藏兵阁的小器灵,更是不会有人记得,正如她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现在她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阴云退去,风雨停歇,阳光刺破黑暗,将一切都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断魂崖上,无极山弟子疑惑道:“这邪祟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乐正诚凝视着断崖之下的黑色深渊,眉头拧成了川字,明明山雨欲来,却骤然停下,像是暗潮汹涌前的反扑,是预示也是警告。   他接住天际飘来的传音符,引以为傲的自持力终于崩塌,字字句句摊开的事实,将一切伪装出来的冷静粉碎。   乐正瑶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慌忙问道:“爹爹,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了?”   乐正诚长出一口气,咬着牙对身边的大徒弟道:“通知各大门派,熙华仙尊陨落,请他们七日后来无极山一趟,商议后事。”   周遭响起一片谈论声,嘈杂喧闹,狂风卷起衣角,乐正诚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眯起眼望向断魂崖,那里一片黑色,像天上倾泻的墨。   藤蔓爬满木架,落下的叶子垂到地面,薄如玉璧的花盆端放在桌上,细粉状的土粒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碧玉盆中,雪色花蕊轻轻翕动,慢慢凝出一个朵小小的花。   过了一会儿,那薄如蝉翼的花竟慢慢飘起,与花蕊脱离开来,漂浮颤动。   阳光斜射,往地面投下影子,石桌、花盆、花朵……   还有一个肖似人形的身影。   微风送来呢喃,沙沙的声音在院落里响起,像似有若无的叹息:“熙华……”   落下的叶片被纤细的手腕接住,纱布在阳光下透着雪一样的晶莹颜色,全身缠得严严实实的人揉搓着手中的叶片,露出的眼睛沉寂冰冷如同死水,他将那叶子揉得汁水流出才停下,满不在乎手上沾到的汁液。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将花蕊上浮出的、光凝成的花收到瓶中,然后便闪身离去,从始至终没惊动任何人。   直到掉在地上的叶子被捡起,晏君行看着叶片上细细小小的字,下意识捏紧了手。   修者耳聪目明,毫末之微亦能觉察,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看清了上面留的字,却无法放下提起的心。   【渊】   只有这一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 开启!   风总傅宝冲鸭!   看我能坚持日万多少天,第一天get!   感谢在2020-11-02 23:48:27~2020-11-04 20:5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嫁起灵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浮屠百日景2   傅斯乾喝着药调理了几天, 身上疼得轻了不少,这令他不禁感慨,曲归竹不愧为修真界有名的医修。   这一日, 天气晴朗, 傅斯乾央着风听寒出去逛逛, 他伤得太重, 被拿主意的徒弟压在房中休息了好些日子, 躺得骨头都软了, 感觉自己像只阴暗角落里生出的蘑菇。   风听寒思忖片刻, 架不住傅斯乾明里暗里的重复唠叨, 同意带他到城中逛逛。   此时是无垢城闲淡的月份,城中人不多,两人循着集市慢悠悠溜达。   傅斯乾走着走着就累了, 在街边叫卖糕点的摊子前停下,睨着风听寒笑道:“我记得你挺爱吃那桃花酥,要不要尝尝其他小点心?”   风听寒被他看得脸热, 他确实挺爱吃糕点, 尤其是那种甜甜的,早先在魔界时瞧不上那东西,觉得吃起来太娘们兮兮, 便一直没尝过, 无极山那块桃花酥, 算是让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后来是傅斯乾惯着他, 碰见卖糕点的总惦记着给他买点,喂着喂着就有点上瘾了。   “都听师尊的。”   傅斯乾似笑非笑,他算是发现了, 自家小徒弟还是个口是心非的主儿,那种暗戳戳的小性子,越是心里喜欢的,越爱表现得冷淡,就愿意让别人主动捧到面前,还会装作不情不愿的模样收下,其实心里美滋滋的。   他愿意惯着纵着风听寒,但偶尔也想看他那张脸上出现点其他表情,比如气恼。   傅斯乾故作自然地收回手,慢悠悠地往前走去:“既然你不喜欢,那就不买了。”   “师尊!”风听寒不敢置信地惊呼。   傅斯乾挑挑眉,笑得像只老狐狸:“怎么了?”   若是没见到,还能轻易放开,可这糕点就摆在眼前,都闻见味儿了,哪里还能迈出步子去?   看出那人眸中的兴味,风听寒叹了口气,认命地“咬”着饵让这人得逞:“师尊,我喜欢。”   “喜欢?”傅斯乾弯着眼,“是在说喜欢什么,是师尊吗?”   他们心照不宣,在有限的言语中尽可能的互相试探,暧昧与挑逗永远是催生情愫最好的方式。   风听寒平静认真:“喜欢糕点。”   傅斯乾刚想问一句“喜不喜欢师尊”,就听见他补充道:“也喜欢师尊。”   傅斯乾心一跳,热意沸腾,像刚泡的茶,咕嘟咕嘟冒着撩人的泡。   可不等他这茶泡好,就听到风听寒又说道:“最喜欢给我买糕点的师尊。”   MD吃货!   傅斯乾觉得,自己这壶茶泡不开了,不止泡不开,还隐隐有烫手的趋势。   风听寒看着傅斯乾拉着脸给自己买糕点,心里舒服得不行,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很淡很淡的牵扯,没有负担没有风险。   无垢城里,正道与魔界混杂而居,这是一个诡异和谐的地方,衣着吃食样样都体现出融合的差异与包容性。   摊子上糕点种类很多,不少魔界里的花样,傅斯乾瞧着新奇,挑挑拣拣买了一大堆。   风听寒抱着一大包糕点,无奈扶额:“师尊是准备用糕点撑死我吗?”   傅斯乾笑了下:“不是最喜欢给你买糕点的师尊吗?这么多够不够,能换你多少喜欢?”   说得跟喜欢能论斤称论斤卖一样,风听寒故作苦恼地看着怀中的糕点,犹豫着给出一个数字:“能换三两吧。”   得,不少了。   傅斯乾挺好满足,乐得陪他演下去:“那就三两,我记得了。”   不得不说,他们两个的脾气是真的很合适,风听寒暗自感叹,咬着一块粉白的糕点,边走边吃。   傅斯乾瞧他一眼:“好吃吗?”   风听寒嘴里有东西,只点点头,见他一直看着,又把糕点往他面前一递,明确表达出邀请品尝的意思。   鬼使神差般,傅斯乾脑子里冒出不少乱七八糟的画面,然后他伸出手在风听寒唇上蹭了蹭,又放到自己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下。   风听寒怔在原地,红意从耳根蔓延到脸侧。   傅斯乾心里头也羞赧,但他脸皮厚还能装,见风听寒红了脸,立刻抓住机会调侃,用脑子里条件反射冒出来的话:“好甜。”   说完傅斯乾才反应过来,这算哪门子的条件反射,分明是狗血玛丽苏的庸俗桥段,这年头哪家的霸道总裁都要具备的技能。   傅斯乾觉得,这不亚于社会性死亡。   气氛迷之尴尬,如何才能战胜尴尬?装得不尴尬就行。   装嘛,他在这点上十分擅长,于是傅斯乾十分自然地冲着风听寒一笑:“脸红成这样,想什么呢?”   既转移了话题,又顺势调侃了一下风听寒,傅斯乾觉得此举一箭双雕,十分机智。   只是他没料到风听寒会回话。   那张漂亮的脸上是无辜至极的表情,甚至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味道:“在想师尊有没有糕点甜。”   犯规了吧!   傅斯乾别过脸,觉得耳朵热得不行,都怪风听寒说的话太烫人。   阳光正好,仿若上好的丝绸般柔软,不到晒人的程度,可这两人莫名其妙都红了脸,一前一后错开半步往前走,街上的叫嚷声都入不了耳,他们像在另外一个世界。   傅斯乾搓了搓耳朵,深感不爽,他刚才应该再问上一句,问一句“你要不要试试”,可惜了,那样一定能扳回一城。   选的街是无垢城最繁华的一条,尽头是富丽堂皇的万琅阁,走到万琅阁门口了,傅斯乾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停下脚步,往里瞥了一眼。   风听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轻声念道:“万琅阁。”   突然间,万琅阁内冲出一人,傅斯乾有伤在身闪避不及,差点摔倒在地,多亏风听寒及时接住他,但那一包糕点不幸全掉到了地上。   风听寒瞬间冷了脸,一手揽着傅斯乾,另一只手一挥,只见青光掠过,那撞了傅斯乾的人就趴到了地上。   随着那人摔倒,他怀中的东西也掉在地上,绳扣挣开,卷轴骨碌碌滚远,一张长数十米的画卷就这样摊开在地上。   那是一幅山水泼墨图,或轻或淡的墨痕肆意铺展,风格狂放强劲,大笔勾勒出一片盛世山河,只一眼便吸引住目光。   傅斯乾的视线落在那画上,一寸寸扫过,将风光尽收眼底,最后看到了那画卷上题的一行字:浮屠百景,夜夜世世。   从万琅阁出来一队人,迅速将倒在地上的人抓住,傅斯乾记性好,认出为首那人正是当初驾驶飞舟去无垢城外接自己和晏君行的女子。   身着狐裘的男子被扶出来,赫然是万琅阁阁主云不问。   傅斯乾并不想与云不问扯上联系,那等一颗心上全是窟窿眼的人,最好能离多远就离多远,趁他们忙着抓人,他拉着风听寒就离开了。   云不问倚在旁边人身上,眯起眼扫过地上的糕点,眸底一片精光,似有若无地往两人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   真是巧啊。   被万琅阁中冲出的人一撞,傅斯乾心里那点逛街的兴趣都被撞没了,索性和风听寒一起往栖梧山庄去。   一路上,风听寒一言不发,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傅斯乾看了会儿,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谁惹我们小公子不高兴了?”   “小公子”这称呼,让风听寒联想到在文府发生的事,瞬间就绷不住了:“师尊又取笑我。”   傅斯乾曲指敲了敲他额头:“说说吧,怎么不高兴?”   风听寒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师尊买给我的糕点都没了,不开心。”   傅斯乾顿时笑了:“我当是怎么回事,就为这个?以后再给你买,成吗?现在先给爷笑一个看看,笑得好看给你买一大堆,好不好?”   风听寒被他这话逗笑了,桃花眼里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一大堆可吃不完,爷也太败家了。”   “啧。”傅斯乾眯了眯眼,笑得狡黠,“败家?喂小猪是挺败家的。”   从小公子降级到小猪的某人一头黑线:“……”   两人又笑闹了几句,回到栖梧山庄已经接近中午,风听寒端了药在炉子上煨着,等傅斯乾吃完饭正好喝下。   栖梧山庄人少,零零星星的,傅斯乾心中疑惑,却也不便多问,索性当自己不知道,跟着风听寒一块占他二老婆的便宜。   不对,是薛定谔的二老婆,大概率偏向不存在。   是药三分毒,傅斯乾吃着药,觉得自己身体里毒素积攒了不少,虽然曲归竹说在慢慢好转,但他自己清楚,这药治标不治本。   这不是什么好事,也不值得整日挂在心上,傅斯乾自个儿心大,还挺享受这种闲闲散散的生活,睁开眼十有八九能看到风听寒,挺舒坦。   他最近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一鼓作气灌完药,生物钟立刻发出提醒,他打着哈欠往床上倒:“我先睡一觉,你……”   风听寒看着话没说完就睡下的人,目光黑沉,近日里傅斯乾睡得越来越久,曲归竹早就说过,这是那药的副作用,减少身体上的疼痛,但是会延长睡眠时间。   风听寒将人扶正,把被子一点点掖好,心里头越发不得劲,憋着股气,他也说不清是什么缘由,明明血液都在叫嚣着杀死这人,可每回看到这人生命在流失,又控制不住心里的戾气。   想让他长长久久活下去,又想让他立刻死个干净透彻。   这种矛盾的想法越来越强烈,风听寒觉得自个儿可能有病,还是没法医的那种病,要命。   相较往常,傅斯乾今日睡得过于早,风听寒扫了眼窗外,又想起傅斯乾刚才话都没说完就陷入了沉睡,心中疑惑,是不是曲归竹那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嗜睡的症状越来越明显。   正当他想去找曲归竹问一下的时候,床上睡着的人突然呢喃出声,声音很轻很低,风听寒凑近了才听清:“浮屠百景,夜夜世世。”   风听寒自然也注意到那画上的字,不过没费心记,只打眼一扫,此时听傅斯乾呓语才想起来,不由得紧了紧眉,在记忆中思索起来。   挺熟的一句话,他以前定然也在哪里见过。   傅斯乾说完这句话,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风听寒去找了曲归竹,将此事问了一下,果不其然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他心里觉得怪异,这种怪异在傍晚时傅斯乾还没醒过来达到顶峰。   床上的人呼吸声很轻,像一捧握不住的光,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   风听寒心头一紧,凑近揉开傅斯乾眉心的拧起的纹路,之前为了开启神魂境消耗了太多灵力,这些日子一直没恢复好,此时无力再支撑他重新开启神魂境。   曲归竹闻讯过来诊治,面对费用化的冷脸,硬着头皮回答:“仙尊一直在睡梦中不是身体上的伤引起的,而是被有意引导。”   她话说得委婉,没好直接说人是你自个儿照看不当才被算计了,但事就是那么个事,再委婉也改不了本质,风听寒一听就明白了。   屏退曲归竹,他坐在床沿想了不一会儿,十分确定此事与万琅阁有关,他们这一日闲游,唯独在万琅阁门前被撞是意料之外。   再加上那副画和傅斯乾的呓语,风听寒瞬间便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遂召来宋如欢。   半人半鬼的身影无声出现,宋如欢跪在他身前,碍于床上的人,并未开口请示。   风听寒眉眼如霜:“去万琅阁找一幅画,上面题字‘浮屠百景,夜夜世世’。”   窗户轻微一响,室内又归于平静,风听寒吹灭了灯,从朝思中取出一颗夜明珠放在床头,借着微弱的光描摹床上人的眉眼。一寸一寸,他的目光像刀,透着深沉的狠厉,像是要割破床上人的躯体,直接凝视神魂。   夜深,宋如欢带着画回来,她表情怪异,罕见地吞吞吐吐,风听寒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见她不愿多说,也没有多问,对于下属的私事,他向来不去掺和,挥挥手便让宋如欢退下了。   画卷摊开,其中浮云流动,山水草木宛如活了一般,仔细听还能听到其中河川泉涧的水动声。   他们在万琅阁前看到的是未完全展开的画卷,此时完全铺展开,除了山水风光,还有一部分描绘了繁华的闹市景象,长街楼阁,其中来往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风听寒看着画卷之上一袭白衣久久伫立的人,在他身旁有个卖吃食的摊子,偶尔有人停下脚步买东西。   “夜夜世世,原来如此。”   世有百景图,名唤「浮屠」,传说是上古时期批命人用琉璃毫画出的,能刻录世间景象,一开始是为了收拢安置邪祟妖兽,后来就成为大能们享乐的世外桃源。   进百景图需要其主人的批准,有机缘者才能享受,风听寒收敛灵力,将修为压制在丹田之内,试探着与百景图进行沟通。   结果不尽如人意,百景图并不承认他,强行进入不知会不会对图内事物造成影响,风听寒迟疑半晌,忍不住伸出手去捏床上那人的脸。   便宜师尊可真会惹麻烦!   就在他触碰到傅斯乾的时候,突然白光闪过,一阵天旋地转,睁开眼时四周已换了副景象。   沿街叫卖声含着笑意,一声一声扣在耳际,擦肩而过的姑娘身上带着淡淡的脂粉香,还有孩童奔走,旁边酒肆里是抑扬顿挫的说书声。   一身软甲白衣的男人抬眼看他,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无尽轮回,令人心折又动容。   是冰融般的叹息声:“你终于找到我了。” 第68章 浮屠百日景3   那人一身银白软甲, 长发如寒崖冷雪,披散在肩头,抬眼看过来时, 眉目间带了笑意, 不甚锋利, 仿若冷玉回温。   风听寒压下心口的悸动, 故作自然地颔首:“等了很久吗?”   明明是第一次对话, 却熟悉得像发生过千百回。   那人弯了弯眼, 往旁边摊子走:“也没多久, 过来。”   风听寒不明所以, 实际上他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人的身份,不知该如何称呼,是否要唤一声“师尊”?   “自己挑, 想吃什么样的?”   风听寒凝神一看,这摊子卖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软糯小巧的糕点, 形状精致, 看起来十分惹人喜爱。   “愣着干嘛,之前不是还为那掉了的糕点难过吗?现在给你补上。”   心中一阵暖甜,风听寒笑弯了眼:“师尊。”   真好, 还是他的师尊, 满心满眼只有他, 什么都不知道的师尊。   傅斯乾慵懒地应了声, 戏谑道:“糕点给你补上, 那三两的喜欢能不能再多点了?”   还惦记着这茬呢,风听寒大手一挥:“自然可以,师尊想要多少?”   “起码得有三四五六七八两吧, 我可是找遍了所有的街,才找到这个卖糕点的摊子。”傅斯乾说着说着就笑了,罕见地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等了你这么久。”   一语双关,那点隐秘的心思两人都知道,既说的是在这等风听寒等得久,也是等他的答案等得久。   明明无法感受爱,却还是会动容,矛盾的情绪令风听寒纠结迟疑,说不出一句话,感性的他被眼前人蛊惑,理智的本能拼命阻止,冰炭交煎,催生出空茫的孤寂难言。   傅斯乾擅长察言观色,见他脸色不佳,暗骂自己过于心急,接过摊主递过来的糕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我看此处不像幻境,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风听寒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冷静解释:“这里是浮屠百景图的世界,就是今日在万琅阁前撞到师尊的人拿的那幅画卷。”   傅斯乾轻声念道:“浮屠百景,夜夜世世。”   风听寒简单说了一下有关百景图的事,傅斯乾纠结了一会儿,问道:“所以进入这百景图的神魂,怎么你的神魂与往日里无意,我的却会发生改变?”   傅斯乾撩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绕来绕去,他心中有太多疑惑,关于身体容貌、穿着服饰的改变。   风听寒心里一咯噔,并不想让傅斯乾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他不是原来的昭元仙尊的事,只能故作自然地反问:“这不是该问师尊自己吗?难到师尊平日里都不是用真容示人?”   傅斯乾本就苦恼,他心里揣着穿书夺舍的秘密,正不知该如何解释,风听寒这话算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借口,于是他也装出一副镇定严肃的模样:“此事不要与外人提起,为师此番多年也是有原因的。”   有什么原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小。   风听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忍着笑意问道:“师尊可否告知一下原因?”   傅斯乾沉着脸,面上稳如老狗,实则内心慌得一批,好半天才故作镇定地说:“因为我太好看了。”   这不要脸的回答震惊了风听寒,他盯着傅斯乾那张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不得不承认这不要脸的话是事实,昭元仙尊的容貌已是上乘,可眼前之人比之更要胜上一筹。   是天赐的惊心动魄的颜色,一眼便叫人无法忘怀。   傅斯乾挑了挑眉:“怎么?”   风听寒轻笑,真诚道:“师尊说得没错,你太好看了。”   这张脸放出去,定会招惹数不清的追求者。   自己脸皮厚说些这样的话没关系,可听到附和,感觉瞬间就变了,饶是傅斯乾再不要脸,被这么夸也有些赧然,慌忙转移话题:“照你说的,我们能进入这百景图是与它有渊源,那要怎样才能出去?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上古时期,批命人一夕之间被全部灭口,因而关于百景图的记载很少,风听寒阅遍百书,也只看过这么寥寥几句,关于其他知之甚少。   风听寒默不作声,傅斯乾怔了怔,问道:“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出去吧?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误打误撞进来的,我与百景图没有联系,是碰到师尊才被带入这里的。”风听寒一脸无辜,“百景图应该是与师尊你有联系,通过你我被允许进入这里,说不定这就是你的百景图。”   自批命人死后,浮屠百景图就成为绝响,昭元仙尊不过百岁,如何能拥有一件上古时期的画卷?   可风听寒的话又不无道理,所以只可能是他与百景图有联系,而非昭元仙尊。   傅斯乾被自己这个猜测吓到了,他是穿书而来,又怎么可能与这书中的世界有联系?   过往的诡异之事一一浮现,许多无法解释的东西,换个思路似乎就能说通了,如果他不是穿书而来,而是本就生活在这个世界中呢?   在这个世界,他有自己的身体,他不是夺舍昭元仙尊,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人。   傅斯乾心绪大乱,越来越觉得这个猜测没有错,所以他神魂呈现的样貌,其实就是自己本来的模样,那他的身体又在哪里?   风听寒看着他神色变换,从惊诧到疑惑,又一脸怔然,像是在思考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师尊,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   傅斯乾摇摇头,脑海中全是刚才的猜测,按照这个思路去推导,这百景图定然与他的真实身份有所联系,得想办法出去,拿到百景图好好研究一番:“你之前说,我是睡过去一直没醒,那我们现在是在栖梧山庄?”   风听寒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接过糕点咬了一口,含糊道:“师尊突然陷入睡梦,我察觉到异端,就想起在万琅阁发生的事。”   他咽下糕点,一脸求表扬的模样:“然后我就去万琅阁把浮屠百景图拿来了。”   “你是说,你把百景图拿到了栖梧山庄?”傅斯乾大惊,“云不问没拦你?”   风听寒沉默了一瞬,想起宋如欢欲言又止的表现,从善如流道:“拦了,但他们打不过我。”   自从离开无极山后,风听寒的修为突飞猛进,在江阳时还一个人破了「三千世」的浮生梦境,傅斯乾觉得他修炼速度过快,但只当这是男主光环的影响,一点没产生怀疑。   此时听他这样说,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为师教你修行,就是让你去‘偷’东西的?”   风听寒瞪大了眼,他桃花眼瞪起来带着些可爱的味道,中和了原本的艳色:“师尊何时——”   傅斯乾歪了歪头,疑惑道:“怎么不说了?”   “没什么,不算偷,我拿走百景图的时候被万琅阁的人看到了,是光明正大地拿。”   风听寒默默嚼着糕点,他刚才差点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厮何曾教过自己修行,只在无极山时想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法子来折磨自己。   傅斯乾一滞,眼底浮起些兴味,眼前之人似乎并不如《至尊神主》中描写的一样傻白甜,如果他不是穿书者,那《至尊神主》这本书如何解释?   傅斯乾把穿越到这里的事都捋了一遍,尤其想了想风听寒一直以来的表现,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徒弟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傻白甜。   这个认知并没有令他不悦,反而生出些别样的心思,似乎知道风听寒不那么乖顺,他骨子里的恶劣也可以泄露出一点,可以更狠地逗弄这人。   长街之后是山川河流,两人循着小路走过去,在他们身后,沿街叫卖的声音慢慢停止,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死物。   风听寒看着怀中的糕点慢慢变成一点墨痕消散,只觉得口中满是墨水的味道,委屈巴巴地扯住傅斯乾的袖子:“师尊,没了。”   竟他一拉,那袖子卷上去,露出腕上的一截冷铁,两人俱是一愣。   傅斯乾心头巨震,他自入了这百景图,虽知自己容貌发生了改变,但并不知道具体变成了什么样,也没去探究,只当这是假象,可自心底冒出那个猜测后,他就没办法再忽略自己身上的变化了。   这护腕,他不久前还见过,就在「三千世」的浮生梦境里,那站在烈焰深渊旁的人,一袭广袖白衣,就是慢慢卸下手上的冷铁护腕,然后用软刃挑出一根泛着金光的筋脉。   痴念为骨,执念化灰,妄念作光——   那是他以为的妄念。   傅斯乾攥紧了手,全身都在细微地颤抖,他抚上自己的脸:“这张脸是什么样子的,我要看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风听寒被他吓了一跳,却也没多言,拉下他的手就往前跑。   随着他们跑近,前方的景色一点点显现,越来越清晰,那是开阔的山间景色,有长长的溪流,清澈见底,可作铜镜使用。   这一段路,两人都不记得要用灵力,手心中的汗湿了又被风吹干,交握间濡湿的汗液分享着彼此的温度和脉搏。   水流清澈,映出一张碎玉清辉的脸,和幻梦中的冷峻眉眼一一重合,眉锋目利,抬眼间风华无双,宛若寒天下的凌凌青影。   傅斯乾踉跄了下,差点一头栽进溪水中,原来不是莫名其妙,那怪异的熟悉感,不过是因为那人就是他自己。   是他走近炼狱,任由岩浆舔舐足底,也是他卸下冷铁,生生剖出腕间的筋脉。   他不是妄念,他心中所念,那难言的空寂悲凉——   那才是他的妄念。   风听寒揽住他的腰,将即将摔进河里的人抱了个满怀,神魂相触时引起熟悉的战栗感,风听寒浑身一滞,默不作声地低下头,贪婪地蹭了蹭那点衣角。   他声音喑哑,垂下的眸子里一片暗沉的墨色,脱口而出的声音粘软暧昧:“师尊。”   傅斯乾心里乱得很,丝毫没发现他的异样,勉强压下情绪,阖着眼深呼吸半天才缓过来:“没事,我没事,别怕。”   所有认知都被推翻,傅斯乾花了点时间来梳理,他接受事物很快,马上就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还有兴致去逗紧紧抱着自己的人。   “抱这么紧,这么喜欢我?”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闷闷的声音传来:“师尊专属三四五六七八两的喜欢。”   傅斯乾本就心悦他,闻言更是意动,转身就将人压进怀中,去捉那软白的耳朵,低声笑道:“不可以推开我。” 第69章 浮屠百日景4   他窥伺已久, 耐心圈守,本以为要等些时日,不曾想得到了回应,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傅斯乾咬住那耳垂, 将之含进嘴里, 舌尖触碰到软嫩的皮肤, 轻缓地吸吮, 他心底有猛兽叫嚣, 叫嚣着将这个人揉进怀里, 像骨与血一般交融, 再不会分离。   神魂在百景图中会凝成实体,按照本真的模样,不是昭元仙尊的身体, 傅斯乾比风听寒要高上五六公分。   这是一个十分适合亲密接触的身高差。   他松开口中的耳垂,偏头贴上风听寒的侧脸,一寸寸游移, 最后落到唇角, 温柔轻缓的贴了贴:“讨厌吗?”   风听寒撩起眼皮,不明白他现在问这话的想法,明明霸道得不允许推开, 却会温柔地问一下意愿:“师尊想听什么答案?”   他喜欢风听寒, 这种喜欢随着每次接触都会更加深一点, 是棋逢对手, 是互不相让。   傅斯乾觉得这再合适不过, 他总有一种感觉,在风听寒面前,他可以尽情地释放自己, 这种感觉从他以为自己穿书时就有了。   他会准备一堆乱七八糟的修炼法子,也会恶趣味地逼着怀中人戴上玉白的女式镯子,甚至连吃药都能硬着心肠给灌下去……似乎在潜意识里,他就认为风听寒应该接受这样的自己。   傅斯乾拉回思绪,含着欲念的声音从唇间泻出,顺着呼吸扑进风听寒的唇际:“我想听你说喜欢,这会让我愉快,然后我们可以十分和谐地享受接下来将发生的事。”   唇上气息灼热,风听寒觉得血液都在往头顶涌:“无论我说什么,接下来的事都会发生,对不对?”   他十分笃定,语气里夹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没错。”傅斯乾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如果你说‘讨厌’,那我可能恐怕要勉强你。”   傅斯乾觉得,自己大概真的不适合走温柔的路线,在怀中人乖乖凑上来、在他触碰到那点肖想已久的温热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用牙齿咬住。   所幸他不是好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些“坏事”。   他叼着那片唇瓣,用牙齿轻轻地磨,将带着笑意的气音喷洒在心上人唇间:“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   微微拉开点间距,风听寒略有些气喘:“嗯?”   傅斯乾揉着他眼尾,抚过上扬似弯钩的红意:“风听寒,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世人无不贪恋美色,他听过太多句喜欢,慢慢不知道喜欢是种什么感觉,当他站上最高的位置,将所有人踩在脚下,在尸山血海中走过,将一切都丢在陌生的角落。   然后他开始憎恶,厌倦所有多余的感情。   风听寒弯起唇角,不无恶意地说:“可我是师尊的徒弟。”   “那又如何?”傅斯乾眼底的冰色融化,融成温软的水,“你只是风听寒。”   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风听寒,并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改变。   风听寒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在动容之余又觉得遗憾,他是风听寒,却并不只是风听寒。   如果有一天,这人用同样的口吻唤他的另一个名字,那他大概会高兴得久一点。   “师尊喜欢我的脸吗?”   “喜欢。”傅斯乾扬了扬眉,“为什么不喜欢?我钟情于你的人,自然包括你的皮囊,再者说,我的听寒这么美,谁会不喜欢?”   风听寒兀自轻笑:“师尊真是诚实。”   他们在山涧河流旁边,接了一个不怎么温柔的吻。   傅斯乾觉得挺满意,美中不足是没听到风听寒对自己表露心意,他能看出小徒弟并不是毫无感觉,但好像差点什么,让风听寒还在迟疑犹豫,不过没关系,他愿意等。   风听寒之前提到过,浮屠百景图最先是用来拘禁邪祟的,可傅斯乾真的没有想过,这幅百景图中会有邪祟!   还不止一个!   傅斯乾看着从河流上方突然出现的邪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刚才他和风听寒抱在一起亲,岂不是都叫这丑东西看见了?   从河流中飞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黑色四不像,那邪祟形似人身,面上有须,额顶长角,嘴边还有又长又尖的獠牙,在他肩头,坐着一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狐狸精。   是真的狐狸精,有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和好几条尾巴。   傅斯乾绷着脸,一把捂上风听寒的眼。   风听寒:“?”   傅斯乾冷声道:“污秽之物,你还小,不能看。”   风听寒:“……”   活了近百年的魔尊大人心情复杂,不止因为年龄,主要是他在魔界看了不知多少精怪,狐狸精满大街都是,一抓一大把,还有不少脱光了往他床上爬的。   当然都被他一鞭子抽了个半死,笑话,修炼事大,怎能耽于情爱之事,最主要的是那狐狸精长得还没有他自个儿好看。   既没有令他信服的武力值,又没有能征服他的美貌,他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碰个垃圾般的狐狸精?   那四不像浑身都是青黑色的,硕大的兽瞳在阳光下闪着兴奋的光,只见那狐狸精弯下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他就驮着狐狸精猛地朝岸边扑来,视线紧紧黏在傅斯乾二人身上,眼睛一眨不眨。   傅斯乾揽着风听寒迅速后退,三秋断了,他不敢召唤法器,生怕召唤出什么陌生的东西,再令风听寒生疑。   娇娇软软的笑声自身后传来:“二位公子别跑啊,小女子还想和你们好好聊聊呢。”   傅斯乾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人想和你聊!   风听寒边跑边说,十分无奈:“师尊别跑了,咱们又不是打不过这俩丑八怪,不如抓了他们,看看有没有办法出去。”   傅斯乾瞬间停下脚步:“你说的没错,我去把他们抓起来。”   “我来吧。”风听寒拉住他胳膊,掌心一握,青光立刻出现在他手中,“师尊看看我的招式,帮我指点一下可好?”   傅斯乾看着话还没说完就冲出去的人,一脸无语,心道我说不好也不行啊。   青影在空中划过,风听寒一人对战眼前的四不像与狐狸精,丝毫未落下风,他修为已尽数恢复,在交手过程中还要分出心思来压制隐瞒。   鞭影撕裂空气,带起一道道凌厉的破空声,美人招式自带风流韵味,傅斯乾看得眼热,脑海中浮现出在无极山时。那时他将雪中焰融进九灭,风听寒也是这样给他舞了一次鞭子,细腰长鞭,样样皆能杀人。   傅斯乾轻声喟叹,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曾退让躲避,那时风听寒眼中的失望,像一把刀在剜他的心,星河寥落,万物寂灭。   那颗星坠落覆灭,所幸如今又被他重新捧起。   那四不像与狐狸精联手都不是风听寒的对手,不出一刻钟便被九灭捆了扔在傅斯乾面前,风听寒快步走来,眉梢带着骄矜的得意,像是在说“师尊快夸我”   傅斯乾蓦然一笑:“做得不错。”   两人遂站在一块,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被捆起来的邪祟。   傅斯乾直接问道:“知道怎么出去吗?”   那狐狸精眼睛骨碌碌地转,不答反问:“你们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风听寒似笑非笑:“你算什么东西,问东问西,乖乖回答,我留你一条命。”   “你不会杀我!”狐狸精得意一笑,笃定道,“你们想离开这里吧,若是杀了我,你们就出不去了。”   风听寒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若不是顾忌傅斯乾在场,这狐狸精根本没有命和他讨价还价,还敢威胁他,简直是找死!   他压下心中的怒火,冷笑道:“你想怎么样?”   “放了我们!”那狐狸精顿了顿,盯着面前两人仔仔细细地打量,最后视线落在风听寒脸上,雪白狐耳慢慢变红,“我,我还要你娶我!”   食色性也,狐狸精更好美色,小狐狸眼睛滴溜溜地转,含羞带怯地看着风听寒,眼前这两个人都长得好看,但这个笑着的比那个冷着脸的更合她胃口。   傅斯乾脸色越加黑沉,冷声嗤道:“做梦!”   他的人,岂能容乱七八糟的东西窥伺!   狐狸精被吓得一抖,但贪图美色的心占了上风,她脖子一梗,嚷嚷道:“他要是不娶我,你们就一辈子别想离开这里!”   旁边青面獠牙的四不像转过头,看着狐狸精欲言又止。   “让我娶你?你是认真的吗?”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风听寒差点没控制住笑出声来,他连碰都嫌弃,又怎会娶?他不太敢相信,是自己表现得太温和了吗,一只被捆住的狐狸精,竟然敢大言不惭说出这样没脑子的威胁。   狐狸精色厉内荏:“当然是认真的,我喜欢你,你就得娶我!”   傅斯乾一脸郑重,看起来像是在研究什么重要的问题,突然开口:“你说,狐狸肉能吃吗?”   风听寒摸了摸下巴,看着那吓得瞪圆了眼的狐狸精,扯出一丝阴狠的笑:“没吃过,但我们可以试试。”   言罢,他便从朝思中取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光,甚至能映出四周草木山林。   他慢慢走近那被捆住的邪祟,曲指弹了弹刀身,自言自语:“先从哪里下刀呢,是先把喉管割开,还是从头顶入刀呢?”   傅斯乾指尖燃起一点火,轻笑着给出建议:“从头顶怎么样,一刀下去,还能剥下一张完整的狐狸皮,我看这狐狸毛多,烧火取暖正好!”   眼看着那匕首就要划上自己的脸,那狐狸精再装不下去了,哭哭啼啼地求饶:“饶了我吧,公子想知道什么,小白都乖乖回答,只要公子别划伤我的脸。”   小白?傅斯乾看着穿得花里胡哨的狐狸精,不知该说什么好。   狐狸精爱美,胆子小,她眨巴着眼,看着那锋利的匕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出现自己被毁容剥皮的画面,登时哆嗦个不停。   风听寒不为所动,匕首贴上狐狸精的脸,笑得温柔:“不是说喜欢我,要我娶你吗?”   小白连连摇头,受了惊吓一样,一双狐耳竖得笔直:“我不喜欢你了,也不要你娶我!”   “呵。”风听寒握着匕首,刀尖对着狐狸精的眼角,他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声音轻得像风,“喜欢这么容易就会变了吗?”   傅斯乾心里一揪,出声制止:“够了,别吓她了。”   风听寒从善如流,瞬间收回匕首,回头一笑,乖顺又温软:“都听师尊的。”   傅斯乾伸出手:“过来。”   风听寒歪了歪头:“师尊?”   傅斯乾没动,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自己过来,乖,到我身边来。”   两人无声无息地对视,半晌,风听寒叹了口气,起身慢悠悠走过去。   他们之间隔得不远,五六米的距离,风听寒磨磨蹭蹭,傅斯乾也没催他,平静得仿佛一尊雕像。   等风听寒把手递过来时,傅斯乾瞬间握紧,把人拉到自己怀中,平静的气势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志在必得的强势。他一只手捏住风听寒的下巴,眼神阴鹜,恶狠狠地说:“我对你的喜欢不会变。”   “唔。”下巴被捏疼了,风听寒挣了下没挣开,“师尊,你放手!”   傅斯乾眸色沉沉:“我原本以为,只要等着你就好,你总能想明白,现在看来,我的听寒并不是很聪明。”   “你才不聪明!”风听寒反驳道。   “知不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傅斯乾轻笑,“像一只伸出爪子挠人的猫。”   风听寒:“……”   傅斯乾自顾自地笑了会儿,慵懒道:“你走得太慢了,但最终还是来到我身边了,所以功过相抵。”   风听寒感觉到傅斯乾的胳膊松了松,不至于勒疼他,也让他挣不开。   “ 我相信你刚才猜到我的意思了,如果你没有走过来,我会给你自由,但你依旧选择走过来。”傅斯乾捏了捏他后颈,细细摩挲着那块皮肉,轻声叹息,“所以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放过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三更一万二get,咸鱼累瘫。   俩崽终于亲亲了,不容易。 第70章 浮屠百日景5   按理说霸道的宣告完, 应该来一个强吻,傅斯乾看着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的精怪邪祟,脸黑得跟锅底有一拼。   这他娘的哪来的电灯泡!   青面獠牙的四不像发出怒吼, 狐狸精眼睛一亮:“呜呜呜, 大家快救救我!这两个人是坏人, 他们还想剥了我的狐狸皮!”   傅斯乾放开风听寒, 视线扫过四周的精怪, 觉得有些头疼, 他本以为两个就不少了, 怎么又冒出一堆, 这浮屠百景图是邪祟精怪的窝吗?   风听寒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旁,根本不顾得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东西,满脑子都是刚才傅斯乾说的话。   不会放过我?他前半辈子没少听这种话, 却是第一次没生出杀人的念头,若是放到以前,九灭分分钟就把说这话的人抽得脑壳稀碎了。   傅斯乾发愁地看着面前被捆住的邪祟, 若是把四周的都捆了, 这里也放不开啊。   野兽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傅斯乾以为这些精怪会一股脑儿扑上来,结果他们竟然簇拥着一个人过来。   那人看着像人, 说到底也不算人, 他皮肤上是一层青色的鳞片, 眼窝深陷, 头顶长着两只角。   傅斯乾眯了眯眼:“龙?”   那人倨傲道:“那是人类给与我们的称呼。”   傅斯乾拍了拍风听寒的胳膊, 一脸严肃:“你看,小龙人。”   小龙人是什么玩意儿,风听寒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小龙人:“……”   一众精怪邪祟:“……”   对于传说中的生物, 傅斯乾十分好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龙化成的人:“小龙人,你有尾巴吗?”   “我不叫小龙人,我叫银宿!”他急促喘息,气得鳞片都要炸开了,“人类,初次见面,问别人尾巴是登徒子才会做的事!”   傅斯乾一愣,忙看向风听寒:“你别多想,我可不喜欢那丑玩意儿。”   风听寒失笑,视线在银宿脸上打了个转,真诚回道:“我也不喜欢这丑玩意儿。”   银宿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丑玩意儿”是在说他,摇身一变,原本颀长的男子顿时化为一条长几十米的青色长龙,硕大的龙头对着傅斯乾与风听寒,发出狰狞的怒吼咆哮。   风听寒反手一鞭子抽过去,只见那怒气冲冲的小龙瞬间化为人形,腾的一下跪倒在风听寒面前,盯着他手中的九灭,嘴唇哆嗦着吐出两个字:“主人。”   随着他声音落下,山林俱静,没过一秒,四周就乌压压跪了一片、   傅斯乾扬了扬眉:“主人?”   风听寒面无表情:“他们大概认错人了。”   不等傅斯乾说话,银宿跪着爬向风听寒,一脸沉痛:“主人,我们等了你上千年,百景图内沧海桑田,每一个日夜我等都不敢忘记您。”   风听寒木着脸,饶是他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就是甩了一鞭子,怎么就成了一群精怪草木的主人了?!   眼看小徒弟兼心上人都吓呆了,傅斯乾赶紧挺身而出,看着那跪着地上“碰瓷”当小弟的人,问道:“为什么叫他主人?”   银宿眨了眨眼:“因为他是我们的主人啊。”   “……”傅斯乾控住在想暴打他一顿的冲动,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你们主人的,你一开始可没有这么叫他。”   银宿顿时红了眼,他脸上还有九灭抽出的痕迹,多亏龙鳞够厚,不然这张脸怕是得血肉模糊:“没能及时认出主人,是银宿的错,请主人责罚。”   傅斯乾解锁风听寒同款表情,他木着脸看向身旁的人,叹息道:“你这群……下属,怎么这么蠢?”   怪我咯?风听寒下意识想反驳,话没出口就想起,这特么根本不是他的下属,谁知道这一群傻了吧唧的丑东西是谁下属!   风听寒看了看银宿,笃定道:“他们这么蠢,认错人情有可原。”   “主人!”银宿唉声哭嚎,“主人您是不要我们了吗?”   他这一嗓子嚎了半天,四周精怪邪祟们尽皆跟着一起哭起来,一时间天地变色万物同悲,只剩下一片经久不绝的苍凉哭声。   这要是来挑衅的还能一鞭子抽上去,可他们哭唧唧地喊着“主人”,活像他是个抛妻弃子的人,风听寒这鞭子在手里握得紧紧的,就是抽不下去。   一声悲厉龙啸后,银宿连着磕了三个头:“我青龙一族,自鸿蒙初始就跟随主人,天地星罡作证,北海生灵在上,未曾有过异心。诛神之战后,我族奉主人之命镇守邪祟于百景图,代代相传,如今到银宿这一辈,已候了您上千年。”   他字字泣血,眼底一片红意:“主人赐我族姓氏,上古时期您曾骑我族先祖征战四方,您——”   “你先停一下。”风听寒打断他的话,问道,“你说诛神之战?”   涕泪肆流,哭得情真意切的银宿愣愣地点点头。   风听寒垂着眼皮,语气古怪:“所以你的主人,是北海战神?”   银宿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瞪大了眼,惊诧出声:“主人,您是不是不记得了?”   说完他抹了把脸,自言自语了一阵,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所以主人现在是轮回转世了,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   《至尊神主》中并未涉及到北海战神,昭元仙尊的记忆中也没有,傅斯乾推了推风听寒,疑惑道:“你们说的北海战神是谁?”   赫赫有名的战神,天生地长的灵智,那时远古时期最出名的一个人,世间怕是无人不知。   风听寒简单解释了一下,看着傅斯乾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心中疑惑更深。虽知道傅斯乾情况特殊,但他连北海战神都没听过,怎么会知道曲归竹与栖梧山庄的联系?   银宿自己想明白了,立马高高兴兴地从地上站起来,招呼着四周的邪祟精怪,用盛大的仪式迎接风听寒:“主人,欢迎您回来。”   风听寒:“……”   他不觉得自己是那声名赫赫的北海战神转世,如果真的是,那他身体里的怪异之处又该如何解释?   但不是归不是,利用一下这个身份总不为过。   傅斯乾还沉浸在北海战神的英勇事迹中,想不到他徒弟上辈子那么厉害,怪不得在《至尊神主》是男主。   风听寒暗戳戳地扯扯他袖子,低声道:“师尊,我先假装那北海战神的转身,咱们跟着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假装?”傅斯乾面色柔和,“你就是北海战神啊。”   风听寒:“?”入戏这么快的吗?   他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   傅斯乾则沉浸在自己收了个大佬徒弟的情绪中,激动万分,心上人上辈子太厉害怎么办?   邪祟精怪开道,银宿将他们带到水下一座府邸,这是青龙一族在百景图中的居所,是所有住处中最华丽的,每走两步就摆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   傅斯乾看得眼热,他囊中羞涩,之前拿齐书昀当借口,从燕方时那里敲诈来的钱已经快见底了,此时看见这圆润硕大的夜明珠,恨不得拿几颗带走。   他拽了拽风听寒的袖子,悄声道:“我能拿你下属几颗夜明珠吗?”   都表白心意了,这点事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傅斯乾也不羞涩,大大方方地将自己没钱的事说了。   堂堂无极山的仙尊,沦落到拿精怪夜明珠的地步——这怎么可能?风听寒一滞,突然想起断魂崖那两条孤零零的铁索,是他忘了,正道穷得不行。   “师尊开心就好。”风听寒看着他顺了好几颗夜明珠,不禁失笑,“师尊之前说我‘偷’万琅阁的画,现在自己怎么做起这档子事了?”   傅斯乾白了他一眼:“还不是怪你?”   风听寒:“?”   傅斯乾叹了口气,捏了捏他的手:“为了买糕点养小猪啊。”   小猪风听寒的脸瞬间红了:“我,我……”   “怎么?”傅斯乾含笑看他。   风听寒红着耳根偏开头,小声嘀咕:“我才不是小猪。”   这府邸处处都在他视线范围之内,银宿抿了抿唇,不知该不该把自己都看到了的事说出来,几颗夜明珠在他眼里就是破烂,主人的朋友已经贫困到这种地步了,那主人呢?   风听寒丝毫不知道,因为这几颗夜明珠,自己在银宿眼里又多了个贫困潦倒的形象。   水下的府邸是座名副其实的水晶宫,处处透着琉璃般纯净的色彩,这里只有青龙一族能进入,因而其余邪祟精怪都在外面候着。   一坐下,风听寒就表明了意思:“你知道怎么离开百景图吗?”   银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激动道:“主人要带我们出去吗?”   风听寒想起外头那一窝邪祟精怪,觉得这事有点麻烦,若是将他们带到魔界并无不可,可傅斯乾在场,他现在的身份还是无极山的弟子,不能和魔界扯上关系。   带着这些东西招摇撞市,岂不是得被自诩正义的正道修者群起而攻之?   风听寒思忖片刻,摇了摇头:“可以带你出去,其他人不行,我没有地方安置你们。”   “不能去北海吗?”银宿小心翼翼地问道。   风听寒迟疑了下,实话实说:“北海已经覆灭了,如今世间并无「北海」。”   “怎么可能!”银宿惊呼出声,“北海怎么覆灭,有主人在,主人——”   风听寒平静道:“诛神之战后,北海战神陨落。”   “陨落……所以主人轮回是因为陨落了?”   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装饰品,傅斯乾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其中一幅画上,那画上画着一片汹涌的海水,游龙腾空,在那青龙背上,站着一个人,几笔勾勒出一袭白衣的背影。   傅斯乾问道:“你们既然称北海战神为主人,都不知道他的样子吗?”   因为刚听了北海覆灭与战神陨落的事,银宿的情绪不高,哑着嗓子解释道:“我青龙一族奉命看守百景图内的精怪邪祟,千年过去了,早已数不清消亡了多少代,精怪亦是如此,百景图内见过主人的只剩下一些邪祟,可它们早已迷失了神智,无法表达自己。”   傅斯乾不冷不热地笑了下:“所以还有些胆大包天的敢凑上来,逼着威胁要你们主人娶了她。”   威胁主人?银宿浑身一僵,这等不要命的事谁敢……小白!   他干笑两声:“是小白吗?”   傅斯乾回忆了一下,那花里胡哨的狐狸精好像是这么个名字:“是她,一个狐狸精。”   风听寒默不作声,这种反应落在银宿眼里就是要生气的节奏,吓得小龙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治一个“管教不力”的罪名。   “那你怎么确定我就是你主人的?”   他两股战战,突然间听到风听寒的声音,差点跌坐在地,连忙恭恭敬敬地回答:“因为主人那一鞭,青龙一族与主人朝夕相处,熟悉主人的气息,那鞭子上是主人的味道,银宿不会认错。”   傅斯乾揉了揉眉心,合着不会认人,就长了张狗鼻子,好歹也是条龙,几十米长,怎么如此蠢笨?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银宿说完又开始碎碎念:“虽然银宿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主人,但也不能都怪我,主人变得太多了,使用的法器也变了,主人以前只喜欢用剑的,现在变得好多。”   恐怕不是变得多,而是他根本就不是那劳什子北海战神的转世,不过此事没必要宣扬,风听寒没想到银宿是这么辨认的,他召出九灭,指尖绕着鞭尾摩挲。   顺水推舟假扮成北海战神如何?   风听寒想了想,觉得此计甚妙。   他心中得意,面上装得沉稳冷肃:“好了,我出去还有事要做,如果知道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就赶紧说,我耐性有限。”   银宿一拍脑门,把这茬给忘了,他连忙从储蓄法器中取出一副卷轴:“这是与百景图对应的秘钥,只要主人催动它,就可以离开这画中的虚假天地。”   风听寒接过这巴掌大的卷轴,没急着动手,先展开细细打量了一番,一寸都没放过。   傅斯乾表情古怪,若是他没看错,那卷轴上什么都没写,是一片空白?   风听寒试着往卷轴中注入灵力,但没什么效果,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甭管他是不是北海战神的转世,必须得让着卷轴有反应。   他暗暗试探,几次不得而终后,他试着将九灭缠在手腕上,青影服帖,缠在细瘦的手腕上,与朝思的细白相对,然后他又朝里面输入灵力。   只见水晶宫外波涛汹涌,漩涡在四周掀起狂澜,高耸的水柱冲向天际,将河底搅了个天翻地覆。   风听寒扬了扬唇角,成功了。   说了要带银宿一同离开,在卷轴产生强大的力量时,风听寒两只手分别抓住了身边的两个人。   浪潮声慢慢退去,再睁开眼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屋子里。   浮屠百景图摊开在桌上,风听寒从床边抬起头,正撞进傅斯乾的眼中。   屋外传来法器碰撞的响声,木门被整个劈开,浑身死气的老者从天而降,手上拿着一把熟悉的剑。   遮日。 第71章 浮屠百日景6   老者须发皆白, 一身长袍上绣着弦月纹样,手上长剑仍是漆黑的剑身,但萦绕着点点华光, 似星河寥落, 又似云间蔽月。   傅斯乾面色惊骇, 眼前这人, 分明是那神剑幻境中出现过的无上尊者, NPC唐洛年。   风听寒眯了眯眼, 面上不显, 视线绕过那漆黑的剑身, 停住打了个转。   神剑遮日。   他能看得出,遮日如今并没有完全释放出它的力量,只有点点光晕, 那剑身未曾发生变化,神剑有灵,这样只代表一件事——遮日并没有完全承认执剑之人。   傅斯乾心中疑惑, 早在神剑幻境中时, 唐洛年留下的神魂就被风听寒灭杀,那眼前之人又该作何解释?   曲归竹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风公子,你们可要小心, 这人修为高深, 身上气韵诡谲, 不似活人!”   唐洛年举剑攻来, 离得近了, 傅斯乾才发现,这人的脸呈青黑色,双眼无神, 活像一具行尸走肉。   不是活人?   风听寒揽过傅斯乾,同时一鞭抽向唐洛年,到底是神剑,即使眼前之人并未完全得到承认,但也不是轻易可以抵挡的。   两股力量在房屋中冲撞,猛烈的冲击直接将屋顶掀翻,风听寒移动到角落,揉着手腕上被神剑气势震麻的地方,思考着如何才能不暴露修为应付眼前的人。   他将傅斯乾安置在隐蔽地方,也是古怪,那唐洛年像认准了他一般,直冲冲地朝他身上扑,只要旁人不主动出手,唐洛年就不会攻击他们。   傅斯乾心知自己病弱之躯帮不上忙,好好待在暗处没有添麻烦,他看着风听寒与唐洛年交手,也发现了这一现象。   有差别攻击,这唐洛年是冲着风听寒来的。   如此一想,傅斯乾心中极度不爽,满面寒霜,紧紧盯着那如猛兽般埋头攻击的人,究竟是谁在暗处操纵一切?又是谁会对风听寒下手?   朗月清辉洒满房间,在唐洛年再次欺身而上时,一阵巨大的龙吟声传出,神剑被光波阻挡开,通体青鳞的银宿挡在风听寒面前。   “放肆!何方宵小,竟敢对主人出手!”   回应他的是唐洛年袭来的攻击,一时间银花火明,在断壁残垣中爆发出剧烈的轰鸣,银宿足尖一点,迅速与唐洛年拉开距离,他手中幻化出一把黑色长弓,指尖搭在弓弦上连连拨动,数道光箭划破黑夜,形成一个巨大的牢笼,将唐洛年困在其中。   上古时期,妖族以青龙一族最为骁勇善战,其族中子弟,跟随北海战神征战四方,他们的全身覆盖着坚硬的龙鳞,最擅长远距离的攻击,人身龙形随时转换,于当世鲜见敌手。   银宿与唐洛年缠斗起来,人身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他的弓箭虽厉害,但对上遮日仍隐隐有被压制的感觉,打起来十分不爽利。   妖兽好战,青龙一族尤甚,最不喜被压制。   银宿张弓搭箭,突然仰天长啸,悠长的龙吟声响彻天地,他远远朝风听寒喊道:“请主人允许我变回原形战斗。”   这是青龙一族流传不变的教诲,上古时期,不少修者们忌惮青龙实力,想将其赶尽杀绝,是北海战神力排众议,护下青龙一族最后的血脉。那时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他便给青龙定下封印,封印青龙龙身的力量,在人世间交战,需得到他的准予才能幻化原形。   在浮屠百景图中待了上千年,这份传统和对北海战神的敬畏一般,从未发生改变。   风听寒无比庆幸他们有这样的传统,世间千百年没有出现过龙,若是银宿贸然变回龙形,不知会引来多少祸患。   “不可,你在远处牵制他,为我争取机会。”   银宿虽不情愿,但也没说什么,光箭越来越快,强劲的力量将唐洛年限制在原地。   风听寒看准时机,骤然出手,瞬间爆发的恐怖修为将光箭造就的牢笼劈开,将牢笼里失去意识只知道攻击的人劈得跪倒在地。   终究算不上是真正的无上尊者,无法发挥出更强大的实力,唐洛年受了这一击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呆愣地跪在地上,他手中的神剑遮日失去光辉,又变成一把黑漆漆的废铁。   几股力量碰撞波及到四周,掀起一阵强烈的冲击,身体经不起这般折腾,泛起细密的疼痛,逼得傅斯乾急促喘息起来,险些摔倒在地。   风听寒心一紧,快步走到他身旁,拍着他的背顺气:“师尊,好点了吗?”   傅斯乾长出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不用担心。”   怎么能没事,他自己有数,纵然吃了那么多药,但经过百景图中一游,神魂与身体的差异就更加明显,也让他明白,这具身体已快到极限。   不过傅斯乾并不觉得这是坏事,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人,如果猜得没错,那这个世界理应有他自己的身体,若是运气好点,说不定这具身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可能正好会回归本体。   虽说了没事,但风听寒还是面色阴沉,傅斯乾已经习惯他不是常常软糯乖顺的样子,此时见他这样,也只觉甜蜜,毕竟是在为自己担忧。   “你别多想,只是刚才受了冲击,曲庄主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医修,她的药很管用,我觉得身体好了不少,想来再过不长时间就能恢复。”   曲归竹被唐洛年所伤,躲在隐蔽的角落,听见他这话差点摔倒在地。医者明白药毒之理,她虽尽了心力,但仍无法保证药效能达到理想中的效果,当然这种话不能说与那位大人听,所以她每次回禀都说差不许多,话里真假参半,出了事也找不到她头上。   可仙尊这一席话,把她捧得太高,她与魔尊都知道那药实际作用,难保阴晴不定的大人不会拿她出气。曲归竹叹了口气,明白自己是硬生生被逼上了风口浪尖,在魔尊手底下讨生活不容易,这位仙尊大概不知,这寥寥几句安慰自己徒弟的话,会给旁人带来无尽的后患。   不得不说,曲归竹十分了解魔尊的性子,风听寒听了这话,眼神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像是在说“你听到了吧,最后那法子不成功,我唯你是问”。   曲归竹欲哭无泪,默默往旁边角落缩了缩,做好了半年后给昭元仙尊陪葬的心理准备。   风听寒捏了捏傅斯乾的手,温和道:“师尊没事就好,若不舒服了,别自己忍着。”   傅斯乾扬了扬眉,又听到风听寒又压低声音补充道:“不是说了不会放过我吗?”   这是在撩他吧?   是吧是吧是吧?   小兔崽子竟然撩他!   傅斯乾抑制住想把人按在怀里亲的冲动,自从猜测自己在这个世界有身体后,他就不想用昭元仙尊的身体与风听寒亲热。   如果亲一口,是算他亲的还是昭元仙尊亲的?怎么想怎么别扭,到最后恐怕会演变成我醋我自己的局面,傅斯乾深吸几口气,他是决计不会让这种会导致自己吃飞醋的事情发生。   所幸风听寒没继续撩,只笑吟吟的看着他。   银宿从屋顶上跳下来,手中弯弓化作流光消散,在夜幕中点起一捧聚散错落的星火。   他看着风听寒对傅斯乾关怀备至的模样,皱紧了眉,他的主人是世间最尊贵的战神,那病痨鬼一般的人,怎配得到主人如此悉心的照拂?   在百景图中有一个偷拿夜明珠的朋友,在百景图外有一个病恹恹的师尊,两个都和主人有亲密的接触,按照青龙一族的年纪来算,小青龙还没有成年,但几百年来在百景图中守着那一窝精怪邪祟,狐狸精魅魔样样不缺,银宿也清楚风月之事,现下看这两人,越看越觉得他们要勾引自己主人。   银宿在心里连连叹息,若是让他选,还是那拿夜明珠的朋友好一点,长得好不说,起码不用主人费心费力照顾。他腹诽完又不禁感叹,主人轮回过后怎过得如此凄惨,追求者都参差不齐的。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唐洛年一动不动,像傀儡娃娃一般跪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浑身没有一丝活气。   银宿率先靠近,为主人屏蔽危险是他们应该做的,他绕着唐洛年打量了几圈,确认这已经成为一具毫无威胁力的死尸,然后才向风听寒点点头:“主人,可以过来了。”   风听寒颇有点受宠若惊,尽管他身居魔界至尊之位,但从未享受过如此待遇,心里诡异地涌起一阵不平衡感,风听寒不禁思考,自己是不是对于下属们太仁慈了些。   远在天边的燕方时和隐匿在暗处的宋如欢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傅斯乾不愿远远观望,风听寒拗不过他,尽心尽力地扶着人走近。   遮日横在唐洛年身前,黑漆漆的,感受不到一点神剑本身的气息,比之在藏兵阁见到时差了千里。   傅斯乾隐隐觉得那剑上有蹊跷,当日神剑幻境,风听寒失去记忆,他却是从始至终都见识了遮日的厉害,不说其他,那剑中的剑灵怎么没有出现?   “听寒,看看那把剑。”傅斯乾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别用手碰。”   风听寒正有此意,不用傅斯乾提醒,他也不准备亲自去拿,既然装成北海战神,那自然得享受一番战神的待遇。   小青龙从出生就待在百景图中,如今是第一次来到人间,看什么都新奇,确认唐洛年不会对风听寒产生威胁后,他就四处观望起来,还瞪着眼研究了一般伤势惨重的曲归竹。   曲归竹:“……”   这生鳞又长角的东西在干嘛?莫不是脑壳有包?   银宿眨眨眼,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曲归竹,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活的女人,看起来和狐狸精什么的都不一样,没有毛茸茸的耳朵,也没有尾巴,更没有乱七八糟难闻的气味。   曲归竹常年与草药打交道,身上沾着各种药材的味道,妖兽对于山间草木喜爱非常,越强大的妖兽,越喜欢天地间本真的生灵味道。   院子里都是腐尸的臭味,银宿打斗时就被熏得不行,此时闻到草木间的气息,忙不迭深深嗅了几口,清新的气息使小青龙餍足不已,满意地点点头,夸奖道:“你真好闻。”   曲归竹:“?”   好闻?这东西不会是要吃了自己吧!   曲归竹打了个哆嗦,脑海中冒出自己被咬碎吞下的画面。   银宿又嗅了好几口,妖兽间吸吸嗅嗅是表达喜爱的方式,他自认为对于眼前的女子充分表达了喜爱的感情,只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没有反应,是没有接收到他的喜爱还是不想接受他的示好?   小龙人有些发愁,整条龙肉眼可见地蔫了,因而风听寒叫他时,看到他那张满是龙鳞的脸上透露出浓浓的委屈,像是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一样。   被苍凉哭声支配的恐惧袭上脑海,风听寒浑身一僵,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不该支使这条龙。   没等他想明白,那委屈得不行的小龙人就哒哒哒跑过来,指着曲归竹别别扭扭地问:“主人,为什么她不接受我?”   曲归竹差点一口血吐出来,药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这像人的东西怎么能乱告状呢?   仿佛一道惊雷劈上天灵盖,风听寒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迟疑地重复道:“她不接受你?”   银宿点点头,对于主人的信赖令他把心中想法一股脑儿吐出来了:“我说她好闻,还向她表达了喜爱,她没有反应。”   曲归竹:“?”   您家表达喜爱那样表达?   医人无数的曲医修,此时非常想撬开这玩意儿的脑袋看看,这长得也不像没脑子的模样啊,怎么做的事就这么没脑子呢?   小青龙扁了扁嘴:“主人,我,我——”   “闭嘴,不许哭!”风听寒打断他的话,目光直射曲归竹,声音寒凉,满满的威胁意味,“你不接受他?”   曲归竹觉得,如果自己敢说一句“不接受”,下一秒就会被魔尊大人好好教育一番,她含泪摇摇头:“不敢。”   傅斯乾一脸深沉,明显不赞同风听寒的做法,感慨道:“人龙有别。”   银宿对于人类言语表达的意思不甚明白,只听曲归竹否认,就当她接受自己的示好了,面上瞬间便阴云转晴,兴奋道:“那你让我再闻闻!”   曲归竹顶着风听寒的视线,一动都不敢动,一边为自己的悲惨遭遇叹息,一边又有点隐秘的欢喜,虽然眼前这像人的东西长得不如旁边两人好看,但在世间也属上乘。   深度颜控的曲归竹暗暗地兴奋了,被喜欢总是令人愉快的事。   “女人,你真好闻!”小青龙闻够了,又疑惑道,“你不是接受我的喜欢了吗?我们不是朋友了吗?你怎么不闻我?”   三人俱是一怔:“……”   朋友?他们似乎误会了什么。   傅斯乾瞬间反应过来,这傻乎乎的小龙人,说的喜欢怕是并无风月意味。徒弟的小弟四舍五入一下就是自己的小弟,傅斯乾觉得,于情于理,他都有必要帮风听寒好好教育一下银宿,于是他一脸严肃地问:“银宿,你究竟喜不喜欢她?”   小青龙没察觉到这病痨鬼直接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大大方方地承认:“喜欢啊,这女人的味道好好闻。”   傅斯乾:“那你要娶她吗?”   小青龙吓得跌坐在地,他不过就是闻一闻嗅一嗅,怎么就要娶这女人了:“我为什么要娶她!我青龙一族血脉高贵,怎么能娶一个人类!”   许是觉得自己这样说会伤到人,他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虽然她确实很好闻。”   傅斯乾一脸不赞同,义正言辞道:“银宿,你可知道,第一次见,第一次见面就说女子好闻,是登徒子才会做的事?”   小青龙一脸震惊,愣愣地看向风听寒:“主人?”   某人又记仇了,风听寒无奈配合:“没错。”   银宿满眼惊恐,慌忙看向曲归竹:“女人,我说的喜欢只是觉得你好闻,可不是要娶你,你可别误会,我青龙血脉高贵,是不可能与……”   他心中慌乱,生怕他主人一时兴起要为他的终身大事做主,又将那套血脉论絮絮叨叨说了一遍,借此来表示自己不会娶一个人类的决心。   曲归竹从小被栖梧山庄老庄主胁迫,受尽侮辱,最常听的就是那老东西说自己不配怎样怎样,听见银宿这话瞬间冷了脸,不顾得风听寒在旁边,讽刺道:“我就是再饥不择食,也不至于委身于妖兽畜生。”   青龙又如何,在她眼里,与畜生并无差异,什么时候轮到畜生嫌弃她了?   小青龙自幼在百景图内受万兽敬仰,从未听过这等贬低之语,竟然拿他与畜生相提并论!   银宿一脸愠怒:“女人,虽然你很好闻,但也不能如此放肆!”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风听寒连忙拎了银宿过来,指着地上的遮日,吩咐道:“把那剑检查一下。”   银宿顿时收了声,迅速捡起遮日,向里面探入一丝灵力,片刻后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笃定道:“主人,这剑有问题!”   这还用你说?风听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暗同情起北海战神,也不知他是如何忍受这种蠢钝的属下的:“什么问题?”   银宿又试着注入一丝灵力,严肃道:“这把剑不是凡品,我能感受到其中封印着强大的力量,执剑之人刚才使出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你的意思是……这剑中封印着巨大的力量?”风听寒眯了眯眼,视线在他手中的遮日上停下,“可知道那力量有多强大?”   银宿双手将遮日呈给风听寒,郑重道:“此剑有毁天灭地之力。”   “毁天灭地?简直是说笑。”曲归竹不屑道。   银宿目光锐利,嗤道:“我虽尚未继承青龙一族千年修为,但这点观察力还是有的,这剑中封印的巨大力量能让任何生灵臣服,我仅是探入一丝灵力,就可以感知到。”   见风听寒面色深沉,银宿以为他不信,急忙道:“主人相信我,就像玉录中记载的,上古时期主人的剑拥有的力量一样,我看了无数遍,不会感觉错的。”   傅斯乾一怔,他是相信银宿这话的,毕竟遮日被称为神剑,在《至尊神主》中跟随风听寒征战,最后风听寒可是拿着遮日成为了世间最尊贵的神主。   “毁灭世间之力,那唐洛年并未发挥出遮日的力量。”傅斯乾顿了顿,看向风听寒,“我原本以为他是冲着你来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风听寒抚过遮日,若有所思道:“师尊的意思是,那人是故意将遮日送到我手中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一万get!   恭喜傅宝风总喜提青龙小弟。 第72章 浮屠百日景7   在无极山时, 遮日就想与风听寒结印,当时他们破除幻境才得以解脱,如今到了栖梧山庄, 竟有人将遮日又送了过来, 看来幕后之人不仅清楚他们的踪迹, 对无极山也十分熟悉。   众人沉默不语, 风听寒在傅斯乾眼中看到同样的严肃, 拿着遮日的手微微收紧:“师尊, 之前在藏兵阁, 你说遮日要强行与我结印, 开启了神剑幻境,能仔细和我讲一下吗?”   若说之前还有所顾忌,那现在已经表明心意, 就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傅斯乾乐得把幻境中发生的事告诉他,但不是当着这么多电灯泡的面:“等处理完这人, 回去我单独告诉你。”   看来那幻境中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风听寒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曲归竹看着唐洛年,脸色变了变,道:“这人身上没一点活气, 是个死人, 还是个死了很久的人。”   身为医修, 她也没少研究死人, 甚至她身体中那蛊虫, 就是栖梧山庄的老庄主从死人身上培育出来的。   “确实不是活人。”银宿屏息,绕着唐洛年打量了一圈,“他这样子, 很像中了上古时期的傀儡术。”   风听寒抬眼:“傀儡术?”   银宿颔首:“傀儡术是批命人的秘术,能将尸体炼制成傀儡,不过不太一样,傀儡术是将魂魄保留在尸体里,赋予尸体自由活动的力量,并不会剥夺傀儡的心智。但这人却像行尸走肉,俨然只是一具空壳,并没有留下魂魄。”   又是批命人,浮屠百景图与批命人有关,这唐洛年也像是与批命人有联系,那在上古时期早就被灭绝的批命人,为何被频频提起,是巧合?还是蓄意为之?   风听寒按捺住心中的情绪,将批命人一事暂且放下,挥手将唐洛年击倒,幕后之人费尽心思将无上尊者的尸体挖出来,难不成只是为了把遮日送过来?   风听寒习惯想一百步走一步,不会做多余的事,因而他并不觉得唐洛年只是幕后之人用来送剑的工具。   “曲庄主,可否麻烦你检查一下这具尸体?”风听寒温声道。   曲归竹被他这客客气气的模样吓了一跳,余光瞥见傅斯乾,干笑几声:“不麻烦不麻烦,我正好闲得无聊,风公子不开口,我也会主动要求的。”   风听寒满意地点点头,兀自研究起手中的剑,他已有了九灭,自然不可能再与遮日结印,只是有些好奇银宿说的,能毁天灭地的能量。   曲归竹惧怕风听寒而说的话,落在傅斯乾眼中就是殷勤的表示,他眯了眯眼,语气不善:“我师徒二人劳烦曲庄主颇多,怎能一直给你添乱,不如就让银宿跟着你,帮你一同检查吧。”   小青龙眨巴眨巴眼,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登时脸色大变:“我才不要和这血脉低下的女人一起研究死人!”   曲归竹本想拒绝,但听到他这话,怒上心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银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仙尊这办法不错,正好缺个搬尸体的,我同意。”   “搬尸体?你这女人竟然想让我搬尸体?”银宿震惊不已,恨恨道,“你这女人好生歹毒,我青龙一族血脉高贵,是主人身边最重要的属下,我这双手是为主人杀敌的,怎能做那些个搬尸体的低贱之事!”   曲归竹摊摊手:“仙尊都这么说了,你有意见?难不成是想忤逆仙尊的意思?”   她早就看出这自称青龙的男人脑子不太好使,阴恻恻地挖下坑,就等着这人往坑里跳了。   果不其然,脑子不好使的小青龙龇牙咧嘴地跳进了坑里:“这病痨鬼算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傅斯乾冷笑一声:“病痨鬼?我算什么东西?”   小青龙亲眼看着这病痨鬼从冷笑变作委屈,掩面咳嗽不停,然后他家主人就抛下手中的剑,急忙关切地问:“师尊,怎么了?”   在一旁看戏的曲归竹适时开口,添油加醋地说:“被那畜生气到了,仙尊是性子温和的人,被他一句话骂得气血上涌,唉。”   风听寒一个眼刀飞过来,正扎中小青龙的心脏,他打了个哆嗦,气弱道:“主人,我,我……”   他想说我没有,可想了想又觉得说不出口,这女人的话虽不好听,但也是实话。   傅斯乾摆摆手,故作大度地说:“是我安排不当,不怪他。”   说完他又看着银宿,温和地劝慰道:“表达不满可以,但在人世间行走,还是学着说说人话比较好,动不动就骂人不是个好习惯,今日骂我也就算了,若是继续这样口无遮拦,恐怕会招致祸患。”   小青龙听得一愣一愣的,当真思索起自己言辞是否过当,他是一条讲道理的龙,更何况是在主人面前,于是他并没有反驳,开始回忆刚才说过的话。   风听寒脸色阴沉,傅斯乾是他手中的人,他都没骂过,怎么着也轮不到旁人置喙:“你骂他了?”   这声音冷得能结冰,银宿听得龙鳞都要炸开了,他诚实地回道:“我,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那算不算骂,人类说的话,意思貌似与他们妖兽精怪不同。   见风听寒变了脸色,傅斯乾连忙清了清喉咙,他还不至于为难一条没脑子的龙:“好了,别提这事了,让他跟着曲庄主帮忙吧,咱们回去看看遮日,我顺便给你讲讲神剑幻境中发生的事。”   风听寒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自家师尊那吃不得亏的性子,若真受了委屈,哪里会轻描淡写地揭过去,唯一的解释就是:眼前这龙刚才惹着他了,现在他已经出完气了。   风听寒也不想和银宿多交流,他清楚自己不是劳什子北海战神,借借名头的事,真要一直装着还累,索性就顺着傅斯乾的意思,将这条憨头憨脑的小青龙丢给曲归竹了:“既然如此,银宿你便去帮曲庄主吧。”   傅斯乾的神魂与昭元仙尊不同,在浮屠百景图中的他与现在样貌不同,银宿只当他们是两个人,现下见自家主人对他言听计从,比在百景图中对那朋友更好。   比朋友还好的关系是……   银宿心中一紧,有如醍醐灌顶,五雷醒脑,他觉得自己悟了。   那人定然是……主人的“夫人”!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刚才那人所言所行,像极了在吹枕头风。   所以他刚才是对主人的夫人不敬!小青龙在风中凌乱了,呆呆地目送风听寒扶着傅斯乾走远,连自己即将面临搬尸体的悲惨命运都不顾得了。   曲归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恶意满满地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唐洛年:“来吧,搬尸体吧。”   银宿拒绝还没说出口,就见曲归竹指了指风听寒离开的方向:“赶紧的,不然我就告诉你主人,你不听他的话。”   这女人比吹枕头风的主人夫人还可怕!   那尸体一看就死了几百年,臭得要命,小青龙委屈得一塌糊涂,扁了扁嘴,差点没被熏哭了:“女人,你,你——”   “我怎么?”曲归竹打断他的话,慢悠悠地笑,“小东西你听过一句话吗?最毒妇人心,你最好别惹我,不然小心我玩死你。”   银宿心道,人类的语言果然博大精深,令龙无法理解,他眨眨眼,不再勉强自己去参悟曲归竹话里的意思,真诚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女人,你能让我闻闻吗?”   刚放完狠话的曲归竹:“……?”   小青龙捏着鼻子叹了口气:“这陈年老尸体太臭了,都快熏吐龙了,女人,你快让我闻一闻。”   被当成人形香包的曲归竹大脑一片空白,宕机半天才恢复,然后她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医术问题:如何撬开龙的脑壳。   这边研究尸体人龙组面临着全新的问题与挑战,另一边研究神剑二人组陷入了诡异与暧昧并飞的局面。   风听寒努力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被傅斯乾拉上了床,两人盖着一床被子,肩挨着肩,并排靠在床头,他觉得自己动动腿都能踢到傅斯乾。   “师尊,我——”还不想发展得这么快!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斯乾打断了,那人把手往他面前一放,笑吟吟地说:“给我暖暖。”   这是风听寒住的屋子,傅斯乾那间屋子被唐洛年轰得乱七八糟,屋顶都没了。   风听寒愣愣地握住他的手,搓过一根根指节,极为认真地执行暖手的任务,想到自己刚才差点说出来的话,觉得脸有些热。   手上是温热的,挨在一起的肩膀上也有沾上的热气,傅斯乾舒服得眯了眯眼:“想知道神剑幻境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风听寒手上动作未停,干脆利落地回了一个字:“想。”   屋子里点了灯,柔和的光洒在床头,傅斯乾在床里一侧,看着风听寒微低着头,细白的耳根有些泛红,好看得紧,勾人得紧。   勾得他忍不住就想说着荤话:“想什么?有想师尊吗?”   低沉正经的声音说着极为不正经的暧昧话,反差感令风听寒指尖一颤,他是个强势的人,可面对傅斯乾的时候,总会浮现出温软的一面。   矛盾的情感令他不可控制地对傅斯乾产生了兴趣,如饮鸩止渴,唯有找到答案才能解脱。   欲念与恨意,无论哪个的出发点都应该是爱。   或许终点也是?   风听寒期待得到答案,他不介意承认,自己想要在终点发现被称为“爱”的情感。   “这个还要问,师尊不会猜一猜吗?”   瞧瞧,即使不是傻白甜,他的小徒弟也照样甜得要命。   不正经的老流氓苦恼不已,何时才能找到自己的身体,他迫不及待地想与风听寒进行深刻的交流了。   傅斯乾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总招我。”   风听寒一头雾水:“?”   “在神剑幻境里就招我。”傅斯乾瞥他一眼,感慨中带着回味,“那时候的你可热情得不行,硬是要搂着抱着我,还强行舔吻我的耳垂。”   血液涌上头顶,风听寒脑袋嗡的一声,饶是他自制力再好,一时间也无法消化这件事,进入神剑幻境时,他刚去无极山没几天,竟会对傅斯乾做出这等事?!   这种反应在傅斯乾意料之中,他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不相信?”   风听寒摇摇头,强大的心脏令他瞬间整理好情绪,甚至还有精力扳回一城:“所以在百景图中,师尊就一一‘报复’回来了?”   报复……   傅斯乾想起百景图中发生的事,虽没有存报复的心,却在无意之中将报复的事做了个遍。   风听寒语带戏谑:“怎么,不承认?”   “不承认。”傅斯乾狡黠一笑,“那是我心心念念,情到深处,怎能都归到报复上去,你是寒碜我,还是看不清自己的魅力,嗯?”   惹谁都别惹老流氓,风听寒现在是真实体会到了,老流氓不要脸起来,不是他能招架住的。   眼前人满眼笑意,他不知如何回话,索性闭了嘴,再说下去,指不定要被怎么调侃。   逗得狠了就不好了,傅斯乾深刻理解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见好就收,十分有绅士风度地将话题引到遮日上:“你已经与九灭结了印,那遮日剑你打算怎么办?”   与遮日结印是不可能的事,但其中封印的强大力量使他并不想将遮日交给旁人,风听寒深谙此中道理,若是将遮日交出去,万一再给自己培养一个实力强劲的敌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总得先弄清楚那毁天灭地的力量有没有威胁,师尊说遮日剑灵曾经想与我结印,是否说明我拥有开启剑中封印的力量?”风听寒面色深沉,看不出情绪,“所以将遮日送来的人,会不会是想借我的手获得那份力量?”   傅斯乾点点头:“我们想到一起去了,当日在藏兵阁中的事并没有泄露出去,知道神剑幻境的人只有你和我,再加上剑灵与流姝。那幕后之人做出此事,定然是知晓藏兵阁中发生的事,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你我并未告诉旁人,他又是怎么将遮日与我们联系起来的。”   “师尊所言极是,你和我都不可能告诉别人,剩下的就只有遮日剑灵与流姝了。”风听寒隔空将遮日取来,不停地往剑中注入灵力,半晌,摇了摇头,“并没有发现剑灵存在的痕迹。”   当日那白色的小光球一口一个“本大爷”,怎么可能不存在?   神剑剑灵依附神剑而生,并不存在将二者剥离的可能性,如果剑灵不在了,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剑灵已死,而是本来就不存在剑灵。   傅斯乾曲指敲了敲剑身,若有所思地问:“你觉得,是那小白团子被杀的可能性大,还是他假冒遮日剑灵的可能性大?”   “如果是假冒的,那神剑幻境又该如何解释?”   傅斯乾眯了眯眼,他们陷入了一个闭合性的谜团中,所有的一切看上去有无数头绪,但真要探究起来,得到的结果只会相互矛盾。   事情的走向,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总之遮日还在他们手中,不愁他日那幕后之人不出手,夜深了,傅斯乾打了个哈欠,揉着眼说:“兴许唐洛年的尸体上有突破口,且等等曲归竹的消息吧。”   风听寒依言将遮日收进朝思中,好笑地看着昏昏欲睡的傅斯乾:“师尊可是困了?不是睡了一下午吗?”   “那是受百景图的影响,我在那图中世界里可一直忙着应付其他事,哪里算是真睡了。”傅斯乾半阖着眼,小声嘀咕,“先睡一觉,事情等明天起来再想也不迟,还有那百景图,我总觉得它不是平白无故的出现……”   确实,那百景图——   百景图!   风听寒浑身一滞,他似乎忘了一件事。   他深吸一口气,严肃道:“师尊,我把百景图落下了。”   傅斯乾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嗯?”   风听寒抹了把脸,自己把自己逗笑了:“我好像把百景图落在你房间里了。”   当时他们刚从百景图中出来,就遇上唐洛年一事,慌忙之中哪里还顾得上收拾百景图,若非傅斯乾提那一嘴,恐怕他到明天早上也不一定能想起来。   又过了两秒,傅斯乾骤然瞪大了眼:“你该不会就把百景图丢在屋子里吧?”   就丢在刚才那被唐洛年轰了个稀巴烂的屋子里?!   风听寒顶着他震惊的目光摸了摸鼻子:“当时只想着带师尊离开。”   傅斯乾听明白他的意思,哭笑不得地说:“只求那百景图能结实一点。”   经过这么一打岔,傅斯乾睡意也消了,两人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拿着灯往不远处的废墟堆走。   从来没做过这么没脑子的事,风听寒心里又郁闷又好笑,特别想和傅斯乾聊聊天,随便聊点什么:“师尊,你在想什么?”   傅斯乾瞥他一眼:“想你可真是个大宝贝,给了我太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风听寒自知理亏,没有反驳,心里想着刚听到的“大宝贝”,忍不住又笑了:“师尊又取笑我。”   “这可不是取笑。”傅斯乾理直气壮地反驳,“我这是在夸你,你说这算不算咱俩第一次约会?”   风听寒被“约会”二字吓到了,见傅斯乾一脸兴味,只能无奈地点点头:“算。”   清明朗月挖宝物,傅斯乾觉得,自己和风听寒的第一次约会,真是别致得可以,肯定能在修真界奇葩约会排名榜上拿一个好名次。   屋子被摧残得一塌糊涂,有约会Buff的加持,两人撸起袖子加油干,热火朝天地翻着,连时辰都没顾,直到晨光熹微,才满脸深沉地并排坐在一起。   傅斯乾一脸严肃:“你确定百景图在这屋子里?”   风听寒同款严肃:“我确定。”   傅斯乾真诚道:“你再好好想想,记错了为师不怪你。”   风听寒:“……”   不怪傅斯乾这样,他们把这屋子的残骸扒拉了好几遍,愣是没找到浮屠百景图的丁点痕迹。   傅斯乾叹了口气,从储物镯中拿出帕子擦手,边擦边猜测道:“难不成是被炸成了渣渣?”   风听寒纠结良久,脸上变换诸多表情,最后弱弱地说:“不能吧。”   再怎么说,那也是能困住众多邪祟精怪的法宝,总不能被轰得渣都不剩一点。   于是研究尸体的人龙组合出来时,就看到这俩人一脸苦大仇深地坐在砖石瓦块中,像是下一秒就能抄起法器去干架。   小青龙被尸体熏了一晚上,此时看到风听寒,瞬间眼泪汪汪地凑上去:“主人。”   银宿人形十分高大,身强体壮,蹲下身也是大大的一坨,丝毫不能引起别人的疼惜。   然而个性与外表十分不符,傅斯乾看着这金刚芭比一般的小龙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龙不可貌相。   翻了一晚上房地产垃圾堆,两人身上灰扑扑的,风听寒没力气再教训银宿,重重地叹了口气,问道:“怎么了?”   娇羞的小青龙眨巴着眼,哼哼唧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就是被熏得委屈了下意识想跟主人撒撒娇,真要把那点事说出来,饶是长了一脸坚硬龙鳞,他也觉得有些丢脸。   风听寒本就累极,那一句话刚问出口就恨不得收回,见状也没深究。   曲归竹支使银宿一整晚,总算把心里的不快都发泄出去了,此时精神奕奕地笑问:“风公子与仙尊起得真早。怎么不多休息一下?”   傅斯乾叹了口气:“我们一夜没睡。”   银宿瞬间变了脸色,严肃道:“主人,可是又有敌人来袭?”   “没事。”风听寒一顿,突然抬眼看他,“你在百景图中待了上千年,可知它坚不坚固?”   银宿歪了歪头:“坚固?”   风听寒认真道:“浮屠百景图,有没有可能被轰得渣都不剩?”   银宿越听越糊涂,求助地看向和他待了一整晚的曲归竹。   曲归竹登时后退几步,这人不人龙不龙的家伙,每次露出这种眼神,都意味着自己又要变成人形香包。   自家徒弟累了一晚上,话都说不清楚了,傅斯乾笑了下,揉了揉风听寒的头,帮他解释道:“昨日你主人将百景图放在这屋子里,找了一晚都没找到,他的意思是,百景图有没有可能就这样被毁灭。”   原来如此,银宿撑着下巴认真道:“不可能的,浮屠百景图不是普通纸张制成的,它是批命人以星罡尘光为纸,琉璃毫泼墨化成,水火不侵,邪祟精怪都没有办法破坏,何况是区区人类。”   风听寒与傅斯乾对视一眼,如果确实如此,那事情就不妙了。   傅斯乾沉吟片刻,语气冷肃:“所以是有人趁我们不备,偷走了百景图。”   一想到自己翻了半夜完全是白费功夫,风听寒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戾气,恨不得把那人抽个稀巴烂。   银宿不以为意:“没关系,主人不用担忧,我之前交给您的卷轴是百景图的钥匙,那人没有卷轴是无法开启百景图的,另外卷轴与百景图有呼应,我们可以利用卷轴找到百景图。”   傅斯乾揉了揉眉心,无奈失笑:“这算因祸得福吗?”   既然银宿这么说了,那百景图一事自然不必担忧,挖了半宿土的两人去洗漱收拾,留下曲归竹和银宿面面相觑。   “女人,我饿了。”小青龙仍蹲在地上,托着下巴仰头看她。   曲归竹磨了磨牙:“都说了别‘女人女人’地叫。”   银宿歪了歪头,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在百景图中,他也时常直接称呼小白为“狐狸精”:“为什么不能叫‘女人’?”   相处一晚上,曲归竹已经明白面前这人就是个,除了会在主人的事情上精明一点的白痴龙,现下也生不起气来,只轻飘飘地说:“因为那样叫是登徒子才会做的事。”   来到人世不出一天,已经数次做出登徒子才会做的事,小青龙有一瞬间的迷茫,自己该不会有做登徒子的天分吧,不然怎么什么行为都能和登徒子挂上钩,小青龙轻声嘀咕:“人类的登徒子范围也太广了。”   栖梧山庄的人被魔尊杀了个干净,现在还没重新招人,曲归竹忙着去给两位祖宗安排饭菜,懒得和银宿多费口舌。走出几步去,她又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冲着废墟中蔫头耷脑的小青龙叹道:“我要去城里一趟,你来不来?”   “进城?”   曲归竹笑着点点头:“去城里给你主人买吃的,你要不要一起?”   进城加为主人做事激发了小青龙的兴趣,他瞬间冲到曲归竹身边,兴高采烈地说:“要!”   曲归竹心想这家伙有时候还挺顺眼的,然而她这种想法没持续多久就被打破了。   第一次进城的小青龙经提醒把外貌改变了一下,极其不要脸地追着曲归竹问:“我这样是不是很俊逸?”   曲归竹忍着笑意点点头:“很俊逸。”   “那是自然,我可是青龙一族最英俊的龙。”银宿心情颇好地扬了扬下巴,语气骄矜,“我允许你欣赏我的容貌,但是你可千万别想着和我发生什么关系,我们青龙一族血脉高贵,我是不会与人类女子……”   曲归竹冷笑连连,特别想回到刚才,把那个认为这家伙顺眼的自己一针扎死,是被这没脑子的玩意儿传染了吗?   栖梧山庄里,风听寒洗漱完换了身衣裳,扬手布下一道结界,沉声道:“出来。”   一身黑纱的宋如欢飘然而至,刚跪下就被一道青光抽倒在地:“求尊主饶命。”   昨夜事发突然,风听寒虽忙着对抗唐洛年,却也不是毫无所觉,他安排在栖梧山庄的人突然消失,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擅自离开栖梧山庄,昨夜你去了哪里?”   宋如欢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风听寒勾起唇角,温声道:“宋如欢,你是想背叛本尊吗?”   面前女子浑身颤抖,咬着牙回道:“属下永远不会背叛尊主。”   “之前你部下之人拦截消息,致使本尊对逍遥盟之事失去先机,从万琅阁回来后你神思不属,昨夜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风听寒隔空扼住她脖颈,“宋如欢,你真当本尊好糊弄吗?”   “尊主息怒,属下不敢。”   风听寒骤然收紧手,厉声道:“是不是本尊这段日子过于修身养性,让你觉得,本尊脾气太好?”   “尊主……属下知错,请尊主允许属下解释。”   宋如欢是鬼修,一半骨架一半血肉,她是风听寒一手提拔起来的,此时被风听寒压制,根本无法反抗。   风听寒冷嗤一声,猛地甩手,手中人撞在结界上,发出巨大的响声:“行,本尊给你解释的机会,先告诉本尊,在万琅阁发生了什么事?”   他自然知道宋如欢不会背叛自己,但他要的是绝对的顺从,因而该有的惩罚不能少。   宋如欢哑声道:“在万琅阁,属下见到了云不问。”   云不问是万琅阁阁主,见到他实属正常,风听寒随意“嗯”了声:“所以呢?”   “属下与他做了个交易。”   宋如欢跟随他多年,因而就算风听寒心里怒意横生,方才也没有真的伤到她,若是换个人说这话,此时恐怕已经成为九灭的鞭下亡魂了。风听寒掀起眼皮,对于她擅做主张的事并未发表看法,只淡淡道:“继续。”   宋如欢长出一口气,解释道:“尊主可还记得云天雪月?那云不问手中,有属下想要的东西。”   云天雪月,一种传说中的天材地宝。   “你是说,云不问拿云天雪月和你做交易?”   风听寒脸色缓和不少,云天雪月对于宋如欢来说极为重要,如果是因为这个,那他可以理解宋如欢的隐瞒。   宋如欢是他从乱葬岗捡回来的,失去了所有记忆,抛却前尘执意要成为鬼修,剔骨剜心,甚至不惜与他订下神魂契约,唯一的执念就是失去的记忆。   风听寒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温和问道:“怎么不早说?”   宋如欢垂下眼皮:“尊主为昭元仙尊一事耗费心神,属下不愿再给尊主添忧。”   “可是在怨我?”风听寒奇道。   “不敢。”   “是本尊忽略了你,以后这种事直接告诉本尊,你我之间无须藏着掖着。”风听寒将人扶起,抬手一道灵力,不消片刻便将自己弄出来的伤恢复好,“你昨晚不在,是去找云不问了?”   一提起这个,宋如欢又要跪下,被风听寒拦了一把才作罢:“云不问像是早就知道我会去拿百景图,我一到万琅阁,他就拿着百景图出现了,说要用云天雪月和我做个交易,让我帮他做一件事。”   “可拿到云天雪月了?”   宋如欢一滞,她还没到万琅阁就察觉不对,连忙带人往栖梧山庄赶,见到的就是激战过后的景象,别说拿到,她见都没见到云天雪月。   风听寒见她这表情就知道答案了,一时间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突然之间,自己的属下也变得蠢啦吧唧的,和那北海战神的青龙小弟有的一拼。   结界外传来响动声,风听寒挥手让宋如欢离开:“云间雪月的事交给本尊,我去会会那云不问。”   “属下遵命。”   随着风听寒离开,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傅斯乾换了衣裳,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昨日之事颇多蹊跷之处,遂急匆匆来找风听寒商议。   他还没说话,风听寒就抢先开口:“师尊,我觉得我们可以从万琅阁入手查起,百景图突然出现在万琅阁,其中说不定藏着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傅斯乾表情古怪:“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风听寒眸中划过诧异,很快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由笑道:“所以师尊来找我,也是因为这件事?那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傅斯乾清了清喉咙,他还不太习惯风听寒偶尔骚一回的行为,心里喜欢得紧,但有些招架不住:“好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无垢城吧。”   风听寒点点头,给曲归竹传了个信,得知二人正好在无垢城,遂让他们先去万琅阁附近等候。   银宿兴致勃勃地凑过来,盯着曲归竹的指尖,好奇道:“你是在和主人传信吗?”   曲归竹敷衍地应了声,带着他进了酒肆,在二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万琅阁。   虽然谨记不要做出有失自己身份的事,但银宿还是控制不住兴奋,一会儿看看杯子,一会儿拿着桌上的筷子玩,不过没多久就失去了兴趣:“人间可真贫穷,主人就是生活在这种地方吗?”   曲归竹眼睛一转,问道:“你说的主人是风公子?”   银宿回忆了一下,主人现在好像确实是姓风,遂点点头:“你也是主人的下属吗?”   “我?”曲归竹笑笑,不答反问,“你不是血脉高贵的青龙吗?为什么叫他主人?”   小青龙认真道:“因为主人是更高贵的存在,是世间最尊贵的人。”   最尊贵的人?单单是魔尊的身份,恐怕当不起这最尊贵的称谓吧。   曲归竹状似无意地问:“是吗?这个最尊贵的标准是什么?”   “自然是——”银宿一顿,瞬间便收敛了玩笑之意,目光如刀,“你是在打探主人的事吗?”   他虽然迟钝,但在某些事上却超乎想象的敏锐。   曲归竹被问得一愣,偏开头轻声否认:“你想多了。”   冷淡的声音敲在耳际,仿佛挑开秘密的尖刀,让一切都无所遁形:“希望如此,女人,我可以容忍你放肆的行为,但这绝对不包括主人的事,如果你威胁到主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曲归竹掩下眸中暗色,默默攥紧了手。   姗姗来迟的两人刚上楼就看到冷着脸的小青龙,傅斯乾扬扬眉:“呦,小龙人怎么一脸严肃?谁惹着你了?”   银宿想反驳,想起昨晚风听寒为这人生气,又把话咽了回去。   “怎么了?有事就说。”风听寒瞥他一眼。   小青龙垂头丧气地说:“是银宿来的太晚,让主人受苦了。”   风听寒一怔,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青龙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曲归竹,郑重道:“主人放心,今后有银宿在,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您。”   傅斯乾捏着茶杯的手一紧,想起风听寒说梅知意间接救过他的事,这么久以来,小徒弟似乎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曾经。《至尊神主》的剧情不能尽信,金药石说他身体中藏着秘密,自己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到头来做的还不如一条龙多。   傅斯乾忍不了!   风听寒下意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过去,除开那一段称得上悲惨的岁月,其他时间倒也不是那么难过,至少伤过他的人都死得很惨:“其实并没有——”   “没错!”傅斯乾握住风听寒的手,较劲一般说道,“若有人想伤害你,先从本尊的尸骨上踏过去。”   银宿不甘示弱地握住风听寒另一只手:“也要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   风听寒满头问号:大可不必?   从恐惧到茫然,曲归竹露出疲惫的笑:是她有问题还是世界有问题?魔尊什么时候成为任人宰割的小可怜了?   一桌四个人,气氛诡异而沉重。   与此同时,栖梧山庄密室里,被安置在石床上的唐洛年一动不动,在他头旁边放着一盏灯,灯油已经燃尽了,丝丝缕缕的阳光从小窗透进来。   昏暗的角落里伸出一只手,点在唐洛年眉心,随着他动作,一点黑色雾气被牵引出:“可惜了。”   另一道声音中满是幸灾乐祸的意味:“看来你的计划落空了。”   “虽然如此,但你不觉得我们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吗?”那人笑了下,苦恼道,“来都来了,不给他们留个惊喜,似乎说不过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一万get。   嗨,大宝贝是你的,枕头风也给你吹。   快揭晓风总过去的经历了~   我们的口号是:用尸骨捍卫我方风娇娇(狗头) 第73章 浮屠百日景8   傅斯乾从前就说过, 自己不喜欢和云不问打交道,那种心眼比蜂窝煤还多的人,最讨人厌了。   披着狐裘的男人咳嗽不停, 咳得眼角泛红, 像是下一秒就能把肺咳出来:“昭元仙尊, 咳咳, 仙尊我等你很久了, 咳咳……”   风听寒早些时候听过云不问的名号, 但一直没打过照面, 万琅阁阁主, 一身病骨,多智近妖,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渐渐将这人与想象中归到一处。   看起来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傅斯乾面色冷淡,哂道:“云阁主别激动,嗑出个好歹就得不偿失了。”   这世上总会发生一种很奇怪的事, 你不提还好, 一提就会应验。   他话音刚落,云不问又是一阵停不下来的咳嗽,直咳得傅斯乾维持不住平静, 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有做乌鸦嘴……不是, 预言家的潜质。   傅斯乾闭上嘴, 准备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生怕一不小心又毒奶到云不问。   他这方法挺有效, 云不问没一会儿就不咳了,指了指风听寒,虚弱道:“想必这位就是仙尊的徒弟, 风听寒风公子了,果真风神俊秀,举世无双!”   风听寒垂着眼皮,一板一眼回道:“云阁主谬赞,风某愧不敢当,阁主才是人中龙凤,威名远扬。”   云不问摆摆手:“风公子谦虚了,云某一个土埋半截的人,当不起龙也做不了凤。”   风听寒摇摇头:“云阁主才是谦虚。”   银宿看着他们来回寒暄,轻轻扯了扯曲归竹的袖子:“人类都是这样说话的吗?”   曲归竹眼皮都没抬:“哪样?”   小青龙唧唧歪歪半天都没想好怎么描述,祖辈留下的记载中,主人性子冷淡,对外人一句话都欠奉,如今竟然能睁眼说瞎话,还有那咳个不停的男子,明明没有主人生得好看。   不过那男子有一句话没说错,他确实当不了龙做不了凤。   小青龙稀里糊涂地想,暗暗腹诽不已。   万琅阁中出来一女子,扶住云不问,向傅斯乾等人微微颔首,恭敬道:“遵阁主令,吾等已备下酒宴,还请仙尊与诸位赏脸。”   云不问柔柔笑道:“仙尊,请吧。”   本想着旁敲侧击查完事就走,没想到云不问竟备了宴,傅斯乾深觉这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这一遭恐怕是鸿门宴,他与风听寒对视一眼,后者抿了抿唇:“师尊,请吧。”   请吧请吧,得,这就是刀山火海也得进了。   端的是风流贵气,傅斯乾从容迈步,率先跟上云不问,另外三人紧随其后。   万琅阁中富丽堂皇,云不问在修真界口碑极好,有传言称,能得云阁主相邀,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这是曾经晏君行当笑话讲给他听的,傅斯乾落了座,心道自己在万琅阁吃两顿饭了,这岂不是得浪费六辈子的福气?   阁中设了两张桌子,傅斯乾与风听寒坐一张,曲归竹与银宿坐一张,相对入席。   傅斯乾打眼一扫,好家伙,山珍海味样样俱全,没点工夫准备不了这样齐全,看来云不问早就料到他们会过来了,可他与云不问并没有交情,缘何这人能算得如此准?   他心里记挂着怎么和云不问周旋,没胃口享用美食,只拿了杯茶水,隔三差五地抿一口。   风听寒心中惊诧,一面感慨于云不问提前筹谋的机敏,一面又有些疑惑,云不问手中是否真的有云天雪月?   整个宴席上,吃得最欢的只有银宿了。   曲归竹觉得这画面实在过于没眼看,睁眼装瞎忍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你不是血脉高贵吗?怎么吃起东西来一点也不文雅?”   小青龙眨巴着眼,曲归竹突然有种诡异的想法,这家伙难不成认为自己做这样的动作十分可爱讨喜?   “文雅?”银宿咽下口中的鸡腿,真诚发问,“那东西能当饭吃吗?”   他在百景图中只能吃墨饮灰,饿了几百年,哪还顾得上文不文雅,没化成原形吞了这座城已经是看了主人的面子。   曲归竹被他这话噎住了,恍惚间竟觉得真他娘的有道理,忍不住情真意切地点头附和,只是这头还没点完就反应过来了,去他娘的有道理!   曲医修生平两个爱好,一是爱好美人,结果遇上魔尊大人那要命的祖宗,面对魔尊与仙尊俱不敢出言调戏,深度颜控硬生生给掰过来了。只剩下“记仇”这么一个爱好,说起来也是巧了,又被魔尊横插一杠,她记仇的主要对象——栖梧山庄里的老庄主,前不久也被魔尊大人解决了。   曲医修深觉时也命也,魔尊大人大抵克她。   但她还指着魔尊救命,自然一点意见也不敢有,所幸上天待她不薄,又给她送来了一个新的记仇对象。   曲归竹抑制不住向小青龙伸出魔爪的念头,恶意满满地问:“你不文雅一些,不怕给你主人丢脸吗?”   杀龙不见血,当尊她曲归竹为鼻祖!   银宿满眼惊恐,口中的鸡腿不香了,他眨巴眨巴眼,理不直气不壮地问:“会吗?”   曲医修丝毫没有欺骗无知幼龙的羞愧,情真意切地扬了扬下巴:“你看看你主人动过筷子吗?”   风听寒惦记着帮宋如欢打探云天雪月的消息,只礼节性地端了杯子,好巧不巧,银宿望过来的时候,他举得累了,连杯子都放下了,被傅斯乾拉着手腕咬耳朵。   曲归竹啧啧出声,语气略带嘲讽:“你这样配得上做风公子的属下吗?”   不就是文雅吗!他行!   银宿放下吃食,正襟危坐,努力把肩背挺得直直的,哼哼唧唧地瞥了曲归竹一眼:“怎么样,现在配得上主人了吧?”   嘻,这龙是真蠢!   曲归竹强忍着笑意点点头:“配得上配得上了。”   那厢傅斯乾正拉着风听寒的手腕,像得了个新奇玩意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   云不问方才离了席,这厢老流氓又上来劲儿了,嘴上忍不住跑火车:“凡人们总爱取个独一无二的亲昵称呼,什么卿卿儿,心肝儿,宝贝儿……别人有的我家大宝贝小公子也不能少,跟我说说,你喜欢我怎样叫你?”   这实在是个不怎么要脸的话题,十分符合眼前这人的气质。   风听寒被“大宝贝”和“小公子”砸得愣在当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只喊出一句“师尊”来。   傅斯乾偏生不想放过他,俯着身子逼近,带着凉意的手磨着人家腕子,沾了不少鲜活的热乎气,还在得寸进尺:“师尊在呢,若是算起来,世间唯有你能唤我‘师尊’,也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的吗?   这话这词太烫,风听寒忍不住移开视线,好像看不见就能不受这人的影响一般。   这委实有些自欺欺人,不过傅斯乾亦爱他这自欺欺人的模样,禁不住哑声轻笑:“宝贝儿,你得看着我,你躲着我,我就忍不住想些别的事,还会忍不住想……吃了你。”   玉箸掉在桌上,发出轻微的闷响,惊扰了席间弥漫的酒香,也叫醒了酣然入梦的人。   风听寒凛然一惊,不醉不复醒,他没醉,只是沉在某人不醒的梦里,心甘情愿陪他一起装醉。   “师尊,师尊。”   他没饮酒,却带着醉人的气息,和着矛盾繁复的情绪,将某人口中独一无二的称谓吐出,咽下又吐出。   傅斯乾心尖颤得一塌糊涂,他心心念念之人,总能用最出乎意料的反应,激起他内心深处的波澜丛生,一如过往与当下。   他们彼此分享汹涌的感情,面上风平浪静,缠着的手从腕上滑入指尖,紧扣,直至严丝合缝。   傅斯乾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昭元仙尊与风公子……”   在云不问惊疑的目光中,傅斯乾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他微低着头,吻上与自己十指交扣的另一只手。   饶是以冷静自持著称的云不问,也花了半分钟才消化这件事,呐呐道:“原来如此,二位淋漓真性情,云某佩服。”   美人的刀,即使杀人见血,也是温柔刀。   风听寒不介意用这把温柔刀送云不问一程:“真性情也不敌云阁主奉上的酒水。”   青光劈下,将挡在面前的人扫开,鞭尾带起一阵戾风,为云不问病态一般白的脸侧添了抹血色。   周遭侍奉的女子抽出袖中软刃,将风听寒围在中央,霜白剑光如乱风骤雨,齐齐落在他身上。   银宿一掌拍碎桌案,瞳孔中映出一片血色:“尔等,该死!”   “银宿,带师尊离开。”披尽血色的男子冷声吩咐,不经意扫过来的一眼看得人肝胆生寒,“听话,别影响我活动筋骨。”   不等银宿开口,傅斯乾就转身往外走去,带着笑意的声音懒洋洋的,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威胁:“宝贝儿,别受伤了,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   曲归竹扯着银宿向窗边去,这宴席设在二楼,她没犹豫就拽着人从楼上一跃而下。   万琅阁居于无垢城,具体做什么营生并没有人知晓,只知这是一个开罪不起的存在,阁主云不问病骨沉疴,却在修真界有着响当当的名号。   傅斯乾一边在心中默念,一边顺着楼梯往下走去,他这个病号可不比健健康康的曲归竹与小青龙,跳个楼像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只能慢悠悠地往外走。   在他四周,众人持刀或执剑,雪亮的锋刃不偏不倚,俱是往他心口去的,只是未近他身,就被潋滟的青光卷走。   傅斯乾哼笑出声:“宝贝儿,你以为现在讨好我有用吗?嗯?”   受了照拂的人并不领情,没停,一步一步踏得倒是极稳,只在走到万琅阁门口时抬头望了一眼,正撞进一双多情似笑的桃花眸子。   傅斯乾一手搭在门上,一手轻轻置于唇边,他黑沉的眼只放得下二楼栏杆旁的人,便在那人的凝视中,往手背上落下个吻。   然后推门而出。   血热,风听寒觉得浑身的杀意都被点燃了,也控制不住往握着九节鞭的手上落下一个吻。   怎么办呢,他觉得自己被蛊惑了。   山珍变作足下尘埃,海味沦落席上飞灰,琳琅玉分崩离析,金丝线缠绕成团,无数前仆后继的人献出性命,为鞭尾缀上一点朱砂红。   而后,风听寒一把掐住藏在狐裘雪白长绒中的脖颈,他用鞭柄抬起云不问的下巴,勾唇浅笑:“云阁主,我想和你做个交易,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身上沾了数不清的血点,把一身白衣染得像红绡,艳色逼人,连吐露的话语都风流得一塌糊涂:“关于云天雪月。”   “你,你是——”   脖颈上的手骤然收紧,濒死的窒息感令他再说不出一个字,云不问下意识去抓脖子上的手,谁料还没碰到就被卸了腕骨。   “知道我是谁了?不愧是万琅阁的云阁主。”风听寒毫不在意地松开他的脖子,压低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笑意,“想来云阁主也应该知道,不该说的话最好别说,否则容易害死自己。另外,云阁主,本尊有三个疑问,不知你可愿意解答一下?”   云不问一脸枯败之色,良久才认命似地点点头。   风听寒语气冷肃:“其一,浮屠百景图,你从何得之?”   云不问平静道:“有人拿着他找上门的,就是当日撞到昭元仙尊那人。”   原来如此,风听寒忽而一笑:“其二,你手中真有云天雪月?”   云不问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归于死寂,他摇了摇头:“不在我手中。”   风听寒了然,这话的未尽之意就是,虽不在我手中,但我知道它在哪里。   “其三,你席间有一酒水,可是出自淮阴江家?”   “你怎知道?”他惊道。   风听寒眯了眯眼:“谁?”   云不问:“江二。”   风听寒摩挲着九灭,突然问道:“云阁主,你想活下去吗?”   云不问十分想给这人一个白眼,但他不敢,活下去的诱惑太大了,他撑着这么副病弱身子,宁愿苟活也不想死去:“尊……您有什么条件?”   他就喜欢和聪明又识时务的人打交道,风听寒收敛了杀意,笑得温和:“为我取来云天雪月。”   云不问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继续说话,遂迟疑道:“就这样?”   风听寒随意地点点头:“就这样。”   魔尊的左护法宋如欢,寻求云天雪月多年不得,这在云不问眼里不算个秘密,但委实没想到,心狠手辣的魔尊大人会为了下属做到这种地步,甚至不惜让知晓他身份的自己活下去。   尽管这会留下一个巨大的隐患。   像云不问这种心思缜密的人,是决计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因而他也无法理解风听寒的做法。   见他出神,风听寒拿鞭子刮了刮他的脸,冷声道:“怎么,不愿意?”   云不问苦笑,他哪里敢不愿意:“您给了机会,云某怎会不领情,不过是在感慨,您就不怕我将您的身份宣扬出去吗?比如仙尊应该还被蒙在鼓里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风听寒似笑非笑地瞥过一眼,多情的桃花眼却见笑意到底:“且不说我怕不怕,云阁主,像你这种为了活下去能不择手段的惜命之人,真的会做出这种自取灭亡的事吗?”   话里的讽意刺得云不问脸色一白,是啊,自己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逆天改命,又怎会甘心让一切功亏一篑。   “云阁主可不要误会,本尊这可是在夸你,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尊乐意和你这种聪明人打交道。”风听寒笑弯了眼,一点点抚过九灭,指尖勾着尾端那点赤色顿了顿,丝毫不顾及云不问的脸色,在他雪白的狐裘上将血迹拭干净,“本尊给你一个月,云阁主,你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自己的了。”   云不问瘫在座位上,心间苍凉尤甚,过往诸多事情在眼前一一闪过。   他先天不足,神虚体弱,从生下来就不被喜爱,父亲视他为不祥之人,母亲骂他讨债鬼,他从小就只有一个愿望——活下去。   求神拜佛也好,寻医问药也罢,只要能活下去,他愿意做任何事。   拥有健康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是多么宝贵,只有求而不得的人才会心心念念,就像他一样。   太久没有想起过这些,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到头来还是自欺欺人。   云不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看不见泄露出来的脆弱情绪,他慢慢坐直身子,冷漠地看着席上遍布的尸体,轻轻抬了抬手:“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形如鬼魅的女子翩然飘落,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病骨沉疴,长身鹤立,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他云不问又怎会是任人揉捏的性子:“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若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可不会善罢甘休。”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说不定会想拉着你们一起死呢。”   风听寒收起长鞭,勾唇搭开万琅阁的大门,此时一门之隔,他知道有人在等着他。   方才与万琅阁众人交手,向云不问发难,完全是他一时兴起,那席间浓烈的醉花阴酒香,烧干了小部分理智,至于剩下的大部分理智——   则是被某人的疯意传染了。   也许他与某人前世是仇敌,又或者他们曾经亲昵无比,从身体到神魂,某人在他身上定是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所以他才会有那般深刻的恨意与欲念。   看到云不问执着地追求活下去,风听寒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似乎一直禁锢于与生俱来的感受,忽略了当下可能存在的期待。   碎玉宫中,那人避开他,他本以为自己会割舍下不该有的期待,结果却一次次忍不住靠近。   流华衣铺中,那人看似强势的要求,他本不应该破坏计划,却控制不住心软给予了回应。   百景图中,他甚至主动招惹那人,将贪恋的欲念变得不再纯粹。   承认吧。   即使你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即使神魂上镌刻着无法消泯的恨意。   即使你以为自己不会产生眷恋与依赖。   他叹息着推开门,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是真的被蛊惑了。   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满心雀跃地想见到蛊惑他的人,想说一句那人一直期待的话,却在推开门的时候僵在当下。   飘逸出尘的白衣仙人抬眼望来,如死水般平静的眼眸中骤然迸发出强烈的杀意,绕指的灵力凝为刀锋。   曾一剑霜寒十四州,如今寒他心口。 第74章 浮屠百日景9   受伤多疼啊, 从他被一遍遍剖开胸膛取血,被一次次试过千百种药的时候就知道,他曾以为那噩梦般的曾经已是极致, 却不想还有能让他更疼的伤。   灵力凝成的刀锋最是坚韧, 破开皮肉还能再进三分, 直直插进心口, 却可以让一滴血都流不出来。   “主人!”   巨大的龙吟声唤回了风听寒的思绪, 不待银宿出手, 他直接扬手挥开身前之人, 没用九灭, 生生用灵力回了一击。   身上有伤的昭元仙尊不是他的对手,受了这一击便昏倒在地。   风听寒眉眼结出冰棱,低头看着心口上被捅出的血洞, 久久没有动作,半晌后只慢条斯理地扯出一个笑。   小青龙手忙脚乱地凑上前,想伸手扶他, 却被一把推开:“主人, 你怎么样?还好吗?”   他像没事人一样,歪了歪头,笑得温和:“死不了。”   那声音轻得像下一秒就要散在风里。   身上的疼痛似烈火烧灼, 令他恍惚茫然, 烧出一片了然的悔意, 烧出一片恨意丛生。   曲归竹迅速冷静下来, 查看了一下风听寒的伤势, 这一击下了狠劲,打的是不死不休的主意,即使是强大的魔尊, 也没讨到好,伤口处的灵力散开,源源不断往外流着血。   主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伤,这让银宿无法忍受,青龙的竖瞳中显出怒意,渐渐有转为血海的趋势,他沉默地走向不远处被击倒的人,抬手横在身前,长弓突现,一道箭矢在指尖凝出,正对着地上之人。   是他思虑不周,还以为那人是主人的“夫人”,是他没有保护好主人,险些酿成大祸。   他该受罚,那人亦当诛!   眼看着光箭就要射出,风听寒冷淡的声音传来:“住手。”   银宿指尖一滞,张弓欲发。   直到那道冷淡的声音带了怒意,又凉又厉,叱道:“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小青龙倏然攥紧了手,两秒后松开,眼中只余热泪,长跪地上:“银宿不敢。”   风听寒抬眼看着那素白身影,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天堑。   “风公子!”曲归竹拧紧了眉,“你的伤势严重,虽不致命,但也不能再拖下去,必须立刻处理。”   像是困乏至极,风听寒轻轻阖了阖眼,喟叹道:“回去吧,银宿,把他也带回去。”   万琅阁二楼又响起一阵咳嗽声,云不问咳着咳着就笑了:“魔尊大人竟会被这样浅显的招式伤到,果然还是用心了吗?”   “闭嘴!”   “怎么,听不得我说实话?还是你嫉妒了?”云不问撩起眼皮,笑得像只餍足的老狐狸。   劲风削掉他颈侧发丝,咬牙切齿的怒叱声擦过耳际:“若是想惹我生气,你大可以继续说下去。”   “咳咳,你们倒也是相似,连威胁的话都差不多。”云不问紧了紧狐裘,调笑道,“这算不算主仆间的默契,嗯?”   他刻意加重了“主仆”二字的语气,恶劣的提醒着眼前人事实如何。   那双手最终还是没有落到他脖子上,只是他身后的琳琅摆设都被轰成了粉末。   云不问却心情颇好地叹了口气,目送着发完火的人离开,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感情更好利用?   自然是没有的。   所以他只需要把握好这一点,就能将欺侮他的人踩在脚下,无论是魔尊还是仙尊,只要动了情有了软肋,就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灵力造成的伤口不好愈合,且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加重,风听寒本以为自己能撑住,却没想到还没回栖梧山庄,他就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时自己已躺在床上。   曲归竹正收拾着伤药,见他醒来绷着的神经才松开,对身后亦步亦趋的人抬了抬下巴:“都说了我的医术很高明,不会有问题,看吧,你主人已经醒了,再养几日就能完全恢复了。”   小青龙急忙蹿到床边,脸上满是心疼:“主人,你疼不疼啊?”   风听寒愣了半天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我没事,他呢?”   “主人!他伤了你,你怎么还惦记着他!”银宿牙齿咬得咯咯响,却还是在风听寒的视线中败下阵来,“他没事,死不了,若不是主人拦着,我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得了吧,再怎么说,那也是无极山的仙尊,是你主人的师尊。”曲归竹头都没抬,将熬好的药端过来,“风公子把药喝了吧,仙尊那边我去看过了,失去意识一直没醒,身体上的伤又加重了,暂时安排在旁边的空房间里。”   药汁苦涩,熏得小青龙皱了皱眉,小声嘀咕:“这药也太苦了,闻着就难喝。”   曲归竹瞥他一眼:“没听过良药苦口吗?”   风听寒半垂着眼皮,接过曲归竹手中的药汁,什么也没说,一口气灌了下去。   引得银宿连连惊叹:“不愧是主人,一点都不怕苦。”   曲归竹无奈摇摇头,拽着他往屋外走:“行了,别打扰你主人休息了,跟我去准备饭菜吧,受了伤得吃点清淡有营养的补补,赶紧……”   随着一人一龙离开,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风听寒倚在床头发呆,心里乱得很,万琅阁云不问、云天雪月宋如欢、淮阴江家醉花阴、那人突然转变的态度……太多的事等着他去思考。   然而他此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药真苦啊。   银宿说他不怕苦,他怎么会不怕苦呢?   银宿问他疼不疼,他明明疼得要死,也最怕疼了。   “尊主,你受伤了。”   空荡的屋子里突然出现一个人,宋如欢尽力压抑着情绪,攥紧了手,却放轻了声音。   这是第二次了,你第二次因为那个人受伤。   她微低着头,掩下了眼底肆意疯长的恨色,伪装着冷漠平静的表象。   风听寒揉了揉眉心,抬眼看来:“你怎么来了?本尊并没有叫你。”   并未听到回话,风听寒也没在意,只摆了摆手让她起来,随口道:“可是来问云天雪月的?”   宋如欢满脸错愕,在风听寒沉静的目光中,慢慢点了点头。   “放心吧,本尊去见过云不问,云天雪月会为你取来。”风听寒平静道。   “多谢尊主。”宋如欢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心中激荡的情意,状似无意地轻声问道,“如欢有一事不明,还望尊主解惑,尊主你,为何会为我费心取来云天雪月?”   风听寒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可疑惑的?”   形如鬼魅的女子一喜,用幻术化成的脸孔难掩激动,直到风听寒补充道。   “当初我不是答应过你,你心甘情愿为仆,我为你达成执念。”风听寒神色冷淡,语气里听不出喜悲,“怎么,你不记得了?”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   宋如欢腿一软,差点又要跪下,她脸上血色迅速褪去,像一张精致的美人画皮,看不见一点神采。   风听寒疑惑道:“怎么还不走?”   她颤抖着问出最后一句:“尊主,若是……若是有人背叛了您,您会怎么做?”   背叛?风听寒脑海中浮现出那人以手化剑,生生刺入他心口的画面,他控制不住沉下脸,像是故意要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咬牙道:“自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再将他挫骨扬灰!”   屋内的恨意仿佛要凝为实质,走动声突然响起,风听寒眼神一凛,宋如欢立刻隐于阴暗角落。   踉踉跄跄的人推开屋门,弯着腰望过来的一眼,仿佛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色,他张了张嘴,却因声音嘶哑而吐不出一个字。   掩于被褥底下的手不可控制地颤了颤,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风听寒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师尊,你醒了。”   傅斯乾不敢走上前去,他像做了一场噩梦,看着自己对风听寒出手,一剑捅在他宝贝徒弟的心口,那里流出来的血染红了他的手。   他醒过来后就急忙寻找,不顾身上的伤开启心魂咒,确定他的宝贝还在,然后急忙赶过来。   身上的伤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可他控制不住,若是噩梦成真,他大概会撑不下去。   他捧在心尖的宝贝端坐在床上,对着他露出温柔乖顺的笑,软软地喊他“师尊”,一切都美好得不像那个样子。   除了那红得扎眼的伤口。   风听寒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看着胸膛上的伤口,那处刚被曲归竹包扎好,不知怎么牵动了伤口,殷红的血液渗透纱布,慢慢洇开,像在心口开了一枝红艳艳的花。   傅斯乾一步一步走近,他走得极慢,紧盯着那伤口,面色沉重。   风听寒心底涌起一阵隐秘的快感,被他这样看着,仿佛他脸色越差,自己身上的痛苦就能慢慢减轻一般。   终于,傅斯乾走到床头,他挺直的脊背慢慢弯折,在风听寒面前俯下身,嘶哑道:“宝贝儿,疼吗?”   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建设,再听到那一声“宝贝儿”时,他还是会控制不住想落泪的冲动,风听寒轻吸一口气,撞进那双满是疼惜的眼眸。   不再是风平浪静,也不再是杀气凛冽,是他最常见的宠溺怜惜,让他想哭。   傅斯乾摸了摸他的脸,揉着他眼尾的红,近乎祈求地开口:“宝贝儿,别哭。”   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这大概是个很好的机会,风听寒向来善于把握机会,无论在什么局面里,他允许自己沉溺,但不想傻乎乎的一昧相信别人。   于是他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惑:“我是该叫你师尊还是什么?你究竟是谁?是说着最喜欢我的人,还是想杀死我的人?亦或者,二者都是你?”   傅斯乾顺势坐在床沿,沉默许久,有无数个瞬间,他都想向风听寒坦白一切。但他又很怕,怕自己猜测的不是对的,怕他根本不是这个世界存在的人,怕他找不回自己的身体,怕他会给风听寒一场空欢喜。   屋门没关,端着饭菜进来的银宿怒气冲冲,将东西放在桌上便拎起了床边人的衣领,花了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一拳揍上去:“你还敢来!要不是主人拦着,我一定将你剥皮拆骨,丢到百景图中喂邪祟!”   风听寒拧了拧眉:“银宿,放开他。”   “主人!”   他是不容置疑的性子,纵使知道银宿是为自己不平,也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风听寒沉下脸,不悦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他说。”   小青龙怒气无处发泄,将傅斯乾狠狠往地上一掷,然后冲他吼了一声才出去。   傅斯乾苦笑叹息:“他倒是护着你。”   “谁知道能护着多久,师尊之前也说会护着我,谁要伤我得从你的尸骨上跨过去。”   风听寒止住话头,慢条斯理地从床上下来,坐在桌旁瞧着那刚出锅的粥,舔了舔唇,刚喝了药,闻着什么都想尝尝,看这清粥都觉得心情变好了。   傅斯乾自觉亏心,想反驳又觉得穿书之事解释起来太过虚假,天人交战半晌,才挪着步子坐到桌边,纠结道:“你相信一个人的神魂会莫名其妙跑到另一个人的身体中吗?”   风听寒觉得自己真是挺好满足的,得到这么句话,心里的气就消得差不多了,连带身上的伤口也不……   不,还是很疼。   他搅动着碗里的粥,随口问道:“师尊是说夺舍?”   傅斯乾一怔,反驳道:“严格意义上也不算,那神魂也不是故意要跑到别人身体里的。”   风听寒笑着睨他:“师尊激动什么?你该不会想说自己是那样的神魂吧,无缘无故跑到了别人身体里,唔,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前对我出手,是师尊身体里另一个神魂做的,是吗?”   真是太他妈对了!   不愧是他的大宝贝,一猜就猜到了,傅斯乾眼睛一亮,开始思考把真相和盘托出会不会吓到风听寒。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风听寒抿了一口粥,笑得温和,“师尊是话本子看多了,编故事逗我吗?如果您是为了让我原谅您伤了我一事,直说便是,大可不必如此,毕竟我知道师尊是有苦衷的。”   你知道个鬼!   傅斯乾气了个半死,还偏生不能发作,风听寒的话已经表明了态度,谁会信那一体双魂的解释,所以今日不管是不是昭元仙尊出手伤人,他傅斯乾都只能把这事扛下来。   看着眼前人有火发不出的憋闷模样,风听寒心中一阵快意,他自然是相信那神魂之说,那可是他亲眼所见,今日傅斯乾所说之话也算是验证了他的猜测。   不过相信归相信,此时却不是把一切挑明的最好时机,无论是傅斯乾的神魂秘密,还是他今日突然变回昭元仙尊对自己出手的真相。   要踩着这人的底线,用受伤之事拿捏他最好不过,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解释也不迟。   风听寒暂且放下这事,转而思索起从云不问处得到的信息,三十一门中的叛徒还没揪出,线索只剩下醉花阴,醉花阴几次出现,矛头都指向淮阴江家。   云天雪月交给云不问去寻,他也可以借受伤之事迫使眼前之人不再追究万琅阁发生的事,正好能抽出时间去一趟江家。   打定主意,风听寒就开了口:“师尊,万琅阁的酒水中有怪异之处,我向云不问发难,发现百景图之事与淮阴江家有关。”   傅斯乾听明白他是在解释万琅阁的事,回道:“淮阴江家?去一趟也无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风总:揣着明白装糊涂。   傅宝:战战兢兢不敢说。   摊手,什么锅配什么盖呗。   我们的老熟人“恶毒男配”即将上线,敬请期待明日演出嘉宾:江家的小凤凰。 第75章 涅槃听清雨1   银宿一腔怒火都化作了目瞪口呆, 扁着嘴三番五次回头,看着自家主人身边那个笑得灿烂的人,越看越觉得那人长了一张不怀好意的脸。   气得小青龙恶狠狠地骂个不停:“卑鄙无耻的登徒子, 仗着主人心地善良, 得寸进尺, 简直不要脸至极!”   这种情况每隔一刻钟就要发生一次, 曲归竹稀里糊涂就成了四人组中的一员, 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闻言头都没抬, 怼道:“要是看不过去, 就去找你主人,自己偷偷在这里骂算什么英雄。”   小青龙被这话噎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瞪大了眼看着曲归竹,眼里满满的都是控诉,像是在说“女人你变了,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银宿虽是妖兽, 说的话常常不经大脑,倒是出乎意料的会看脸色,自从之前说血脉高贵惹得曲归竹生气, 他再没有提过这事了。   曲医修先前记得仇已经报完了, 如今看着银宿就像看着个新奇好玩的玩物, 她觉得这人不像什么青龙, 更像是可怜巴巴的小狗狗, 受了委屈会摇尾巴那种,还特别忠心。   可惜忠心的对象太可怕,她打不过。   曲归竹被他看得无奈, 心里生出点罕见的愧疚之意,只好硬着头皮安慰道:“别生气了,兴许仙尊那么做有什么苦衷。”   “苦衷?”她不提还好,一提银宿又跟被点上火的爆竹,噼里啪啦开始念叨,“能有什么苦衷?他亲手在主人胸膛开了个洞,那是心口,是能随便插刀的地方吗?”   曲归竹一滞,没等说话又听见这高大的男人蔫头耷脑地说:“说好了会保护主人,说什么谁要是想伤害主人先从他尸骨上跨过去,这话说了多久?有半天工夫吗?他就把刀插进主人身体了,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我青龙一族蒙主人恩惠,发誓会为主人身先士卒,可我没有实现自己的誓言,我没有保护好主人,我……”   不知为何,曲归竹突然很心疼这条没脑子的小青龙,她拍了拍银宿的头,安慰道:“别愧疚了,当时情况危急,别说你没反应过来,你主人不都愣住了吗?说句不好听的,他修为高深,如果不是他‘同意’,谁能伤到他,更别提把刀往心口上扎了。”   她想要小青龙明白,风听寒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弱,那是魔界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尊,如果不是那人将伤害自己的权利交出,纵然是昭元仙尊,也不会将魔尊大人伤得这般重。   曲归竹往后瞥了一眼,看着并肩御剑的二人,忍不住摇了摇头,虽然刚发生过那样的事,可如今二人又像没事人一样,耳鬓厮磨,亲昵得很,如果魔尊大人想追究,自可以报仇,杀个没多久好活的仙尊并不是难事。   所有的一切,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惜小青龙心思赤忱,满心满眼只有他的主人,看不透人心世情。   这般闹得动静不小,更何况傅斯乾与风听寒是修为接近圆满的大能,自然耳聪目明,将一切听了个完完整整。   傅斯乾在心里将银宿翻来覆去地骂,一字一句狠狠回敬了过去,他心里的委屈无法说不出,他是宁愿往自己身上捅刀捅剑,也不舍得风听寒受一点伤。   他委屈之余,又心疼起风听寒,小青龙说得没错,那一把刀扎在心口多疼啊,若不是风听寒身体有异于常人——   后果他根本不敢想。   与傅斯乾纠结的不同,风听寒是在想曲归竹说的话,可不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换一个人,别说伤到他,就是近他身都做不到,倘若真伤了他,也是九灭几鞭子的事,抽出个头破血流算轻的,大抵是挫骨扬灰的下场,哪还能把命留到现在。   思及此,风听寒又想到自己刚到无极山时发生的事,那时候的傅斯乾真的是不做人,他曾想过上百种折磨这人的方法,什么砍断手脚,什么拔舌挖眼,什么剜骨剃肉,什么塞进毒药罐子里泡个几天几夜……可真是千百种花样,样样别出心裁。   也不知自己在这人心里是个什么形象,该不会是那种温温柔柔的小白花吧?   风听寒垂眸浅笑,无论是承认自己感情之前还是之后,他果然都很期待傅斯乾知晓自己真实身份后的表情。   这人已经在他手心中了,若是以后想逃,他不介意打断骨头拿链子拴住。   风听寒脑海中浮现出各种花样的锁链,魔界里玩的花样多,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虽不曾试过,但还是有所耳闻,用锁链将脖颈和四肢捆住,别捆得太紧,留一点活动的空间。   空间的大小参照床榻的大小。   想着想着,风听寒就把百景图中那样貌出众的神魂压上了心底的床榻,那人皮肤白,最好是用纯黑的链子,卸去一身软甲,用拇指粗细的锁链在手腕和足踝处绕几圈。   脖颈处得用带毛皮的材料,正遮住咽喉,然后那人锋利的眉眼就会看过来,像一把满载春寒料峭的刀锋,从他脸上划过……   “你在想什么?”   风听寒没经大脑,直接说道:“想给你买锁链。”   傅斯乾:“?”   风听寒:“……”   傅斯乾忽而轻笑,挑着眉看他,轻声喟叹:“原来你喜欢这样。”   喜欢?风听寒想一头撞死:“师尊你误会了,我——”   “别解释,也别狡辩。”傅斯乾抬手点了点他脖子,在喉结上轻触,“买黑色的吧,衬你。”   风听寒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银宿传染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好巧,我也觉得黑色不错。”   傅斯乾捏了捏他后颈,这次是真的笑得不怀好意:“你喜欢就好,等到淮阴咱们去逛逛,正好你还欠我一件礼物和几个要求。”   风听寒:“……”   他现在说不喜欢还来得及吗?风听寒扶额,他想静静,或许在集市上,傅斯乾买锁链的时候,他可以去买块豆腐,撞死眼前这兴致勃勃的家伙得了。   经过这么一打岔,两人心里都盘算着事,再没提起其他话题。   淮阴是一片城池的总称,此地世家林立,名门大族一只手数不过来,江家算是其中排在前几名的,淮阴与无垢城很近,御剑不用半日就到了。   并没有准备直接去江家,因而四人一到淮阴地界,先就近找了住处。   傅斯乾身上的伤被曲归竹用药压住了,现下看起来并无大碍,疼痛感减轻大半,他兴致更好,一落地便拉着风听寒往集市走,美名其曰带徒弟去见识见识淮阴的风土人情。   风听寒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风土人情,不过是想买锁链罢了!   这男人的心真是太脏了!   小青龙还是放不下之前那事,软磨硬泡,好说歹说硬是要跟着他俩一块去,还理直气壮的拉着曲归竹,一脸“你们不带我去,我也要跟着你们”的架势,惹得傅斯乾恨不得拎着他的龙角让他感受一下世间的恶意。   风听寒倒是无所谓,想起傅斯乾打着什么主意,顿时觉得银宿做得漂亮,因而只看着他们掰扯,并没有要出言制止小青龙的意思。   又磨蹭了一会儿,四人才真正上了街,和风听寒一起逛街,小青龙兴奋得不行,这看看那瞧瞧,活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傅斯乾暗暗磨了磨牙,越想越觉得憋屈,待看到风听寒噙着笑意的表情时,这种感觉尤甚:“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故意什么?”风听寒歪了歪头,一脸无辜。   得,能有这反应肯定是故意无疑了。   傅斯乾幽幽地叹了口气,凑近了些,颇有些委屈地说:“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要让他们跟着,破坏我们的二人世界?”   没等风听寒回答,银宿就从后头冲过来,正好插到中间把两人隔开:“主人主人你快看,那个东西又大又圆啊。”   傅斯乾额头青筋直跳,看着旁边拐着他大宝贝胳膊的小青龙,若不是三秋断了,他真恨不得一剑把那玩意儿戳个对穿,做一顿炽火烤龙肉!   曲归竹慢悠悠跟上,视线从旁边两人身上掠过,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是不是觉得那条龙挺碍眼的?可惜,他若是出点事,风公子恐怕不会开心。”   傅斯乾一滞,不得不承认曲归竹这话说的没错,自己徒弟自己了解,风听寒看着对银宿没多少感情,但傅斯乾知道,他对每个对他好的人都很心软,比如自己,比如那条碍眼的龙。   他叹了口气,带着点笑意道:“他就是容易心软,一点好都不愿意欠别人。”   风听寒看着眼前的糖葫芦陷入了沉默,突然想做曲归竹曾经想做却没做的事:撬开这条龙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没脑子。   又大又圆?糖葫芦?   卖糖葫芦的小贩笑着问:“今年新下来的山楂,上好的桂花糖,好吃得哩,客官要不要来两串?”   身高体壮的男人眨巴着眼问:“主人,这个好吃吗?”   风听寒仰头看着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的银宿,突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叹道:“来一……四串吧。”   “好咧,八文钱,您自个儿挑挑。”   “不用找了。”   风听寒从朝思中取出银钱递给小贩,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魔界中人人惧他,看上什么东西都是直接拿,根本没人敢跟他要钱。   银宿欢天喜地地挑着糖葫芦,把最大最好的一串给了风听寒:“主人吃这个,这个最好。”   风听寒无奈轻笑,握着那串糖葫芦想,这大概就是凡人总想养孩子的理由吧,承欢膝下天伦之乐,养个一心一意护着自己的崽子也不算太差。   比如一条青龙崽子。   带回银宿后,他也查过关于青龙的记载,很难想象,眼前这又高又大的男人,其实还未成年。   银宿将糖葫芦分给曲归竹一串,剩下两串一手一根,活像没看到傅斯乾。   傅斯乾满头黑线,他是真的不馋这种甜食,但同行四个人,你们三个都有我没有,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傅斯乾冷着脸,对着银宿伸出手:“给我。”   银宿沉着脸,把手往后一背:“做梦。”   这龙崽子是不是欠揍!傅斯乾磨了磨牙:“别逼我动手抢!”   “这是主人给我买的,没有你的份儿!”小青龙极度护食。   这样的傅斯乾太少见了,风听寒“咔嚓咔嚓”咬着糖葫芦,忍不住看了半天戏。   曲归竹本想把自己这根给傅斯乾,话到了嘴边又感到一丁点不舍,好歹是那没脑子的龙第一次送她的东西,就这么给别人好像不太好,她看着手中的糖葫芦纠结半天,最终叹了口气,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风听寒咬着糖葫芦睨她一眼,笑得温柔:“舍不得了吧?舍不得就好好受着,这刚哪到哪儿啊。”   曲归竹怔了一下,她第一次见到风听寒这种笑,不带一点攻击,温柔得令人无法拒绝,这样的他与那位仙尊口中的心软慢慢对上了。   某种程度上,魔尊大人大概真的算得上是个温柔的人吧。   温柔真的是比刀剑还锋利的东西,别人给一点好,她就忍不住想靠近了,像飞蛾扑火一般。   一个是心狠手辣却温柔的魔尊,一个是冷傲孤高却幼稚的仙尊,还有一条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小青龙,曲归竹突然觉得,相信他们一次也不亏,就算失败了,左右不过是个死,比现在也差不到哪里去。   要是有幸成功了……   曲归竹弯了弯眼,那大抵是她赚大了。   四个人吃个糖葫芦吃得像有这顿没下顿,旁边小贩看了疑惑不已,他家糖葫芦是好吃,但也不到能让人大打出手的程度啊,更何况刚才那位公子给的钱都够把他这糖葫芦都买下了。   “客官,要不您再挑两串?”   风听寒笑得肚子疼,摆摆手说不用。   两个差点大打出手的人停下动作,尤其是傅斯乾,脸热得不行,大庭广众之下,跟个心智不成熟的龙崽子抢糖葫芦,想起来能丢死个人。   曲归竹咽下口中的糖葫芦,满不在乎地说:“家里大人和孩子抢吃的,见过吗?”   小贩惊呆了:“大人和孩子?这是父子俩?”   “诶呦,笑死我了。”曲归竹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悄悄跟小贩指了指风听寒,“那是父子俩,这是俩人最宝贝的人,家里主事的‘夫人’。”   夫……夫人?!   小贩目瞪口呆,盯着风听寒猛瞧,虽然这位俊得不像样,比女儿家还要美,但他确实是位公子吧!   怎么就成了夫人?这个疑问,直到四人走远,他都没想明白。   银宿咬着糖葫芦,恶狠狠地看着旁边的人,骂道:“卑鄙无耻,你就是个登徒子!”   傅斯乾不喜欢糖葫芦,但他就想看这龙崽子生气,于是他咬着糖葫芦,美滋滋地说:“登徒子又怎样,又不会对你下手,啧,这糖葫芦真好吃,不愧是我家大宝贝买的。”   “不许你那样叫主人!”小青龙气得想吞了他,“臭流氓!”   又拌了几句嘴,傅斯乾自觉大人应该有大量,遂单方面放过了银宿,举着糖葫芦凑到风听寒身边,叹息道:“多吃点,来,吃完这还有一串呢。”   风听寒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嗔怪道:“刚才不是还说要跟我抢吗?怎么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傅斯乾一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   小青龙护食护得紧,两根糖葫芦藏得严严实实,任他威逼利诱就是不交出来。   傅斯乾那想要的劲儿上来了,偏生不想忍下去,看到风听寒,突然有了个主意,他对着银宿笑得灿烂,说:“你要是再不给我,我就得和你主人吃一根了,我去抢他肯定给我,我觉得这个主意挺不错的,你觉得呢?”   怎么可以让这人和主人吃一根!   银宿大骂好几句,最后不得不顺了傅斯乾的意,将糖葫芦分给他一串。   四人一人一串糖葫芦,倒真有几分合家欢的味道。   糖葫芦这玩意,咬着甜吃着酸,傅斯乾觉得古怪得很,拧着眉纠结半晌也没办法说法自己继续吃下去,抬眼就看见风听寒一脸得意,忍不住笑了下,理直气壮地睁眼说瞎话:“这能一样吗?你咬过的甜,这普通的可比不了。”   风听寒没想到还能这样,抿了抿嘴上的糖渣,叹道:“我吃行了吧,用不用我再说一句‘师尊咬过的更甜’?”   傅斯乾:“……”   风听寒毫无所觉,满脸真诚,傅斯乾恨不得拿着锁链把他锁起来,省得这妖精再出去招惹别人。   怕什么来什么,没等他真的将心中所想加以实施,风听寒就又“招惹”别人了。   傅斯乾看着撞在风听寒身上的女子,额角青筋直跳,路这么宽还挺会往人身上撞,左不撞右不撞,就挑了风听寒站的中间撞,这是故意投怀送抱吧?   是吧是吧是吧!   那女子生得温婉秀美,一张鹅蛋脸上柳眉细挑,纤腰袅袅,柔柔一笑似出水芙蓉,十分惹人怜爱,见撞了人,连忙歉疚地弯了弯腰。   可惜她遇到的都是不懂怜香惜玉的人。   银宿拿着吃完糖葫芦剩下的竹签怼在女子脸前:“放肆,竟然敢冲撞主人!”   傅斯乾向银宿抛去个“干得漂亮”的眼神,对于龙崽子这波操作,他简直想双击666再附送十分钟海豹式鼓掌。   那女子显然未料到会有这一出,双颊飞红,微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歉:“小女子无意中冲撞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小青龙前几日刚经历了主人在自己面前受伤的打击,现下恨不得把风听寒当成个瓷娃娃对待,当即就愤愤不平地嚷嚷起来:“无意?你那分明是蓄意为之!”   闹出的动静太大,街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四周响起一片嘁嘁喳喳的议论声。   “这是江家的清婉小姐吧?”   “什么小姐,不过是个捡回来的孤儿罢了。”   “不过看着是挺漂亮,那另外几个人面生,别是误会了江小姐的意思吧。”   “谁知道她什么意思,提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哪个成了?江老爷不是说了吗,人家没那份心,眼界高看不上。”   ……   突然,从人群中出来一锦衣华服的男子,这人站没站相,手里摇着镶金带玉的扇子,整个一纨绔模样,指着银宿高声道:“光天化日,你个大男人故意和个弱女子过不去,还要不要脸?”   第一次被指着鼻子骂不要脸,银宿怔了怔,他与傅斯乾吵嘴都是半开玩笑性质的,可眼前之人,语气里满是的恶意。小青龙有些茫然,自己只是维护主人,明明没有故意和这女子过不去,怎么就不要脸了。   见他不说话,那男子逞英雄一般,接二连三骂个不停:“长得人模人样,净做些不要脸的事,不就不小心撞了一下吗?”   刀不扎在自己身上,总有些站着说风凉话的。   “不小心?笑话。”曲归竹冷笑道,“大路朝天,这位妹妹拐了个九曲十八弯往人身上撞,还说是不小心,你们可真会倒打一耙,也不知是谁不做人不要脸了!”   这四人俱是第一回来淮阴,不知道那女子故意撞上来藏着什么旖旎心思,若是误会解开就好,可这男子的话硬是给曲归竹拱上了火,言辞间也不留情面。   那女子听得脸色一白,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甭管是不是故意的,一个大男人能金贵到什么程度,撞一下还得要姑娘家赔不成?”那男子被曲归竹冷嘲热讽,自觉面上无光,看着风听寒,梗着脖子嘲讽道,“呦,生了这么张脸,还娇贵得很,该不会是楚馆里出来卖的小倌吧?”   傅斯乾沉下脸,挥手将那人扇倒在地,一脚踩在他胸口上,居高临下道:“我看你这条舌头是不想要了!”   银宿听不明白楚馆和小倌是什么意思,看三人都冷下脸,也猜到不是什么好话,恨不得把那男子千刀万剐,遂狠狠踹了那人一脚。   那男子被踹得惨叫连连,哀嚎道:“你,你们以多欺少!”   曲归竹翻了个白眼,还用以多欺少?在场无论哪位,都能用一根手指头将你弄死,灰都不剩一点。   傅斯乾一脚将他踹远:“以多欺少?再不闭嘴,我让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男子缩了缩脖子,看到四周众人指指点点,咬了咬牙:“我是淮阴秦家的秦成峦,秦成峰是我大哥,你们谁敢动我!”   秦家是与江家相差无几的世家大族,在淮阴名声很大,这一辈又出了一个天分极高的秦成峰,与江清如并称淮阴龙凤,男子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响起一阵吸气声,那可是秦家,惹上可麻烦得很,众人俱同情地看向傅斯乾等人。   见没人说话,秦成峦以为他们怕了,又得意洋洋地骂道:“肯定是被我戳到了痛脚,你们一个两个都帮他出头,他床上功夫不错吧,有男有女,可真是好手段!”   此言一出,四人俱寒了脸,尤其是傅斯乾,脸色黑沉,看着秦成峦就像看着死人,咬着牙吐出一句:“该死!”   曲归竹推了推银宿,谆谆教导:“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狗仗人势。”   小青龙恍然大悟,指着秦成峦:“他是狗!”   曲归竹拍拍他的肩,笑道:“孺子可教。”   风听寒轻飘飘地瞟了他俩一眼:“别教坏他。”   曲归竹装作没听见偏开头,脸上笑意愈深。   在秦成峦再张嘴之前,傅斯乾闪身去到他面前,一手掐住他脖子,偏头看向曲归竹,冷声道:“曲庄主,可有不用的刀借在下一把?”   医修最不缺的就是刀和药了,曲归竹反手一绕,一把闪着寒光的刀立刻出现在掌心:“仙尊尽管用,这刀切过几百个尸体,虽说钝一点,但用来割舌头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功劳可不能让那登徒子一个人占了,银宿一把抢过刀,跃跃欲试:“让我来,我还没割过人的舌头!”   秦成峦满面惊恐,可被掐住了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那把刀离自己越来越近。   女子见状,连忙跪倒在地,哀求道:“求几位高抬贵手,放过那位大哥吧,他只是为了帮我出头,若诸位不满意,尽可以拿我出气。”   “出气?”风听寒垂着眼皮,纠正他,“这可不叫出气,这是他咎由自取,算起来我们也应该叫,唔,伸张正义。”   银宿极为捧场:“对,伸张正义!”   曲归竹默默扶额,还说她教坏傻龙,魔尊大人您确定不是您自己在教坏他吗?   女子跪着爬到风听寒面前,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我是江家的江清婉,公子大人有大量,放过他吧,清婉愿意赔偿公子的损失。”   说得这么可怜,黑的都叫你说成白的了,有这张舌头早干什么去了,那秦成峦辱骂他们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曲归竹翻了个白眼,十分看不上江清婉这一系列行为。   傅斯乾一把捏开秦成峦的下巴,拿他的宝贝和千人骑万人枕的小倌相比,管他秦家江家,纵使天王老子来了,他今日也得割了这人的舌头,要了这人的命!   “住手!”   银宿丝毫未顾身后袭来的攻击,直接一刀割了那条舌头,然后又将刀往秦成峦的嘴里一捅。   身后劲风突起,傅斯乾松开手,任由那满嘴血沫的秦成峦向后倒去,反手一道结界,将银宿护在身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久久不绝,围观众人听得脸色苍白,不自觉向后退去。   “同为修者,尔等手段竟如此狠毒!”飞身前来的男人横剑向前,“在下秦成峰,诸位今日伤了我秦家人,须得留下个交代!”   秦成峰将秦成峦交给身后的仆从,吩咐道:“你们速带小少爷去就医,我解决此事后再过去。”   那仆从一左一右架着秦成峦,手忙脚乱地要往医馆去,谁知刚走两步就被拦下了。   傅斯乾冷声道:“我让你们走了吗?”   秦成峰剑眉星目,一身端方正气,闻言横眉怒道:“阁下这是何意?”   傅斯乾掀起眼皮:“意思就是,他得把命留下!”   风听寒缓步上前,轻声唤道:“师尊——”   傅斯乾打断他的话:“你退后,听话,此事我已做了决定,他的命要跟舌头一起留下,你不必为他求情。”   小青龙哼哼唧唧地凑上来:“没错,主人你别插手这件事,就把这是交给我……我们吧,那人罪该万死,银宿定将他挫骨扬灰!”   曲归竹摊了摊手:“有些人活着有碍观瞻,风公子就听他俩的吧,歇一歇看看戏,你是喜欢断手断脚,还是喜欢掏心掏肺?想看活着挣扎我还可以用药把那人的命吊住!”   呕吼,怎么你们三个人一个比一个路子野?   啊喂,明明他才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魔尊吧!   求情?风听寒内心疑惑不已,是他表达有问题吗,才让这三人产生了这种错觉。   他一脸严肃,认真道:“我没有想为他求情,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时辰不早了,快点解决好去吃饭。”   众人:“……”   那好歹是他秦家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眼前这四人竟这般咄咄逼人,在这淮阴地界谁不得给他几分薄面?秦成峰年少气盛,哪里受得了这等气,拔了剑就要冲上去:“能说出这等话,想来诸位也不是什么正道之人,哪里来的阴邪之辈,简直欺人太甚!”   阴邪之辈?曲归竹笑得停不下来,特别想告诉他,这里不仅仅有阴邪之辈,还有鼎鼎大名的正道魁首。   几人都不屑于以多欺少的围殴,银宿抢先与秦成峰交手,傅斯乾等人索性在一旁看戏。   秦成峰天赋异禀,又拿着剑,银宿人身战斗力大幅度下降,空手相搏,渐渐落於下风。   傅斯乾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冷声提点道:“你那弓是放着当摆设的吗?”   “我刚才是故意让着他!”听出那话里的讽刺意味,银宿扁了扁嘴,足尖轻点向后拉开距离,抬手间黑色长弓直对秦成峰,光箭凝出,“人类,现在收手,饶你不死。”   不啻于火上浇油的好心问候。   果不其然,秦成峰气红了脸,手中剑花纷杂缭乱:“大言不惭!”   这千钧弓是青龙一族流传千年的法器,威力巨大,张合间引起灵力波动,破空声凛冽强劲,银宿一松开手,光箭便以无法阻挡之势破开秦成峰的攻击,直接冲到他剑上,击出一阵剧烈的响声。   这光箭可是能与无上尊者相匹敌,何况一个秦成峰。   几秒后,秦成峰不敌,踉跄着吐出一口血来。   江清如出门是为了赴约,见这边围了一群人,心中好奇,便瞥了一眼,谁知这一眼正正好好,就看到跪在地上的江清婉。   江清婉虽是他二叔收养的孩子,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江清如十分喜爱这个姐姐。   眼下遇到她这副模样,连忙冲了过来,将人扶起后就看到她额头上的血迹,怒道:“清婉姐姐,是谁伤了你?”   表达倾慕被误会,江清婉不好意思把事情说出来,只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别人。”   旁边打斗堪堪结束,曲归竹正好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闻言冷笑连连:“妹妹可真是装得一手好可怜啊,人是你故意撞的,头是你自己磕的,怎么能不说清楚呢?”   “你是何人?什么时候轮到──”江清如不悦抬头,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不敢置信地看向曲归竹身后之人,惊呼出声,“昭元仙尊?!”   傅斯乾与风听寒闻声看过来,风听寒这才想起,刚才那女子说自己叫江清婉,他之前觉得耳熟没在意,现下看到江清如就想起来了,这江清婉不正是燕方时提到过的,那江清如被丢弃的同胞姐姐吗。   凑巧还是个炉鼎体质。   江清如视线一移,又看到旁边拿着剑半跪在地上的秦成峰,怔怔开口:“秦大?”   秦成峰面色难看,在淮阴地界,秦家与江家水火不容,他与江清如打小便被放到一块比较,家中长辈都盼着他俩决出个胜负,他两人也不负众望,每每见面必缠斗,现下自己一身狼狈被江清如看到,实在是丢人得很。   他们此次前来淮阴正是为了调查江家之事,这刚打个瞌睡就有人送了枕头,风听寒心神一转,笑着走上前:“江小少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自无极山比试大会后,他们一别已有数月,那时因为观音幻阵,二人闹得不太愉快,江清如一听见风听寒这句“江小少爷”,就想起那日秘境之中,自己曾放下的狠话:   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堂堂正正地比一场,不死不休。   言犹在耳。   自那以后,江清如便回了淮阴,闭门不出潜心修炼,旁人都道江家的小少爷转了性,开始奋发向上。   江清如心中情绪翻涌,因为昭元仙尊收徒一事,他很久之前就视风听寒为对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打败这人。近来世事多变,从江阳邪祟到京城逍遥盟之事,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与风听寒匹敌,听了那些消息后才明白,他的对手比他进步得更快。   他们从来都不在一个境界里。   要江清如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太难,他虽对风听寒没那么大敌意了,却仍改不了说话的脾性,嘴硬道:“谁愿意和你好久不见。”   小凤凰是个拧巴的性子,风听寒并不把他的话往心里去,指了指江清婉和秦成峰:“我等初到淮阴就惹上点小麻烦,江小少爷可认识这两人?”   经他提醒,江清如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正事,皱紧了眉:“这是我二叔家的姐姐,另外那个是秦家的大少爷,仙尊,遇上什么麻烦了?”   “仙尊?”秦成峰满眼诧异,刚才恍惚间好像是听到有人叫仙尊,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江清如不明所以,点了点头:“这位是无极山的昭元仙尊,旁边那位是仙尊的徒弟风听寒。”   所以他刚才骂的阴邪之辈其实是正道前辈?秦成峰郁结于心,想起自己都做了什么事,恨不得自刎于剑下。   江清如现在也反应过来了,风听寒口中的小麻烦,说的恐怕就是江清婉与秦成峰:“这,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   江清婉轻轻扯了扯江清如的袖子,解释了一下发生的所有事,末了又小声道:“小少爷,都是我的错,是我撞了那位公子。”   昭元仙尊威名远扬,秦成峦出言挑衅本就理亏,秦成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江清如立马明白了江清婉的意思,他看了看风听寒,又看了看江清婉,登时僵在原地,恨不得摇着江清婉的肩膀让她清醒过来,我的好姐姐啊,你看上谁不好,看上他?   曲归竹不屑冷哼:“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   “你们误会了。”江清如抓了抓头发,“在淮阴就是这样的风俗,若是遇到喜欢的人,会故意往他身上撞,借此来创造认识的机会,郎有情妾有意,那就是一桩美事。”   “……”   傅斯乾心道,叫他猜着了,这江清婉就是故意投怀送抱!   闹了半天,这就是一出少女怀春的戏码!   曲归竹暗暗腹诽,魔尊美色惑人,仙尊冲冠一怒为蓝颜。   事情说开了更显尴尬,江清如出面调解,顺势邀请四人去府上,美名其曰赔礼道歉。   傅斯乾乐得如此,应邀后让曲归竹往秦成峦身上扎了好几刀,确保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才把他丢给秦成峰。   “罪不及家门,本尊今日只收下这一条命,好自为之。”   言罢,他便带着三人往江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一万get!   我们的口号是:买锁链!黑色的! 第76章 涅槃听清雨2   江家一族在淮阴名声显赫, 是百年大家,江家如今的家主江文一是江清如的父亲,江清如是其长子, 也是唯一的儿子, 同族旁支里还有的几个弟弟妹妹, 江小少爷因着天赋奇高, 年纪虽长于他们, 却是当今一辈中最受宠的。   刚到府门, 便有仆从迎上来, 江清如吩咐他去请江文一, 亲自领着傅斯乾等人往正厅大堂去:“这边请,不知仙尊此次来淮阴所为何事?”   傅斯乾懒洋洋地回道:“听闻此处风光甚好,特来逛逛。”   江清如点点头:“淮阴我熟, 仙尊若有想去的地方,尽可以叫清如陪同。”   又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一条长长的绿植栅栏, 江家这一辈没分居, 江文一与弟弟江武一同住在这个宅子里,以这栅栏分了主院偏院,江武一喜好酿酒, 常年闭门不出, 因而偏院里侍奉的人也少。   江清婉是江武一的养女, 也随了江武一的脾性, 不常出门。   到了此处, 江清婉便告辞了:“小少爷带仙尊们去吧,清婉先告退了。”   江清如打小便喜欢这个没血缘的姐姐,在他眼里, 其他弟弟妹妹都蠢得要命,唯有这个姐姐贴心又温柔,他说了多少遍让江清婉不要叫自己“小少爷”,那种称呼说出来,总显得江清婉像江家的下人似的,可每次江清婉都答应得好好的,下次依旧不改。   江清如轻微皱了下眉,虽是不悦,却也没多说,只嘱咐道:“那清婉姐姐先回去休息吧,有时间就来找我玩,还有,回去后可别忘了给头上的伤上药。”   江清婉笑着说好,推开那偏院的门,隔着栅栏朝江清如挥挥手,然后江清如才心满意足地点头离开。   不知从何时起,他俩就养成了这种习惯,每次分别时,江清如会目送江清婉离开,江清婉会挥挥手让他放心。   按理说,江清如应该不知道那些事吧?风听寒挑挑眉,对二人这相处方式挺感兴趣:“江小少爷和清婉姑娘的关系真好。”   “要你管!”   江清如傲娇地扭开头,傅斯乾无奈扶额,风听寒简直就是江清如的别扭开关,一打开这人就浑身冒刺,比刺猬还扎人。   拐过回廊,迎面遇上两个小丫鬟,小姑娘们许是头一回见傅斯乾风听寒这种相貌出众的人,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风听寒见状,对她们微微一笑。   这又戳着江清如的肺管子了,小少爷冷着脸瞪着两个小丫鬟,不悦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规矩都不懂了?”   “少爷恕罪。”两人慌慌忙忙退下去。   呦,这江小少爷还有两副面孔呢?   曲归竹觉得好玩,调侃道:“江少爷对待下人的态度竟然不一样,先前还叫江清婉姐姐呢,这回怎么对小姑娘这么凶?”   “清婉姐姐不是下人!”江清如直接吼出了声。   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曲归竹吓了一跳,差点反射性的把藏在袖中的针和刀扔他一脸。   傅斯乾不赞同地瞟了他一眼,江清如意识到自己失态,抿了抿唇,小声解释起来:“清婉姐姐是我二叔收养的孩子,虽未入族谱,但二叔说过,清婉姐姐会是他唯一的孩子,往后要继承二叔一脉,也算是我江家的小姐。”   可不就是你江家的小姐,风听寒微微一哂,却也没多说。   不到时候,底牌可不能现在就张罗出去。   因为江清婉不争不抢,性子软和,总会受人欺负,江清如是江家的小霸王,二人年岁相当,从小一起长大,江清如保护她都成习惯了,听见一点不好的话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方才也是突然气不过。   见江清如脸色不好,风听寒微敛了眸,开口替曲归竹解释起来:“曲庄主没有恶意,她就这个性子,随口一提而已,江小少爷不用在意。”   “我知道,不用你说!”江清如此时也回过味儿来,别别扭扭地说,“清婉姐姐性子温和,之前总被欺负,我一时激动,还望——”   风听寒适时开口,指着曲归竹介绍道:“栖梧山庄曲庄主,曲归竹。”   曲归竹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医修,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清如自然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她竟会与昭元仙尊等人一同来淮阴,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语气也郑重了不少:“方才是清如过于激动,还望曲前辈海涵。”   仙尊魔尊百年青龙,身边一个两个都比自己有能耐,曲归竹已经很久没享受别人尊她为前辈的乐趣了,江清如误打误撞取悦了她,曲归竹心情好,大大方方地摆了摆手:“无碍,也是我没了解清楚情况。”   她这一番回答,倒是颇有些前辈的味道。   银宿看得惊诧,突然疑惑出声:“女人,他为什么叫你‘前辈’?”   曲归竹木着脸转过头,深吸一口气:“不是说了别叫‘女人’!”   小青龙眨眨眼,从善如流:“曲庄主,他为什么叫你前辈?”   这“曲庄主”的称呼是跟傅斯乾和风听寒学的,银宿自己说着别扭,曲归竹听着也别扭,心道想着要抽个时间和这傻龙好好谈一谈称呼的问题。   见曲归竹没回答,银宿又推了推她胳膊,重复道:“曲庄主,你还没没说他为什么叫你前辈。”   银宿说完扁扁嘴,心道这“曲庄主”说起来就是不如“女人”顺耳,其实他刚才是想问,为什么江清如对他主人那样无礼,却把曲归竹当前辈,还对曲归竹十分尊敬。   这能为什么,因为你主人他心血来潮在隐藏实力啊!   曲归竹不知怎么解释,难不成要把魔尊大人的马甲给扒了?她就是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啊。   江清如早就在打量银宿,不知这男人是什么来历,现下时机正合适,遂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小青龙觉得,那女人都能被称为前辈,他要是说出身份,眼前这小子定要尊称他一声“老祖”!于是银宿抬了抬下巴,准备说出自己的高贵身份,让这人知道主人有多么厉害:“我是主人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斯乾打断了:“他是我们路上随手救的,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修为尚可,你叫他‘银宿’就好。”   江清如一听傅斯乾说话,立马丢下银宿凑过去,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如捣蒜,乖巧回道:“都听仙尊的。”   傅斯乾这一手操作气得小青龙差点炸了鳞,瞪着眼吼道:“你胡说!我没有失忆,我是……唔唔……我……”   两道视线齐齐看过来,曲归竹被看得后脊发凉,认命地捂住银宿的嘴,小青龙哪里甘心,扑腾着四肢,曲归竹一边拖着他往后退去,一边对着江清如扯出个假笑:“别在意他,这两天忘了给他吃药,记忆错乱,精神不太好,总喜欢乱嚷嚷。”   这是记忆错乱?这是精神不好?这特娘的别是躁狂症发作!江清如看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点点头,暗自腹诽,曲前辈不愧是曲前辈,这样都敢直接上手,也不怕被那人伤着。   旁边傅斯乾开口催促:“走吧,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了。”   “对对,仙尊这边请。”江清如连忙回神,将傅斯乾让到前路,“清如方才已让人通知家父,能见到仙尊,父亲定然十分欣喜。”   傅斯乾敷衍地点点头,他对江文一没太多印象,《至尊神主》里也没提到太多,能用的信息只有原主记忆中那么一点。   印象里这位江家现任家主似乎十分普通,还不如他弟弟江武一有能耐,若不是江武一天赋太差,这江家的家主还轮不到他还当。   傅斯乾将纷杂的思绪撇开,偏头正看到风听寒频频回头,往回廊拐角看,他见状捏了捏风听寒的手,悄声问道:“怎么了?”   风听寒反手捏回去,摇摇头:“没事。”   知他没说实话,傅斯乾也没勉强,现在不是追问的好时机,等解决完江家的事,定要让风听寒好好解释一番,还有先前提过的锁链也得安排上。   风听寒丝毫不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脑子里全是刚才听到的话。   原来先前被江清如骂“不守规矩”的小丫鬟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躲在拐角处偷瞄他们,两个人窃窃私语,还说了一些十分有趣的事。   “什么江家小姐,还不如下人。”   “这话可别叫少爷听见,不然又得发脾气。”   “也就少爷护着她,你看二爷是她名义上的爹,下人们怎么对待她的,二爷不可能不知道,不也没说过什么?”   “二爷是二爷,少爷是少爷,二爷非打即骂,少爷可是真将人当姐姐对待呢。”   “姐姐?不过是从乱葬岗捡回来的弃婴,差点活不下去,不过能被二爷捡了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生来孤苦,命好又如何,活得还不如畜生。”   ……   不难猜出她们说的是谁,风听寒早就了解过一些关于江清婉的事,炉鼎体质,他猜到江清婉过得不会太好,但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非打即骂?活得不如畜生?   江二竟是这般对待她的?风听寒眯了眯眼,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一路上再没人说话,顺着回廊刚到大堂,就看到在主位上等候的江文一,他本在处理府中事务,收到江清如的消息便迅速赶来了,远远看见傅斯乾等人,连忙热情地迎出来。   “昭元仙尊,许久不见啊!”   可不正是许久了吗,十几年前,原主曾来江家赴宴,也是那时,江清如就生出了要拜原主为师的念头。   傅斯乾刚才在路上将这段记忆好好回忆了一下,现在应付起江文一来得心应手:“江家主久见,不知近来可好?”   “托仙尊的福,一切都好。”江文一说完便看向旁边几人,指着银宿笑道,“早先听闻昭元仙尊收了个徒弟,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一直怏怏不乐,说没能拜您为师,我也猜测过仙尊会收什么样的徒弟,今日一见果然人中龙凤!”   这江文一倒不像印象中那样草包,这一番话说得极具技巧,既隐隐表达了不满,又恭维了他,再怎么说也是江家家主,能平庸到哪里去?   揣着明白装糊涂,傅斯乾皮笑肉不笑地摇摇头,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不知道谁心里那点勾当吗?   突然被点名的银宿歪了歪头,想了下才反应过来仙尊指的是谁,一张脸瞬间黑了,怒道:“我才不是那登——”   风听寒掀了掀眼皮,轻飘飘地打断他的话:“安静。”   小青龙顿时跟被点了哑穴一般,嘴巴闭得死紧,眨巴着眼缩在曲归竹身后装哑巴。   主人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凶?   先前刚和某人聊了那么一通,风听寒虽未表露,但心里已将那“师尊”的专属称呼记下了,江文一那话确实恶心到他了,他可不信堂堂江家家主会认不出谁是谁,会那样说多半是为了替江清如叫个不平。   思及此,风听寒又想起身边这人自刚才就没说话,也不解释一下,冷不防被气笑了。   傅斯乾倒不是真的不想解释,只是这打脸不就得打得狠些才够刺激吗,江文一要跟他装,那他就奉陪到底,于是忍着不痛快装成个哑巴看戏。   气氛越来越紧张,江文一给江清如递了个眼色,后者硬着头皮开口:“父亲,您认错了,那位才是仙尊的徒弟,风听寒。”   风听寒笑得温和,微微颔首,算是问了好:“江家主。”   曲归竹看着他这笑,默默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几步,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大人心里憋着气,指不定又有谁要遭殃。   “江某老眼昏花,风公子莫怪。”江文一故作惊诧,抚掌大笑,,“这不闹了笑话吗,风公子也不错,仙尊的眼光不错。”   傅斯乾挑了挑眉:“岂止是不错?”   他这句不错也不知回答的是哪个,是风公子不错?还是他的眼光不错?   江文一还没想明白,就听见他继续说道:“此次本尊过来,正巧与一位医修结伴,江家主若是身体不适,本尊搭个面子,劳曲医修给你开几服药,保管身强体健,药到病除,如何?”   江文一脸一僵,他那不过是托词,难不成仙尊听不明白?   曲归竹火上浇油:“仙尊说得没错,医术上在下也略懂一二,承蒙仙尊夸奖,我给江家主瞧瞧如何?就据我刚才的观察来说,江家主最主要的问题是肝火旺盛,心紧无缝,这病没办法根除,只能用药缓解,比如什么黑莲白莲,搁茶里兑着喝就行,苦心苦气,还有望保个平安。”   说得云里雾里,那心紧无缝什么意思?心眼小心缝窄呗。   这话里话外,纵是银宿这条傻龙都能听出不对劲,何况人精堆里混出来的江文一。   可这昭元仙尊不是他江家能开罪得起的,江文一勉强扯出个笑,只能闷头吃了这亏:“那就劳烦曲大夫了。”   风听寒仍是那副懒洋洋的笑模样,像是刚才发生的事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明明是谈论的中心,却能置身事外。   这个人不简单。   江文一心中警钟敲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风听寒,他今日会弄这么一出,也是因为之前听江清如提起过,昭元仙尊对收的徒弟十分爱护,甚至不惜与旁人动怒。   他本以为那是江清如年纪轻看不清人心思,拿着表面关怀当照拂,堂堂仙尊怎么会为了一个徒弟生气动怒?如今一试才知此言不虚,这何止是爱护,这分明是拿这徒弟当个宝贝,任谁也说不得伤不得。   江文一暗自腹诽,待他回过神来时,就见风听寒正看着他,一双桃花眼里满是似笑非笑的戏谑。   “父亲,您怎么了?”江清如拽了拽他衣袖,“先请仙尊进去坐吧。”   “对对,仙尊里面请。”江文一连忙将傅斯乾等人让进大堂,又吩咐下人送上茶水,“这是今年刚采的灵茶,诸位尝尝味道如何。”   灵茶,生长于灵力充沛的山谷幽林,茶中蕴含灵力,能直接被人吸收,对修炼有一定帮助。   这东西比普通的茶要贵重百倍,并且有价无市,千金难求,要得到一二不止需要财力,还需要有一定的地位与人脉。   放眼整个修真界,能用灵茶招待客人的,不说是修真界的豪门世家,也得是底蕴深厚的名门望族,总之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这玩意儿常出现在修真小说里,传得神乎其神,傅斯乾早有耳闻,却是第一次见识,心里生出点好奇,自顾自抿了口茶水。   灵茶也分品级,越上乘的灵茶,其中蕴含的灵力越丰富,江文一拿出来这种,应当是属于上乘的,入口茶香四溢,能直观的感受到精粹的灵力。   喝之前有多期待,喝完之后就有多失望,傅斯乾砸了咂嘴,灵力他不缺,问题是这灵茶的味道真的……一言难尽。   有点像什么红茶绿茶花茶好几种混在一起泡出来的,说一句“包罗万象”都不为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味儿啊!   傅斯乾把茶杯往桌上一扔,心疼自个儿舌头受的苦。   风听寒就没喝过一口茶,两只手端着茶杯,老神在在的,跟揣着个汤婆子似的,若非这还不到天气冷下来的时候,几乎能叫人怀疑他是在拿那杯价值连城的灵茶暖手。   看这表情约摸是温度正合适暖的比较舒服,风听寒此时眼尾轻扬,眉梢带着一丝轻快的自得,笑吟吟地看过来:“师尊觉得味道如何?”   实在不怎么样!   瞧着眼前人这股憋着嘚瑟劲儿的小模样,傅斯乾立马不顾得自己的舌头了,一脸真诚地点点头:“还不错,尝尝,你会喜欢的。”   他心里憋着坏,总忍不住想逗逗风听寒,想看那张脸上变幻出不同的神情。   风听寒微蹙了眉像是在纠结什么,良久才叹了口气,十分俏皮地朝傅斯乾眨了眨眼:“我只喜欢喝甜的。”   他两人挨在一起坐着,江清如正在给江文一介绍曲归竹和银宿,没人注意到这边,风听寒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比如师尊喝过的茶。”   敌方挡住了你的攻击,并使用了wink魔法。   一句“kill”在傅斯乾脑海中响起,360°全方位环绕立体声,实时提醒他此时的心动是真实的心动,不是魔法带来的虚假感受。   慵懒的声音像带着钩子,虽不疼不痒的,却勾人得紧,听得人口干舌燥。   还馋。   若不是不能直接摁在怀里亲个昏天黑地,若不是旁边一个两个三个电灯泡不长眼色,若不是不想便宜这副躯壳……他也不至于燥得想用那难喝至极的灵茶压压火。   傅斯乾恶狠狠地瞪了风听寒一眼,心里又给他记了一笔,这可不是一根锁链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最起码得两根!   等查完江家的事就去买,谁也拦不住他。   听傅斯乾之前提的那么一嘴,江文一还以为这曲医修是个云游的散仙,也没放在心上,现下得知这曲医修就是曲归竹,登时眼睛一亮:“原来是曲归竹曲前辈,之前就听说曲前辈医术高超,风华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曲归竹皮笑肉不笑,被江清如叫一声“前辈”,那是她资历深地位高的体现,是值得开心的事。但被江清如的爹这么称呼,那感觉就变了,她再怎么样也没江文一年纪大,这话说得跟她多老似的。   年纪一事,是所有女人都在乎的话题,无论书里书外,王朝里还是修真界。   曲归竹越想越烦,索性不忍了:“正好,我刚才突然想起,江家主你那黑莲白莲泡水之后,还得再加一味药,加点脑。”   “脑?”江文一手一抖,差点把灵茶泼在地上,不是他说,这曲医修说的话听起来怎么那么有歧义?   “人脑猪脑鸡脑……总而言之,只要是脑都行。”曲归竹说完一顿,在周遭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笑了下,辩解道,“我一时口快,人脑不行。”   她嘴上说着不行,语气却极为敷衍,眼皮都没抬一下,活像自己刚才说了个笑话。   虽然听起来怪异,但说到底也是闻名遐迩的曲医修亲口所说,江文一没纠结上两秒,就吩咐人通知小厨房,今日多加几道脑花。   各种。   什么样的都行。   将这件事情安排下去了,江文一又对那仆从说:“去偏院请一下二爷,让他午饭过来这边吃。”   江二爷,醉花阴!   傅斯乾想起风听寒说的话,那日在万琅阁中,酒水出了差错,矛头直指淮阴江家。   江武一人称江二爷,是江文一的兄弟,因天赋差,修为一直停滞在金丹期,拼了命耗费几十年时间都没能结出元婴。   江武一喜欢酿酒,酿出的酒千金难求,他本人的名气也随着酒价水涨船高,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这人怕是早就被赶出江家祖宅了。   傅斯乾搓了搓指节,早先江清如带的那种酒,叫「醉花阴」来着,似乎就是江二酿的。   看来这江武一,是他们此行调查的关键。   江家下人们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准备好了饭菜,席间亦是山珍海味俱全,不落于万琅阁的宴席。   众人依次落了座,遣去偏院传达消息的下人一直没有回来,江文一脸色不是太好,却也没说什么,只先开了席。   又过了一会儿,江武一拎着两壶酒姗姗来迟,他常年闭门不出,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白,身形消瘦,颧骨凸出,看起来十分不好相与。   他进门没说话,先扫视四周,视线在风听寒身上停了一瞬,似乎有些惊疑,但转瞬便恢复原状了,放荡不羁地大笑:“我来迟了。”   江文一似是不喜他这种态度,冷着脸骂道:“胡闹!”   傅斯乾垂眸不语,这江武一与江文一虽是亲兄弟,性子却相差极大,说是南辕北辙也不为过,并且照现在的情形看,二人似乎关系也不太好。   江武一不以为意,吊儿郎当地笑,拎着酒在空荡的座位上坐下,隔着桌子冲风听寒吹了个口哨,十足的流氓相:“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傅斯乾一把把筷子拍在桌上,冷冷地看着江武一。   江文一刚想开口就被江清如拦下了,江小少爷沉着脸:“二叔,有什么事先放一放,当着仙尊的面,总不能丢了江家的脸面不是。”   风听寒闻言瞥向江清如,这小少爷并不像他想象中一样草包,能制住江文一,对着江武一也丝毫不显小辈的气弱,倒是他没想到的。   一脸痞样的男人几不可查地拧了下眉,收敛了一身的浪荡气,把酒壶往桌上一放,不咸不淡地说:“开个玩笑,诸位别在意,不知哪位是大名鼎鼎的昭元仙尊?”   他说话总带着一股嘲讽的味道,听起来让人十分不舒服。   江文一指着傅斯乾介绍道:“这位是无极山的昭元仙尊,旁边是他的徒弟风听寒,仙尊们久居世外,你收收那性子,别说些坊间的玩笑话。”   傅斯乾似笑非笑地看了江文一一眼,这位江家家主就算再平庸,想来对家族也是极为看重的,不然也不能护得这般严实,江武一说错了话都能装糊涂圆回来。   可真是令人佩服的集体荣誉感。   曲归竹乐得看他们“打架”,还巴不得他们打得再激烈一点,敢当面叫美人调戏魔尊的人不多,她敬江武一是条汉子,他日若是这人被报复,她愿意帮忙,给江武一一个痛快点的死法。   身边一直闹腾的小青龙一言不发,曲归竹觉得奇怪,偏头一扫,就见这傻龙正眨巴着眼看得兴高采烈。   这倒稀奇了,难不成忠心护主的龙崽子转了性?   “你看什么呢?”曲归竹悄悄扯了扯他袖子,“刚才江武一那样说你主人,你不生气?”   银宿疑惑道:“为什么生气?他不是在夸主人吗?我也觉得主人是个美人,是世间最漂亮的人,那登徒子根本不配做主人的‘夫人’!”   银宿说着说着又愤愤不平,盯着傅斯乾的眼神凶狠,像是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曲归竹被他带偏了思绪,也暗暗打量起来,视线在傅斯乾与风听寒身上来回逡巡,最后不得不点头承认银宿说得没错,虽然仙尊的脸也很不错,但和魔尊大人比起来,真的不太够看。   所以魔尊是图什么呢?   曲归竹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小青龙也叹了口气:“主人应该和能配得上他的人在一起,我想象中的主人夫人得是渊族公主那样貌美的。”   曲归竹眼睛一转:“渊族、公主?很漂亮吗?”   银宿点点头:“那当然了,渊族可都是公认的大美人,想当年,渊族公主一剑动九州,倾慕她的人一边是因为脸,一半是因为修为……”   这边小青龙在给曲归竹科普上古时期的历史,另一边唇枪舌剑亦是好不热闹。   江武一拍拍酒壶,言语中满满的挑衅:“听清如说昭元仙尊也好酒,不如尝尝我酿的酒?”   “江二爷相邀,有何不可。”傅斯乾笑了下,“先前喝过江二爷酿造的「醉花阴」,那滋味真是绝妙,酒香盈口,回味无穷。”   “醉花阴?!”江武一猛地站起身,眼神阴鹜,“仙尊刚才没说错?你喝过醉花阴?”   风听寒一转酒杯,故作惊诧道:“醉花阴有什么问题吗?当时江小少爷说的是这个名字,花香悠长,叫人难以忘怀,也是江二爷酿造的吗?”   江武一盯着江清如,后者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地说:“二叔,你给我爹那壶醉花阴,被我无意中拿走了。”   江武一还没说话,江文一就一掌拍在桌子上,若不是碍于傅斯乾等人,他这一掌怕是要拍到江清如脸上:“胡闹!”   “父亲?”江清如满脸错愕,他从小到大被捧着惯着,这是江文一第一次对他发火。   就因为一壶酒。   傅斯乾满心疑惑,凭江清如在江家的受宠程度,因为一壶酒就被责怪,怎么想都不太对劲,难得那醉花阴还有什么玄机吗?   风听寒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自从说完那句话后,他一直在观察江家众人的反应,江文一与江武一的激动正好印证了他的某些猜测。   江武一很快冷静下来,拍了拍江清如的肩:“无碍,酒酿出来就是要喝的,别浪费了就成,不知仙尊觉得那醉花阴味道如何?”   傅斯乾点点头,赞叹不已:“是本尊平生尝过最好的酒。”   “哈哈哈哈,想来仙尊也是识酒之人,那醉花阴是我用十几种不同的奇花酿造出来的,酒有异香,只是闻上一闻,就能让人忘不了。”一聊起酒,江武一的话就多了不少,言语中也不再带着刺,全然看不出他刚才会是那副模样,“不过醉花阴太难酿造,我耗费心血也只得那么三壶,如今已是一滴不剩。”   风听寒冷不防开口问道:“三壶,被江小少爷拿走一壶,不知谁有幸得到另外那两壶?”   江清如正因为这酒心烦不已,闻声立刻怼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先前刚夸了小少爷不是草包,眼下就露了馅,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三番五次的得寸进尺,风听寒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露出个温温柔柔的笑:“只是好奇问一下,江小少爷怎么反应这么大?”   银宿缩了缩脖子,在桌下戳了戳曲归竹,压低声音问道:“女人,你说主人是不是生气了?”   大圆方桌遮住了偷偷摸摸的小动作,曲归竹第一反应是生气,这傻龙又叫她“女人”,第二反应就变成了惊讶,不简单啊,这傻龙竟然能看出那位生气了。   于是她勾勾手指,好奇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青龙挠了挠头,眼神飘忽不定,回道:“就感觉到的。”   这算是野兽对于危险的直觉吗?   曲医修有个习惯,想事情时会屏蔽周遭一切声音,还喜欢挠着点什么,就跟猫玩毛线球木抓板一样,下意识的动作。   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傅斯乾两人已经和江武一推杯换盏了,而身侧的小青龙一脸绯红,活像被热水烫熟了的小红·龙。   “你这是怎么了,脸这么红?”曲归竹说着就下手去抓他手腕,“别是生病了,我给你把把脉。”   银宿猛地站起身,躲开她的手。   席上众人一惊,都抬眼看过来。   风听寒瞧见银宿脸上的红晕,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曲归竹,平静道:“喝醉了吗?可否劳烦江家主找间空屋子,我和曲庄主带银宿去休息休息。”   虽说他一滴酒都没沾,但主人发了话,银宿也不敢反驳,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   傅斯乾与风听寒对视一眼,暗暗拍了拍他的手,笑着看向江文一:“劳烦江家主了。”   见傅斯乾开口,江文一立刻吩咐人领路:“就去偏院旁边的客房吧,那边安静,银宿公子身高体壮,风公子和曲前辈能行吗?要不要让清如陪同?”   风听寒拒绝了他的好意,眼睛一转,笑道:“我们自己过去就行,让江小少爷陪师尊聊聊吧,之前在无极山师尊还跟我念叨,说江小少爷天分极高,若是用上他独门的修炼方法,修为定能突飞猛进。”   江清如本就不想和风听寒在一块,现下听了傅斯乾提起过他,还有什么独门修炼方法,更是激动不已,双眼亮晶晶的,紧紧盯着傅斯乾。   傅斯乾差点把手中的酒杯砸到风听寒身上,不能砸不能砸,这已经不单单是徒弟了,这还是大宝贝,于是他给了风听寒一个眼神:你等着。   风听寒不以为意,继续睁着眼说瞎话:“之前我修为无法再进一步,就是靠师尊的修炼方法突破的,我能有今日,离不开师尊的教导。”   修炼方法就够吸引人了,能使人突破境界的修炼方法尤甚,这下不止江清如,连江文一和江武一眼睛都亮了。   停滞金丹期多年的江武一尤为激动:“仙尊真的有能突破境界的法子?”   风听寒在一旁笑吟吟地点头,傅斯乾只能硬着头皮说“有”。   听他承认,江家的三人更是激动,一齐盯着他,这让傅斯乾觉得,自己好像一块肥美的肉,而眼前三人是眼冒绿光的饿狼。   “那在下就带银宿去休息了。”风听寒笑得意味深长,“劳烦江家主照顾我师尊。”   江文一丝毫没在意他话里的异样,大手一挥:“你去吧风公子,我们定会好好照顾仙尊的。”   被心上人算计是什么滋味?傅斯乾觉得,之前的锁链有必要加到三条了。   傅斯乾目送着他们离开,打起精神应付江家的一窝“狼”,他能有什么修炼方法,若是把之前为风听寒设计的修炼方法拿出来,眼前这三人会相信吗?   愁,太愁了。   所以他究竟哪里又得罪风听寒那个小妖精了?   风听寒冷笑一声,睨着曲归竹:“他哪里得罪我?”   曲归竹问出这个问题就后悔了,咽了咽口水默不作声,后背全是冷汗。   “先前江文一认错徒弟,也不见他反驳,我就想试试看,看他是不是个哑巴。”   他是不是哑巴,还用试?   先前仙尊没反驳吗?他不是还直接骂了江文一有病?曲归竹不敢触风听寒的霉头,默默把这话咽了回去。   风听寒出了气,又有心情调侃起别人:“曲庄主怎么我家小青龙了,瞧把人家脸都欺负红了。”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曲归竹推了推银宿,示意他解释一下,结果银宿无动于衷,哼了声便躲到一旁去了。   曲归竹:“?”   正好到了客房,风听寒哼笑出声:“得了,你俩的事自己处理,我先回去了。”   下人将他们领到客房就离开了,风听寒往回走了一段距离,见四周无人,突然闪身,循着那栅栏进了偏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8 15:59:23~2020-11-10 02:2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城字好看! 5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涅槃听清雨3   江家偏院是江武一的天地, 他喜好酿酒,偏院里种了不少花花草草,还有不少新奇难得的品种。   风听寒打眼一扫, 心中微讶, 都说江武一在江家不受宠, 现在看来那怕只是外人的看法, 看看这里虽然是偏院, 但灵气却比其他地方浓郁数倍。   若说江文一完全不清楚偏院的情况, 那怕是说不过去, 一家之主掌管族中事务, 怎会不知道宅院里的情况,更何况还是一墙之隔,朝夕相处的亲弟弟的住所。   偏院里侍奉的人少, 为防意外,风听寒特意隐了身形,谁知一路走来就没见到除他以外的第二个人。   静得不像人住的地方。   越往里走, 这种感觉越明显, 沿着栅栏过去,是一片开阔的灵圃,也就是他说的灵力最浓郁的地方。   灵圃旁边只有两间小木屋, 与乡间田园里的房屋无二, 风听寒恍惚间竟有种感觉, 他是在田野里漫步, 而不是在淮阴名门大族的祖传府邸中。   木屋中传来轻微的响动, 风听寒连忙甩开思绪,朝着那处走去。   还是个熟面孔。   江清婉挽着袖子从屋内出来,她头上的伤已经处理了, 撒了不知什么药粉,和着血显出一种狰狞的青紫色,隔远了看起来就像一块胎记,十分可怖。   她抱着木桶出来,慢吞吞地往灵圃方向去,因为木桶太重,她走两步就得停下歇一会儿,短短十几米距离,她硬是走了足足一刻钟。   风听寒视线落在她手腕上,因着擦汗的关系,她把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反光,但也更显得上面的青紫色伤痕扎眼。   那像是用棍棒打出来的伤痕,一道叠着一道,有的颜色深有的颜色浅,风听寒十分熟悉这种伤痕,知道这是经年累月受到虐打造成的。   他想起之前听到的话:   “二爷非打即骂。”   “活得还不如畜生。”   ……   江二将她捡了回来,她在这江家无依无靠,纵是受了委屈也没地方诉苦,如此看来,这江清婉过得真的是十分凄惨了。   风听寒想起之前江清如替她出头的事,微微一哂,若真想摆脱现在的生活,只是靠别人的帮助怎么够?   江清婉坐在灵圃旁边歇了一会儿,然后才站起身,拿着水瓢给灵圃中的花草浇水,全程面无表情,宛如没有灵魂的傀儡。   这与他们在街上见过的江清婉不同,能大着胆子往他身上撞的人,红着脸期期艾艾,在私下里竟是个冷漠深沉的性子,风听寒只觉自己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忍不住又观察了一会儿。   看着看着就看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了,也许是经历过差不多的事,他格外理解江清婉的心情,同样的,对于江清婉现在表现出来的状态,他也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风听寒歪头笑了下,心里突然有一个疯狂的想法:软弱?会不会是所有人都错了。   许是那炉鼎体质引起了他心底微薄的同情,风听寒从暮想中取出一张面具,往脸上一戴,然后又将身上的衣裳换成宋如欢那种的宽大黑色斗篷。   这一身明显的装扮,任谁看了,都会认出他是魔界中人。   “你是炉鼎体质?”   突兀的声音在灵圃中响起,江清婉浇水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她突然扔下水瓢,像是被吓到失去了平衡,摔在地上,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人。   风听寒弯下腰,被面具遮住的脸隐在宽大的斗篷下,小巧的银色面具露出小半张脸,一双眼又黑又沉,紧紧盯着江清婉,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你是炉鼎体质?”   江清婉双手抱着头,像个受了惊的小动物,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若不是之前观察了一阵,风听寒真的没办法将眼前这个人和刚才那一脸冷漠的人联想到一块,不过他心里挺高兴,江清婉表现得差异越大,那他的猜测就越准确。   当然,他不介意陪江清婉演一场戏。   只要最后江清婉不要让他失望。   风听寒一把抓住她的头发,逼她抬起头来:“还是个干净的炉鼎,被养在江家多久了,嗯?”   江清婉被扯得头皮疼痛,哆嗦着嘴唇回答:“十七年了。”   风听寒勾起唇:“十七年,你可知道,炉鼎十八岁的时候享用最好?”   没忽略江清婉眼底划过的暗色,风听寒笑意愈深:“采阴补阳,能使修者修为大幅度提升,天赋高的炉鼎,还能帮人突破境界。”   随着风听寒话音落下,江清婉脸上的惧怕慢慢消失了,与刚才的怯懦天差地别,她丝毫不畏惧地看向风听寒:“阁下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风听寒松开手,嗤道:“怎么不装了?”   江清婉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扯出一丝笑:“总逃不过阁下的眼,阁下既然告诉我这些,想必已经了解我现在的处境,这是试探?还是邀请?”   看来还有意外收获。   风听寒掀起眼皮:“邀请?”   “先前我有意放出一些消息,总想着引些好奇的人过来。”她说到这里停了下,笑得意味深长,“阁下是第一个找过来的,能瞒着江家人过来,并且不怕得罪江武一把关于炉鼎的事告诉我,除了邀请,我想不出阁下还会有其他什么目的。”   之前的消息果然是江清婉故意放出去的,纵使烟华楼本事通天,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查到十多年前的旧事,还有那炉鼎之事,江武一藏着掖着,江文一都不清楚,哪里会叫燕方时无意中查到?   他之前还觉得奇怪,现下看来,这一切倒是都在江清婉的意料之中。   倘若是这样,那他也是被算计的。   思及此,风听寒脸色一沉:“你说这些,就不怕我告诉别人?”   “你不会。”江清婉笃定道,“看阁下的装扮,可是魔界的人?是否为了醉花阴而来?能对醉花阴有兴趣的,应该是‘已故’魔尊大人的人吧?”   她刻意将“已故”二字咬得极深。   风听寒目光一凛,一把掐住江清婉的脖子:“你都知道什么?”   “咳咳,醉花阴是为了诛杀魔尊特意研制的,阁下今日能找来,就代表魔尊没死,并且查到了江家。”江清婉喘不上气,说的话断断续续,“阁下松手吧,我不是你们的敌人,醉花阴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我能帮你们找出三十一门的叛徒。”   风听寒松开手,眼神阴鹜:“你想要什么?”   江清婉捂着胸口急促喘息,听见这话眼睛一亮,咬着牙道:“我要江家灭门!”   他从来都不介意与心思深沉的人为伍,风听寒似笑非笑地看着江清婉:“你是江文一的女儿,江清如同胞的亲姐姐,江家真正的大小姐,即使是这样,你也想让江家灭门?”   “从他抛弃我的时候开始,我就不是江家的人了。”   江清婉脸上显出极致的恨意,那种疯狂到想毁灭一切的眼神,令风听寒久违的想起从前的自己,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个模样,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踏过尸山血海,然后将欺他侮他之人一一踩在脚下。   江清婉收敛情绪,平静道:“现在阁下也知道我的秘密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合作?”   风听寒饶有兴趣地问:“你想怎么合作?”   江清婉道:“我帮阁下找到三十一门的叛徒,阁下帮我报复江家。”   平心而论,江清婉提出的交易十分有诱惑力,但凡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其他任何人,她都会得偿所愿。   但她遇到的不是其他人,就是那位“已故”的魔尊大人。   风听寒不以为意:“三十一门的叛徒我自己也能找,大不了就把人杀光,你觉得很有价值的合作,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寥寥几句话,江清婉脸色突变:“你,你是——”   “嘘。”风听寒冲她摇摇头,“有些事只能藏在心里,说出来是会要命的。”   江清婉脸刷的一下白了,她怎么也想不到,鼎鼎大名的魔尊封止渊会亲自来江家,那她计划好的一切,岂不是……不可以,不可以!   风听寒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好笑地睨了她一眼:“怎么,该不会在想着怎么弄死我吧?”   江清婉惊诧抬头,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她确实有想过。   风听寒这回是真的笑了:“收收你那些心思吧,往江武一身上用得了,我会帮你,不因为别的,权当是同情你吧,啧,同情。”   他说完自己都笑了,有生之年,自己竟然会用上“同情”这个词。   江清婉呐呐道:“您……”   “我见过很多炉鼎,只有你让我很满意,这种疯狂的恨意和不惜毁灭一切的心情,让我忍不住想帮帮你。”风听寒随手撸了把旁边的花草,满不在意地揉把了两下,“时辰差不多了,魔界的人突然造访,毁了整座灵圃,放言要将江二挫骨扬灰,听明白了吗?”   江清婉看着他挥手一道灵力,灵圃中的奇花异草尽数化为粉末,怔愣半天说不出话,直到眼前的人离开才反应过来。   “同情”这个词太伤人,常常伴随着暗自庆幸与高人一等的优越,她从小到大见惯了无数人同情她的嘴脸,在那虚假皮囊之下,隐藏着幸灾乐祸的看热闹想法,以至于她看到听到就忍不住想吐。   偶尔也能碰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但那人待她越好,越让她觉得难以忍受,明明她也应该拥有那样的生活,但——   江清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恨意,拍拍身上的土,面不改色地从袖间摸出一把刀,往自己胸口上捅了一刀,然后躺在灵圃里,看着天上漂浮的云朵。   在偏院耽误了太长时间,风听寒回去时他们已经吃完饭了,江家三个人难掩脸上的激动之色,旁边傅斯乾看着他笑得温和:“回来了,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风听寒睁着眼说瞎话:“银宿又疯了,一直在闹,我走到半路又被曲庄主叫回去帮忙来着。”   江清如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是想起了之前银宿“发疯”的样子,不由对风听寒投以同情的目光。   江文一连忙问道:“那现在可处理好了?还需不需要人,让清如去帮忙也行。”   风听寒摆摆手:“劳江家主操心,现在已经处理好了,就是可能要在府上叨扰一日。”   江文一巴不得他们多留几日,顿时喜笑颜开:“多住几日也无妨,正好让在下尽尽地主之谊,带你们在淮阴多逛逛,领略一下此地的风光。”   风听寒笑着应下,状似无意地说:“到时候可以让江小姐一起。”   “江小姐?”   风听寒点点头:“江清婉。”   他此言一出,四人俱看了过来,傅斯乾神色不明,极轻地嗤了声。   江武一拧紧了眉:“风公子怎么会知道清婉?”   许是风听寒此举合了他的意,江清如这回倒帮着解释起来:“先前在街上遇到了,若不是清婉姐姐,我也不会有机会请仙尊等人来府上。”   江文一颔首,对江武一道:“那怀宇你回去后和江清婉说一下,让她与清如一块陪着仙尊们逛逛。”   怀宇,江家二爷江武一的表字。   说起这表字还有一段渊源,这是江家一族的传统,挑选新一辈中天赋最高的子弟,由族中长老或者家主找敬重的前辈赠一个表字,算是一个身份的象征。   江家江文一那一辈,拿下表字的是江二,百年来,拿下表字的人后来都成了家主,唯独这一辈发生了改变,江武一修为境界无法突破,被江文一后来赶超。   族中有人提出,要将江武一用了许久的表字收回,说起来也是一段稀里糊涂的账,所幸江文一不在乎这个,成为家主后也没提过此事,只是唤习惯了,仍那样称呼江武一。   傅斯乾想起这么一段事,纯粹是因为,他来江家赴宴那次,正好就是江文一接下家主的宴席,席上这事闹得还挺大,但被江文一压下去了。   思及此,他又朝江武一看了眼,那人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也不知道介不介意这个表字。   傅斯乾心想,十有八九是介意的。   没过多久江武一就提出离开,说是急着回去照料自己那一窝窝宝贝,或许是因为修炼方法的缘故,他临走前还热情地邀请傅斯乾有空过去偏院喝酒。   傅斯乾点头应下,待江武一离开,突然问道:“清如可起了表字?”   江清如脸一红,掩不住欣喜:“还没有。”   父母总盼着子女成龙成风,江文一脸上满是笑意,谦虚道:“这一辈族中出色的子弟很多,还未商谈出人选。”   傅斯乾也清楚他的心理,陪着夸道:“清如在新一辈中算是最出色的一个了吧,我瞧着也不远了,可以着手准备了。”   三两句话说得江文一开怀不已,又谦虚了几句,忽而问道:“承仙尊吉言,可否请仙尊为吾儿赐个表字,他打小就敬仰您,若是日后无法成为族中最优秀的,做父亲的也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祝福。”   傅斯乾本是寒暄,没料到江文一会突然提出这个,他自问水平不足,起不了像“酌之”那般的表字,开口便想拒绝:“我恐怕不是合适的人选,江家主——”   江清如蹭的一下站起来,急忙道:“仙尊最合适!没有比仙尊更合适的了!”   江文一也附和道:“仙尊您也听到了,这世间没人比你更合适了。”   就连风听寒都极为认真地点点头:“江小少爷一直想拜您为师,可惜无法如愿,若师尊起个表字,也当是全了江小少爷的心愿。”   傅斯乾无法,只得应下,给江清如想个表字,这他以前从没想过,如今思索起来,一时之间只觉得找不到合适的。   在推翻了好几个构思后,他突然想起之前在比试大会幻境中听到的话,那时燕祯戏称江清如为江家的小凤凰,姜九澜说江清如是庸才格局,又说“若得烈火焚之,或能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傅斯乾眼睛一亮:“不若就叫‘灼之’,焚凰之火,灼而成之?”   “灼之灼之,灼而成之。”江文一拊掌大笑,“好字,承仙尊之意,原吾儿似涅槃之凤,灼而成之!”   江清如也十分高兴,眼角眉梢都透着张扬的恣意,仿佛真是个明媚如骄阳的小凤凰。   风听寒垂下眼皮,遮住眼底的讽意,同窝的凤凰,一只明媚无忧,从生下来就没吃什么苦,一只却堕入沉渊,活得不如畜生。   这江家的老梧桐,是从根上坏的。   怕是养不出真正的凤凰。   席间喝了不少酒,江文一也没拉着他们多聊,安排人去收拾客房:“仙尊与风小公子好好休息,客房已经吩咐人去收拾了,都安排在之前银宿公子那间旁边,那边环境清幽些,仙尊若是得闲,还可以去怀宇那边逛逛。”   傅斯乾撑着额角,突然问道:“收拾了两间?”   江文一愣愣地点点头。   傅斯乾啧了声,懒洋洋地笑:“不用两间,一间就够了。”   江文一,江清如:“?”   傅斯乾揉了揉后颈,坐得太久脖子酸了,他站起身,又重复了一遍:“听寒和我住一间。”   风听寒心尖一颤:“师尊!”   在江家父子惊诧的目光注视中,傅斯乾大大方方地说:“我近来总觉困乏,听寒就近方便照顾。”   风听寒一脸认真:“没错,鹿微山一事后,师尊总是腰酸背痛,需要我捶捶腿捏捏肩。”   江文一呐呐道:“那需不需要我帮忙找个大夫瞧瞧?”   傅斯乾笑了下:“江家主说这话,是把曲医修置于何地?”   大名鼎鼎的医修曲归竹就在身边,哪里还用得上找其他大夫。   经他提醒,江文一也反应过来,连忙道:“是我糊涂了,曲前辈定然会照顾好仙尊,那仙尊需要什么,尽可以差人来取,我——”   傅斯乾懒得再听他废话,率先往外走:“劳烦江家主,先前喝了不少酒,本尊就先去休息了,江家主再会。”   风听寒冲江文一笑了下,以自己知道路为由,谢绝了江清如领他们过去的安排,快步追上傅斯乾,两人一道往客房去。   一路上都规规矩矩的,傅斯乾像是真的喝醉了一般,不声不响的,惹得风听寒频频侧目。   刚进了屋门,风听寒寻思着问一嘴江清如表字的事,谁知没等他发出声音,一旁不声不响的人就揽着他的肩压到了门上,风听寒被整个护在怀里,只听见木门抖了抖,发出重重一声闷响。   然后颈边一热,是傅斯乾俯下身来,抵在他肩头。   傅斯乾声音闷闷的,混着滚烫的鼻息,说着烧灼人心的话:“把我一个人丢在席上,还编出什么修炼方法的鬼话,该罚。”   风听寒一听这话就笑了,任他压着,奇道:“师尊想怎么罚?”   大概多少有几分醉了,不然也不会黏黏糊糊地吐出这么个回答:“罚你哄哄我。”   见过眼前人清冷无尘的模样,也见过他偶尔不要脸的流氓相,这种带着委屈的回答还是第一次。   本来因为江清如表字一事,风听寒心里多多少少堵着气,现下听见这么一句,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也不忍心再折腾这人,只顺着他心意问道:“那师尊能不能教教我,要怎么哄哄你?”   疾风掠过,天旋地转,下一秒傅斯乾就把人压到了榻上。   得了满意的回答,刚才还委屈着的人瞬间变了脸,屈膝跪在榻上,另一条腿踩在地上,将风听寒困在自己胸膛与床榻之间。   傅斯乾懒懒地勾起唇角,指尖重重蹭在风听寒眼尾,直到将那处揉出一点红才满意地停下手:“我这人也好哄,只要你把答应的事做到就行,比如先前说的那锁链,我想了想,觉得三条正好配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师尊这是装醉酒劲过去了?”身下被子厚实,风听寒舒服得眯了眯眼,“既然酒醒了,不如我们来算算账?”   傅斯乾仍压着他,听见这话又有些委屈:“我都没说什么,你竟然还想着算账?那你且说说,把我一个人丢在席上,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鬼混了半天,回来了还不消停,想着什么江清婉,最后又逼着我给别人起表字,这些账都该怎么算?”   风听寒被他这话气笑了,前面的勉强说得过去,最后那逼着他给别人起表字,哪里像他说的一样?   “我怎么敢逼着师尊干什么,您把江小少爷看得重,做徒弟的自当为师尊分忧,为您和江小少爷创造点独一无二的亲密联系。”   魔尊大人的似乎真的不太过关,一通话说得稀里糊涂,什么叫“独一无二的亲密联系”?   傅斯乾敛眸思索半天,才咂摸出一丁点酸味儿来,顿时眉开眼笑:“醋了?”   风听寒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不敢。”   傅斯乾就爱他这副口是心非的小模样,弯着眼笑意愈深:“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巴不得你日日醋,夜夜醋,变成个酸溜溜的小醋坛子,任谁见了都得被酸得皱眉,最后没人敢往你身边凑。”   风听寒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句“做梦”正要脱口而出,就见傅斯乾俯下身来,低沉的嗓音中夹着无边欲念:“这样你身边就只有我。”   风听寒心尖一颤:“我——”   傅斯乾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黑沉的眸子里翻涌着疯狂的暗流:“等那时候,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一室寂静,两厢无言。   许久后,等到傅斯乾面上泄露出来的疯意被掩下,风听寒才轻声开口:“不用等到那时候,我现在就是你一个人的。”   他用最天真的表情,说着最诱人的话,妄想以身做饵,圈住不知从何处来的人。   这是一场豪赌,也是一场注定稳赢的赌局。   刚收敛起的欲念又卷土重来,混着更深层次的情意,乱花欲醉迷人眼,傅斯乾觉得自己现在眼瞎心盲,天地之间只看得见一个风听寒:“真是败给你了。”   床榻上锦被凌乱。   傅斯乾叼着细白的耳垂,将含糊的气音吹进人家耳蜗:“熟悉吗?当时在神剑幻境,你就是这样。”   风听寒撩起眼皮,湛湛的桃花眼里蒙上一层薄薄的雾光,连嗔怒瞪来的一眼也风情万种。   像极了撒娇。   颇有些撞他心口的可爱,傅斯乾嘴里越嘬越带劲,啧啧的水声热烈暧昧,时不时还含着人家耳垂说些不正经的荤话:“当时你就是这样,凑在我颈侧,热气随着呼吸喷了我一脸,还记得吗?”   所幸风听寒还没彻底失去意识,他推了推身上的人,胳膊撑在榻上支起身子,将被咬得热涨的耳朵从傅斯乾嘴里解救出来:“不记得了。”   推搡间扯开了衣领,傅斯乾盯着眼前瓷白的皮肤,好似饿狼看到了肉:“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帮你回忆回忆。”   “……不用。”   在某些事情上,傅斯乾格外霸道,一点都不听话,只由着自个儿性子来:“别客气。”   上一秒风听寒还在心里骂谁他么跟你客气,下一秒就被扑倒在被褥间。   傅斯乾在肖想已久的皮肤上落下一个个轻吻,而后突然咬上漂亮精致的锁骨。   “嘶。”   他咬得极深,风听寒本就怕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泄露出一丝丝轻微的颤音。   惑人得紧。   傅斯乾一滞,周身气势瞬间发生了改变,没收住,牙齿在锁骨上狠狠一怼,瞬间便见了血。   吃药扎针都怕得不行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个,风听寒登时瞪圆了眼,一脚踹过去。   傅斯乾被唇舌间的血腥气弄得怔愣,没留神,被他一脚踹到了床榻下。   情热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摔在床下,俯仰间四目相对,都有些哭笑不得。   傅斯乾舔舔唇,就坐在地上没动弹,仰头看着床榻上的人,眸色沉沉。   风听寒衣襟被扯得大开,露出大半胸膛,瓷白上点点艳色若隐若现,勾人勾魂,还有锁骨上被咬出的牙印,被血浸得殷红,本是妖冶间风情万种的画面,却偏偏那人毫无所觉,顶着一张无辜至极的脸。   无一不青涩,无一不情色。   傅斯乾呼吸一窒,被这幅画面勾得心痒难耐,刚退去的情热又有缓和复苏的迹象,叫嚣着侵略占有。   混沌的记忆碎片从脑海深处被遗忘的角落冒出,不等他细想,房门突然被扣响,银宿哼哼唧唧的声音隔着木门传进来:“主人,你休息了吗?”   傅斯乾迅速从地上站起,刚想帮床上被自己折腾了许久的人整理一下,就见风听寒已经拢起衣襟下了床,眉眼中殊无情色,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   傅斯乾被自己心里突然冒出的念头吓到了,盯着风听寒的眼神晦暗不明。   “师尊?”风听寒眸中流露出一丝疑惑,片刻后了然地抿着唇,凑近了些许,突然伸出手勾了勾傅斯乾的手指,小声道,“下回能别咬吗,疼。”   傅斯乾脑海中仿佛炸开了一簇盛大的烟花,缤纷绚烂。   待他回过神时,风听寒已经打开了门。   曲归竹从银宿身后探出头来,暧昧的视线从风听寒脸上刮过,又试图往屋里瞟。   风听寒懒得理睬,侧了身让他们进来:“有什么事?”   床榻上还没收拾,被褥凌乱地堆放在一起,曲归竹暗自咋舌,这得多激烈才能弄成这样啊?   “看够没?”   “还没。”   “光看看够吗?要不要上去试试?”   曲归竹眼睛一亮,然后猛然回过神来,正对上魔尊大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在他旁边,那位一贯清冷的仙尊眼里正放着冷箭,大有一种“你要敢说好,我就弄死你”的意思。   “……”   曲归竹:不劳您二位动手,我杀我自己。   小青龙不知发什么脾气,重重地哼了一声,正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风听寒笑着睨他:“生什么气?谁惹你了?”   “主人,我……”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看起来更像自个儿和自个儿生闷气。   曲医修眼睛一转,立刻把握时机转移话题:“刚才江二来过,旁敲侧击问了些事,我就照实情说的。”   她刻意加重了“实情”二字的语气,风听寒与她对视一眼,了然地垂下眼皮。   傅斯乾拧了眉:“旁敲侧击?发生什么事了?”   曲归竹回道:“听说是江二那偏院出了点事,里头一窝奇花异草都被毁了,对了,还有那江清婉,被捅了一刀。”   “被捅了一刀?”风听寒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情况怎么样?”   傅斯乾心头不爽,冷嗤:“能怎么样,被捅了一刀,要不死了要不没死,就这两种情形,你想要什么结果?”   屋子里一静,两秒后陡然爆发出一阵笑声,风听寒伏在傅斯乾肩上笑得打跌。   傅斯乾脸一黑,目光如刀,冷冷地往旁边两个电灯泡身上戳,浓浓的嫌弃有如实质。   曲归竹立马识趣地拉着银宿往外走,边走边说:“江小少爷请我去江清婉那边看看,仙尊与风公子也一道过去吧,我和这傻龙在外边等你们。”   小青龙不情不愿地被她拉出门,恶狠狠地问:“谁是傻龙?女人你说清楚!”   曲归竹给了他一个白眼:“不是傻龙,你是祖宗行了吧。”   屋门关上,闲杂人等终于退散,傅斯乾把肩膀上的人捋到怀里,揉着人后颈问:“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他是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幼稚,傅斯乾笃信一句话:只要装得够冷静,尴尬就追不上我。   风听寒深吸一口气,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浓艳至极的脸,眉梢若春光倾缀,启唇间是清脆流淌的笑意:“师尊说的都对,师尊怎么这般可爱?”   饶是傅斯乾再厚脸皮,也受不住别人夸他可爱:“胡说什么,赶紧收拾一下,不是还要去看看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清婉吗,看看你这衣裳乱的。”   “还不是要怪师尊?不过师尊醋的样子真可爱,我很喜欢。”任由他帮自己整理好衣衫,风听寒弯了弯唇,“师尊拉手吗?一块去看看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清婉。”   被挑着话茬取笑,傅斯乾瞪了他一眼,恨恨地吐出一个字:“拉!”   江清如不知何时过来了,正站在门口跟曲归竹谈话,见傅斯乾出门忙迎上来,刚走两步就一脸怪异地顿在原地。   曲归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两只交握的手,忍不住露出一丝神秘的笑。   她这几天被明里暗里的恩爱刺激到了,喜好美色的执念大幅减轻,甚至隐隐有偏掉的趋势,具体症状表现为,她看到眼前这俩人做些亲密的事,就控制不住心里的雀跃,甚至想叫他们多来一点。   见状,曲归竹清了清喉咙:“咳咳,走吧,伤势不是很严重吗?”   “对对,曲前辈请随我来。”江清如摇摇头,甩开心里怪异的感觉,领着人往偏院去。   偏院栅栏旁围着不少人,见江清如过来纷纷点头示意,这是江家一族的人,接到消息刚赶过来,都被江武一拦在外面。   江二脾气古怪,江清如也不敢擅自放人进偏院,只寒暄两句就带着傅斯乾等人往里走。   偏院里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江清如拧紧了眉,快步推开门。   屋子里东西散落满地,碎的碎破的破,江武一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他抬头看来,露出一张扭曲狰狞的脸,一双眼红得吓人,在他旁边,江文一脸色阴沉。   江清如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江武一这种模样:“二叔……”   江文一微皱了眉,摆手让他出去:“江清婉在旁边屋子里。”   傅斯乾等人都在屋外等着,银宿对那一片灵圃感兴趣,兴致勃勃地凑过去,虽然里面种植的奇花异草都被毁了,但灵气还是十分浓郁,他们精怪妖兽就喜欢这样的环境。   由着他撒欢,其余三人跟着江清如进了另一间屋子,屋子装饰简陋,半大点地方站不开几个人,江清婉躺在床上,胸口上草草地裹了片纱布,连伤药都没上。   医者到底有点仁心,无所谓多少。   曲归竹蹙着眉,揭开纱布检查了下,表情不悦道:“伤口都不处理?虽然不致命,但这么敷衍,江家缺请个大夫的钱?”   江清如脸一阵红一阵白,关于江清婉的事他多少知道一点,但他二叔不是小丫鬟们,他没立场也没资格去斥责。   曲归竹有随身带药的习惯,江清如还想问需要什么,就见她直接从储物镯中拿出了药:“行了,我要给她上药了,你们都出去吧,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   三人出了门,并排站在灵圃旁边,江清如情绪低落,一脸沮丧。   风听寒看得好笑,心中恶意满满,忍不住问道:“江清婉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江小少爷可知晓?”   这话其实都不必问,答案显而易见。   江清如握紧了拳,眼睛有些红:“我知道。”   风听寒步步紧逼:“就没想过帮帮她?”   江清如说不出话,他总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也想过日后当了家主怎样帮帮江清婉,可是这一切说出来并没有什么用。   风听寒轻啧一声,怪不得,怪不得会想让江家灭门。   正好这时,曲归竹走过来,江清如压下心中纷杂的情绪,急忙凑过去:“曲前辈,清婉姐姐怎么样了?”   一提这个就上火,不知那江清婉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刚醒过来就要去找江武一,任她怎么劝都不听。   曲归竹心气不顺,只冷声道:“伤不重,养两天就好了。”   她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一个人影从天而落,正砸在灵圃旁。 第78章 涅槃听清雨4   曲归竹气得不轻, 感觉血直往天灵盖涌,任谁看到自己刚治完的病人转眼就被再度打得重伤,心情都不会好吧, 她也不是心疼江清婉, 只是心疼自己浪费的时间。   还有即将再次浪费的时间。   江清婉本就受了伤, 被直接隔空击飞, 倒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嘴里吐血, 胸口上也哗哗地往外淌血, 伤口青黑, 整个人像散了架的木偶娃娃。   江清如被这一幕吓傻了,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抱起江清婉, 红着眼看向曲归竹,带着哭音哀求道:“曲前辈,你快看看清婉姐姐, 求求你快救救她。”   曲归竹拢起眉, 心中本就不快,叫江清如吵得更不快了,特别想一巴掌把他扇开, 没好气道:“别嚎了, 我在这, 她死不了。”   江清婉又吐出一口血, 断断续续地说:“木屋……有……快去……”   傅斯乾相信曲归竹的医术, 想当初自己被诛魔引来的天雷伤得奄奄一息,曲归竹照样将他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了,世上第一医修不是浪得虚名的。   “听寒, 走吗?”傅斯乾沉声问道。   风听寒会意,挥手叫来银宿,嘱咐他听曲归竹的安排,然后就跟着傅斯乾一起往木屋去。   若是他们刚才没看错,江清婉身上的伤口萦绕着一丝淡淡的黑气,这不是普通法器能造成的,须得魔修才行。   也就是说,有魔修潜入这里打伤了江清婉,亦或者是——   傅斯乾眯了眯眼,纵身往不远处的木屋飞去,他倒要看看,这屋子里藏着的魔修是谁!   风听寒紧随其后,事情与他计划中的略有差异,他并未感受到其他魔修的气息,可江清婉身上的伤口又确确实实是魔修才能造成的。   木屋屋门紧闭,外头设了一层结界,但掩饰不住其中澎湃汹涌的恐怖力量,强大的威势以缓慢的速度从结界中泄露出来,昭示着屋子里头的人修为并不低的事实。   三秋折断后,傅斯乾再未出过手,每次遇到事都是风听寒挡在前面,眼下还不能确定这屋内的人有多危险,不可以让风听寒以身犯险。   傅斯乾略一思忖,从一旁树上折了根树枝,另一只手将风听寒护到身后:“你离远一些。”   风听寒拧了拧眉,不赞同地看着傅斯乾,虽然眼前人看起来并无大碍,但他心里清楚曲归竹那药的效果究竟如何:“师尊,让我来吧。”   “说什么胡话?”傅斯乾冷着脸转过头,却在看到风听寒满眼担忧时瞬间缓和下来,笑着说,“怎么?宝贝儿你怕我出事?”   以往这种吊儿郎当的荤话只能引起风听寒的否认,傅斯乾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大不了以后有机会再哄。   傅斯乾内心十分平静,等着眼前漂亮的小情人皱着眉笑骂一句“你做梦”,虽然不是他想听的话,但也能让他心里十分欢喜。   但他没想到,风听寒不给他这个欢喜的机会。   风听寒撩起眼皮,近乎无奈地点点头,声音里满是宠溺:“对啊,怕你出事。”   傅斯乾觉得,他心里那头鹿要撞死了。   “你这,宝贝儿——”   风听寒笑着打断他的话,没头没脑地说:“真希望是你在我面前,突然很想亲你一下。”   傅斯乾还没来得及思考出他话里的意思,余光就瞥见一道青影横空劈下,愣是将旁边的木屋与结界一同劈成了两半。   傅斯乾:“……”   卧了个槽。   风听寒眼底浮起笑意,伸手揽住他的腰,带着他迅速往后退开一段距离。   傅斯乾欲言又止,低头一看,自己手上那根树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断了一截,大抵是受刚才九灭的威力影响,总之凄凄惨惨不成样子。   十分像他被风听寒“欺骗”的心。   傅斯乾不乐意了,连身处什么场合都顾不上,扒着风听寒衣襟问:“你刚才那么说,是为了骗我放松警惕吗?”   从木屋中冲出来一个浑身萦绕着黑气的人,正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扑过来。   堕魔人!   风听寒丝毫未慌,垂首在傅斯乾耳侧低声轻喃:“这是个秘密,以后再告诉你。”   语罢,他便将傅斯乾往身后一推,朝着赶过来的银宿朗声喊道:“照顾好他。”   小青龙接住被打包扔过来的人,气呼呼地哼了声:“要不是因为你这个登徒子,我就可以和主人并肩作战了。”   傅斯乾斜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你大可以加入战斗。”   “不行,”小青龙蔫头耷脑,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傅斯乾苦口婆心地劝他:“你去帮他,事后若是他问起来,就说是我叫你过去的,至于我你也不用担心,我就在这里等着。”   银宿思索了两秒,又坚定地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不行,我得帮主人照顾好他的‘夫人’。”   等等,你说啥玩意儿?   傅斯乾大脑宕机,被“夫人”两个字刷了屏。   这回他也不急着想让银宿去帮忙了,逮着身边一脸正经的小青龙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银宿眨眨眼:“夫人?主人的夫人?”   傅斯乾猛地一拍他胳膊,认真严肃的和他探讨起人世间的称呼问题:“你不应该叫我夫人,我不是你主人的夫人。”   银宿瞪大了眼,惊诧出声:“你不是主人的夫人,那主人的夫人是谁?”   傅斯乾快被他这绕口令绕晕了,这傻龙!   “你主人没夫人!”   “你胡说!”小青龙眼睛一亮,忽然想起些什么,信誓旦旦地说,“我知道主人的夫人是谁了!”   傅斯乾:“?”   银宿整条龙都美滋滋的,得意地哼了声:“主人的夫人长得特别好看,比你好看多了,对主人还温柔,什么都听主人的。”   看出这条路没有说谎,傅斯乾脸瞬间就黑了,虽然他不想做夫人,但不是那个不想,那个不想他其实是想的……艹!   所以勾引他家大宝贝的小婊砸究竟是谁?!   傅斯乾脸色越差,银宿越高兴,嘴上夸得越带劲,恨不得把他家主人的夫人吹得天上有地上无。   他倒也不是睁眼说瞎话,就是可能有点夸大。   小青龙绞尽脑汁回忆着百景图中和自家主人在一起那白头发的男人,嘴上一直不停,最后实在觉得没啥可夸的了,才下了一个满意的结论:“总之我主人的夫人就是世间最配我主人的人。”   傅斯乾本就心情不爽,觉得自己头顶绿油油的,散发着大草原的清香,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把《至尊神主》中的女主团回忆了一遍,就连那些小到不能再小的女配角也没放过。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主人的夫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小青龙被他连环三问问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色厉内荏道:“我才不告诉你!反正我主人的夫人特别好看,和主人一样好看一样帅!”   帅?   傅斯乾理智的弦终于崩塌。   感情他娘的那小婊砸还是个男的?!   傅斯乾一把攥住银宿的衣领,眼神黑沉,像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他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你最好说的是真的,不然我一定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小青龙见惯了傅斯乾整天温温和和围着风听寒的笑模样,被他乍一变脸威胁起人来……龙来,立刻悚然一惊,感觉后脊皮肉下的龙筋隐隐作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这人怎么这么残忍啊,还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等主人回来了,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原封不动地告诉主人!   他还在思索怎么告状,突然间衣领一松,揪着他领子的男人就不见了踪影。   !   银宿下意识往战斗方向看去。   混乱的战局之中,满身黑气的人频频朝风听寒发出攻击,又被九灭一道道青光抽得南北不分。   这是个和萧念远差不多类型的堕魔人,魔纹蔓延到整个身体上,将他的脸遮挡得看不清楚,想来是入魔已久,风听寒估摸着,没个十年八年达不到这种程度。   但这人又和萧念远不同,他没有心魔,并且他身上的魔气似乎并不像自己身体内产生的,更像是从外部沾染的。   风听寒不把他当对手,但对他这种情况有些好奇,遂握着九灭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借机观察着堕魔人的身份,以及他身体的怪异之处。   青光与黑气交织,突然间一道白色从天而降,正落在两种不同的力量之间。   风听寒呼吸一窒,甩出的一鞭收不回来。   在战局里面的人或许不清楚,从外面看,里面的人整个都被笼罩在一团黑色的雾气中,傅斯乾不管不顾地从黑色雾气中撕开了一条口子,然后才得以进入。   在里面看来,就是他从天而降,风听寒目眦尽裂,拼了命冲过去,在傅斯乾还没反应过来时将他护在怀中。   并没有意料中的疼痛,那一鞭不知为何消散在空中,风听寒来不及思索,只能先带着傅斯乾躲开那堕魔人袭来的攻击。   横在半空中踏不到实处,脚下是滚滚如浪潮的魔气,有如实质一般将他们托起,移动着送到其他安全的地方。   顾不上和傅斯乾说话,方才贻误时机,让那一直在他桎梏中的堕魔人从九灭的束缚下逃出,风听寒偏开头,他的侧脸在乌蒙的暗色中显得冷硬又肃然,抬眼间杀机骤现。   呼啸的妖风卷起衣袍,猎猎风声为他移动的轨迹剪下一段虚影,凌空之上,他回眸望了一眼。   就那一瞥,傅斯乾可以断定,风听寒生气了,并且是非常生气。   若小徒弟生平怒气有十分,现下可能独占了七分。   傅斯乾后知后觉,这才想起初入战局一瞬间看到的景象,彼时天光乍破,在九灭的青色碎光之下,向他而来的人,用了多么快的速度,面目又是多么狰狞可怖。   像是凶得没边了。   虽然他依旧喜欢得紧,且如今欢喜异常。   暴戾凶狠的挥鞭,青影交错,横亘在堕魔人的四周,风听寒步伐错乱难以推测,近乎诡谲,每一步都踩在即将消散的青光之上,然后为之又补充了新的光韵。   那堕魔人身上的魔气一点点被削去,又无法及时填补新的,使得他动作迟缓,衰弱无力,同等衰弱的还有四周包围的粘稠黑雾,细碎的天光从头顶散落,将那张遍布魔纹的脸照得无比清晰。   风听寒眸色一厉,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没想到藏在江家的魔修竟然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   小青龙:“主人的夫人是世间最配主人的人!”   傅宝:“究竟是哪个小婊砸勾引我大宝贝?!”   后来:   傅宝:喔,原来那个小婊砸是我……敢情我骂的是自己的娘?我绿我自己?   小青龙:QAQ我都瞎鸡儿夸了些啥? 第79章 涅槃听清雨5   魔气消散, 将包裹在其中的人露了出来,平庸中正的脸在魔纹的映衬下多了些许诡谲,他已经失了神智, 眼底浑浊不堪。   风听寒横下一鞭, 刻意收了些力道, 这人现在还不能死。   他本猜测这堕魔人是江家的二爷江武一, 可没想到, 真相出乎他的意料。   堕魔人身上的魔气虽消散了大半, 也无法维持周遭笼罩着战局的黑雾, 但风听寒脚下以及以他为中心向外扩展的一部分, 那凝实的魔气并未消减。   一时间竟呈现出一种盛与衰交织对峙的奇异景象。   傅斯乾离得远看不真切,也没有心思注意这个,他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 再次将眼瞎心盲落到了实处。   陡然之间,那堕魔人身上的魔气突然暴涨,潮水般袭来, 汹涌地扑向风听寒。   傅斯乾呼吸一紧, 等他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自发地冲了出去。   魔气会侵扰道心,引出人心底最深处的阴暗欲望, 然后滋生心魔, 这是所有正道修者避之不及的事。傅斯乾想推开风听寒, 替他挡下这次魔气的袭击, 却在行至人前, 突然之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江家主?!”   眼前那顶着一张被魔纹遮盖严实的脸的人,分明就是江家的现任家主,江清如的父亲江文一!   惊叫声吸引了江文一的注意力, 他是失去意识的堕魔人,几乎没有思维与行动的能力,像野兽一样横冲直撞,大吼着扑向傅斯乾。   傅斯乾自然不会傻到跟现在的江文一讲道理,他抽身欲退,却不知发生的什么事,脚下突然冒出一个漩涡,黑沉沉的魔气咕噜咕噜的响,黏住了他的脚,令他没有办法移动分毫。   自然也躲不开江文一扑过来的身体。   千钧一发之际,傅斯乾听到风听寒喊了他一声,他闻声抬头,看见一把剑从天而降,正落入他怀中。   “师尊先挡一下,我解决这些纠缠的魔气就去帮你。”   时间紧迫,容不得傅斯乾思索,他当即拔剑劈去。   剑是那把熟悉的剑——遮日。   因为不是遮日的主人,傅斯乾自觉无法驱动神剑,便只当它是一个媒介,借以发挥自己力量的工具,遂使了七八成的力,打定主意要一击击败堕魔的江文一。   炽火与金色灵力交织成一股线,从傅斯乾指尖流出,慢慢攀上遮日,而后绕着那漆黑废铁似的剑身,宛若藤蔓爬上了木架子,一圈又一圈寸寸游走。   突然间金光大盛,遮日上的黑色外壳碎成渣渣,莹润而纯粹的金光驱散了魔气,随着傅斯乾劈下的动作,剑身上淡淡的流光化作腾空飞翔的游龙,对着江文一张开大口,放声咆哮。   江清如从远处赶来,只来得及嘶吼着喊出一句话:“不要!”   然而这一道剑已经劈下。   那金光凝成的游龙张开口,直接将面前的所有东西都吞到了肚子里,包括堕魔的江文一,然后游龙炸成四散的光片,碎光所及之处,尽皆燃起大火。   江清如从半空中摔下去,发出凄厉的嚎叫。   江家家主江文一,入魔的事还没有定论,就被斩杀于当下。   傅斯乾愣愣地收回手,他站在无尽火海当中,仿佛踏焰而生的仙人,看着手中光华流转的遮日神剑,感受着从剑上传来的力量,那壮阔磅礴如山海般的灵力。   四周一切都被大火吞噬,他脚下的魔气漩涡也已经消失,风听寒踏风而来,看向他手中的遮日神剑,眼神幽微。   傅斯乾怔了半晌,看见风听寒下意识依赖,呐呐地问道:“为什么我能开启遮日?”   他开启了遮日神剑,或者说,他开启了神剑中那股能毁天灭地的力量。   很奇异的,神剑中蕴含的力量是很强大,但傅斯乾并没有体会到那种力量的深浅,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禁制,阻挡着他的试探。   可以换种说法,他感受到了遮日神剑中蕴含的力量,但是那个力量只有一部分向他敞开,作为他能感受到的一部分,实际上并没有达到能毁天灭地的程度,也就是所谓的“虚假繁荣”。   傅斯乾暗暗腹诽,这玩意儿根本没银宿说的那样厉害,现在顶多能劈开座山,劈开天委实不可能。   随着风听寒走近,粘稠的黑色语气一点点涌进他的身体,从脚底往上,如同倦鸟归林,池鱼思渊。   只有风听寒自己知道,那战局之下的魔气都出自他之手,之前黏住傅斯乾的魔气漩涡,也是因为他的魔气与江文一的魔气相互吸引融合导致的。   他心中惊疑,这种现象只能说明一件事,这魔气与他同源。   但他之前从未见过江文一,江文一身上怎会沾上他的魔气?   风听寒将此事暂时搁置,想着解决江家的事再处理,他朝火海奔赴,远远凝视着站在其中的傅斯乾。   那张熟悉的脸上神情恍惚,惊诧疑虑,看得风听寒心头一紧,这种表情不适合出现在这人身上,所以他给了傅斯乾一个拥抱:“师尊,别怕。”   他们在火海中相互依存,宛若无法割舍开的一对。   傅斯乾轻轻闭了闭眼,放松下身体,他知道风听寒能看出他的惧怕与慌乱,看见他平静表面下隐藏的惊涛骇浪。   他很庆幸。   四周的烈火以逸散的魔气为食,烧干了周遭一切,没留下一点痕迹,突兀燃起,又兀自熄灭,像一个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的风流过客。   风流客只带走了感兴趣的魔气,并没有招惹其他东西。   江清如惊疑甫定,父亲入魔与父亲被杀死两件事同时摆在他面前,于情他应该拔剑与傅斯乾拼个你死我活,于理他应该默默承受这份杀父之仇,情理不容,一时之间,他根本做不出一点反应。   就在此时,被劈开的木屋废墟中又走出来一人,是身形消瘦的金武一。   比起之前,他现在的状态更差了,皮肉萎缩,眼睛空洞无人,只会无意识地盯着某个方向,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一夕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宛若风烛残年。   风听寒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一个猜测从心头浮起。   傅斯乾长出一口气,从风听寒怀里抬起头,趴在徒弟怀里实在有些丢人,刚才心绪纷杂顾不上这个,眼下回过神来,傅斯乾只觉得脸热,像被烫到了一般,他从骤然跳到旁边,抬手就想将遮日还给风听寒。   谁知他刚产生这种想法,手中的剑就动了,那遮日神剑就像是提前知晓他心意,瞬间化作一道流光,趁他不备就钻进了他的丹田,强行在那里安了家。   这简直比强行结印还流氓!   傅斯乾被气得不轻,想将丹田里那玩意儿赶出去,费了好大的劲都没成功,遮日安安稳稳地待在他丹田灵府,轻车熟路,仿佛他们很久之前就结了印。   傅斯乾特别想问一句,这玩意儿是师从曲归竹吗?看脸,见一个爱一个,之前要死要活想和风听寒结印,现在却往他丹田里跑。   呸,渣男!   不远处,一边给江清婉处理伤口一边感慨这边战况的曲归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暗暗腹诽:干啥玩意儿,谁这么惦记她,她救个人都不安生。   江武一嘴里不停自言自语,他双手不停哆嗦着,在木屋门口坐下,再怎么其他动作,江清如喊了他好几声,他也像没听见一般。   风听寒松开九灭,理了理打斗间袖子上堆积起的褶皱,迟疑道:“江武一好像变成了傻子?”   江清如从悲痛中抽身,踉跄着走到江武一面前,伏在他的膝头,泪落了满脸:“二叔,这是怎么回事,父亲他怎么会……”   这傻子就是字面意思,真正的傻子。   江武一搓着手,痴痴傻傻地笑,任江清如做什么都没有反应,他像是沉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外界彻底隔离。   江小少爷是从娘胎里剖出来的,打小没了娘,成长过程中没见过生离死别,也没想过正值壮年的江文一会突然离他而去,眼前的死亡给了他莫大的打击,以至于江清如趴在唯一的长辈腿上,直接哭出了声。   他是没经历风雨的娇花,头顶那把护着他的伞已然倾覆。   傅斯乾突然觉出点一语成谶的味儿,他刚给了江清如“灼之”的寓意,这焚烧小凤凰的烈火立马接踵而至。   盼涅槃重生,盼小少爷不死在这场大火之中。   偏院外的人一股脑儿涌进来,众人让出一条路,护拥着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走来,江清如抬头望去,霎时收住哭声,恭恭敬敬地叩头行礼。   那老者亲自扶起他,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乖孙,别怕。”   傅斯乾:“……”   他瞥向旁边的风听寒,极轻地嗤了一声。   因着这声“乖孙,别怕”,风听寒一脸尴尬,想起自个儿刚才说的“师尊,别怕”,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怎么说呢,这滋味还挺酸爽,甚至想再来一次。   傅斯乾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登时冷笑连连:“我把你当夫人,你却想当我祖宗?”   他这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明显是受了之前银宿那“夫人论”的影响,打定主意要钉死风听寒是自己夫人的形象。   “夫人?”风听寒脸一热,只想到这个称呼代表的身份,并没有深想其他含义,“师尊喜欢就好。”   傅斯乾说的没错,风听寒性子别扭,偶尔能坦白自己的心意,大多数时候都是心里想嘴上却说着不要。比如现在,他心里明明欢喜得紧,却还要装出一副“既然你那么想要,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的模样。   傅斯乾笑得意味深长:“我当然喜欢。”   江家大家长的就这两位,如今江文一被他一剑劈得渣都不剩了,江武一又变成了傻子,傅斯乾本还在烦恼怎么处理这件事,可巧来了个能主事的人。   江清如心中酸涩,忍回泪意喊道:“老祖宗,我爹爹他,他……”   这位被称为“老祖宗”的,就是江家一族里的长老,以剑道著称的江一剑,他活了太长时间,没人知道他的名姓,只有这么个外号,叫的人多了,便也算作了名字。   江一剑近些年现身次数愈发多了,那“江家不世出的天才”的名号,也是他说出去的。   他表情淡漠,视线缓慢的从周遭众人脸上划过,在看见傅斯乾时停顿了一下,刚想开口又瞥见一旁的风听寒,瞬间变了脸色:“你,你是——”   他戛然收声。 第80章 涅槃听清雨6   江一剑表情古怪, 他穿了一身素白的广袖大袍,沿边红线缭乱,曲折弯绕成一个潦草的哭脸, 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风听寒神色难辨, 先是惊诧, 继而又转为了然与深刻的厌恶, 仿佛一夕之间剖尽血海尸心, 尽数融于此间的厌恨, 压抑到扭曲, 才落了这么一脸似笑非笑, 还隐隐有些快意与期待。   能清楚炉鼎体质在十八岁效果最佳的,果然除了自己只有这人了。   他兴致来了帮江清婉一把,竟然会获得这样的意外收获, 试问有什么比碾杀自己仇人更痛快的事?   他曾无数次后悔,就用一把刀结束了那人的生命,因为那种死法实在太过简单, 令他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便宜了那人, 如今,上天却送了他一份大礼。   傅斯乾是第一次见眼前之人,虽然他不满意江一剑看着风听寒的眼神,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 更何况是这种主动上前介绍自己的人。   “想必这位, 就是无极山的昭元仙尊了, 在下江一剑。”   说不打就不打, 膈应他一下总行了吧?   傅斯乾向前一步,正挡在风听寒身前,不冷不热地朝他点点头:“江一剑?你?江家有这个人?”   他是真情实感的在疑惑, 毕竟按照这人出现的排场来看,不像个在《至尊神主》中不会出现这种的小人物。   江一剑嘴角笑意僵住,在他身边站着的江家子弟俱是一脸气愤。   江家长□□一剑,也曾一剑震撼修真界,只不过后来鲜少露面,名号没几位修真界大能响,但怎么也不该到这种对面不识的地步,更何况江清如方才还叫了“老祖宗”。   就连江清如也神色怪异,不相信傅斯乾是真的不知道江一剑是谁,心道仙尊这是在给老祖宗下马威吗?   风听寒心中暗爽,赞赏地看向身前之人,在场怕是只有他一人相信傅斯乾不知道江一剑的身份。   不该知道的消息知道不少,该知道的事却很多都不知道。   这让风听寒十分好奇,那道成为他师尊的神魂,究竟是谁?又来自什么地方?   傅斯乾丝毫不在意他们的看法,之前他还会留意不要说错什么话,不要被发现自己不是真正的昭元仙尊,自从知道自己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的人后,他就完全不care那些了。   能浪一日是一日,反正他现在是仙尊没人敢得罪他,实在不行就动手啊!   当流氓彻底撕破脸皮,就会无所畏惧,具体会呈现什么样的状态,可参考现在的傅斯乾。   傅斯乾能当这些目光不存在,风听寒却做不到,他慢条斯理地说:“江一剑,江家长老,闭门不出退隐多年,曾有不少人猜测他已经死了,但近几年来他突然频繁现身。”   众人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却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嗤道:“我师尊自然是知道江一剑的,但眼前这个肮脏东西,啧,也就你们当个宝。”   “你什么意思?”   “辱骂我族长老,这就是昭元仙尊教出来的好徒弟?”   “口出狂言,小子,现在跪下向长老道歉,我等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   江家子弟尽皆召出法器,怒视着风听寒,像是下一秒就要冲上来。   傅斯乾目光一凛,将风听寒护在身后:“全尸?不若给你们自己留吧!”   两方相峙,一触即发。   风听寒悄悄拽了拽傅斯乾的袖子,从他身后走出,与他并肩而立:“几十年前江一剑成名,以揽星剑法撼动修真界,后来淮阴秦家突起之际,江一剑突然留下书信,说自己要闭关二十年突破瓶颈,这些我没说错吧。”   曲归竹扶着江清婉走过来,正听到这一句,遂沉声应道:“错也没错,江一剑那时闭关根本不是要突破瓶颈,他只是大限将至。”   “宵小之辈,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曲归竹冷笑连连,“呵,当年江一剑闭关前还找我帮他治过病,是不是要我把他的亲笔信拿出来给你瞧瞧?”   曲归竹将江清婉推给江清如,然后手腕一扬,两根银针直接扎进刚才说话之人的双眼,还有一根刺入了那人颈侧:“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骂我,废你一双眼加一张嘴,也省得你整天不瞎装瞎,还说些不该说的话。”   风听寒也没想到曲归竹会来这么一出,他本意是揭穿眼前这个江一剑的身份,已经做好了费一番口舌的准备,却不想事情如此顺利:“还请曲归竹曲医修详细说说,关于江家老祖宗的事。”   他刻意报出了曲归竹的名号,引得一众江家子弟倒吸一口凉气,有想为同伴出头的人开始默不作声。   “当时秦家与江家争强,有江一剑在,秦家一直被压了一头,后来秦家突然出了个修炼天才,再怎么着也该是秦江两家实力相当,但在此时,江一剑突然发现自己中了毒。”   曲归竹顿了顿,语气有些遗憾:“那毒诡谲多变,江一剑发现自己中毒时已经毒入骨髓,他找到我帮他解毒,但我因受一些事困扰,并未能及时去见他。仅仅三天,他就毒入心肺,给我去了一封信,说要闭关二十年。”   “他拢共没几天好活了,却要闭关,我当时疑惑,后来才明白,他是为了保住‘江一剑’这个称号。”   傅斯乾略一皱眉:“因为秦家?”   “仙尊猜得没错。”曲归竹嘲讽一笑,“还不是为了江家这群窝囊废,江一剑一死,秦家势必会压倒江家,就江家从前对秦家做的那些肮脏事,秦家就是说要灭了江家满门我都信。”   傅斯乾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闭关二十年隐瞒死讯,江一剑选择用自己的命,为江家争取二十年时间。”   拖过二十年,保江家下一代出世,若有天赋大成者,则江家可延续,若无,便是上天要扬江家。   “你们是在胡说,长老明明没事,他——”   “是不是胡说你们自己看看!”曲归竹扬手将一张纸掷出,“若不是今日之事,我都要忘了,江一剑让我不要将他中毒之事泄露出去,他知道我对他中的毒感兴趣,所以作为报酬,他允我二十年后来取他的身体,以便研究他中的毒。”   一道锐光闪过,那张纸在半空化为粉末。   “长老?”   江一剑神色未变,仿佛刚才出手的人根本不是他:“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有时间听她胡说,不如为杀死家主的人报仇。”   有人附和道:“长老说的没错,这群人编出这种谎话,肯定是想对江家不利。”   有人反驳:“那信怎么说?”   “什么信?你怎么能确定那信是真的?”   曲归竹嗤笑一声,故作惊讶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呀,拿错了,这才是江一剑写的信。”   江一剑目光阴鹜,死死盯住曲归竹:“曲归竹?吾可是得罪过你,招致你在这里肆意污蔑。”   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着急就藏不住尾巴,风听寒笑了下:“究竟是不是污蔑,试一试就知道了,若你真是江一剑,总该会使揽星剑式吧,相信江家一族里,定然有人能分辨出真假。”   四周众人议论声纷纷,揽星剑式是江一剑独创,世上唯他能使出。   “既如此,长老不若就用揽星剑式让他们闭嘴。”   “没错,让他们知道您的厉害,到时看谁还敢污蔑您。”   ……   他们虽帮着江一剑说话,却也透露出怀疑,风听寒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因为那人根本沉不住气,定然会——   银光似片甲波折,刺入周遭一众江家子弟咽喉,连呜咽声也没有响起,周遭顿时倒下一片。   匕首插在旁边人身上,江一剑反手拔出,寒光映在他脸上,将他眼中隐秘的疯狂笑意照亮,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匕首上沾的血。   风听寒啧啧出声:“还以为你能多装一阵子,这就忍不住了?”   “吾已经忍了很久了。”江一剑抬眼看向他,嘴角勾起,“你不应该是最了解吾的吗,整日里看他们在面前晃来晃去,吾却不能把匕首扎进他们的身体,这真是太难熬了,亲爱的。”   江清如反应及时,他抱着江清婉退开一段距离,不敢置信地看着江一剑:“老祖宗……”   江一剑轻笑着摇摇头:“叫错了,吾可不是你的老祖宗。”   傅斯乾冷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这人那样称呼风听寒,并且从两人的谈话中可以看出,他们十分熟悉彼此……傅斯乾浑身一滞,这特么该不会就是银宿口中的主人夫人吧?!   可是这人也太丑了!   江一剑拿着匕首一一点过面前的人:“曲归竹,昭元仙尊,还有吾亲爱的小东西。”   说着,他对风听寒歪了歪头:“小东西,这么久不见,你可有想过吾?”   “当然想过,我巴不得再杀你千百次。”风听寒握紧九灭,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笑、面、医。”   作者有话要说:  祸害遗千年,下章揭秘风总童年。 第81章 涅槃听清雨7   他像磨碎了骨和肉, 带着怨气与戾气,将这三个字啐出口:“笑、面、医。”   笑面医是谁?   修真界亦正亦邪的一号人物,常戴一张素白面具, 面具上是用朱笔勾勒出来的哭脸, 偏偏爱笑, 挂着笑的脸在那张面具下显得十分突兀, 一身诡谲之气, 身形肖似鬼魅。   曲归竹大惊失色:“你是笑面医?!”   医者用药用毒端看一手造化, 像曲归竹与金药石, 就是药医人、毒护身, 这笑面医成名比他们早,走的是奇谲的路子——使毒医人。他治好的人指不定哪天又因为其他毒病死,虽如此, 但确确实实能多活上一段时日的诱惑太大,因而还是有许多人找他治病,笑面医也来者不拒。   经他手治好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那些人无一例外是暴毙惨死, 故修真界都称他亦正亦邪。   江一剑,或许现在应该称呼他为笑面医,他拿着匕首隔空点了点曲归竹, 勾唇浅笑:“修真界第一散修曲归竹, 吾早就想见识一下, 在吾之后成名的两位医修, 你和那妙手仁心金药石, 究竟是不是如传闻中那般厉害。”   “笑面医”这个名字触动了傅斯乾的记忆,他恍然想起,当初风听寒无故晕倒, 金药石施针后曾说过的话:“笑面医有一本笔记,上面记载了一种很特殊的人,那些人表面与常人无异,身体里却流着‘肮脏’的血,他们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容器。”   笑面医被修真界诟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会用活人试毒试药,被他盯上的人无一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风听寒究竟是怎么与笑面医熟识的,有没有被笑面医发现身体的异样,有没有——   傅斯乾心猛地一坠,笑面医的记载不可能是空穴来风,那被他用作研究的人与风听寒有着相似甚至一样的身体……   风听寒周身疾风猎猎,九灭在他手中不受控制的狰狞跳动,青光流窜,杀机凝成实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的记忆:幽闭的密室,暗无天日的囚牢,他被绑在石床上,锁链锁住了他的四肢,他无法动弹,因为身体被用了药也无法失去意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拿匕首划开他的胸膛,研究那挖走会自动再生的、虚假的心脏。   每隔十日,他被挖走的心脏就会在胸膛处再次生长出来,他在空无一日的密室里依照自己有没有心跳计算时间,心脏重新长出,这对他而言不仅意味着十日过去了,还意味着所有的苦痛即将再次重演。   他的身体确实异于常人,即使接连被剖开胸膛上百次,他也没有死,胸腔中还是有心脏在不停跳动。产生的唯一影响大概是,他的身体因为成年累月的消耗,逐渐停止了成长,即使他已经成年许久,但身体一直是幼年时的模样。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意味着折磨也是无穷无尽的。   笑面医舔舔嘴唇,病态一般的目光有如包裹着毒液的藤蔓,缠绕在风听寒身上,他笑着露出毒刺,期望扎进被锁住得的人心口:“吾亲爱的小东西,当初你趁吾被那老和尚计算时杀了吾,就没有一点伤心吗?再怎么说,你和吾也一起生活了近十年,吾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会这么狠心呢?”   “好?”风听寒冷笑出声,脸上尽是嘲讽之意,“你囚禁我近十年,你的匕首无数次划开我的胸膛,拜你所赐,我身上的血肉连同那颗心,都因此换了一套‘新的’,没有一处是属于我自己的,你觉得这是好?”   “难道这不好吗?你的身体可是吾见过最——”   剑光从他肩侧劈下,狂暴恐怖的力量在他身上撕咬下片片血肉,傅斯乾周身杀气有如实质,看向笑面医的眼神凶狠,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风听寒那句话,彻底坐实了他的猜测,金药石书中的记载,正是笑面医从风听寒身上研究得来的。   傅斯乾的理智被怒火烧断,满脑子都是风听寒那句“你囚禁我近十年”,他放在心尖宠的宝贝,连头发丝都不舍得伤的宝贝,曾被眼前这杂碎随随便便剖开身体,被当作死物研究了近十年!   他恨不得,将这人削成人彘!   笑面医右臂被削去一半,鲜血喷溅出来,染红了傅斯乾的衣襟,染红了他执剑的手。   他一身素白衣衫,半边是淋漓的血点,遮日剑身上跃动着赤色的火光,将他笼罩在其中,乍一看去,倒像他是从血海中走出。   笑面医面色扭曲,身体上的疼痛令他无法保持笑意,手中的匕首也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你——”   他刚说出一个字,傅斯乾又劈下一剑,在遮日强大的力量碾压下,笑面医甚至无法挪动脚步。   一旁江清婉缓缓睁开了眼,看见这一幕惊诧出声:“老祖宗?”   江清如瞬间回神,纵然这身体里的人是笑面医,但那具身体确实是他们江家一族的老祖宗无疑,江一剑为江家付出颇多,他决不能让老祖宗的身体受到这样的对待。   “清婉姐姐,你在这里躲着不要出去。”江清如安置好她,然后便拔剑向前,“仙尊手下留情,您找笑面医报仇无可厚非,但这是我老祖宗的身体,他在世时享誉盛名,为我江家一族呕心沥血,清如作为江家子孙,决不能让他死后不得安生。”   傅斯乾瞥来一眼,他半边脸上沾了血,看起来狰狞可怖:“你想拦我?”   强大的威势逼得江清如无法向前,他横剑身前,目光坚定:“清如只想保住江家老祖宗的遗体。”   “且不说这身体早已经被夺舍,算不得你家老祖宗。”傅斯乾手腕翻转,长剑直抵江清如,“你也好,其他人也罢,今日谁都拦不住我杀他。”   江清如被遮日剑上的煞气逼退,咬牙怒吼:“仙尊怎能如此!”   傅斯乾一剑斩下,江清如身后木屋瞬间化成飞灰,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变了颜色,显出一片深沉的血意:“我怎么不能!”   “仙尊……”曲归竹心中大骇,眼前之人像是在暴走边缘,那狂暴的力量根本不是他身体能负担的。   江清如性子执拗,他认准的事,他承认的人,纵使豁出了姓名,也要去守候,他曾为昭元仙尊诸多维护,今日也为江一剑万死不辞。   少年剑式初成,已能看出风骨,若多得些时日,超越江一剑的揽星剑式亦无不可。   但这剑招在傅斯乾眼中仍然太慢,强大的修为压制,他们之间横亘着好几个境界,他动动手随便挥出一剑,就能叫江清如死得透彻。   “江清如,你待如何!”   少年执剑破开攻势,在遮日带起的风刃之下,他的脸上身上被刮开无数道血口:“请仙尊放过江家长老遗体,或请仙尊给清如一死!”   傅斯乾冷然道:“本尊还不屑于与你动手,本尊敬江一剑是个人物,若你想保住他遗体,倒也不是不可以,那我只能将笑面医的神魂从这具躯体中逼出。”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一出好戏,一个想替徒弟报几十年前的仇,一个想保住这已死之人的破烂躯壳。”笑面医伏在地上,抬起的脸上是恶意满满的笑,“若吾告诉你们,吾的神魂已经和这具躯壳连在一起了呢?吾的神魂离开,这躯壳瞬间就会化成飞灰,尔等要怎么做呢?”   江清如踉跄了下:“不,不会的!”   “他说得没错。”曲归竹一脸严肃,“江一剑修为高深,想来之前那入骨之毒就是笑面医下的,夺舍乃逆天邪术,其中禁制繁多,何况又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二者早已彻底融合,无论如何,江一剑的身体已经和笑面医的神魂无法割舍了。”   笑面医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看得傅斯乾心中怒意翻腾:“那本尊今日就对江一剑不起!”   说着,他就要一剑向笑面医挥去。   江清婉惊呼出声:“老祖宗!”   “噗——”   江清如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他竟挡在笑面医身前,硬是用身体扛住了傅斯乾这一剑。   曲归竹看向一旁的江清婉,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不明白她刚才为什么要喊那一声。   “你一心求死,那本尊就成全你!”   天空中雷云交加,黑云压城,从地底传来一阵嗡鸣声,像是厉声嘶吼,又像是沉抑的叹息,挣扎着,叫嚣着,想要从地底逃出。   傅斯乾从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崇敬,说句冷漠无情也不为过,毕竟在他对江清如出手的时候,心里没有一丝犹豫。   这个他赠了“灼之”表字的少年,在他眼里,性命一如草芥。   只见那强大力量之下,江清如周身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银色光团,将他护在其中,在遮日凝化为实质的赤色攻势内,银色光罩渐渐支撑不住,发出轻微的响声,一道道细小的裂纹悄然出现。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那银光突然冲向天际,劫雷交加,竟是一道光柱劈下,在那波纹荡开的光晕中心,江清如目光锐利,手中握着的剑也爆发出烈光,托着他向上飞去。   傅斯乾似怔了一瞬,然后视线落在那半空中的人,目光微嘲。   焚凰之火,灼而成之。   他绞尽脑汁送出了祝福,到头来还得多送一程,想不到,想不到他就是那焚凰之火!   傅斯乾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纵然可以出手打断江清如现在的领悟,但他没有那么做,只静静地看着半空中被光团包裹的人。   往日里,江清如敬他重他。   今日里,他也还江清如一场造化。   傅斯乾周遭的气势突然改变,他的发带被割破,长发在风中飞舞,狂暴的灵力卷起四周沙石,在他身旁形成一个小型的漩涡,凡有靠近的东西,瞬间就被绞成粉末。   趁着空挡,曲归竹抵住压力来到风听寒身边:“尊……风公子,仙尊的身体受不了如此强大的灵力,再这样下去,他会扛不住的。”   风听寒从长久的沉默中抬起头,露出一双如坠寒冰的眸子,却陡然扬起一抹笑:“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看他为我发疯,我期待着这一日,从他对我说喜欢开始。”   “风公子,你……”   曲归竹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一步步向前走,走得云淡风轻,好似根本不在意周遭发生的事,最奇异的是,四周如风暴般狂啸的力量遇到他就停了下来,乖顺得仿佛垂头求揉的兔子。   曲归竹:“……”   仙尊的力量伤不到魔尊,就离谱,不过她心里这么激动是为什么?   风听寒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曾在深渊里祈求上苍,想有一个人疼我护我,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里,我曾无数次失望。笑面医虽然该死,但有一件事真的没说错,我生来就不被祝福,不该存在于世,可我偏偏死不了。”   他站在风暴边缘,紧紧盯着那半身血的人,目光温柔,轻声喟叹:“之前我想要你为我发疯,现在我更想你为我活下去,这是不是代表,我真的爱上你了,即使我没有一颗真正的心,即使我从不懂什么是爱。”   他向风暴中的人伸出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使被撕碎绞开,也能瞬间撤出保护好自己。   他想赌一把,赌输了重头再来,赌赢了——   处在风暴漩涡中的人转过身来,面容阴匿在披散的发丝之间,在他身后,草木成灰,风云变色。   傅斯乾负手而立,宛若站在王座之巅,遮日横空斩下,金光塑成蜿蜒的游龙,绕在他身前身后,龙头搭在他肩膀上,张开嘴冲着不远处的风听寒放声咆哮。   天地寂灭。   傅斯乾迈开了步子,不用风听寒靠近,他自己从王座上走下来。   风听寒弯起唇角,若是赌赢了,他就将一切坦白——看来他赌赢了。   傅斯乾将手上血迹蹭掉,抚上风听寒的眼角,在他脸上摩挲,未等开口,那沉了血的眼瞳中先落了一滴泪,和着深切感情的声音嘶哑:“我来晚了。”   你来得无所谓早晚,只要你来了就好。   一时间风平浪静,曲归竹站在边缘,只看到那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扑进人怀中。   赤色的焰光下,天色乌沌,他们紧紧拥抱。   破空的光箭突然出现,擦着傅斯乾耳侧,与遮日一同刺入身后——擎着匕首的笑面医身上。   银宿握着弓飞身赶来,他脸上神情莫名,目光沉沉地落在拥抱在一起的两人身上。   曲归竹提起的心放下,急切地看向身旁之人:“你怎么刚过来?”   银宿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两人,准确是,是盯着执剑的傅斯乾。   笑面医蓄力发起攻击,却被傅斯乾用遮日捅了一剑不止,又被银宿的光箭钉入肩膀,捅了个对穿,看起来好不凄惨。   风听寒笑得温和,仿佛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不算什么:“笑面医,你后悔了吗?”   笑面医怨毒地看向面前的人,恶狠狠地对风听寒说:“后悔?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的身体不过是一个肮脏的容器,能被吾的匕首剖开该感到荣幸才对。”   傅斯乾听不得这个,冷着脸就要攻击,却被风听寒摁住了手。   面容昳丽的男人摇摇头,眼尾上挑,快意流露在眉梢:“让我来,我想亲手杀了他。”   傅斯乾停滞一瞬,侧开身任他上前,但却没有离开,拿着剑跟在他身后,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风听寒虚握一下,抓住了空中流窜的青光,他面上平静淡然,手中与他心意相通的九灭却疯狂挣动,透露出不沉着的心绪:“我可不是问你后不后悔这个,我是问你,可有后悔当初没杀了我?”   当初近十年,他都是这人砧板上的鱼肉,生死全仰仗这人一念之间,就连他“杀死”这人的时候,都是借助无量佛慈悲心留下的佛珠力量才得以完成。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在能再次手刃仇敌面前,又开始好奇,好奇这人有没有后悔养虎为患。   其实答案他大概能猜到,即便不想承认,但他真的十分熟悉这个囚禁自己近十年的人。   笑面医,他比修真界任何人都熟悉。   亦正亦邪说得好听,这人就是一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秋青和他比起来都算正常的。   果不其然,那近乎被血染透的人牵起嘴角,露出了让他十分厌恶恶心的笑,一如那挥之不去的噩梦:“吾怎么会后悔,亲爱的,你不知道你的身体有多好,连血液都掺着肮脏的东西,吾只是后悔没多挖你几颗心。你知道吗,你的心被吾拿走做过很多东西,毒药、解药、饭菜……吾将它们喂给人和畜生——”   后面的话他没有机会说出,风听寒骤然变了脸,九灭直接抽过去,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道,将笑面医抽倒在地,他张着嘴,死不瞑目。   傅斯乾从背后将风听寒拥进怀中,能感受到怀里的人在颤抖,这个认知更让他难以控制内心的戾气,他的双眼染上血色,仿若所视之处全是一片死寂。   笑面医成名于几十年前,于二十年前失去音讯,想来应当是夺舍了江一剑。   傅斯乾突然想起,在鹿微山出现的人,那带着哭脸面具的男人,用着和笑面医一样的自称。   风听寒说他曾杀过笑面医一次,应该就是笑面医“死”的那一次,被一昧留下的佛珠所伤——所以那“杀死”笑面医的幼童,其实就是风听寒?   但风听寒如今不过二十岁左右,怎么可能是他?   傅斯乾心中疑惑不已,但也没说什么,他想弄明白一切的心情远不如怀中的人来得重要,所以他只是抱紧了风听寒,轻声哄着:“没事,没事了。”   怀中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傅斯乾松下一口气,蹭在他耳边低喃:“你属于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风听寒却听明白了,这人是在回答他之前说的话,他说自己的身体都被笑面医换了一副“新的”,没有一处属于自己。   这被他所厌恶的身体和容貌,仿佛在此刻有了存在的意义。   他轻声道:“我属于你。”   在他们身后,一直被忽略的银色光团骤然炸开,江清如执剑立于半空,因为突破境界,他的身量抽长了些,褪去了少年稚气,眉宇间显出几分成熟的坚毅之色。   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在看到傅斯乾身后时停滞,泻出几丝不敢置信,而后是滔天的怒火席卷:“昭元仙尊,何至于此!”   笑面医瘫倒在地上,除去被九灭抽出的血痕,他身上还有两个血洞,胸膛上是遮日留下的,沸灼的剑气正吞噬着伤口旁边的血肉,肩膀上是银宿的光箭,透明的光箭是由灵力凝成,青龙灵力精纯,没有一丝杂质,透过光箭甚至能看到穿透的肩骨截面。   傅斯乾没放开怀中人,只单手抹去了风听寒脸上沾的血,他抬头看向江清如,怒道:“他伤我挚爱,怎不至于此?若不叫你受那非人的伤害折磨,任那匕首剖开胸膛千千万万次!”   一句句诘问劈头盖脸砸来,江清如哑然失声,他不是没听过风听寒说的话,他只是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相信,毕竟真如风听寒所说的话,那眼前这笑着的男人早就该死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那句“挚爱”。   清风朗月如谪仙一般的人,明明该端坐天阙,世人且不可攀附,怎么能被人折采入怀?   昭元仙尊是他仰望十几年的人,但眼前这个人,与他印象中大相径庭,江清如握紧了剑,他恨跌落神坛的昭元仙尊,也恨那个将仙尊拉下神坛的风听寒。   “挚爱?仙尊可知你口中的挚爱是谁?”江清如咬牙切齿道,“他是你的徒弟!”   一道道银光从江清如剑中飞出,在他身侧凝成无数道剑影,周遭停滞的风暴再度卷起,凌厉的风刃撕碎一切。   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龙卷雨击,淋淋的水珠落到剑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在寥落的天光之下逐渐清晰。   江家地处淮阴繁华地段,接二连三的异动将四周修者尽数招引过来,江家整座府邸都在刚才的风暴中被毁得七零八落,世家大族与附近门派的人怔然不发一语,只默默注视着灵力中心的人,那位被奉为正道魁首的昭元仙尊。   众目睽睽之下,傅斯乾牵起风听寒的手,笑得肆意:“他是我徒弟又怎样?我这辈子只他一个徒弟,也只他一个爱人,他是我心中所念所想,也是我毕生所求所得。”   四周一片哗然之声。   “昭元仙尊,你怎么能这么做!”   “师徒相恋,有悖纲常,有失身份!”   “仙尊这般行为,又与那魔界寡廉鲜耻之徒有何差别?”   “上天入地,正道魔界,我皆随他而去,他想怎样我都陪他。别说今日杀一个夺舍的杂碎,若伤他的人是眼前诸位,我也照杀不误。”傅斯乾睨过众人,衬着血的侧脸肃杀冷然,“纲常?身份?寡廉鲜耻?我倾慕谁,又与尔等何干!”   这一番话不疾不徐,曲归竹恍然想起风听寒的身份,又深觉那句“正道魔界,我皆随他而去”极为应景,她心头一热,不由朗声喊道:“仙尊说得没错,若是谁想拆散你们,先问问我的针同不同意,再不济,我也学那笑面医试试毒。”   天下第一散修曲归竹,用医用药救人无数,而今口出狂言,用针用毒威胁世人。   风听寒一怔,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是有毒吗,自个儿成为魔界至尊还不够,又拐着一个两个也学了些心狠手辣的招数。   听听,这像话吗?   风听寒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被剜心剔肉,受尽折磨,莫非就是为了今日的福报?有不止一个人站在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剑光如影,绞碎了方圆十里的花草树木,将房屋栅栏一并摧毁。   黑云泼墨,白雨跳珠。   悠长的龙吟声响彻天际,一条几十米长的青龙凭空显现,将那几百道剑光一并吞入腹中,又张开大嘴朝着江清如等人咆哮。   青龙盘桓在风听寒身前,巨大的龙口吐出人言:“尔等放肆,竟敢对主人出言不逊!”   世间已经几百年没出现过妖兽了,更何况是有妖兽首领之称的青龙,这等只存在于话本子里的生物,如今陡然出现在眼前,令众人大吃一惊。   银宿龙形巨大,一个龙头比好几个人摞起来都高,傅斯乾与风听寒被他的脑袋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前方众人的脸色。   他们被银宿围在身体里,阻碍了四周的视线,在嘈杂的世间,得到这一隅安宁的小天地。   风听寒紧了紧手,笑得眼角都飞起来了:“师尊,师尊,师尊。”   他叫个不停,直叫得傅斯乾眼里的血意褪去,叫得傅斯乾一颗老流氓心都软了:“在呢。”   明明是艳丽至极的容貌,往常举手投足间尽染妖冶之色,此时却像个小孩子一样,满脸天真烂漫,看不见万种风情,只一双清凌凌的眼。   那双眼里,只装得下一个人。   傅斯乾。   风听寒抬手去擦傅斯乾脸上的血,擦一点喊一句“师尊”,最后擦完了,满眼期待地问道:“你真的愿意跟我去魔界吗?”   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去魔界?傅斯乾挑了挑眉,知道这时候问这话不合时宜,只顺着他的话答道:“人都是你的了,你说愿不愿意?”   风听寒忽而笑开了,认真地看着他:“我很高兴,很高兴能流落到无极山,很高兴能遇到你。”   按理说,这话结束了,就该来一个love kiss,傅斯乾眯着眼满心欢喜地等了又等,谁知半晌也不见风听寒动作,他睁开眼一看,旁边那人不知在想什么,正自个儿傻乐呢。   傅斯乾气笑了,又想起一件事,遂掐着那人的脸恶狠狠地问:“那傻龙说你有个夫人,夸得天花乱坠的,说,那人究竟是谁?”   “嗯?什么夫人?”   风听寒呆愣地看着傅斯乾,满脑子都是刚才想的事,想眼前这人要是跟他去了魔界该怎么办,要不要自己把一半的王座分出来,还有他暗中跟进的正邪大战,是不是也该提前处理了……他在想正事,这人竟然在问我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夫人长夫人短的!   谁的夫人?哦,他的。   !!!   风听寒惊得瞪大了眼,因为脸被捏住没办法动弹,扁着嘴有些疑惑:“我没夫人啊。”   在傅斯乾危险的目光中,风听寒福至心灵,从善如流道:“我就师尊一个夫人。”   傅斯乾脸色稍霁,揉了一把手下的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风听寒哭笑不得:“我第一次见银宿就是和师尊一起,这段时间也没离开师尊身边,除了你之外哪还有其他人啊?”   傅斯乾一僵,气势顿时虚了,风听寒说得没错,从银宿出现开始,他俩一直待在一起,哪里有其他人!   但是那傻龙也不像会说谎的样子,他说的那最配风听寒的人——等下!   傅斯乾与风听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东西,这算什么事啊!   傅斯乾松开手,无奈扶额。   “噗嗤。”风听寒笑得眉眼弯弯,戏谑不已,“所以银宿将百景图中的师尊当成了我的夫人,然后师尊因为这件事拈酸吃醋了?”   傅斯乾故作凶狠地瞪他一眼:“闭嘴!”   风听寒不以为意,笑着说出了最后一句:“原来师尊是在吃自己的醋啊。”   傅斯乾也没有想到,敢情他骂了半天的小婊砸就是他自己,呕吼,他绿他自己?   那傻龙!他定要好好收拾一顿!   外头突然掀起一阵狂澜,旁边青龙的身体剧烈晃动起来,二人瞬间收敛神情,仰头向天上望去。   只见那穹天之上,踏着祥云而来的人挥手一道剑光,看着狠厉却没伤银宿分毫,堪堪停在他身侧,在地面上砸出好几个大坑。   风听寒拍拍银宿,沉声道:“变回去。”   一声愤怒的龙啸声直对苍穹,现在变回人身无异于临战脱逃,小青龙咽不下这口气,只当没听见风听寒的话,几次三番朝天上来人发出挑衅。   长空万里剑气浩荡,裹挟着雷霆之势,将斩未斩,直指银宿。   风听寒怒不可遏,腾空一抓,九灭率先迎上剑气,狂乱的青光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将那剑气撕咬零碎,然后吞入腹中。   他无意再隐瞒身份,修为也不再克制,不输于渡劫期高手的修为令周遭众人大吃一惊,就连一旁的傅斯乾也皱了皱眉。   风听寒身上有太多谜团,他曾刻意忽略的地方如今都展现在眼前,每一条每一件都昭示着,他的徒弟不是普通人,不是《至尊神主》里的傻白甜男主,也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傅斯乾紧了紧手,一想到自己是和周围那些人一块发现这一切的,心里就略微有些不舒服。   他想做风听寒的第一人,无论什么方面。   九灭像一条从天夺下的劫雷,吞噬了剑气又抽在旁边小青龙身上,灵力擦在龙鳞上,激起一片噼里啪啦的火花。   银宿骤然回头,然后垂着头委屈巴巴地“嗷呜”一声。   风听寒没看他一眼,倒是一旁的傅斯乾提醒道:“说了让你变回去还不听,他是心软,见不得你被别人伤着,但也忍不了你忤逆他,你可明白?”   巨大的龙头沉默半晌,然后摇身一变,银宿抿着唇落到地上,小声唤道:“主人。”   风听寒斜他一眼,然后朝不远处的曲归竹喊道:“曲庄主有空吗,过来帮我治条龙。”   曲归竹眼睛一亮,屁颠屁颠跑过来,狞笑出声:“有空有空,是撬龙头挖龙脑呢,还是剥龙皮抽龙筋呢?”   银宿觉得之前那龙筋又隐隐作痛起来,这些人类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想剥他的皮抽他的筋,还是主人好。   小青龙眼巴巴地看着风听寒,期待他能给自己讨个公道:“主人,你听听这女人说的话,也太恶毒了吧!”   风听寒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真诚发问:“这傻东西有脑子吗?”   傅斯乾摇摇头:“够呛。”   曲归竹叹了口气:“恐怕没有。”   银宿一点青龙泪硬生生被逼了回去:“……”   主人你不爱我了吗?哦,你没从爱过我。   小青龙一脸萧瑟,被曲归竹拉到一旁看脑子……不是,看身上的伤。   傅斯乾眯眼看向天际,那从云端缓缓走下的人,他将风听寒护在身后,无论小徒弟修为高不高,他都无法容许自己躲在后面。   他握紧了剑,做好了来一人砍一人,来一对砍一双的准备,谁料刚举起遮日,就愣在了原地。   得,又是熟人。   能发出那样凌厉剑气的,怎么着也得是个人物,傅斯乾方才是这样猜测的。   可不真是个人物嘛!   乐正诚和叶茗光一前一后落地,视线从四周扫过,最后落在傅斯乾身上,抢先开口:“刚才看到天生异象,像是妖兽肆虐,昭元你们可有受伤?”   刚涂了一脑袋药的妖兽银宿:“……”   合着这特么不是敌人?   傅斯乾、风听寒:“……”   风听寒默默收起九灭,低着头一言不发。   傅斯乾揉了揉眉心,语气疲惫:“无碍,乐正兄怎么突然来到淮阴?”   “无极山出事了。”乐正诚一脸沉肃,“之前因为熙华仙尊的事,我广发消息给各大门派,约定明天在无极山一聚,谁知魔界众人突然攻入无极山,他们人多势众,我只能和茗光带众弟子下山。本想给各大门派发出讯息,让他们不要赴约,谁知沿路走来,听闻不少门派受到不同程度的攻击。方才正看到淮阴异象,我以为是魔界又在袭击,便和茗光特地赶来相助。”   “魔界中人大肆进攻正道门派?”风听寒大惊。   傅斯乾拍了拍他的手,突然问道:“怎么不见晏君行?”   叶茗光和乐正诚对视一眼,后者叹了口气:“说吧,告诉昭元无妨。”   叶茗光点点头,她走上前来,回道:“长陵仙尊已失踪数日,我与乐正兄遍寻不得。”   傅斯乾拧了拧眉,看向她的胳膊,那右臂衣袖垂下,俨然是空荡荡的:“这是?”   叶茗光眼神一暗,却也没太当回事,解释道:“之前与劫走小帝王的人打了一架,被那人的剑所伤,一直不见好,后来回了无极山,金老先生看过后说保不住了。”   傅斯乾看向乐正诚,他之前将萧念远的事尽皆传信回了无极山,怎么听叶茗光这话里的意思,竟像是不知道此事一样。   乐正诚没多说,一脸正常,倒叫傅斯乾不好意思发问。   旁边疾风略过,以江清如为首,众人皆走了过来。   江清如神色莫辨,开口即发问:“昭元仙尊与其弟子苟合,凌云仙尊对此有什么看法?”   “苟合”二字令傅斯乾冷了脸,立刻握紧了风听寒的手。   乐正诚似有些惊诧,见傅斯乾没反驳,遂回道:“此事乃昭元私事,我们俱是外人,没有资格置喙。”   “无极山的事,昭元仙尊的事,关你什么事?!”茗光仙尊性子火爆,当即对着眼前众人劈头盖脸一顿骂,“魔界都攻进各大门派了,你们还在这七嘴八舌地议论昭元仙尊和他徒弟的情爱之事,再等几天魔界大军将正道灭光了,我看你们一个个还有没有心思多管闲事!”   众人一惊,然后纷纷议论起来,江清如连忙问道:“魔界进攻?那现在情况如何?”   乐正诚沉声道:“无极山被攻陷,我与茗光已联合各大门派,集结正道修者,准备三日后上无极山,同魔界开战。”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新一卷了,高能剧情开启,掉马倒计时~   感谢在2020-11-11 20:50:44~2020-11-13 16:0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语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涅槃听清雨8   众人随着乐正诚一起去到他们现在的驻地, 此处是药神庄幸存的人留驻的地方,有不少熟面孔,包括殷慈在内, 还有不少其他门派的人, 想来应该是乐正诚提到过的, 其他被魔界众人袭击门派中的修者。   地方不大, 但防护十分坚固, 药神庄主事的人迎出来, 热情地帮众人安排了住处。   关于江家之事还没有处理完, 江家子弟不少死于笑面医之手, 能主事的江一剑早被夺舍,江文一堕魔被斩杀,江武一变成了傻子, 目前只剩下江清如能说得上话。   虽然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得差不多了,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得再说一说。   在此地能排得上辈分的有药神庄殷老庄主,凌云仙尊乐正诚, 茗光仙尊叶茗光, 三人将众人召集在一处,为了公平公正,还邀了其他门派的修者旁观。   江清如与江清婉坐在一处, 江清婉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 她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憔悴, 脸色白得几近透明, 江清如劝道:“清婉姐姐, 你真的不需要去休息吗?”   江清婉摇摇头,笑得意味深长:“不用,我已经等这天等了很久了。”   江清如皱了下眉, 正想问她这话从何提起,主座上药神庄殷老庄主就开了口:“江家一族发生的事,老朽已了解大概,据说是江家主堕魔,昭元仙尊才将其斩杀?”   傅斯乾颔首:“当时江文一堕魔太深,根本认不出他的身份,我徒儿风听寒与他打斗许久,那魔气衰减,才显露出他的身份,但为时已晚,我那一剑力量过甚。”   他这一句“一剑力量过甚”先发制人,虽引得众人咋舌,却也没人好意思再揪着这事做文章,不过众人心里俱有一个疑问:这力量得多过甚才能一剑将人劈得渣都不剩一点?   殷老庄主亦想到这一层,干笑两声:“不愧是昭元仙尊,三秋威力不减当年。”   傅斯乾还未开口,就听得江清如接过话茬:“不是三秋,那把剑不是三秋。”   “昭元?”乐正诚疑惑抬眼。   殷老庄主也问道:“这剑的问题,可否请昭元仙尊解释一下?”   这就是他不愿意与正道为伍的原因,一个个都装得道貌岸然,表面清高,涉及自身的利益时却只会和稀泥。   风听寒轻笑出声,嘲意愈盛:“问来问去,不就是想问我师尊怎么不用三秋吗?”   傅斯乾乐得看风听寒为自己出头,只老神在在地曲指,有一搭每一段地扣着桌案,含笑看着他,不发一语。   乐正诚不悦皱眉:“听寒,注意言辞。”   傅斯乾极轻地嗤了声,众人以为他要教训自己徒弟了,都等着看好戏,谁知傅斯乾只是把自己的茶递给风听寒,温声道:“口干不干?喝点茶。”   风听寒一腔火气瞬间熄灭,乖乖地捧起茶杯,自顾自地喝起来,一脸温顺,看得众人大跌眼镜,纷纷在心里感叹,昭元仙尊真是驭夫有术。   曲归竹连连点头,不愧是昭元仙尊,这一番行为极妙,既安抚了脾气不好的魔尊大人,又没下凌云仙尊的面子。   小青龙被摁在座位上,瞪着乐正诚磨了磨牙:“那人是谁?竟然敢对主人这样说话!”   曲归竹斜他一眼:“那是无极山的凌云仙尊,很厉害的,和你主人的夫人一样厉害,之前在天上舞出那剑气的就是他。”   “没有。”银宿转过头,认真地对她说,“他没有我主人的夫……那登徒子厉害,那登徒子很厉害,真的。”   曲归竹眼中闪过诧异,这傻龙今儿个犯病了吗,竟然会承认仙尊厉害,还是被之前凌云仙尊刺激到了?   “没事,你总会超越他的。”曲归竹歪了歪头,“我们的小龙人还没成年呢,成年了一定非常厉害。”   银宿脸一热,哼哼唧唧地偏开头,小声嘀咕:“女人,虽然你很有眼光,但是也不能胡说。”   曲归竹看着他耳根的红意,忍不住弯了眼,这傻龙原来这么纯情的吗?   殷老庄主斟酌着开口:“方才说话的是昭元仙尊的徒弟吧,说得没错,仙尊以三秋成名,吾等也是关心,为什么斩杀堕魔者不用三秋,那炽火明明是最克阴邪之物的。”   一提这个,风听寒的暴脾气又上来了,傅斯乾都没拦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座位上跳起。   “为什么不用三秋?因为三秋断了啊,断成几截了。”   他这话一出,满座哗然,乐正诚猛地抬眼望来:“昭元!”   傅斯乾无奈扶额,他当初懒得解释,索性就将这事隐瞒了下来,没告诉乐正诚。   仍嫌不够似的,风听寒又冷声道:“三秋是怎么断的,诸位知道吗?是为了阻止堕魔的熙华仙尊毁灭世间,在鹿微山那场大战之中,师尊借助天雷之力击败熙华仙尊,不止三秋断成几截,就连师尊自己也身受重伤,经曲归竹前辈医治,养了半个月才醒来。而江文一堕魔,师尊为护我斩杀他,仅仅因为用的不是三秋,诸位就咄咄相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师尊做了什么人人得而诛之的事。”   一室寂静,傅斯乾轻笑出声,得着个厉害的词就要用上,不是他说,他大宝贝这个语文真的是,就十分牛逼!   傅斯乾不知道的是,因为他这一笑,其他人心里抖了不知多少下,都以为他这是生气了,那笑也是嘲讽的笑,登时噤若寒蝉,低着头默不作声。   乐正诚心中震荡,连自己一直隐瞒的熙华仙尊堕魔之事被风听寒抖出来了也顾不上,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昭元,这是真的?三秋真的断了?那你的身体?”   三秋是昭元仙尊的本命法器,剑在人在。   众人齐刷刷抬起头,眼中俱含了热泪:“三秋断了,那仙尊?”   傅斯乾被这突如其来的伤感气氛杀到了,无奈摊手:“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多亏曲医修的治疗。”   一道道热切的目光又投到角落里,曲归竹被看得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她不就走了会儿神吗,又发生了什么事,这怎么一个个瞅着她都像下凡的活菩萨一样?   殷老庄主长长地叹了口气:“昭元仙尊大义,实在是吾辈楷模,这三秋断后,仙尊可寻到趁手的法器了?”   他这旁敲侧击,就为了问出一剑斩杀江文一的是什么剑,倒也是正常,当日有不少人看见,都说那剑具有强大的力量,殷老庄主也是被推出来当出头鸟的。   傅斯乾挺理解他们这种心态的,没多拿乔,试探召出在他丹田灵府安了家的遮日,没想到这一次挺顺利,许是察觉到傅斯乾不是想赶自己走,遮日瞬间化作一道流光落入他手中。   长剑上金光流转,傅斯乾没有刻意收敛力量,从遮日上流出的力量澎湃,凝成有如实质的厉刃,冷冷刮在众人身侧,一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不至于受伤,这更像是一个小小的警告。   傅斯乾十分诧异,这样的行为落在他眼里,十分像遮日在为自己讨回公道。   这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风听寒笑了笑,拿起傅斯乾刚添了水的杯子,喝得不亦乐乎:“师尊,看来这遮日还挺通人性的。”   傅斯乾一惊,愣了一瞬,抬眼看着他,心道我觉得你也挺懂我的,不然怎么我刚想了什么,你直接就问出来了。   但他没直说,这话说出来还不得叫身旁那大宝贝得意得尾巴翘到天上去?傅斯乾一贯会装,面上丝毫不显,状似无意地问道:“何出此言?”   风听寒抿了口茶水,骄矜道:“那群人都受到了遮日力量的警告,师尊能看出来吧,但我没有,说明遮日也懂师尊心里孰轻孰重,不舍得伤害我。”   傅斯乾心都软了,他是真的受不住风听寒跟他撒娇,黏黏糊糊地说些特别可爱的话,一听就让人心里欢喜得不行,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就贼可人疼。   不过风听寒倒提醒了他,遮日貌似是真的能理解他的心情,难道三秋断了,他就能和遮日产生共鸣了?不对,三秋是与原主结了印的剑,他占了原主的身体所以能使用三秋,如今即使没了三秋,他这具身体也不可能与其他法器产生联系。   这事情太怪,傅斯乾摇摇头,他从未听过这样的传言,肯定是有什么他没注意到的原因。   乐正诚紧紧盯着傅斯乾手中的剑,他的目光太过热烈,以至于傅斯乾一抬头就发现了,还以为他认出了这是放在藏兵阁里的遮日神剑。   “这是什么剑?”   傅斯乾心下诧异,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沉着回道:“此剑名遮日,曾为无上尊者唐洛年法器。”   他话音刚落,不待其他人反应,手中的遮日神剑先不干了,发出一阵嗡鸣声,剑光凌厉成影,像是在反驳他的话。   傅斯乾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一脑门子雾水。   风听寒先回过神来,屈指往剑身上一弹,一个微小的光球砸到遮日上,将那嗡鸣声打断,室内又恢复了平静。   “神剑有灵,想不到竟是失传已久的遮日!”乐正诚激动不已,连连抚掌大笑,“无极山有昭元仙尊,定能繁荣久昌,正道之中有昭元仙尊,定能大败魔界!”   众人纷纷附和:“没错,定能大败魔界!”   魔尊风听寒嗤笑一声,又喝了口茶水,且不说你们昭元仙尊能不能以一人之力对抗魔界众人,这仙尊现在可是他的人了,答应了要随他去魔界的,这日后就是魔界半个魔尊,哼哼。   知晓真相的还有曲归竹,她强忍着笑意,这群人真是傻不拉几的,指望谁不好,指望这位仙尊,知不知道你们仙尊都快被魔尊大人拐跑了?   傅斯乾干笑两声,极其不适应正道中这种加油鼓劲的方式,他手中遮日像是霜打的茄子,想来是被刚才风听寒那一击磨去了戾气。   思及此,傅斯乾又露出点笑,他的大宝贝哪哪儿都好,他的神魂和心知道,现在连他的法器都知道——   他的法器!   有如醍醐灌顶,傅斯乾恍然大悟,有一个被他忽略的可能:遮日会不会和他结过印?   和他,真实的他。   这样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遮日与他心意相通,完全是因为认出了他的神魂,昭元仙尊的身体只是一个容器,他的神魂拿这身体当作躯体,他的法器便拿这身体的丹田灵府当暂时的旅馆。   啊,这听起来还真挺不要脸的。   不要脸的傅斯乾愈发觉得这个猜测是真的,自从觉得自己可能有实体之后,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种感觉指引着他,告诉他这个想法是对的。   这么一想,傅斯乾看着手中遮日的目光愈发和善,这东西有可能是他解开自己身份的关键啊!   许是感应到他内心的想法,遮日剑光大盛,并没有伤人的凌厉,只是耀眼得很,还只往一个人身上照耀。   风听寒不适地遮住眼,心中连连骂道,这劳什子的遮日大抵是真有灵性,并且现在已经显现出活腻了的趋势。   傅斯乾刚雀跃起来的心立马冷了下来,他一把将剑拍在桌上,丝毫不顾桌上被砸出来的裂痕,抬手一道灵力,直接往剑上砸了下去。   屋子里长眼的人都看明白了,然后不约而同的一脸复杂表情,像看了一出争风吃醋的大戏。   这剑太有灵性了,活像个正宫娘娘,看看仙尊喜欢的人就想去挑衅,挑衅成功了,结果被仙尊给狠狠地收拾了。   至于为什么风听寒不是仙尊的正宫娘娘,看看他那张妖艳绝色的脸,哪家正宫长这样,一点都不宜室宜家,这明明是祸国宠姬!   还是能引得冲冠一怒的那种。   风听寒本来还想着怎么收拾这把破剑,可巧有人替他动手了,当即也一脸得意:“这是想跟我炫耀吗?”   傅斯乾冷嗤一声,当着众人的面掐住他下巴,把他看向桌子上遮日神剑的脸扭向自己,恶狠狠地说:“不许看它!”   这一声没刻意控制音量,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傅斯乾恐怕永远也猜不到,他今日这一举动,会引起往后多少流言,比如:仙尊的占有欲也太强了,做仙尊的道侣,眼里只能看仙尊一个人。   “剑傻你也傻吗?剑分不清主人,你分不清光厉不厉害?”傅斯乾说着口气又缓和下来,温柔地抚着他眼皮,“这么漂亮的眼睛,伤到了怎么办?”   风听寒脸一热,吞吞吐吐:“我,我知道了,我下回不看它。”   傅斯乾点点头,满意地看着风听寒从耳根泛起的红意,那绯色一点点染上他脸庞,将他整张脸衬得艳丽无双,只一眼就叫人再无法移开视线。   遮日在桌上不停颤动,发出细微的响声,似是控诉,又似抗议。   傅斯乾打算好好警告这不识趣的剑一番,还要算算之前在藏兵阁里的账,强行结印,害得风听寒差点在神剑幻境中出不来,想起这件事他就一阵后怕。   久久沉默不语的江清如突然出声:“所以仙尊就是一剑,没查过任何事,没想过我父亲可不可能是被陷害的,就那么一剑,就将我父亲斩杀,甚至连遗体都不曾留下。”   这话说得在理,却也有些强人所难,在那危急关头,谁能想到要查明事情真相,将心比心,他们是做不到的。   当然不少人也存了别的心思,他们做不到,可不代表仙尊做不到啊。   人天生就会苛责,不需要去学,他们厌恶不平等,又无法接受平等。   人群中传出一道声音:“仙尊此举确实欠妥,以昭元仙尊的能耐,将人暂时困住也可以,且不说江文一是江家的家主,就是魔界之徒被擒也应给与他悔过的机会,哪里至于一上来就要人命。”   有了开头,接下来就容易得多,一时间响起众多呼应的声音。   “这话说得没错,我们正道崇尚教化,心狠手辣的是那魔界之徒。”   “倒也不是为难昭元仙尊,只是此事确实欠考虑。”   “就是江文一真的堕魔了,可他也没伤过人……”   众人越说越来劲,听得傅斯乾一脸佩服,这几张嘴还真是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强词夺理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他开了眼了。   傅斯乾按住风听寒的手,将那青光一并拢下,抬头迎上了众人,随意道:“此事确实是我欠考虑。”   能让一位强大的仙尊低头,某种程度上极大地满足了一些人的虚荣心,嘁嘁喳喳的众人一静,皆等着他的下文。   傅斯乾摩挲着风听寒的手,吊儿郎当地笑:“我就不该出手,也不该掺和这事,让堕了魔的江文一把满口仁义道德的人都杀干净才好,诸位是这个意思吧。”   满口仁义道德的人:“……”   这讽刺得太明显,一时间众人哑口无言。   殷老庄主见气氛突然凝滞,打了个圆场:“大家也是为了仙尊的名声着想,毕竟这事再加上仙尊的……私事,一起传出去总不那么好听。”   “哼,不好听?”叶茗光大刀阔斧坐在位子上,柳眉半蹙,“昭元仙尊成名这么久,向来不缺对其品头论足之人,早八百年就把人家编排遍了,现在又假惺惺地说什么为人家名声着想,私事都得合了旁人的意不成?”   “话也不是这么说,茗光仙尊可是误会我等了。”   叶茗光怒道:“究竟是不是误会,只凭你一张嘴说了算?”   傅斯乾乐得看戏,他是真没想到叶茗光会为自己出头,这位与原主有嫌隙的茗光仙尊向来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他本以为是相看两相厌,没想到还特么患难见真情。   堂上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乐正诚不知为何沉默不语,叶茗光将桌子拍得连连作响,而事件主人公傅斯乾正拉着自己小情儿的手干着流氓事说着流氓话。   就在此时,一道温软的声音突然响起,瞬间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昭元仙尊没有做错,江家藏污纳垢,江文一死有余辜。”   “清婉姐姐!”江清如满脸震惊,目瞪口呆地看着身旁突然站起来的人。   江清婉没理睬他,自顾自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大堂中央,对着主座上的人弯了弯腰:“小女子江清婉,有一桩冤想请诸位断一断。”   风听寒把手从傅斯乾手里解救出来,微微坐直了身子,这场他期待已久的好戏终于要上演了。   江清婉身上的伤太重,刚说了这么一句话额头上就冒出了冷汗,唇上未有血色,整张脸白得几近透明。   叶茗光向来怜爱女子,见状直接从主位上走下来,她是玲珑心思,看出江清婉与江清如之间有龃龉,遂将江清婉扶到一旁的空位上,并自个儿把剑往桌上一摆,直言道:“你且说说,若真有冤屈,本尊替你断。”   江清婉柔柔一笑:“多谢茗光仙尊。”   她挑的就是这个时机,叶茗光成名前是为女子仕官,眼里向来揉不得沙子,坊间戏称茗光仙尊为世间姑娘家的保护者。   “我姓江名清婉,是江家二爷江武一的养女。”她顿了顿,视线似有所指地掠过江清如,平静道,“也是江家家主江文一的亲生女儿。”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江清如大惊:“清婉姐姐,你在说什么?!”   江清婉看着他的目光冷淡如水:“我是江文一与其原配夫人所生,与江清如一母同胞,因生来体质特殊,被江文一弃于乱葬岗,后来又被江武一领养。”   “怎么可能!清婉姐姐,我知你恨父亲和二叔,但没必要这样编——”   “我当然恨他们。”江清婉打断他的话,将袖子卷起,“江文一弃我,江武一对我非打即骂,这一身伤痕就是凭证,我如何不恨?”   叶茗光拧了拧眉:“你所言可当真?”   江清如苦笑出声:“清婉姐姐,二叔确实对你不好,你恨他无可厚非,可他毕竟将你养大,还说此生只你一个女儿啊。”   江清婉听到这话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古怪:“他当然得将我养大,还得将我养到十八岁,届时才好依靠我的炉鼎体质突破停滞多年的金丹境界啊。”   “炉鼎体质?”殷老庄主惊呼出声。   一时间满座震惊,殷老庄主从主位上下来,搭着江清婉的手腕查探,片刻后面色复杂,对着众人点了点头:“确实是炉鼎体质。”   江清如跌坐在地上,心里乱成一团。   叶茗光沉下脸色,冷然道:“你且继续说下去,我倒要看看,这江家一族还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江清婉突然开口:“其实堕魔的人并不是江文一,而是江武一。”   江清如眼睛一亮:“父亲他……”   “江武一于多年前堕魔,我身上的伤就是他失去意识时打的,他与魔界早有勾结,前任魔尊封止渊之死,就是他和魔界众人一同谋划的,我曾无意中听到他们谈起此事。”江清婉不急不慢地说,“江武一要靠魔界之人的帮助才能保持自己不被心魔反噬,而江文一为了提高修为,强行将江武一的修为吸收进自己体内。”   风听寒猛地一拍手:“没错,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江文一身上的魔气无法再生,且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的问题,而江武一被强行吸收修为,所以才变得痴傻。”   傅斯乾眸中划过诧异,自己的小徒弟,似乎对于魔气一事了解不少。   江清如怒斥出声:“不可能,父亲不会那样做,二叔也不会!”   江清婉认真道:“我说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虽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切,但诸位只要查一查江武一的神魂就知道了。”   搜完神魂,这个人也相当于废了。   曲归竹打量着江清婉,这个女人不简单,被拘在深闺大院,竟对修真界乃至修者的事情如此了解。   傅斯乾轻声笑问:“江武一不正好没死,诸位不想查出事情真相?”   “不可!搜查神魂会让二叔——”   江清如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查一下也无可厚非,反正江武一现在也痴傻了,诸位意下如何?”   不少人纷纷附和:“我同意,堕魔的不是江文一就是江武一,江文一死了,总不能因此不处置江武一。”   ……   后事不表,从那日起,江清如就失去了踪迹,而江清婉改了名姓,拜入了无极山茗光仙尊门下。   “可惜江家的小凤凰刚涅槃就遭此打击,淮阴江家势微,虽未灭门却胜似灭门。”随着话音落下,一盏盏灯亮起,“这些事我都翻来覆去讲了无数遍了,您早该听烦了吧?”   “是烦了,燕方时吗?”嘶哑的声音响起,床榻上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什么时辰了?”   燕方时激动得又哭又笑,声音颤抖:“距离正邪大战结束已三个月,尊主您睡了整整一百日!”   男人似疲惫至极,无声叹道:“百日。”   作者有话要说:  新一卷得下一章了,觉得倒叙会比较舒服。 第83章 大梦忽已晚1   星辰寥落, 撒了一地清辉。   傅斯乾端坐在冰棺之上,仰望着漫天流逝的尘光,幽幽地叹了口气。   在他旁边, 摇着扇子的晏君行笑着睨了他一眼, 又看向重天星阙, 满脸尽是怀念:“昭元,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鲛林蝶海, 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傅斯乾眼皮都没抬, 直接反驳道:“我不是昭元。”   晏君行好脾气地笑笑:“那我该叫你什么?北海战神?还是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傅斯乾无言以对, 只当没听见这话, 转过身就想往冰棺里钻,他现在是神魂状态,自正邪大战时与风听寒交手, 昭元仙尊的身体被毁灭,他醒来就在此地了,冰棺里放的是他的身体。   他真正的身体。   思及此, 傅斯乾又叹了口气, 一时间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是这么有名的人物,从上古时期就没有敌手, 一个人弑杀了满天神佛, 忧的是他正在慢慢恢复前世的记忆, 随着神魂与身体融合, 每一天都会想起一点。   比如这几日想起的是在杀了神佛之前, 他把自己大宝贝的前世杀死的记忆。   晏君行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无恶意地问道:“现在该记起当年的封渊之战了吧,北海战神, 也就是你,一剑捅进挚友封止渊心口,将其推落流火渊,怎么样,有什么感受?”   傅斯乾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认真地纠正道:“第一,我们不是挚友,他爱我我也爱他,这叫世间有情人;第二,不是我将他推下流火渊的。”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后面那句话傅斯乾说不出口,他能对着晏君行装作若无其事,但心里却骗不了自己,和上古时期一样,他仍对封渊之战悔恨不已。   晏君行耸耸肩:“随你,反正杀了自己爱人和挚友都差不多。”   傅斯乾一噎,慢慢沉下脸:“那你呢,策划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唤醒我的神魂,让我借昭元仙尊的身体重生,又策划我收风听寒为徒,挑起正邪大战,战后又费尽心思找到我的身体,长陵仙尊晏君行,或者该叫你批命人,你想做什么?”   晏君行目光渺远,,缓慢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小聚过一次,你问我何处心安,当时我说这世间并无心安之处,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虽无心安之处,却有能叫我心安之人。”   傅斯乾回忆了一下,突然问道:“那个给你剥瓜子的人?”   晏君行似乎有些诧异:“你竟然记得这个?”   傅斯乾瞥他一眼:“倒也不是特意记的,只是觉得那时候的你有些悲伤,虽然笑着却像要哭似的,有些同情罢了。”   晏君行:“……同情?有那么离谱?”   傅斯乾一脸冷漠:“没有,我编的。”   晏君行:“……”   “其实这几日里我有思考过,你为什么要带我来鲛林蝶海。”傅斯乾想了想,又从冰棺里爬出来,其实那棺材是透明的,在里面和外面差不许多,“晏君行,你是渊族之人吧,那个百年前在长澜之战中被灭亡的异族。”   晏君行没说话,他的脸隐匿在月色下,显出几近透明的澄澈。   看来是他猜对了,傅斯乾继续道:“后来我有去查过,长澜之战起因都被刻意模糊了,只剩下一些坊间传闻,说是战魔谢焱走火入魔欲毁灭修真界,渊族助纣为虐,方才导致修真界戮力同心,掀起诛杀战魔的长澜之战。”   “胡说!”晏君行怒极反笑,“明明是世人贪恋渊族美色,强取豪夺,谢大哥为救回被抓走的渊族人,得罪了正邪两道,才有了自诩正义的长澜之战。”   傅斯乾恍然大悟:“所以谢焱就是那个给你剥瓜子的人?”   晏君行哼了一声,算作应答。   傅斯乾啧啧赞叹:“铁汉柔情,不过你也真好拐,谢焱剥个瓜子就把你收服了。”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晏君行否认完又不爽起来,嘲讽道,“剥个瓜子总比捅心窝强,我要是封止渊,别提和你在一起了,肯定得先捅你个十遍百遍。”   不久前刚被捅了一遍的傅斯乾:“……”   得,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傅斯乾一言不发地往冰棺里钻,去他娘的晏君行,活该没人给剥瓜子!   “别急着走,再聊会儿。”见他没反应,晏君行又道,“之前你问的那些事,不想知道答案了吗?魔界你那小情儿也有消息了。”   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傅斯乾再次从冰棺里飘出来:“什么消息?”   “我可真羡慕你啊。”晏君行极轻地笑了下,无端生出些苍凉,“他醒了,封止渊醒了。”   明明是一缕神魂,傅斯乾却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又跳动起来了,他醒了,封止渊醒了,风听寒醒了,他的大宝贝醒了。   晏君行忽而问道:“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封止渊用风听寒是身份骗了你这么长时间,还在正邪大战上把你‘杀’了。”   傅斯乾一脸认真:“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巴不得他不是傻白甜的模样,巴不得他能保护好自己。”   他这话倒没作假,自从鹿微山一战后,他就感受到昭元仙尊的身体即将撑不住,他那时思虑最多的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风听寒该怎么办。   他的小徒弟,心软得很,如果没有自己在身边保护,该怎么在世间走下去,以至于他选择当着修真界众人面宣告风听寒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所求不过是在自己离开后众人能有所忌惮。   所以风听寒隐藏的身份,某种意义上其实让他很满意。   但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不过随着记忆一点点回拢,那点气就尽数化作了心疼,心疼独自一人走过漫长岁月的封止渊。   不过这些话没必要说出来,傅斯乾压下心中情绪,问道:“不是说要替我解惑吗?”   晏君行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说:“就你炸我那本事,自个儿猜不出来吗?”   傅斯乾:“……你究竟说不说?”   “说说说,行了吧,也不知道封止渊看上你哪儿了。”晏君行一脸嫌弃道,“你猜对了一些事,也猜错了一些事,大抵参半吧,比如唤醒你神魂的并不是我,我只是将你的神魂引到了昭元的身体内;又比如让你收风听寒为徒一事,我只是算到有异数,而风听寒就是那异数,并没有想到你会收他为徒;至于挑起正邪大战和找到你的身体,其实是一个原因,你不妨猜一猜。”   傅斯乾略一思忖,试探道:“你想复活谢焱和渊族人?”   “不愧是北海战神,对于复活之术了解颇多。”晏君行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就像你复活封止渊那样,我也想复活所爱之人。”   良久,傅斯乾颇为同情地看着他:“我刚才又想起一点东西,只能说你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封止渊不是我复活的。”   晏君行身体一僵,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   傅斯乾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字面意思”,然后就飘回了冰棺内,他醒来已有月余,照神魂融合的速度来看,大抵再有半月就能行动了,届时他就能离开鲛林蝶海,去找他的执念与痴念了。   也不知那人醒了后有没有想起自己。   宫殿内烛火绰绰,斜倚在王座上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双沉冰碎雪的眼眸,一一扫视过殿下跪着的众人,忽而支着额角轻声喟叹:“算来,本尊已有些日子未见你们了。”   这偌大魔宫,殿下跪了整整一片,无不是为了那王座上的男人——封止渊。   本该死了的前任魔尊。   黑纱裹身的女子抬起头来,目光中满是痴迷:“尊主,您身体可好?”   不知想到什么,封止渊慢慢牵起嘴角:“托左护法的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尊主,我——”宋如欢被掐着脖颈重重甩到旁边殿柱上。   “本尊让你说话了吗?”封止渊脸上笑意未减,声音却冷得刺骨,“左护法勾结外人算计本尊,策划推动正邪大战,又费尽心机借正道之人的手,捅了本尊一剑,诸位觉得,宋如欢该当何罪啊?”   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大殿上鸦雀无声。   片刻后,一人缓步上前:“属下认为,罪该万死,但顾念左护法的功劳苦劳,不若投入禁地,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   宋如欢猛然抬头,厉声呵道:“燕方时!”   王座上的人抬手一挥,将宋如欢扇倒在地,她嘴里不停往外冒血,再说不出一个字。   封止渊捏了捏眉心,似倦极道:“就听右护法的,投入禁地前先将血肉剥离,一身骨头敲碎。”   宋如欢是鬼修,半身骨肉是存活于世的凭证,一身骨是修为的凝聚,剃肉碎骨,相当于将她全身修为散尽,无法入轮回,只能漂泊于世。   将三十一门内背叛他的人一并处理干净,封止渊又命人去将曲归竹找来。   百日,心口疼得他做梦都在想刺他两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傅宝:他醒了会不会想我?   封总:伤太疼,疼得我做梦都在想刺伤我的人。   风总变封总啦!   慢慢展开故事,前世今生插叙,楔子里的事会说清楚哒。 第84章 大梦忽已晚2   自正邪大战后, 他时常沉在梦里,百日内想了许多,想那个捅了自己两剑的人, 醒来后又在想为什么自己会安然无恙的醒过来, 难道是曲归竹救的?   大战结束后, 曲归竹跟着一道回了魔界, 栖梧山庄本就是魔界的下属, 包括烟华楼在内, 此次尽皆暴露在修真界面前。   曲归竹来得很快, 到了殿上先恭敬地行了一礼, 她可不敢挑战这时候的魔尊:“叩见尊主,尊主能醒过来,真是可喜可贺。”   “嗯?”封止渊疑惑抬眼, “不是你救的本尊?”   当日正邪大战在无极山爆发,他的身份被有心人揭露,傅斯乾突然刺了他两剑, 剑剑直插心口, 那遮日果然不俗,纵使是他都抵挡不住,他拼着以一己之力将一众正道之人逼退, 率燕方时等人回了魔界便失去了意识。   从那时起, 一睡就是百日。   曲归竹惊诧抬头, 不敢居这等大功, 诚恳道:“遮日神剑造成的伤口, 不是属下能治好的。”   王座上的人无声叹息,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他之前就有微弱的感应, 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现下看来应当不是。   他那留下来保命的的芥子境,怕是就在傅斯乾手中。   芥子百日,生死相驰。   是了,封止渊揉着眉心,颇有些哭笑不得,他藏于一方小天地中的芥子境,之前不知何故丢失,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没想到就在自己身边,关键时候还救了自己一命。   就是不知,那人是怎么拿到他的芥子境的,是偶然还是蓄意为之?   王座之上,封止渊良久不语,曲归竹不敢打扰他,只乖乖地等在殿下,直到封止渊想完事情,这一室安静方被打破。   “银宿现在怎样?”   虽知自己不是北海战神,但那条傻龙好歹是真心把他当主人的,一片愚蠢又真挚的忠心,封止渊还有些记挂。   曲归竹从储物镯中取出一方卷轴,沮丧道:“当日那人拿着这浮屠百景图出现,将那傻……银宿收进了画中,属下偷着夺下这画,却无法救他出来。”   浮屠百景图,原来也是那人拿走的。   封止渊眯了眯眼,抬手一握,隔空将那卷轴抓在掌心,没了那人在,他虽进不了百景图,但还可以将上面的封制解开,不就是一窝子邪祟精怪吗,他正缺放出去捣乱的人手。   他虽无意掺和什么正邪大战,去无极山也不过是为了揪出逆谋屠戮、为祸王朝的魔界众人,却被算计着背了一口黑锅,还被正道各门派苦苦相逼,他岂能甘心受此折辱,势必要讨回公道。   妖风阵起,混着强大的魔气在殿中肆虐,曲归竹连忙起身,躲到柱子后面,她查了有关浮屠百景图的所有典籍,也猜到魔尊大人这是要开启那卷轴之上的封制了。   封止渊从朝思中取出之前银宿给他的小卷轴,腕上青光随他心意绕了两圈,只见强大的灵力以九灭为媒介,一点点输入浮屠百景图中。霎时间,波澜海啸声奔腾不息,仿佛天外萦绕的呓语,又似古老的诡谲曲调,一声一声,昭示着沉眠千年的生灵即将苏醒。   一时间白光冲天,巨大的光柱直接将魔宫大殿的屋顶掀开,无数魔界护卫闻声而来,悄无声息地拿着法器列成一队,注视着光柱上缓缓浮现出的影子,等候封止渊一声令下,就要为他冲锋陷阵。   随着光柱中各种精怪邪祟显现,稀奇古怪的笑声或哭声响成一片,无不在欢呼,无不在庆贺,他们被困千年,就在此刻重见天日。   封止渊被吵得头疼,不悦地皱了下眉,他性子自来不好,与装出来的风听寒是两个极端,当即便一道青光甩过去,青黑的鬼火鞭挞在光柱之上,竟将那巨大的光柱横截开来,处于横截位置的邪祟精怪瞬间被割成两段。   各种声音凭空消失,一秒后,又响起剧烈的惊恐怒号。   封止渊:“……”   躺了一百天,骨头都生锈了,正当他想拿这群聒噪的东西好好松松劲儿的时候,一声悠长的龙吟响起,所有哭叫声都被压下,魔界方圆百里,净是这裹挟着欢愉的放声吟唱。   动静太大,颇有些万众瞩目的意思,从魔界向外又百里,无论是凡人或修者,都在此时停下动作,聆听那古老又神秘的种族欢呼。   曲归竹从柱子后出来,看着那腾游长空的巨大龙影,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整整一百日,魔尊大人睡了一百日,那条傻龙也被困在浮屠百景图中一百日,如今,总算都恢复了原样。   那青龙身躯庞大,对着魔界的血月仰头长啸,而后控制身形缩小了大半,飞回殿中绕着封止渊转了好几圈,直绕得封止渊那零星的喜悦没了影子,忍不住笑骂出声:“差不多得了,先把你那一窝‘亲朋好友’收拾了,吵得我头疼。”   小青龙又拿缩小版的龙头蹭了他好几下,人形的银宿做不出这种幼稚且有失身份的事,得亏他现在是龙形,不要脸也不要皮,直到蹭够了,小青龙才一头扎进那即将消失的光柱。   紧接着是一声响亮又短促,饱含威严的警告声。   光柱渐渐消失,从百景图中放出来的邪祟精怪占满了大殿,又往外占了周遭数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密密麻麻,一眼望去乱七八糟的大片,其中不乏奇形怪状的。   封止渊一滞,觉得自个儿这大殿要不是之前被那光柱掀了顶,现在就得被这些邪祟精怪撑爆了,总归都不能安然无恙,这他娘的也太多了吧!究竟是当初抓进去的太多,还是千年来繁衍的太多?   应该是不同种族互相倾慕了吧,混了血统才能孕育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模样。   以银宿为首,如潮水般的邪祟精怪们俱朝着王座之上躬身拜下:“见主人安,感谢主人赐吾等自由与生命。”   许是漫长的时间磨去了他们所有的棱角与锐气,能再回到真实的世间于他们言是无上的恩赐,躬身叩拜俯首为臣,尽皆效命于王座上将他们从浮屠百景图中放出来的男人,无一人不从。   封止渊原本还头疼怎么管理这些被困了千百年的邪祟精怪,现下看来,倒是不需要他操心了。   他从大殿至高处走下,一步一步没踏出一点声音,明明是艳丽脆弱的身躯,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却叫任何人不敢直视,只能跪拜在他足下。   “本尊封止渊,尔等可愿入我麾下?”   封止渊!   他们在惊诧中抬起头,脑海中无不想起千百年发生的事,封渊之战,那个死在流火渊的祸世魔头!   封止渊不明白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怎么眼前这些人忽然之间就变了脸色,一个个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银宿从怔愣中回过神,牙疼似的解释道:“主人,封止渊是上古时期祸世魔头的名号,就是那个被您一剑斩落流火渊的无垢城大魔头。”   封止渊瞳孔一缩,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划过,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应了声:“不过是个名号罢了,难不成我会是那个大魔头?”   小青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欢快道:“主人自然不会是那大魔头,那大魔头都死了上千年了,流火渊的火能毁灭一切,封渊之战,他被您捅在心口,又掉进流火渊里,自然是活不下来的。”   封止渊努力克制住心里的情绪,摆摆手吩咐银宿跟曲归竹一起,帮着燕方时将一众邪祟精怪处理好,自己回房休息了。   他心里乱得很,听银宿说那些话心里总不舒服,修真界有关于北海战神的传闻记载,却没有一丁点关于封止渊与封渊之战的记载,不然他也不可能如此震惊。   恍然之间,一点记忆在脑海中闪过,封止渊浑身一僵,突然想起在比试大会秘境中发生的事,他将那狐狸崽子抽死之后看到的画面是——他沉眠于烈焰之中!   他看见黑雾弥漫整个世间,万物生灵消失不见,他站在炼狱岩浆之上,火舌亲吻他的足尖。   他看见业火烧红长野天际,日月草木失去生机,他心口插着一柄长剑,被人推入万丈深渊。   然后他在滚烫的岩浆中闭上了眼。   难道他是……封止渊?   在那场刻意被抹去痕迹的封渊之战中,被杀死的祸世魔头?   “他不可能是祸世魔头!”   晏君行轻叱:“怎么不可能?他现在不也是个魔头?”   傅斯乾面色冰寒,对于前世之事,许是他现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看一切都透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这种感觉和这辈子被一步步算计的感觉极为相似:“他现在也不是魔头!”   片刻后,傅斯乾又心不甘情不愿地提出疑问:“世间没有关于封渊之战的记载,‘封止渊’这个名字也像是刻意被人抹去了一般,为什么你会对千百年前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第85章 大梦忽已晚3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 为什么‘封止渊’这个名字和封渊之战会被抹去?”   晏君行状似无意地瞥他一眼,比起之前刚来蛟林蝶海的时候,冰棺上的金光已消融了大半, 照这个速度继续下去, 再过不久神魂就会与身体融合。   傅斯乾的神魂愈加凝实, 挑高了眉甚至能看出脸上的嘲讽意味:“你知道为什么?”   晏君行:“……不知道。”   傅斯乾一脸“我就猜到会是这样”的表情, 言语中透露着嫌弃:“纵然你是渊族之人, 也不可能活得了上千年, 对于当年的事, 我猜你也是拼凑出来的, 某些事情甚至还不如我知道得清楚。”   晏君行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知道得那么清楚,还问我干什么?”   “我知道亲身经历过的事,这有什么不对?”傅斯乾十分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们渊族听不懂人话吗?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你经历过什么我又不知道。”   晏君行被他这话噎住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又说不上来:“算了, 你年纪大,我不和你争这些,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 你之前不是已经说出答案了吗?”   “什么?”   傅斯乾这回是真心感到疑惑, 他什么时候说出答案了?见晏君行一脸打定主意不开口的模样, 傅斯乾也放弃了向他寻求答案, 自顾自地回忆起之前的事。   自从来到蛟林蝶海, 没有其他的伴儿,他与晏君行每天都或多或少会聊上几句,托天生灵智的福, 傅斯乾记忆力不错,不出一刻钟就将所有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据说批命人是长夜星罡的仆从,是上天的宠儿,可以逆天改命,为星辰撰写世间万物所经历的轨迹,也可以推算命格,只不过这一切都要依靠他们的法器。”傅斯乾缓缓说完,笃定道,“你是批命人的后裔,你拥有琉璃毫。”   晏君行反手向上,一根闪烁着星光的玉白毫笔凭空出现,其中光华流转,熠熠夺目:“算不得后裔吧,家传的东西,被我给拿出来用了罢了,之前就想反驳你的,我们虽拥有琉璃毫,却不是批命人。”   傅斯乾默然看着那琉璃毫,半晌问道:“不是批命人?”   “世人皆说批命人是上天的宠儿,是能将名字刻在长夜星罡上的人。”晏君行转了转手上的琉璃毫,不屑嗤笑道,“违背自己的誓言,背叛了赋予他们降生的意义,批命人有什么高贵的,还不如我渊族来得坦荡。”   见傅斯乾长久不语,只看着琉璃毫,像是颇有兴趣的模样,晏君行便不怎么在意地把那琉璃毫往他的方向一扔:“不是批命人,这玩意儿我用不了,所以什么逆天改命推算命格,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傅斯乾的记忆中有关于琉璃毫的片段,那时他身边也跟着一个批命人,一个真正的批命人,好像是叫千攸梧,时间太长,他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那人是一众批命人中极为出色的一位,享有绝对的话语权。   傅斯乾端详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又把这玩意儿抛给了晏君行:“不是在说你怎么知道上古时期的事吗,怎么扯到琉璃毫上了。”   “这不是北海战神您先提起琉璃毫的吗?”晏君行摊摊手。   傅斯乾一滞,这“北海战神”的名号听起来略微中二,总让他觉得和晏君行那“三公子”称号有的一拼,一听就浑身别扭。   没等他说话,晏君行又道:“不过也确实与琉璃毫有关,虽然没办法使用,但我从上面看到了上古时我的老祖宗留存的记忆,其中就有关于北海战神,也就是你,和无垢城混世魔头的事。”   傅斯乾状似无意地问:“什么事?人间有情人的□□?”   晏君行:“……”   你特娘的能不能少秀一下?还没完没了了。   “我能看到的不多,只有一些零散的片段,拼凑起来大抵就是封渊之战后,你不知怎么发了疯,又掀起了诛神之战,把漫天神佛都杀光——”   傅斯乾打断他的话:“停停,这些不用看都知道,记载的流传的少说也得有几百个版本,直接说重点吧。”   晏君行:“……”   传说北海战神高贵冷漠,面前这玩意儿是谁?!   晏君行咽下这口气,顺着他的意思说起来:“诛神之战不久后,封止渊就复活了,将批命人都杀光了,然后去了榣山渡沧书斋,把化名为霂书先生的千攸梧给——”   “等下!”傅斯乾突然出声,“你说千攸梧?”   被打断话的不悦烟消云散,晏君行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怎么,你认识这人?”   傅斯乾拧着眉点点头:“千攸梧好像是我麾下之人。”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晏君行抚掌大笑,眉目间尽是一股看透荒唐的唏嘘,“亏你作为北海战神,也是一个被人摆布的棋子,我今日才知,那封止渊喜欢上你真是瞎了眼了,那封渊之战真应该是封‘冤’之战!”   傅斯乾脸黑了一层,他现在最不能忍的就是被人质疑他和封止渊之间的感情,但晏君行明显知道一些他想知道却不知道的事,他只能压着怒气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晏君行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同情,耸了耸肩,恶劣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这戏太有意思,我突然不想和你聊下去了。”   一直都是主动切断话题的傅斯乾:“……”   见他吃瘪,晏君行心情更好,还好心好意地安慰他:“别太在意,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做完了,都是千百年前的旧事,现在翻出来也补救不了了。”   傅斯乾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要补救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三公子可真是安慰人的一把好手!   过了会儿,晏君行突然开口:“我想了一下,有件事还是可以说出来叫你开心一下的,当初封止渊找到我老祖宗,不知怎么帮他取得了使用琉璃毫的能力,还要他写个故事。”   傅斯乾支起耳朵:“什么故事?”   “琉璃毫大概真有撰写生灵万物命途的强大力量吧。”晏君行不无可惜地感叹道,“还能是什么故事,当然是给你世世轮回,然后杀你个千八百遍。”   傅斯乾表情一僵,脑海里冒出一个片段:他站在高楼大厦上被封止渊掐住脖子,那人恶狠狠地说着“你永远都逃不掉,这是你欠我的”。   晏君行惊奇道:“你怎么一副被戳中心事的模样,后半句我随口胡诌的,难不成是真的?他真的杀了你千八百遍?”   “……”   傅斯乾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杀过千八百遍,但从那片段推测,十有八九是杀过的,至于杀了多少次也不确定。   晏君行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笑得前仰后合,活像要抽过去一般。   傅斯乾重重哼了声:“笑一会儿得了,别把自己笑死,不过你今儿个是吃错药了吗?怎么会这么好心,把这些事告诉我。”   笑声渐渐停下,只剩下短促的喘气声,晏君行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就当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两厢无言,傅斯乾想起晏君行策划这一切的动机,大抵眼前这人,已经做好了用生命去复活珍爱之人的打算。   这样看来,他倒是极为幸运的,虽然正邪大战与封止渊因误会交手,但好歹他们两个都好好活着,不必阴阳两隔,还能一起在世间走下去。   一想起这个,傅斯乾心里就酸涩得难受,一抽一抽地疼。   毕竟正邪大战上发生的事,是他不愿也不敢触碰的回忆。   在殷老庄主拍板搜查江武一的神魂后,江清如像疯了一般阻止,仅剩的长辈被这样对待,是令他无法忍受的事。   堂上的人将他拦下,神魂搜出的结果令他无言以对,江家的小凤凰凄厉悲鸣,当即闯出驻地,众人遍寻不得。   三日后是纠集众人攻上无极山的时期,因着在席上他展露了遮日的威力,驻地里众人以为有了依靠,皆跃跃欲试,期待着大财魔界众人。   傅斯乾对此没太多想法,正道魔界在他眼里并无不同,不过他不介意带着自己小情儿去逛一圈,权当看看戏。   之前在江家发生了不少事,还有一些从前就存在的问题,他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风听寒,可事情一茬接着一茬,总不见做完。   傅斯乾嫌弃地看向面前的两人,控制住自己没一巴掌扇过去:“你俩不能自己找地方逛逛,非得跟着别人凑热闹?”   曲归竹偷笑两声,将一旁别别扭扭的小青龙推了出去:“是银宿想来跟您探讨一下遮日的事,我是跟着他来的。”   风听寒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那让他俩讨论着,正好我有事问你。”   银宿一头雾水:“???”   傅斯乾满头黑线:“……”   看出自己主人找曲归竹有事,银宿硬着头皮开口:“我是,是想来问一下关于遮日的事,之前在江家,你使出的力量不太像你原来的力量。”   傅斯乾本还在想要问风听寒的事,一听这话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对于遮日的力量,他这两天也一直在疑惑,虽猜测遮日可能是与他结印的法器,但除此之外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能看出些什么?”   银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没看出太多,只依稀觉得有些熟悉,当时我离得远,并没有真实接触到,所以也不知道是因为你还是因为那把剑,总之是以前在你身上没有感受到的。”   傅斯乾沉吟半晌,在丹田灵府中的巡视了一圈,那团浓郁的金光中掺杂着一丝丝红色,正安详的趴着不动:“你觉得熟悉,是什么意思?”   银宿表情有些怪异,小声嘀咕了几句,又拧着眉摇摇头:“不可能,没什么,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傅斯乾被这云里雾里的几句话弄得疑惑不已,正想多问就接到乐正诚的传音符,让他赶紧过去一同商讨进攻无极山的事宜,傅斯乾无法,只得让银宿跟风听寒说一声,自己先行离开了。   此次进攻无极山集结了各大门派的力量,他们对于魔界之事知之甚少,仅有的消息还是几个月前传来的,魔界前任魔尊封止渊陨落,魔界大乱,以至于魔界群龙无首,他们对于魔界现在的状况以及袭击各大门派的人完全不了解。   傅斯乾支着额角听了半天,就听到他们叽叽喳喳说魔界怎样怎样,有用的东西一点没提:“说这么多,你们究竟是想正大光明地攻上去,还是找一波人偷摸上去试探一番?”   有人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回道:“仙尊说的有理,只不过我们对于魔界的实力还不清楚,因而没定下要怎么做。”   槽多无口,傅斯乾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你们准备怎么弄清楚魔界的实力?又没拿出个章程,难不成是准备等着魔界中人把自个儿的实力如何编排成册,再给你们送来不成?”   “倒也不是这么说,我们……”   傅斯乾摆摆手,懒得再听他们废话:“是直接攻上去还是怎么着,你们拿你们自己的主意,反应我要直接带着我徒弟回碎玉宫。”   说完他就飘然离开了,丝毫不顾乐正诚的挽留,没再参与他们作战计划的讨论。   也因此,傅斯乾错过了众人最后定下的计划。   这三日内,要从此地赶到无极山,须得一刻不停地御剑,乐正诚安排了两架飞舟,用作药神庄等人的代步工具。   药神庄尽皆是医者,研习药理草木经,像殷慈那般的修行之人甚少。   曲归竹在这群人眼里就是香饽饽,从早到晚被围着问这问那,好不容易得了空,又被拉去和殷老庄主聊时下常用的解毒手法。   银宿看得咋舌,转头想找风听寒,却发现他主人和那登徒子都没了人影。   飞舟之外,云霄之上。   傅斯乾硬要揽着风听寒御剑而行,美名其曰回忆过往浪漫岁月:“你看下面那城,像不像之前我带你去……去吃馄饨,买锅碗瓢盆的城?”   “那城在无极山山脚,离着这儿十万八千里。”风听寒十分冷漠地把伸进自己内衫的手拿出来,冷笑一声,“不过师尊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锅碗瓢盆买回去拢共没用几次,你叫我自个儿做饭,把我扔断魂崖旁边用三秋抽,对了,还把我往碎玉宫后山的湖水里扔,啧。”   傅斯乾被他这一句句话说得心虚不已,觉出一股要秋后算账的滋味,干巴巴地笑了两下:“那时候,那不是还没……那什么你吗,再说我也是第一次收徒,不知道要怎么对徒弟。”   说着,他那被拿出来的手就又原样摸了回去,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衫,感受手掌下滚烫柔韧的皮肤,从骨骼摸到皮肉,滋味美妙得他恨不得吃个透透彻彻。   风听寒就不太好受了,身后那家伙体寒,手凉得跟块千年不化的冰一样,冻得他一激灵,差点直接从剑上跳下去,得亏又被腰间的手给揽了回去。   也因此而被抱了个满怀。   剑身一阵抖动,带着两人从天际俯冲下来,又猛然拔高,偏生不挑平稳的路线飞,非得找个刺激。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风听寒就这么被身后的人扣在怀里,一寸都挪不开。   傅斯乾下巴搭在他肩头,因为离得近,带着热意的话语没被风吹散,都尽数灌进了风听寒耳蜗:“宝贝儿,你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风听寒闻言偏头,正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明明之前是准备坦白,还想着把人带回魔界要怎么办,但瞧着傅斯乾这副模样,他心里玩闹劲儿就压不住了。   顺势倚在身后人怀里,风听寒半眯着眼,懒洋洋地笑:“什么秘密?是说喜不喜欢师尊的秘密吗?”   “这还是秘密?”不知想起什么,傅斯乾笑得得意,“之前在江家,我似乎听到有人说爱我,你知道是谁吗?”   风听寒耳根一热,故作矜持地哼了声:“我怎么会知道,该不会是师尊在外边养的小情儿吧。”   傅斯乾眼底笑意愈深,竟是极为认真地想了想:“那大概是外头养的小情儿,爪子利性子野,偶尔还喜欢乱撒娇的小情儿。”   风听寒眼睛瞪得溜圆,举起手往后一拍,当真像那爪子利的猫儿在挠人:“你,你说这些作甚,自个儿偷着养还不行,还要……竟还要说出来!莫不是想学那么个负心汉,糟糠之——”   许是想起后半句是什么,他话音戛然而止。   傅斯乾闷声笑了下,低声道:“可不是糟糠之妻不下堂,我想的是齐人之福,你若愿意,你就是我的妻,那小情儿最多是个妾,惹你不高兴了,把他从妾下放成暖床的宠儿都行,都随你。”   一会儿是妻,一会儿是妾,一会儿是宠儿,风听寒纵是脸皮再厚,也有点绷不住了,扭了头,把脸往傅斯乾身上一埋,哼哼唧唧地说:“随我作甚,自己惹的自己收拾。”   苍云穹庐之下,偶然吹过的风带起了衣角翩跹,松竹清香萦绕,明明是清心凝神的味道,明明两人心知肚明,却偏要玩着不一样的花样。   倒真多了些不同的滋味。   傅斯乾将人压在怀里,胳膊上用的力气很大,直勒得风听寒腰上有些疼,心里也生腾出一点微妙的恐慌,仿佛要融入身后之人的骨血之中。   “当然是我自己收拾。”傅斯乾压着心底的情绪,将波澜起伏的心事一一温柔吐出,“无论是妻,还是妾,又或者是宠儿,都得我自己来收拾,你觉得,从哪个开始比较好?”   风听寒被他勒得有些迷糊,脑子转不过来:“我觉得?为什么要我觉得?”   身后之人给出的应答就是叼住了他耳珠,热切低喃:“因为每个都是你,妻是你,妾是你,宠儿是你,你想要先当哪个,咱们就先来哪个,每个都有每个要做的事,慢慢来,咱们一个一个试遍了、做完了才好。”   执掌魔界多年的魔尊大人愣了一瞬,险些被这回答吓傻,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给自己挖了个坑,这三个身份要做什么事显而易见。   魔界民风开放,风听寒虽从未做过这档子事,却也好奇过,还有一次兴致来了,直接拉了燕方时去青楼楚馆里逛,瞧着那活春宫品头论足。后来他的右护法有心,特地搜罗了一堆不一样的图册送到魔宫,男的和女的,男的和男的,有字的没字的,豪放的细腻的,应有尽有。   以至于风听寒现在想起那档子事,脑海中就浮现出几百张形色各异的图画。   挨着来?一个一个做?风听寒觉得,他大概得折腰于世。   傅斯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叼着那耳珠舔舐,兴致散了,就往旁边漫上红意的耳侧上凑,落下一连串湿热的吻迹:“说说,我的宝贝儿想先做哪个?”   都不想啊喂!   风听寒半垂着眼皮,长睫忽闪,从耳边滚来的烫意烧得浑身发软,他心中微慌,只晓得软着手去勾在外衫内肆意妄为的手,讨好似的蹭了蹭:“哪个都不想做,要做师尊的宝——”   他的话音被打断,手也被那人反手握住,他们在云间穿行,轻风作伴。   傅斯乾伏在他肩头轻声喟叹,哑着的嗓子听起来暧昧至极:“如果能……把你揉进骨子里就好了,省得我总惦念着你,怕这怕那。”   身后的人不再作乱,风听寒歇了一会儿就从那云里雾里的感觉中挣脱,眉眼里带着湛湛的笑:“可不行,揉进骨子里就没人陪师尊了,那三四五六七八两的喜欢,我瞧着师尊可中意得紧。”   可不中意得紧,中意到他恨不得把这人往天上宠,面上不显,傅斯乾挑高了眉:“还是三四五六七八两吗,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不得涨一涨?”   经过刚才那么一通闹,他们先前超过飞舟的距离已经被追上,风听寒扫了眼飞舟上紧盯着自己的小青龙,足尖一点踏着剑跃上了飞舟。   他回首抬了抬下巴,笑道:“过满则亏,就涨到九两吧,取个久久的好兆头。”   “久久”二字烫到傅斯乾心坎了,半晌都收不住笑意。   到了无极山正值约定好攻上去的日子,乐正诚领着他们与其他门派的人会和,一起将消息汇总了下,这才知道不仅仅无极山,这几日内各大门派都受到了魔界中人的攻击,死伤还未统计过。   傅斯乾打眼扫去,不少熟面孔。   流言就像插了翅膀的信,不用刻意传播就能飞个漫天遍野,他跟风听寒的事已经传开了,甫一落地,便收获不少指指点点的目光。   两人全然不在意,该咬耳朵咬耳朵,傅斯乾余光中瞥见一人,拽了风听寒就往那边去,说见个老熟人。   风听寒顺着方向看过去,哦,果然是老熟人,藏剑峰的一群人,其中最打眼的就是齐书昀。   齐书昀看着两人拉到一起的手,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与江清如都看不上那等师徒相恋的事,不过他比风听寒要聪明一些,也更通达人情世故,虽看不过去却没说什么。   风听寒瞅着他这表情,骤然想起曾经一同从江阳前往京城的事,当即冷了脸,甩着胳膊想将傅斯乾的手甩开。   傅斯乾:“?”   风听寒没好气地哼了声,坚决不肯把之前看到的事说出来,一半是觉出自己有可能误会了什么,一半是怕自己没误会什么,总之一半一半合起来,不影响他拈酸吃醋。   傅斯乾只当他闹小性子,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强硬地拉着他往齐书昀面前走。   风听寒:“?”   难不成不是误会,不然非去找齐书昀干嘛?   傅斯乾瞧着齐书昀,眼角眉梢淌着得意的笑:“思来想去,还是得跟你说声抱歉。”   风听寒:“!”   不等风听寒发问,傅斯乾就抬起来两人拉着的手,颇有些感慨:“之前你说我对自个儿徒弟有些念想,确实没错,你还说过听寒对我有点想法,现在想来也没说错。为这我还打了你一顿,现在想起来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本尊心中甚是愧疚。”   齐书昀:“……”   你他娘的哪里愧疚了?你分明就是打着抱歉的名义过来炫耀的!   傅斯乾自觉这样就能让觊觎自家徒弟的齐书昀知难而退,说了一嘴抱歉也没认真道歉,拉着风听寒就走了,全然不管齐书昀那裂开的表情。   一路上山没有看到人,到圣贤殿时,风听寒还在庆幸没有把自己误会了的事说出去,心里品着傅斯乾刚才的语气,越咂摸越开心。   “叩见尊主。”   响亮的声音令风听寒回过神来,圣贤殿里突然冒出一群人,尽皆跪倒在他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正邪大战时间线,掉马进行时。 第86章 大梦忽已晚4   黑压压的人如潮水般跪倒, 或尊崇或敬畏的熟悉目光令风听寒遍体生寒,他心中浮起一个胆颤的念头——他被算计了。   四周的声音都在远去,脑海中傅斯乾带着些微得意的炫耀声也一点点消散, 风听寒在一只脚踏上圣贤殿最后一级台阶, 一只脚还停留在下一层。   他没管眼前发生的事, 下意识往身侧看去。   傅斯乾正拧着眉, 目光一瞬不变, 凝视着他, 心里不知在思索什么, 唯有手中金光潋滟, 像夺命的预警。   早先傅斯乾错过的作战计划,其实说白了也没大不了,通俗来说就是依仗着昭元仙尊的强大实力, 跟在他身后,群起而攻之,顺势攻上无极山。说得不好听一点, 就是准备拿昭元仙尊当开路的枪。   只是他们没想到, 一路走来没遇到一点阻碍,偌大的无极山,找不到一个魔界中人的影子, 这种情况持续到他们上了圣贤殿才发生改变。   圣贤殿下, 身着甲胄的魔界重兵跪倒在地, 黑纱裹身的魔界左护法踏空而来, 恭敬地冲着他们身前的两人拜下:“宋如欢叩见尊主, 属下率三十一门众人恭迎尊主圣驾,大军已部署完毕,只待尊主一声令下, 吾等定为您攻下正道各大门派,令修真界皆尊您为主。”   风听寒怒不可遏,惊疑中带着沉沉的暴怒:“宋如欢,原来是你!”   那算计他令他修为被封、险些陨落的幕后之人,藏在三十一门内的叛徒,竟然是他视作心腹的左护法!   随着他出声,正道各大门派的人瞬间反应过来,眼前这魔界众人跪的是谁。   “他,他是封止渊!”   “无极山昭元仙尊的徒弟,是魔尊封止渊!”   人群中响起的声音尖锐,刺破了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虚假屏障,而后波澜纵生,一切都摊开在阳光之下。   原来那昭元仙尊的徒弟风听寒,竟是早已“陨落”的前任魔尊封止渊!   风听寒一动未动,他身边的傅斯乾也没有反应,跟在后面上山的银宿和曲归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气氛古怪,刚想上前就被人拦下了。   身着宽大长袍的男人遮住了脸,手里玉扇轻摇,反手一转,扇子就变成了他们熟悉的东西——   “浮屠百景图!”   银宿惊呼出声,不待他喊出“主人”二字,那百景图上就爆发出一阵刺眼的亮光,等曲归竹睁开眼时,身边的小青龙已没了踪迹。   那蒙面男人掂了掂手中的画卷,啧啧轻笑:“虽不能开启,但能把跑出来的小东西收进去,也勉强算有用吧。”   当日银宿是凭空出现,风听寒等人没提,曲归竹也没探究过这条小青龙的来历,如今见他突然消失,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是谁?你做了什么?”   大殿上传来兵戈碰撞的响声,男人远远望去,似是愉悦又似叹息:“终于要开始了。”   曲归竹想起那白光是从男人手上的画卷中发出,心中一紧,立刻卷了那画卷混入人群之中。   天下第一散修曲归竹,之所以不被直接称为第一医修,就是因为她除了一手医术拔尖,那逃命之术也是数一数二,能医则医看脸施救,不医就足尖点地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蒙面男人愣个神的工夫,面前人已不见了踪迹,连带他手上的百景图也一并消失了,他只花了一秒钟就接受了这件事,没关系,反正忠心护主的小东西已经被抓进去了。   再没有人会插手他期待已久的好戏了。   风听寒站在大殿之上,明明被围簇拥趸,却仿佛身旁没有一人,他是被身前众人背叛的尊主,某种意义上也是背叛身后众人的仙尊之徒。   身后破空声陡然响起,风听寒眯着眼偏头扫视过去,在他握住半空中狰狞跳动的青索时,余光中一段金光铺展开来。   是遮日。   偷袭的人被掀翻在地,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昭元仙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助纣为虐吗!”   傅斯乾掀起眼皮,遮日往地上一掼,凌厉的劲风将蠢蠢欲动的人都停下动作,他沉声道:“我看谁敢动手。”   “昭元仙尊安能如此!”   “仙尊肯定是被他迷惑了,那封止渊心机深沉,说不准就是故意骗您的。”   “仙尊情深,可晓得那豺狼虎豹之辈有几两真心?”   “他定是故意骗你的,成为你的徒弟,再行勾引之事,都是为了今日!”   ……   傅斯乾抿了抿唇,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人,那张熟悉的脸上满是阴沉,再找不到一丝乖顺意味,他心里突然生出些惶恐,纵然知道自己该信风听寒,却仍会在意旁人的议论之词。   他不敢开口发问。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满满的恶意勾出笑:“若是真心,又怎会让仙尊陷入如此境地,现在问出来的话又能有几分真几分假?”   乐正诚一身肃然,面上沉色不明:“风听寒,你是我无极山的人,我今日只问一句,你究竟是不是魔尊封止渊?你亲口回答。”   总要走到这一步,掺着假意开的头,还装什么真心。   风听寒一鞭抽倒宋如欢,踩着她的手走上殿前,硬是将一身素白的袍子穿出了气势斐然的感觉,他不再刻意压制修为,任由魔气萦绕,在万众护拥中低下头:“本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傅斯乾心一紧,握紧了手中的剑,在这时候,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分神去想小说《至尊神主》,忽然发现,其实很多事情都有可推敲的痕迹,风听寒就是封止渊,男主其实也是最大反派,看来他没看完的结局,揭秘的应该就是男主这一层身份。   所以杀死原主的就是男主,至尊圣战其实是男主自己和自己打?   傅斯乾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书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他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为什么在书中没有他的姓名?   傅斯乾的沉默不语,令不少正道之人不满,在他们眼里,风听寒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作为正道魁首的仙尊,无论如何都应当清理门户。   叶茗光怒斥:“魔尊大人亲自潜伏在无极山,今日之事还不够明显吗,昭元!”   作为之前救治过风听寒的人,殷慈目瞪口呆,她这是一不小心救了魔尊大人?听之前那女人的意思,这一切都与魔尊脱不了干系,从前的惨案、今天的局面……那她药神庄伤亡惨重,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换言之,她费尽心思炼制出来的丹药,其实坑害了自己同胞?   凌云仙尊作为无极山操持事务的人,也肩负平衡各位仙尊之间关系的责任,如今熙华仙尊堕魔伏诛,长陵仙尊踪迹难寻,茗光仙尊断臂实力大为削弱,昭元仙尊还护着自己的魔尊徒弟与正道为敌。   乐正诚一瞬间觉得心情十分复杂,想到不久前那件事,更加按捺不住,再平和中庸,耐性也磨光了。   他将叶茗光护到身后,朝一旁的江清婉示意了一下,后者连忙扶着叶茗光退后。先前处理江家事务时,因江清婉炉鼎体质容易遭人惦记,叶茗光为保护她,便收了她为徒。   江清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如果风听寒是封止渊,那帮自己脱离江家的人,其实就是他!   这一切都被那个人算准了。   乐正诚踱步到傅斯乾面前,看不出情绪,平静问道:“昭元,你是要护着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好累,1/4get,哭唧唧。 第87章 大梦忽已晚5   傅斯乾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其他答案,无论风听寒是什么身份, 或许他会因为对方的隐瞒而生气愤怒, 但绝对不会影响他付出的感情。   从他承诺喜欢风听寒的那一刻起, 就将一生所能付出的真心与情意全给了这人, 所求到最后, 只是对方的真心。   他不是昭元仙尊, 没有对方守护天下苍生, 护卫正道勤魔的仁义之心。   傅斯乾是这么想的。   只可惜其他人不知道, 正道之人不知道,乐正诚不知道──包括风听寒,也不知道。   被拥趸的魔尊率先开口, 一道青光骤然劈下,将傅斯乾周身萦绕的金光削下一片:“师尊曾说过,正道魔界, 皆随我而去, 无论我想怎样都陪着我。”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深深地看向傅斯乾:“师尊, 这话还算数吗?”   他计划好一切, 每一步都力求踩在眼前这人的底线上,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自己占据最有利的位置, 可不曾想, 这一切都被提前打破了。   在愤怒之余,风听寒心底也有一丝隐秘的痛快,那似乎是伴随着降生而存在的期待, 他期待着傅斯乾的承诺。   活了这么久,他用封止渊的身份看透世事人心,又用风听寒的身份收获不曾拥有的太多期待,他欣喜且担忧。就像风听寒是不应该存在于世的一样,他怕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会破碎的虚梦。   在江家时,傅斯乾为他震怒,笑面医的出现与刺激令他更加为那份关切动容,于是也有了后来那不受控制脱口而出的爱意。   风听寒知道自己是个胆小的人,他的经历与成长环境导致他绝对不会做先付出的人,他要傅斯乾当着正邪两道众人的面选择他,然后他才会给出自己的承诺与解释。   明明是张扬骄恣的话,怎么听起来就这般委屈呢?   傅斯乾叹了口气,无可避免地想到金药石给风听寒施针时发生的事,他觉得自己肯定是不忍心也不敢再让风听寒说出那种话。   师尊,你骗我。   或者说,是他受不住这话。   他在众人面前拿起剑,一步步走向被魔修围住的人,尽力绷紧脸色,将没由来的心疼劲儿都压回平静之下:“风听寒,封止渊,你骗了我,且一直在骗我。”   风听寒心尖一颤,握着九灭的手微微有些抖。   傅斯乾拿剑指着风听寒,他想抱抱这人说“算数”,但他也想要一个答案,有什么不能告诉他,非得藏在心里,所以在他做出选择之前,他要风听寒的信任:“你曾说的喜欢,是真还是假?”   他要这生性多疑的人信任他,信他的真心信他的感情,也信他不会欺骗。   魔尊封止渊,心狠手辣,城府深沉,其为人生性多疑,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他们注定纠缠,注定互相试探,直到一方妥协,不死不休。   四周人声鼎沸,正道众人又惊又怒,藏剑峰的二长老赵正阳率先发难:“昭元仙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那魔头说一句‘是真的’,仙尊就要随着他叛逃魔界不成?昔日因我门派弟子纰漏,你就与长陵仙尊攻击他神魂,毁了他一辈子,今日怎么还问来问去,不直接清理门户,学些红尘男女一心扑在风月情·事上!”   乐正诚不想他会将这事再翻出来,当日众人站队无极山,一半是无极山具正道首位,众人轻易不敢得罪,一半是因为昭元仙尊与长陵仙尊的威名。   如今晏君行下落不明,昭元又摇摆不定,无极山式微,只怕这赵正阳是想借题发挥,煽动其他门派排挤无极山。   果不其然,赵正阳下一句便扯上了无极山:“自诩正道第一大门派,藏着魔界炸死的魔尊不说,而今揭开了底,竟还想着窝藏包庇下去,如此这般,实在愧于正道首指之称,凌云仙尊可有要反驳的?”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乐正诚在心里暗骂好几声,不得不捏着鼻子赔笑脸:“此事尚未有定论,昭元与风听……封止渊关系非同一般,既说了是儿女般情长的风月事,自然感情深厚,多问些不过是人之常情,若非如此,不正是那些个浪荡无义之人才会做的事吗?”   赵正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乐正诚逮着话里的漏洞加以反驳,若他再纠缠下去,恐怕得落个“浪荡无义之人”的名号:“不愧是凌云仙尊,巧舌如簧,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只不过这天日昭昭,究竟是浪荡无义之人,还是背信弃义的痴情种,相信马上就能见分晓了。”   乐正诚眼神一暗,没法反驳赵正阳。   一旁隐花楼的姑姑出面打了圆场:“赵长老与凌云仙尊别吵了,如今我们需得一致对外,还没和魔界开打,先内讧了可不成,都退一步吧。”   虽然明面上两不相帮,但周遭的议论声却实打实传入了耳中,乐正诚心中大为光火,他自打接手无极山以来,门派日渐强盛,从未受过这档子气,如今也只能暗骂这群人是墙头草。   圣贤殿下吵得不可开交,大殿之前却出乎意料的宁静,两人沉默对峙,都不愿意先退让一步。   傅斯乾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惴惴不安,他怕自己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他更怕风听寒会放弃他。   所幸,他得上天垂怜。   在此之前,风听寒从未想过,自己会是妥协的一方。   风听寒半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听闻他低低的声音,是微弱的叹息:“我若说是真的,你会信吗?”   傅斯乾心中溢出狂喜,恨不得立刻带着眼前人离开这里,正道也好魔界也罢,这世间之大,总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尊主!”   匍匐在地的宋如欢尖声惊呼,她费尽心机促成这一切,绝不可以就这样毁了,魔尊封止渊本就该无心无情,站在世间最高处,她自己尚觉不配,如何能叫旁人玷辱?   浓郁的黑雾笼罩着天际,陡然暴起的宋如欢一把阅鬼铃铮铮作响,只见从无极山山脚向上蔓延的台阶旁,那一座座人形石像四周突然冒出虚晃的白影。   鬼修宋如欢,阅鬼铃召亡魂厉鬼,她这是想将无极山埋骨镇压此地的前辈亡灵尽皆召出来!   乐正诚心中大骇,立刻踏剑向前,刚正的剑气袭向宋如欢,他甚至可以将正邪两道的事暂且放下,但这件事绝对不可以!   无极山关乎着天下苍生的兴亡,决不能毁于一旦。   剑气被青光拦下,风听寒头也没抬:“凌云仙尊,当着本尊的面,还是不要对本尊的出手为妙。”   魔尊护短,人尽皆知。   “昭元,不能让她把埋骨前辈的亡灵召出!”乐正诚这时才将那个温和宽厚的风听寒与眼前的魔尊重合起来,他咬着牙吐出一句,“到时候,整个世间都会被毁灭的。”   傅斯乾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下意识一剑挥出去,正砍在宋如欢的阅鬼铃上,遮日无愧于神剑之称,只是一击,宋如欢实施的法术就被强制打断,就连那阅鬼灵上都多了一丝裂纹。   身后魔修惊诧不已,在魔尊面前伤魔界之人,这一举动无异于当众打风听寒的脸。   傅斯乾收回剑,就听见风听寒极轻地嗤了声,他心下一咯噔,这才觉出些别样的滋味。   紧接着,就听到风听寒的声音响起:“师尊这是在替我教训叛徒吗?”   傅斯乾的心突然落回肚子里,手中的剑对着他,却说着最动听的话:“如果你愿意,可以这样认为。”   风听寒仍半垂着头,他看向抵在心口的遮日,忽然笑起来:“师尊听过一种生灵吗,他们内里柔软,躯壳外有甲胄,只有遇见信任的人才会褪下外壳,用最柔软的自己诉说真诚。师尊想要剥去一身刺的我,便是要我受伤也想达成目的,以至于苦苦相逼,师尊你能对得起我给出的信任吗?”   这样的风听寒令他心疼,傅斯乾忽然觉出自己的残忍,慌忙给出承诺:“我不会让你受伤。”   “师尊别急啊,我又没怨你逼我。”风听寒松开手,九灭瞬间消失在他手中,他往前走了一步,任由遮日抵上他心口,“师尊卑劣点也好,正好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此我们正好相配。”   傅斯乾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想收回剑,却被拦下:“师尊别动,我这就给你我的答案。”   他将自己暴露在遮日剑下,只有傅斯乾心念一动,就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风听寒觉得,他这一辈子鲜少这么孤注一掷,所有的赌都是为这人所设,从心到如今,竟是为这人赌上了命。   “师尊,我把命交给你,你尽可一剑刺过来。”风听寒说着抬起头,“我做到这种地步,你可愿信我的真心?”   回应他的是毫不迟疑的穿心一剑,拔出后又重新刺入。   是遮日。   他赌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能给风总两剑的,只有他相信的人。   下一更会晚一点,马上回归正常时间线。 第88章 大梦忽已晚6   遮日的剑尖真凉啊。   风听寒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了,甚至于怒意。傅斯乾这样做,他生不出一点气, 只觉得有些可惜。   这是他第一次相信别人。   从小被笑面医囚禁, 让他再信不过任何人,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 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由爱故生怖, 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恨。   他就不该沾这些东西!   风听寒一掌袭向面前之人, 汹涌的魔气从他身上冒出, 混杂着黑色雾气的血液滴在地上,沸灼出一片焦黑。   “给我,屠了无极山!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随着他厉声怒喝, 身后百万魔修尽皆领命,一时间乌云蔽日,大殿之下只剩厮杀。   宋如欢双目涌上血丝, 狠厉的目光紧锁在傅斯乾身上, 手中阅鬼铃如同疯了一般狂摇:“普天尸鬼,尽听吾令!”   她像嚼碎了恨意与怒意,和着血水一并啐到所有人脸上, 诡秘的调子唤醒了沉眠地底的亡灵, 她奉献了血肉, 将之与恶鬼交易, 换取了支配恶鬼的权力。   风听寒低头看了一眼伤口, 果不其然,正如他猜测的一般,那有着毁天灭地力量的遮日神剑, 同时具备杀死他的力量。胸膛中跳动的心脏被一剑绞碎,连同经脉都受到重创,他感觉到身体里的灵力流动变得缓慢,渐渐凝滞起来。   在交战人群中孑然站立的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像隔绝于世界之外,只有手中的剑上流转着金光,灿烂而辉煌。   如此,当配得上正道魁首——昭元仙尊!   风听寒仰天大笑,劈手挥下,万丈青光将冲上来的人斩成两半,他一步一步走到傅斯乾面前,走一步抽过去一鞭。   如何算得上擅使九节鞭?   最是要数魔尊封止渊,能极好地控制每一鞭的力道和走向,多一分力会伤及骨头,少一分力只能破开皮肉,须得是恰恰好的,削肉留骨。   风听寒眼尾飞起妖冶的红色,魔纹在他眉心凝实,他以身堕魔多年,却在此时生出了心魔,不同于正道中人,魔修心魔越强大,某种意义上实力也越强横。   乌沉的天际突然雷声轰鸣,紫黑色的劫雷凝成粗长的一条,在云间撕扯,像是下一秒就要劈向大地。   “是劫雷!尊主要突破境界了!”   “尊主本就是渡劫期,如此劫雷不可能是突破,是飞升!”   ……   不同于魔修们高涨的士气,正道众人尽是诧异不已,明明那封止渊都要死了,怎么还会突破飞升?!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自发地停下了攻击,震惊地看着那劫雷盘旋,将落未落。   作为万众议论的中心,风听寒全然没在意发生了什么,从始至终,他眼中只有一个人。   傅斯乾。   风听寒抓着那青光的手愈发用力,紧到鞭柄在掌心硌出了痕迹,他甩出的每一鞭,都精准地落在傅斯乾握着遮日的右手上。   这人踩着他的信任捅了他两剑,他势必要还回来的。   血肉翻飞,溅落的血珠落了他们两个人一身,傅斯乾疼得拧紧了眉,视线直勾勾地盯着风听寒心口的血洞,一动不动。   直到遮日被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直到那条右臂血肉模糊,只剩下森森白骨。   直到风听寒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傅斯乾面前。   他说:“师尊,这是你欠我的。”   眼前之人笑得肆意,眼角眉梢尽是疯狂的意味,傅斯乾看着他眼尾那么弧度,突然费力地抬起左手,一点点将那里沾上的血擦净,温柔得近乎宠溺:“要算算账吗?”   这一句话不知戳到了风听寒什么心事,他登时变了脸色,怒气几乎要化作火焰喷出,眉心的魔纹也像活了般游动起来,纵然怒愤入骨,那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轻缓温柔:“自然得算的,明明是您说不会让我受伤,可到头来也是您亲自给了我两剑。”   他每次用敬称,言语里都带着恭敬的意味,仿佛他还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徒弟,仿佛他不是……不是魔尊封止渊。   傅斯乾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从前,他没在大意之下做出令自己悔恨终生的举动。   风听寒笑得意味深长,他当魔尊的时候话不多,还总嫌燕方时聒噪,直到流落无极山,起初是为了烦眼前这人,后来就慢慢养成了习惯,有事没事总爱念叨几句——和眼前这人。   到了这时候,这习惯也没改掉。   “师尊,啧,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能这样叫你。”说着他又笑起来,那笑声有些悲凉,“你从前骗我不用针,我劝说自己你是为我身体着想,你骗我正道魔界皆随我同行,我劝说自己相信你,从而收起九灭,可你现在骗我给了我两剑,我实在找不出劝说自己的理由了。能是因为什么,难不成,是因为爱?”   他最后一句说得很轻,还歪了歪头,似乎真的感到疑惑。   傅斯乾张了张嘴,想对他解释,想告诉他答案。   风听寒摇摇头,将傅斯乾擦拭自己眼尾的手拿下,极其认真地说:“你不必说了,我总不会相信的。”   然后他弯腰捡起遮日,不顾手上被灼烧的疼痛,将那柄剑握得又紧又稳,那剑身上还沾着他的血迹,散发着凛冽的杀气与碎肉削骨的寒意。   “师尊,我这人向来不讲道理,可对你却总是不一样的,我对你是讲道理的。我流落无极山的时候承蒙你照顾,那一剑就抵消了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不怨你。”他说完停了停,眼底神色晦暗不明,“还有一剑,我得讨回来。”   言罢,他便将遮日刺入傅斯乾胸膛,亦是心口的位置。   “方才之事,我不知是你不是你,但我吃不了这个亏,纵然我死了,也得要你陪着我一起下地狱。”   听完这话,傅斯乾忽然就明白过来,他根本不需要解释,其实风听寒都明白,在这一瞬间,他也明白了风听寒的心意。   无论是怨怼还是恨意,都付诸于刚才的话与剃肉削骨之上,他的小徒弟向来心软,一条右臂就抵过了剜心之痛。   而剩下的一剑,是风听寒向他发出的邀请。   邀请他一同赴死。   遮日的苦痛我们一起受,我死了一定会捎上你,说了生生世世的纠缠,就活该至死不休。   他怎么能去怀疑,他的宝贝儿,说爱了,就一定是爱的,即使摊开肚皮受了伤还是爱的。   傅斯乾后悔了,后悔多此一举,他明明该相信这个人的,一如这人信任他一般。   傅斯乾叹了口气,将面前的人拥进怀中,一字一句轻缓而坚定:“你再信我最后一次,我从未想要伤害你。”   风听寒埋在他肩窝,似是倦极:“我信的。”   只要你说了,我就相信那个伤害我的人不是你。   傅斯乾声音喑哑,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意:“我怎么舍得伤害你,你从来都是我的宝贝儿。”   是我存在于世的唯一念想,是我融于骨血,是从地狱中爬出也要再见的人。   不知想到什么,风听寒又轻轻地笑了下:“师尊,我给了你九两喜欢,能换回你一声爱吗?”   他耿耿于怀,亦斤斤计较,抱着自己的人只说过喜欢,可他想听一句爱。   傅斯乾闭了闭眼,一点泪珠滚落在怀中人的鬓发间:“爱,爱你,我爱你,只爱你……傅斯乾爱你,傅斯乾爱风听寒,傅斯乾亦爱封止渊,只因为是你。”   他始终相信,“傅斯乾”是自己唯一的名字,现在他将名字告诉怀里的人。   “傅斯乾,亿万斯年,一掷乾坤。”低低的笑声敲击在肩骨上,一点点传进耳朵,“师尊的名字,我很喜欢。”   他打小就不似凡人,托生于山川太阿,自诞生之日起就明事理,草木与他作伴,生灵与他同行,若非被笑面医拘禁,他大抵会成为一个心存善念的正道人士。   他从前想要很多东西,想踩在欺侮他的人头上,想成为至尊,想飞升成神。   而今才发现,只是一个名字就能叫他满足了。   仿佛他生来就是为此。   傅斯乾侧过脸,在风听寒耳边落下轻吻:“我以为自己从异世而来,一直没有告诉你,只是怕你不肯接受。”   剩下的话不必说清,他知道这人都会明白,不是不信任,只是因爱而生的担忧惧怕。   风听寒蹭了蹭他鼻尖,软乎乎地问:“师尊,斯乾,我怕疼,你可以陪我一起死吗?”   你答应了,我们就一起死,你不答应,我就逼着你跟我一起死。   他封止渊,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   天上的劫雷轰隆作响,青黑色紫电宛若狰狞的游龙,下一秒就要将整个世间吞噬殆尽。   修真界从未出现过如此强大的劫雷,即使是渡劫期修者的全盛时期,也无法保证能安然度过。   这不禁让人生出些别的想法,劫雷恐怕是要替□□道,将不该存在于世的人毁灭。   傅斯乾拍了拍风听寒的背,温声笑道:“不怕,我愿意陪你一起死去,无论何时何地。”   他说着垂下眼皮,遮住眼底的情绪。   储物镯烫得一塌糊涂,那热意提醒他想起一件很重要事。   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风听寒笑得天真烂漫:“我大抵是没有来世的,不过还是想祈祷一下,如果侥幸有下辈子,我想再遇到你,那时候,我一定带你回我的魔宫,娶你为后。”   他将之前的设想一一说出,事无巨细,连要去魔界哪里吃喝玩乐都罗列了一通,神情甜蜜得不像即将赴死的人。   傅斯乾心下动容,当即允诺:“既然宝贝儿想娶我,那我便嫁。”   他视怀中人为妻,一个形式罢了,都随风听寒开心。   风听寒闻言看着他,忽而笑弯了眼:“到时候你要穿大红嫁衣,跟「朱门误」一样的,当时是我穿的嫁衣,也该轮到你了。”   那「朱门误」正是喜服的形制,若认真算起来,他二人都没有父母,也只差一个拜天拜地拜对方了。   令他一提,傅斯乾也想起这茬,忍不住笑出声:“当时「三千世」的浮生大梦,我还在里面看到了你。”   痴念为骨,执念成灰。   何其有幸,我的痴念与执念都是你。   风听寒来了兴致,眼睛一亮,问道:“看到我?发生了什么?”   他是无心之人,不入「三千世」浮生梦,也看不到自己的痴念、执念与妄念。   不过他想,若是他有心,定然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之人,三种念想也全都是他。   “看到你穿着大红嫁衣,将我推到床上,红烛摇曳。”傅斯乾掀起眼皮,骤然压低的声音戏谑又暧昧,“然后你我颠鸾倒凤,共赴巫山云雨。”   虽然在那梦里并未进行到后半部分,不过若是他没有叫停,那势必是会发生的,所以算不得说谎。   风听寒脸一热,连身上的伤泛起的疼都顾不得,埋着头不肯从傅斯乾怀中抬起来:“那时你我还未谈及……那些事,师尊怎地如此……孟浪。”   他绞尽脑汁才能看过的话本子中抠出这么一个词,全然不顾用的对错。   傅斯乾最爱他这种浑然天成的小模样,明明生了一张妖冶祸世的脸,在某些事上却意外的纯情,让人忍不住想一逗再逗:“这刚说一说就孟浪,那日后做了,啧,你得羞成什么模样?”   他忍不住畅想,想若真做了那等快乐的事,在那时逗上一两句,怀里的小猫会不会羞怯得厉害,伸出爪子挠他?   “不许说了!”风听寒哼哼唧唧地岔开话题,“还没说其他的呢,「三千世」三种浮生大梦,你见过我,还见过谁?”   本是想随意将这事盖过去,话一出口,风听寒又咂摸出些许酸意,只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傅斯乾轻笑出声:“若非今日得知你身份,我定要将处处留情的罪名坐实了。”   说着,他自己也觉得实在很巧,风听寒和封止渊是一个人,两个身份却都有意无意引起了他的兴趣。   “痴念是你。”傅斯乾顿了下,在风听寒额上落下一吻,“执念也是你。”   风听寒:“?”   傅斯乾解释道:“执念的梦里,出现的是封止渊,也就是戴着面具的你。”   风听寒:“!”   瞧他一脸震惊的模样,傅斯乾忍不住心痒,又在他眼皮上轻吻了下:“ 你或许不知,我曾见过你是封止渊的模样,之前我无法确定自己对你的感情,就是因为‘封止渊’。虽然这样说有些离谱,但我确实对两个身份的你都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我以为对封止渊是与生俱来,包含其他原因,但现在看来,应该只有一个原因。”   在风听寒震惊的目光中,傅斯乾点了点头:“因为你。”   我会对他产生兴趣,仅仅是因为他就是你。   对于风听寒而言,这番话实在算得上是意外之喜,就像他作为两个独立的人,一个风听寒一个封止渊,无论哪个都从傅斯乾身上得到了一份感情,这让他有一种被傅斯乾加倍爱着的感觉。   劫云压顶,傅斯乾抬头望了一眼,暗中计算着时间:“宝贝儿,你相信我吗?”   风听寒还在想刚才的话,云里雾里地点点头。   傅斯乾郑重地对他说:“相信我,我会来找你。”   他不要陪风听寒死,他要风听寒陪他一起活下去!   突然被推开,风听寒心尖一颤,只见傅斯乾拿起遮日,径直冲向头顶的劫雷。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完成!   这一章总算交代完了。   我明天一定早起码字! 第89章 大梦忽已晚7   无论他是不是传说中的祸世魔头, 傅斯乾他都要定了。   封止渊斜倚在软榻上,偌大的魔宫空无一人,他把玩着指间摇曳的一团青光, 饶有所思地回忆着三个月前正邪大战发生的事, 眼底晦暗不明。   当日在无极山上, 那人将自己的名字说出, 也坦白了来自异世的事, 想来早就暗自做好了打算。   “傅斯乾……亿万斯年, 一掷乾坤。”   封止渊轻声喟叹, 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浮现出当日的场景。   “相信我, 我会来找你。”   说完这句话,傅斯乾就一把将他推开,然后拿起遮日便迎上了九天之上的劫雷。   那劫雷粗壮如柱, 噼里啪啦的冒着火星子,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即将吞噬人间。   遮日被誉为神剑, 银宿也曾说过, 遮日剑中蕴含着能毁天灭地的力量。   此时,能毁天灭地的力量与天道本源的力量相抗衡,爆发出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   此消彼长, 互相抵消。   在劫雷的冲击下, 神剑上的金光不减反盛, 从剑中逸散出的强大力量消磨了部分劫雷。   它们像两股极端的力量, 反斥彼此的存在, 相遇只有一个结果:不是劫雷吞噬遮日,就是遮日湮灭劫雷。   傅斯乾一袭白衣,左手握剑分毫不退, 他右臂垂在身侧,白骨嶙峋,皮肉是被风听寒用九灭一鞭一鞭削下去的。   他宽大的衣角在劫雷溅起的火星中被点燃,在蔽日的乌云之中,火焰灼燎着布料,留下一串泛着黑边的痕迹。   风听寒心中大为光火,心疼之余对于这人的自作主张十分不领情,他宁可拉着傅斯乾一起死,也不要傅斯乾为了救他而去找死。   更何况他心口上有遮日留下的两剑,纵是逃开了劫雷,也活不下去。   于是在傅斯乾咬着牙与那劫雷对抗时,余光中突然显现出一点青光,他本来已经被黑云包裹得严严实实,四周看不见一点光亮,那青光像是从天边炸出,带着世间万事万物所不及的光与热,就这般闯入他视线当中。   !!!   傅斯乾登时睁大了眼,蜿蜒的血迹顺着他眼角流下——“风!听!寒!”   他该想到的,他的小徒弟是心软到会拉着他一起赴死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对抗劫雷。   在那巨大的、蛮横的阴霾之中,风听寒为他送来了光明,随之而来的,是无数道青光,它们分担了一部分几乎要碾碎傅斯乾的力量。   他本该是在这场与天道的较量中溘然长逝的异世访客,却因此人生出再世为人的恳切希望。   傅斯乾其实心里并没有把握,虽然他猜测在这个世界上有属于他自己的身体与身份,但是否在他死后能找回,这点并不明确,方才他也确实是抱着必死之心迎上这劫雷的。   风听寒唇边溢出大量血迹,他笑得古怪,乍一看比哭还要难看,断断续续地说:“师尊,你是……想丢下我吗?”   傅斯乾心中不落忍,他甚至愿意为了这人从地狱中爬回来,又怎会想丢下,但他一张嘴就涌出大口的血水,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风听寒艳丽的眉眼中掺了一股狠劲儿,像是赌咒一般说道:“我不会让你丢下我的,无论这辈子下辈子,你都休想。”   云霄之上,九灭骤然爆发出强烈的亮光,一时间竟压过了旁边遮日的光芒,隐隐有与那劫雷分庭抗礼之势。   风听寒的身体开始溢出大量的魔气,其中不知掺杂着什么东西,丝丝缕缕不像是魔气会有的样子,在半空中凝聚成数十条又粗又长的触手,狠狠扎向地底。   只见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他的身体,被汲取了本源力量的无极山剧烈摇动起来,状似野兽的嚎叫声从地底传出,像是压抑已久的怒吼,又像是被打扰的不悦。   “风听寒,快住手!”   乐正诚面色大变,剑气划分成几股,朝着那雾气凝成的触手上砍去。   不可以,不可以让他继续下去,无极山决不能因此毁于一旦。   随着那触手汲取的力量越来越多,各大门派的人渐渐觉察到不对劲,他们身体中的灵力仿佛被压制住了,天性驱使着他们向未知的东西臣服。   来自生命本源的威胁,令越来越多的人出手,他们不再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加入了这场阻止风听寒继续的计划中。   赵正阳接连骂了好几句,不情不愿地跟上众人的步伐,怨毒的目光在半空中的两人身上划过,最后落在不远处的乐正诚身上,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舌,窥伺已久,仿若下一秒就要咬住猎物的咽喉。   半空的劫雷越来越粗,不再像是渡劫飞升才会出现的劫雷,更像是要降下毁灭的惩罚。   若是这劫雷降下,不说他们所有人,整座无极山都会被夷为平地。   蒙着面的男人踉跄了下,目光中显出痴迷的神采,他看着空中因多股力量碰撞交织出来的景象,轻声感叹:“真美啊,多像之前长澜之战,若是能看到血染遍半边天就好了。”   在他身后,一个人影悄然出现,缠着纱布的手腕细瘦诡谲,以一种刁钻的角度掐住了男人的咽喉:“抓到你了,渊族的小家伙。”   那是一种极为好听的声音,具备碎玉与冷泉交织碰撞的美感,渺远又冷傲,透着微微沙哑的质感。   即使被扼住咽喉,蒙面男子也没太大的反应,反而低低笑了一声:“阁下这回不用刀了吗?”   当初用一把刀插进逍遥盟青帅的身体里,利落又干脆地扔下拈花,没有一丝犹豫。   那人的回答是两指一拧。   “阁下神出鬼没,伤了人又偷东西,不说声抱歉就算了,怎么还一上来就想杀人灭口呢?”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见那本应被捏碎喉咙而死的蒙面男子,不知怎么化作了一截枯枝,真正的人又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身后。   褪去了宽大的衣袍,蒙着脸的人露出一张疏淡的面容,仿佛杏花春雨下袅淡的青烟,显出一种几近透明的玉色,淡绿色千层纱随着他走近在空中停滞,像一团稀薄欲散的流云,暮霭一般萦绕腕间。   他摇着扇子,指节轻扣,浑不在意地看着身前无声靠近的人。   若是那忙着阻止风听寒的正道众人停下手看一看,定能认出这人就是无极山失踪多日的长陵仙尊,晏君行。   那细瘦的腕子再一次袭来,出手如电,却被晏君行轻描淡写地躲了过去:“阁下究竟何方神圣,三番五次袭击在下,可否将缘由告知一二?”   还是那样动人的声音,却说着令人极度不悦的话:“你不该活在世上。”   晏君行愣了一瞬就笑了,仿佛听到什么惊天的大笑话:“该不该活在世上,阁下说了可不算。”   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术法掩住的面容显得一团模糊:“异族亡种,你该死在那场天灾之中。”   “天灾?”晏君行骤然变了脸色,镂云扇中射出几支细针,穿透空气朝着那人而去,“哪里有天灾,那分明是某些人的诡计!”   远处的劫雷突然劈下,傅斯乾早有感应,事先将风听寒挥落,一个人拿着遮日冲到那劫雷中。   他是凡胎肉.体,受不住这霸道的力量,当即一身血肉被劫雷吞噬大半。   晏君行面前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停下动作,远远向天边望了一眼,连那几支细针扎进身体都不顾得。   不想自己此击能得手,晏君行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只见面前的人骤然化为虚影,几支细针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在那人消失之前,晏君行听到他极其轻微的叹息声:“废物。”   风听寒怒不可遏地看向半空,他本以为自己的态度表达得足够明显了,可傅斯乾竟然敢这样做!   被挥落地面的魔尊一口气坠在心底,身体中被压制住的疼痛席卷而来,他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随着风听寒落地,那汲取力量的触手都消失了,窥伺已久的人突然出手,暗器与剑影同时朝着风听寒砸去:“封止渊,受死吧!”   千钧一发之际,赵正阳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在他胸膛上,赫然穿过两支银色长.枪,枪尖闪着暗光,显出无尽的弑杀之气。   两道白绫从天而降,姜九安姜九澜直接冲到赵正阳面前,将那长.枪拔了出来,然后毫不在意地往赵正阳身上又补了两枪。   若是傅斯乾在场,定然会十分欣慰,这姜氏的姐妹花终于有长进了,没忘了补一枪,知道斩草要除根了。   燕方时姗姗来迟,他接到消息便往无极山赶,宋如欢纠集众人,他操心烟华楼事务,虽占了个右护法的职位,却无异于被架空。   甫一落地,燕方时就看到风听寒倒在血泊之中,心头那个血窟窿更是扎红了他的眼。素来端方自若的燕楼主险些跪倒在地,握紧了拳才抑制住自己没直接哭喊出来,他踉跄着扑到风听寒身前,带着一同赶来的烟华楼众人跪倒在地:“是我来迟了。”   表面上,烟华楼在修真界中属于中立派,以偌大的消息网著称于世,实际上,烟华楼楼主燕方时是魔界右护法,这烟华楼也是魔尊封止渊留下的一张底牌。   狡兔三窟,无论是芥子境还是烟华楼,在风听寒还没有成为风听寒时,他实实在在是个惜命的主儿。   烟华楼是魔界的下属!   这个消息令四周的正道修者尽皆变了脸,没有人管刚被姜九安姜九澜两枪杀死的赵正阳,众人心里都在打鼓,不为别的,就为烟华楼那堪称恐怖的消息网。   世上哪儿有光风霁月的人,不过是藏得够深。   正道不比魔界,一个赛一个的,都以清风朗月自比,不说其他,就是烟华楼中收罗的各色隐匿信息,放出去是一砸一个准。   原先以为烟华楼既非正道也非魔界,总不敢把消息放出去,做那些个得罪人的事,现下突然得知烟华楼是魔尊封止渊的地盘,不少人都慌了神,紧紧盯着燕方时,想着怎样能不动声色地解决他。   风听寒刚缓过一口气,就被燕方时吵醒了,他费力地抬起眼皮,无奈道:“哭什么,本尊还没死呢。”   他从地上坐起来,抬头看向半空,刚过去一道劫雷,此时天空显出一点澄明的颜色,像是雨后初霁。   乌蒙的云层破开一道口子,血淋淋的人出现在半空中,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傅斯乾低下头,和风听寒对视良久,而后,他忽然一笑。   似冰雪消融,天光清透。   风听寒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意识到什么,他抓着九灭就要飞身上前。   燕方时突然扑到他身上,抱住了他的腰,长声怒道:“尊主!尊主你看看四周,这都是为你而来的人,你难道要弃他们于不顾吗?”   若是战死,未有怨言。   风听寒握紧了拳头,一一扫过身前之人,无论是被宋如欢策划带来的一众魔修,还是跟随燕方时而来的烟华楼众人。   他是从魔修一步步打上魔界王座的,硬生生从老魔尊手中夺下权柄,封止渊代表的不仅仅是魔界尊主,他同时是一众魔修心中的信仰。   一视同仁,不曾抛弃。   “阿祯。”   被遮日重伤,又被劫雷所伤,风听寒的声音很淡很轻,像是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中。   燕方时,小字祯。   他的名字,从来只有一个人能唤,他们从来不只是主仆,他们是在阴暗岁月中携手走来的挚友,当年封止渊救他一命,这辈子燕方时都以这人为尊。   燕方时怔了一瞬,而后死死咬住嘴唇,这个名字,眼前人只在有事相求时喊过。   他不想听风听寒接下来要说什么,但他不得不听。   “阿祯,抱歉。”风听寒一根根掰开腰上的手指,他看着半空,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阿祯,让我再任性最后一次吧。”   青影掀起万丈狂澜,一道巨大的口子在半空浮现,风听寒徒手撕开魔界入口,将一众属下尽数送进魔界。   他站在那入口前,既像一座杀神,又像一个保护者。   不愿放走魔修的人源源不断扑上来,都被他一一击开,他嘴上说着任性,却没有忘记为跟随他的人讨一条生路。   力有不逮,再强的人也扛不住接二连三的攻击,他半跪在地上,身上尽是不同法器留下的伤口,却始终没有从那入口前离开一寸。   漫天下起了血雨,以一己之力扛住劫雷的人流下血泪,心如刀绞,恨不得挡在他身前,替他受苦,护他无虞。   那是他的小徒弟,明明可以离开,明明那么怕疼。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啊——”   第二道劫雷劈下,有一部分落在圣贤殿前,直接砸出了一个深坑。   众人陡然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半空,那劫雷原本隐匿在乌云之间,尚不能窥得全貌,如今撕裂云层,正露出真实的模样。   “这劫雷会毁了无极山的,我们快走,快离开这里。”   “那昭元仙尊怎么办,还有那魔头?”   “昭元仙尊不能离开,他得扛着这劫雷,这是他徒弟惹出来的。”   “没错,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收那魔头为徒,这劫雷也不会落到无极山上。”   “先把那魔头杀了,不能让他活下去。”   ……   傅斯乾咬紧了牙,那劫雷中带着强大的压迫力,他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要被碾出神魂的感觉,在这压力之下,他的五感也变得越来越敏锐,能清楚地看见跪在地上的风听寒,能数出他的小徒弟身上有多少伤口,同时也将众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恍然的一瞬间,他突然想就这么算了吧,让那劫雷落下,让那群人都一起陪葬。   似乎察觉到他内心的动摇,从紫黑色的劫雷中冒出无数声音,无一不在嘲笑,无一不在劝诱。   嘲笑他救了一群多么恬不知耻的人,劝诱他放弃保护这个世界。   “那些人根本不值得,松开手吧,让伤了他的人都去死……”   就这样松开手吧,让这污浊的世间毁灭。   傅斯乾双目充血,俯视着脚下的众人,仿佛嚼碎了血肉,一同啐在他们身上:“要本尊护着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本尊的爱人?”   他盯紧了风听寒身旁的人,看着那人将长剑捅入风听寒肩窝,彻骨透心。   “尔等,怎敢!”   乐正诚愣在当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昭元仙尊,那人疏淡无情,即使知道对方和徒弟在一起了,他也没感觉出对方在这段感情上有多么认真。   他以为不过是合适而已,风听寒只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那谪仙般的人,指不定哪天就会厌了倦了。   不然,怎么会在问出答案后直接捅了风听寒两剑,剑剑穿心而过。   仙就是仙,不可能和人在一起,红尘风月不过过眼云烟,到头来还不是要回归正道。   可此时,那人竟然扛着劫雷,怒不可遏地看着伤了风听寒的人,还称呼风听寒为……爱人。   乐正诚心中一震,只觉某些说不清的东西从心头浮起,一阵灼烫,烧得他眼角泛起热意。   也许,仙也会眷恋红尘。   又或者,那人并不是仙,他只是道人,而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红尘。   叶茗光一剑劈在风听寒脚边,将偷着摸上前的修者击开,怒斥:“他已是强弩之末,半空还有替你们挡着劫雷的人,现在趁人之危,杀人家爱人,当真不要脸了吗!”   一旁众人群起而攻之:“这是魔界的魔头,茗光仙尊可得睁开眼看好了,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没错,我们杀了他是替天行道,至于那劫雷,本就是昭元仙尊欠下的债。”   乐正诚终于听不过去,强劲的剑气逼退众人,沉声道:“正邪有殊,但大义之前,至少该保存道心,我们自诩正道之辈,如何能趁人之危?就是不看在昭元的面子上,也须得敬重为战而死的忠义之辈。”   “他封止渊算什么忠义之辈,你们无极山就是蛇鼠一窝!”   “没错,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此时不诛杀封止渊,日后他卷土重来,又当如何?”   “又当如何?”齐书昀突然笑起来,“不过借口罢了,他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各位此时动手,不过是想发泄罢了。”   乐正诚闭了闭眼,叹息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正道之人,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最是侠义。   正道之人,不同于魔界的就是他们至纯至善,毕生追求大道。   正道之人,行事正大光明,作风磊落,美名远扬,妇孺孩童皆知。   ……   晏君行嘲讽一笑:“嗤,所谓正道。”   “师尊,师尊,师尊……”   一声又一声,敲碎了密闭的空间,将所有蛊惑的声音都驱散。   傅斯乾目光坚定,一字一句认真坚定:“纵然我不爱世人,但我愿为他保护这个世间。”   风听寒是他的心尖无上,是他对于世间唯一的惦念。   “不过你说的没错,他们确实不值得。”   傅斯乾声音深冷,仿若三九严寒下的浮冰,极沉极凉。   他费力地腾开手,任由一丝劫雷泄露,正好砸在圣贤殿上,将富丽堂皇的大殿砸成一片灰烬。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令众人一惊,他们呆愣地看向旁边,方才那里还是好端端的样子,现在却变成了一堆焦土,透露着一丝丝毁灭的气息。   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谁敢再伤他一下,今日本尊就拉着你们一起死在这劫雷之中!”   某些情况下,威胁远远比劝说来得有用,他话音刚落,想对风听寒出手的人就跳开几米远。   劫雷强横,也不知昭元仙尊能不能扛住,见讨不到好处,不少人骂了几句便撤离了。   风听寒勉强睁开眼皮,看着身旁的叶茗光与乐正诚,幽幽地叹了口气:“本尊可不会承二位的情。”   若是傅斯乾在场,定能听出他话里隐隐的笑意。   可惜此刻没有能懂他的人在。   叶茗光拧了拧眉,哼道:“本来也没想过让你承。”   叶茗光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江清婉一直没走,此时跟在叶茗光身后,深深地看了风听寒一眼。   她不同情这人,魔尊永远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乐正诚仰头看了看半空,叹息道:“你确定要留在这里吗?”   那劫雷总会落下,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风听寒眯起了眼,血顺着他眼睫滴落,在地上绽开一朵艳丽的血花。   他说:“凌云仙尊早些离开吧。”   早些离开吧,都离开吧,让我们两个人待在一起,一起迎接死亡。   魔界的入口是风听寒强行撕开的,是不可逆的入口,只能由这边进入,不能从魔界过来,他已无力将这入口封上,一时半会无法消散,只有等他身死道消才能合上了。   乐正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风听寒跌坐在地上,摩挲着九灭的鞭柄,视线紧紧凝在半空中。   那个人,说好了陪他一起死的。   他看见劫雷飞速降下,身披血色的人向他而来。   他张开双臂拥住了这人,只一瞬便被推开,灼热的力量灌入他胸口,电光石火之间,一股大力将他掀翻,推入了身后的入口。   风听寒不敢置信地看着傅斯乾,在他掉进魔界入口的最后一刻,他看见那人冲他笑了,笑得嚣张恣意:“我不想陪你死,所以只能你陪我活。”   “宝贝儿,等着我。”   傅斯乾从冰棺中仰起头,他不敢眨眼,怕流下泪,也怕一闭上眼就看到那时的风听寒。   怕看到风听寒那张脸上的绝望神色。   晏君行近来总是外出,这蛟林蝶海中只有他一个人,无趣得紧,每日恢复的记忆也有限,剩下的时间他都用来想风听寒了,不,或许现在该改口了。   ——那是他的封止渊。   上古时期的记忆,大多冗长而枯燥,傅斯乾一边回忆一边感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忍受那种生活的。   虽然大多数是枯燥的,但也有颇多有趣的事情,有趣的来源自然只可能是一个人。   那时候的封止渊,青葱年少,那是真正的少年模样,和这辈子虚假的风听寒不一样。   那时封止渊是无垢城的大弟子,风光无限,常常被一群分不清种族的女子围追堵截,出个门都得捂得严严实实的,跟做贼似的。   那时的封止渊,性子和现在大为不同,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嬉笑怒骂,无论哪种模样都生动得很。   傅斯乾想起他们的初遇,那时他从北海出来,尚不通晓人情世故,绷着一张脸像冰块似的,仿佛天生无喜无悲。   长街之上,他和装成女子的封止渊撞了个满怀。   那人一张艳丽至极的脸,纵是装成女子也不违和,反而娇俏可人,风华无双,一袭红衣似火,艳极美极,是批命人的琉璃毫也描绘不出的颜色,唯有“绝色”二字堪堪可概括。   那一瞬间,天地万物都失去了色彩,只有那一团火在燃烧,少年眉眼张扬,比北海的春光还要明媚,纵使是他,第一眼都为之倾倒,怔愣了两秒。   “我是封止渊,你叫什么?”   他开口男儿音色,引得傅斯乾又一怔。   天生地长的灵智,傅斯乾从北海狂澜中降生,一剑平九州,被世人誉为“北海战神”,多么盛大的场面,多么难对付的敌人,他从未皱过眉头,却在遇见封止渊的时候接连失神。   “我……我没有名字。”   在他们熟识后,封止渊又追着问了好几遍他的名字,傅斯乾才无奈地给出这个回答。   他无父无母,于世间又无能称得上长辈的人,自然没有人起一个名字。   世人敬重他,却是敬而远之,他自己明白,所以也从未把自己当作人,至于人才要的名字,也与他无关。   那时的封止渊可以用大大咧咧来形容,少年没经历过风雨,对所有事都抱着最美好的想法,听了这话眼睛一亮:“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北海战神不懂他的想法,封止渊在他面前就是个孩子,无论是年纪还是心性:“我不需要名字。”   封止渊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自顾自地念叨:“怎么能不需要,每个人都要有名字的!”   他想说自己不是人,但见封止渊那么开心,索性改了口:“随你吧。”   这是北海战神第一次妥协,而他本人也没料到,从这以后,他还要为眼前这个妥协千千万万遍。   封止渊像个得了糖的孩子,乐颠颠地拉着他去书局翻典籍,最后极为郑重地拍板决定:“亿万斯年,一掷乾坤,我叫你斯乾好不好?”   不知是因为有了名字,还是因为眼前的人,他破天荒地笑了下:“好。”   上天入地,沧海桑田,从此都有这个人唤他一声“斯乾”。   前世今生,也只有封止渊有唤这个名字的权利。   傅斯乾抬手挡住眼睛,唇边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他就知道,他名叫“傅斯乾”定然有特殊的意义。   亿万斯年,一掷乾坤,前世的封止渊给了他最好的祝福。   “傅斯乾”的特殊意义就是封止渊。   在书外的世界里有种说法,说是你给出一个名字,就建立了羁绊,代表获得名字的一方属于你,你要不离不弃,也要生死相随。   思及此,傅斯乾笑得更欢了,前世的封止渊给了他名字,他们两人就绑到了一块,三生石奈何桥,都要一起走过的。   正邪大战,他擅作主张将风听寒抛入魔界,自己扛下那劫雷,眼下封止渊已经醒了过来,却一直没有动静,想来定是被惹毛了。   若再知道前世的事……   傅斯乾不敢想象,只默默祈求自己的小徒弟能心软些,再心软些,别让自己追太久。   等他的神魂与身体融合,拖的时间太长,怕是就要控制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动了,他想触碰封止渊,想将人揉进怀里,想比他们做过的所有都再进一步。   若是无法满足,他怕自己真会忍不住把人抓回来,拿链子锁在身边。   封止渊掀起眼皮,嫌弃地看着燕方时四处张望,然后从门口摸进来,也不知这人什么毛病,堂堂魔界右护法,像个贼似的:“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哪有亏心事,我就是怕被你放出来那条龙逮到,这两天整天逮着我问这问那,问怎么才能帮你管理好那一窝邪祟精怪,他是龙不用休息,可我是人啊!”燕方时长吁一口气,指着自己的眼睛告状,“你看我这眼睛底下,一圈青黑了,出个门都有乱七八糟的妖修问我是不是荒淫无度!”   封止渊笑个不停,睨着他眼下的青黑,啧啧出声:“确实像荒淫无度的模样,看来阿祯榻上的小妖精挺厉害的。”   燕方时脸一黑:“那小妖精比我,不,比你都高都壮。”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语气里满是生无可恋。   封止渊笑够了,大发慈悲地顺着他的意思道:“等会儿我让银宿带那一窝精怪出去逛逛,不烦着你了,成不成?”   燕方时点头如捣蒜:“成成成!”   说着,他眼睛一转,把藏在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儿铺在封止渊面前,献宝似的谄笑几声。   封止渊额角直抽,一方面是因为这人笑得实在过于猥琐,另一方面是因为眼前的东西,这他娘的什么玩意?!   黑的,小指般粗,长长的一条。   ——十多根。   “我听闻你打听过这个,颜色粗细都照你的意思,特地从各地搜罗来的,保管结实,渡劫期高手要挣开都得费一番力。”燕方时拿起其中一条,连连不绝地赞叹道,“若是再辅以灵力,就能彻彻底底把人锁死。”   燕方时竟然给他送了十多根锁链!   封止渊特别想一鞭子把这人抽到殿外,是谁把这闹心玩意儿放出来的,银宿呢,让那条精力过剩的傻龙再陪燕方时这货聊个几天几夜吧。   把这货那点旖旎心思都聊干净了,“精”尽人亡才够!   省得出来作妖。   燕方时全然不知封止渊在想什么,也不知他自个儿千方百计求来的恩典快泡汤了,心里只觉自己真是魔尊大人当之无愧的贴心人儿,考虑周到,思索全面。   漂亮!   于是在银宿接到封止渊召唤后来到这里,燕方时还在做着脱离精力旺盛小青龙的美梦,瞅着害自己气虚体弱的银宿都顺眼了不少,别说,这小青龙还挺清秀的。   封止渊面无表情地把榻上的锁链划拉到朝思里,这玩意儿放外边不太好,教坏未成年小龙怎么办?   银宿兴高采烈地冲进来:“主人,你找我吗?”   封止渊点点头,嗤笑出声:“休息够了吧,带着人去各大门派转转吧,除了无极山,都去转转,就当是为本尊送一份礼。”   小青龙眨巴眼睛:“送礼?主人为什么要给他们送礼?”   “这个‘礼’可不是你以为的礼。”燕方时磨了磨牙,显然是还记得正邪大战时那群人伤封止渊至深的事,狠狠道,“那些门派中有不少人,在你主人身上捅过剑扔过刀子,你以为你们怎么拖了三个月才被放出来,还不是因为你主人被他们重伤,差点醒不过来,一直昏迷了百日。”   银宿从曲归竹那里听过一些关于正邪大战的事,只是曲归竹当时为了躲避蒙面男子,抢了浮屠百景图就赶紧躲起来了,直到燕方时带人过来才敢出现。   结果没等看见什么,就被一块打包扔进了魔界,知道的只有封止渊受了重伤,昏迷百日才醒过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直到这时,银宿才从燕方时的话中拼凑出些许大概,只是这一点点,就够他悔恨愤怒了:“他们该死,竟然敢如此伤害主人,都怪我没有在主人身边保护。”   燕方时继续火上浇油:“你在也阻止不了,那各大门派都是一块上的,你主人被劫雷所伤,又为了保护我们离开,失去了还手之力。可那群人仍不肯罢休,一起出手,到后来,更是生生拿着剑在尊主身上戳窟窿……”   燕方时说着说着就想起当初封止渊从入口被抛进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无数法器叠加的伤口,只是看着就触目惊心。   他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得将那些在封止渊身上捅刀子的人都挫骨扬灰。   “够了。”   封止渊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他不是愿意将自己的伤口摊开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银宿满脸怒气,仿佛被拔了逆鳞一般,咬牙切齿道:“我妖族尚且知道不趁人之危,这些人真是无耻下流,太无耻下流了!”   他不懂世间的言辞,无耻下流是曲归竹骂人时常用的话,小青龙性子单纯,说来说去也只会这么一句。   封止渊捏了捏眉心,叹道:“行了,现在知道怎么‘送礼’了吗?带着人去吧,闹得动静越大越好,尽量避免伤到凡人。”   “好,我这就带人去‘送礼’。”小青龙雄赳赳,气昂昂往外走,刚走两步就灰溜溜地回来了,委屈巴巴地说,“主人,我不知道怎么去各大门派。”   封止渊面无表情地指指燕方时:“让右护法带你去。”   燕方时还沉浸在愤怒交加的情绪当中,猝不及防就被银宿拎了起来。   拎起来的,没错。   银宿拎着个燕方时丝毫不费力,健步如飞,转瞬便出了大殿。   燕方时一脸茫然,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拎着走出了魔宫,他欲哭无泪地扑腾挣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觉得这条龙清秀真是脑子有病!   在两人走后,封止渊又摸出划拉到大氅底下的链子,绕在指尖上端详,耳侧一点点爬上红意。   链子都准备好了,那人什么时候能如约来找他?   等着他,要等到什么时候?   封止渊冷笑出声,他才不等,他要亲自把人抓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抓人去喽~   最近有点卡文,所以更新比较晚,哭哭。 第90章 沉渊百年雪1   “听说了吗?近日来各大门派都遭到了袭击。”   “什么袭击, 严不严重?”   “啧,这可真是不好说,瞧着挺严重的吧, 可偏偏没有一个人受伤。”   “知道是谁做的吗?”   “这可真不知道, 就听说是神出鬼没的一群人, 还有传言说是邪祟出没, 闹鬼了。”   “说这没谱的事干嘛, 不如说说烟华楼最近发布的文书, 瞅着像文书, 看起来就跟话本子似的, 我还买了一本呢。”   “你说的这个我也知道,就那本编排了全部正道门派的书呗,不得不说, 那叫一个精彩。”   “怎么就是编排了,明明有鼻子有眼的,再说那是谁, 那是烟华楼, 你听过烟华楼的消息出错吗?”   “所以那些腌臜事都是真的?诶呦呦,那可是正道门派啊。”   ……   燕方时抿了口茶,笑吟吟地对银宿炫耀:“瞧瞧, 这法子也不比你那差吧, 那文书卖得可好了, 整日里银子跟流水似的, 既闹得那群不要脸的东西身败名裂, 又给尊主赚了一大笔,啧啧。”   小青龙撇了撇嘴,一脸不服:“要不是我让人把各大门派的修者都困在他们门派里, 你这烟华楼隶属魔界的风声早走漏了,说的话哪儿有人信。”   “这都过去三个月了,该传的早传遍了,你是不清楚凡人的心理,越是传得厉害的越没人关注。”燕方时笑得跟狐狸似的,狡黠道,“他们才不管是真是假,只要传得范围够广、闹得够厉害,那就是真的。”   银宿被他这话惊到了,嘴里的鸡腿险些掉到桌子上:“这是真的?”   燕方时颔首:“自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呢?天下那么多事,哪有人有心思一一去查是真是假,这凡人们呐,只自己的生计就够操心的了,顾不上别人,此时议论也不过是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小青龙懵懵地点点头,他不清楚人心人情,不过没关系,只要跟着眼前的人就好了,还有主人,只要他听主人的安排,就一定不会出错。   两人之前一直分别进行手中的事,现下烟华楼的事处理完了,燕方时便准备跟着银宿去附近的门派里围观一下。那在浮屠百景图里被困了上千年的邪祟精怪,一朝没了禁制,就跟放出去撒欢似的,折腾的手段花样多得数不胜数,燕方时早就有所耳闻,一直想着去近距离观摩一下。   谁料两人刚出酒楼,姜氏姐妹就带着曲归竹急急忙忙的找来了,曲医修急得满头大汗,一上来招呼都不顾打,直接就扔下一个惊雷:“尊主不见了!”   封止渊身体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他睡了百日,堪堪是养好了一部分,遮日留下的剑伤不知为何自发痊愈了,剩下的刀剑法器伤害仍在修养。   刚醒来的几日,燕方时一直盯着这位不省心的主儿在魔宫中安心休养,他和银宿离开魔界时还嘱托曲归竹好生帮封止渊调养身体,如今他刚出来没几天,那位任性的祖宗就跑没影了。   不怪曲归竹急成这样,搁谁都急,正邪大战上,原本常戴着面具的魔尊以真容示人,正邪两道俱知晓了他真实的面容,以封止渊的个性,又是决计不会易容的。   眼下除去魔界中人,各大门派还不知道魔尊醒了,但烟华楼与银宿等人做的事,已经让魔界与各大门派结下梁子了,若是封止渊的行踪被泄露出去,定会招致各大门派的报复。   魔尊再强,也无法抵抗众人围攻,何况他身上有伤,正邪大战之事,就是警告。   燕方时被这五个字炸的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当街跳起来,火急火燎地问:“怎么会不见的?不是让你们看着他吗?什么时候不见的?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他一连问了一大串,曲归竹只挑了其中一个回答:“刚刚发现不见的,我立刻就从魔界赶过来了,除了你们,其他人都还不知道。”   封止渊任性归任性,却也不是个没脑子胡来的性子,燕方时沉下气来,沉吟半晌,问道:“尊主可留下过什么东西,像是信或者话?”   曲归竹从怀里拿出一颗小小的珠子,迟疑道:“这个是吗?放在药碗里的。”   芥子境!   燕方时刚沉下去的气又窜上来了,顶得他天灵盖都像在冒火:“这祖宗呦!”   芥子境是魔尊突发奇想做出来的小玩意,原先只是做出来好玩,后来不知怎么,封止渊发现了芥子境具有神奇的力量,研究着研究着,就做出了一枚能保命的芥子境,这事只有与封止渊亲近的燕方时知道,世人只知芥子境是魔尊的标志,却不想其中会有这妙用。   封止渊留下这个,是什么意思?   燕方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那是封止渊处理完三十一门的叛徒时随口念叨的:“小天地竟然承认了他,连保命的东西都交了出去,难不成是猜到我日后能用得上?”   燕楼主凭借他优秀的大脑,瞬间就猜出了事情的始末,他揉了揉眉心,长叹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尊主去找昭元仙尊了。”   众人:???   怎么找?昭元仙尊不是被劫雷劈得渣都不剩了吗?   难不成是找骨灰?   “凭尊主的性子,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会将那人放下的,即使那人真的死透了,尊主也势必要亲自去确认无疑。”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无论是深隽入骨的爱,还是独自一人被抛下的恨。   燕方时摩挲着手中的芥子境,忽而笑起来:“也罢,能不能找到再说,就当尊主是出去散心了吧,把尊主的消息都瞒下来,同时咱们也得把各大门派看住了,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去找尊主的麻烦。”   封止渊不在,燕方时俨然成了众人的主心骨,一致同意后,姜氏姐妹与曲归竹便也没回魔界,直接跟着往附近的门派去,看看热闹送送礼,正邪大战损失那么多,总得好好讨回来。   其实燕方时等人也是多想了,与此同时,他们惦记的魔尊大人正窝在犄角旮旯的山沟沟里呢,别说人了,这深山老林里连个活物都难找,实在不用担心泄露踪迹被仇家找上门。   封止渊眉眼深沉,他之前在傅斯乾的神魂上种下了烙印,虽然出发点不怎么光明,但此时竟意外的排上了用场。   能察觉到微弱的神魂气息,可以断定,那天杀的玩意儿确实是能遗千年的祸害,劫雷都没劈死他。至于劈成什么样了,在山林中残留着他走过的痕迹,封止渊冷笑一声,虽然痕迹很淡很轻,但并没有神魂消散的征兆,这足以说明傅斯乾尚存在于世间。   并且是好好的,完整的。   追寻着傅斯乾神魂的气息,越靠近感应越强烈,封止渊已找了好几个山沟沟,找得他恨意满满,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神魂怎么一直往深山老林里钻,是准备当个孤魂野鬼吗?   说得好听,还说会去找自己,结果拖了这么久。   封止渊一鞭子将面前的树枝抽开,这几日沿路找过来,从满心担忧找到一脸冷漠,心里那点感动都被磨散了,全变成了对于傅斯乾活得好好的却没来找自己的质问,等他找到人,定要好好的收拾一顿。   此处是一座空山,人迹罕至,这座山中留下的痕迹比之前都明显,山中雾气萦绕,一路走来像是进了另一个世界,四周一片空濛。   行至深处,大雾浓郁,几近掩盖了天日。   封止渊这时才觉察出不对劲,他停在大雾之中,指间流窜的青光滋滋作响,九灭对于危险的感应十分强烈,有不少次都是九灭给他提的醒。   封止渊倒也不惧怕,他正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手痒得很。   雾气深重,夹杂着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随着时间推移,香气越浓重,且那香气似乎有迷惑人感觉的作用,渐渐的,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   手上的刺痛将他从迷蒙的感觉中拉出,封止渊连忙封住了嗅觉,心神一转,他将青光揽入袖底,顺势倒在地上。   过了许久,轻微的声音响起,像是踩在树叶草地上,吱吱呀呀作响。   封止渊暗暗将神识铺展开,他看到迷蒙的大雾之中,一个人悄手悄脚地走出来,那人身量不高,像个半大的奶娃娃,衣襟上绣着流云纹样。   小娃娃慢悠悠凑到封止渊旁边,蹲下身,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突然惊呼出声:“呀!”   “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呢?”   清脆的男声响起,随后又一个少年走过来,这人比奶娃娃略高一筹,穿着和奶娃娃相似。   奶娃娃指着封止渊,两只眼瞪得圆溜溜的:“你看,是他!”   那少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眼就怔在原地,如遭雷劈:“他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封止渊心中打鼓,他确定自己是真的没见过这两个孩子,但对方却好像认识自己一般,这叫他略微有些疑惑。   那少年很快冷静下来,将奶娃娃抱到身后,碎碎念道:“怎么办,就当没看见,把他扔在这里吧,别管了,我们不能被发现,没错,快点离开,就当不知道。”   奶娃娃重重一哼:“流霭!怎么可以当不知道呢,他应该是吸入了雾气中的香毒,不管他的话,他会死的!”   流霭?封止渊在脑海中搜遍了,也没找到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   那少年,也就是流霭,蹲下身看着奶娃娃,认真地解释起来:“他是修者,不会轻易死的,还有,如果我们救了他,很可能会害大家被坏人抓走的,流姝,你明白吗?”   流姝!   这个名字瞬间唤醒了封止渊的记忆,关于在无极山藏兵阁中发生的事,那看守藏兵阁的器灵就叫“流姝”。   如果这奶娃娃确实是那器灵,能认出自己也不是坏事,不过那少年又是谁呢,怎么也一副认识自己的模样?   封止渊心中疑惑,打定主意再躺一会儿,想看看能不能听到更多消息。   流姝看起来十分纠结,她知道流霭说的没错,但就这样把人扔在此地,她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能救不救,她会愧疚到睡不着觉的!   “可是,可是流霭,万一他死了呢?”   流霭面无表情地反问:“你怕他死了,那你怕不怕我们死了?”   奶娃娃语塞,抿着嘴唇不说话了,她不想死,也不想让流霭死。   少年摸了摸她的脸,不忍见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哀伤,但他们本就是浮萍,自身都顾不了了,如何能保全他人?他能做的,不过是尽力为眼前人营造出一个美好光明的世间。   “放心吧流姝,他不会死的,如果你想救他,那我把解毒的药喂给他,我们不需要把他带回住的地方,他吃了药会自己离开这里的,这样也算是救了他。”   流姝眼睛一亮:“真的吗?”   流霭笑了下:“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太好了!”奶娃娃拍着手,脸上洋溢着欢欣,“他不会死,大家也不会出事,流霭最好了!”   少年心满意足地看着那双眼睛重新恢复神采,这一点光亮,他愿意用毕生去守候。   封止渊不是半大的奶娃娃,自然看得出少年脸上的异样,那股子勉强劲儿都快溢出来了,别说就他了,他觉得这少年不喂他颗毒药都是客气的了。   眼看那少年走近,封止渊迟疑着要不要继续装下去,若眼前人真是无极山藏兵阁的器灵,那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有什么阴谋?   少年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强大的神识使得封止渊能看清瓷瓶上画的纹样,和两人衣裳上的流云纹别无二致。   封止渊越看越觉得那纹样眼熟,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流霭从瓷瓶中倒出一颗小小的丸药,掰开封止渊的嘴唇就推了进去,见他喉咙吞咽下,方才放心地松开手:“好了,已经喂给他解药了,流姝,我们回去吧。”   奶娃娃眨巴着大眼睛,看了封止渊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太好看了,我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好了,流霭我们回去吧。”   少年瞟了封止渊一眼,嗤,小白脸罢了。   他俯身抱起流姝,笑得温柔:“走啦,流姝抱紧我,我们跑回去。”   “啊咯咯咯咯咯咯——”   碎铃般的笑声响成一片,又渐渐飘远,随着两人离开,被撞散的雾气慢慢聚拢回来,看不见一点儿痕迹。   封止渊从地上坐起,指尖在喉咙处点了一下,随即便将那颗丸药吐了出来。   几十年没吃了,味道没变,忘忧,挺熟悉的,让他想起了那段不怎么愉快的童年。   忘忧,名副其实,能令人忘掉所有烦忧之事,陷入美好的幻梦,然后沉迷在梦中,渐渐走向死亡。   是世间至毒。   封止渊知道这个,还得感谢笑面医的慷慨大方,被囚禁时,笑面医不仅在他身上剜心取血,还利用他试过不少毒,一开始他的身体还会产生反应,后来就像习惯了一样,渐渐不受能致命的毒药影响,所以当初宋如欢谋划算计他,选择用醉花阴配合,封住了他的修为。   说来也是巧,这无忧就是笑面医研制出来的毒药。   换言之,无忧这种毒药,也是利用他研制出来的。   封止渊看也不看地上的无忧,几个起落便跟上走远的两人,他倒要看看,那少年想藏住什么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停电了,刚码完一章,嘤嘤嘤。   下一章大概要转钟了,小可爱睡醒再来看吧。 第91章 沉渊百年雪2   穿过迷雾, 入目处豁然开朗,这里是隐藏在深山里的小村落,打眼望去, 一排茅草屋整齐的排列着, 炊烟袅袅, 俨然是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封止渊停住脚步, 隐了身形在村落旁站定, 瞧着里头的光景。   只见流姝与流霭一进村子, 就有三两个少年模样的人围过去, 他们像是熟识已久, 一见面就热切地交谈起来。   “你们两个又跑到哪里去了,族长正找你们呢。”   流霭捂住奶娃娃的嘴,点点头道:“随便出去转了一圈, 来到这里还没好好看看这山中的风光。”   “这山里风光再好,又怎么比得上以前族中的景象,那才是世间最美的地方。”   不知想起什么, 流霭闻言冷下脸, 表情晦暗不明:“再怎么说,那已经是从前了,我们现在……算了, 我先带流姝去找族长了。”   封止渊挑高了眉, 对眼前的情况不太明白, 据他的观察, 那几个从村子里出来的少年, 似乎都不像是活人。   无论是凡人还是草木生灵,身上都有“活气”,那是一种鲜活的生命存在的象征, 是从神魂中流露出来的,每个人身上的“活气”都不一样,存在细微的差别,像他寻找傅斯乾所依据的,就是傅斯乾神魂上因为他的印记而加重的“活气”。   虽然存在差异,但“活气”大体上又可以归为一类,十分容易辨认,这些少年们身上,没有一丝活气。   没有“活气”,就意味着这些人起码没有神魂,是纯粹的死物。   封止渊从未见过死物能这么像活人的,若不是他对于这方面比较敏感,怕是都要被蒙骗过去。   流霭说完便抱着奶娃娃往村子里去,那几个少年却一直没走开,他们在原地站了好半天都没有动静,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般。   封止渊心中疑窦丛生,他本就刻意敛了气息,只有修为在他之上的人才能看出来,不过那等修为的大能世间鲜少,一只手能数过来,封止渊也不怕被发现,思量了下,便走近了些许,仔仔细细地端详起那几个少年。   这一走近,就看得更加清楚了。   那几个少年果然不是活人,原先看他们只是身上没有“活气”,现在看来直接就是个傀儡模样,他们双目无神,面容仿佛是画出来的一般,看不出丝毫的动作,甚至连呼吸也没有。   这更叫封止渊疑惑,自己刚才看见的能说能动的少年,是不是他臆想出来的。   如果不是活人,那他心里有个猜测,只是光看看还不能确定自己猜的是不是正确的,得试一试,至于怎么试一试——   封止渊凑近了些许,近得几乎能数清那少年脸上的眼睫,他轻轻朝着少年眼睛吹了口气,薄薄的黑雾凝成一缕丝线,那是一种极其精纯的黑色,凝实后闪着柔和润泽的光,直接钻入了少年眼眶。   那黑雾是封止渊从自己血液中炼化出来的,算是他一身修为的本源,是他魔气的母体,有着微弱的自我意识,与九灭一样,能和他心意相通,可以用来攻击和试探,因为这些少年没有神魂,所以他需要查看一下他们脑海中储存的影像,由此来验证他的判断是对是错。   过了一会儿,那缕雾气又从少年身体中飘了出来,在这整个过程里,少年都一动未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那黑雾团成一个小小的球型,停在封止渊的指尖,将感受到的全部一一传递出去。   封止渊一闭上眼睛,那浩如烟海般庞大的记忆片段就如潮水般涌入他眼前,从出生到死亡,事无巨细。   没错,是从出生,到死亡。   这些人果然已经死了!   “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躲躲藏藏作甚,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封止渊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慈祥深沉的眸子,身着宽大长袍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他面前,在他身后,拉着奶娃娃的流霭一脸茫然,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封止渊瞳孔一缩,他现在明明是隐了身的状态,最离谱的是,这老者身上也没有一丝“活气”!   这人究竟是如何察觉到自己的?   既然被发现了,便也没有继续隐藏下去的必要,封止渊索性直接撤去隐身的术法,大大方方地现了身。   流姝捂着嘴大叫出声:“他,他不是!”   在她身边,流霭满脸僵硬,似乎不理解这吃了毒药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不可能!”   封止渊不是个虚与委蛇的性子,勾着唇吊儿郎当地笑,冲着流霭意味深长地说:“感谢你的药,不然我可能就要死在外面了。”   少年瞳孔微缩,满脸不敢置信。   那老者无奈地摇摇头,温声开口:“看样子阁下与我族小儿已打过照面,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他一番话说得极为得体,颇有大家之长的风范,比那江文一什么的周到得多,想来应当是极其通晓人情世故的,若是没猜错,这老者应该就是那少年口中的族长了。   封止渊笑着应下:“小孩子做的事,倒不至于放在心上。”   “族长族长,您怎么出来了?”   “这人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村中?”   封止渊眯起眼,奇哉怪哉,方才那些停住不动的少年,现下竟然又能说能动了!   那老者面上一派淡然,像是丝毫没觉出有什么异样,闻言只让流霭带着流姝与少年们去别处玩耍。   “我才不要!”   流霭一脸嫉恨,颇有些色厉内荏,少年装得再镇定,眸底深处那恐惧也是无法隐藏的。   封止渊视线落在流霭身上,既不明白这少年为什么会认识自己,又不明白他怎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难不成他们之间,真有什么渊源不成?   相比而言,流姝的反应算是轻的,只在最开始表现出一丝惊讶,很快便接受了封止渊来到这里的事实,此时正眨巴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打量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那老者听到流霭的话也没什么太过的反应,直轻描淡写地又重复了一遍,轻飘飘地让人听不出他话里的语气:“流霭,你带他们先去别处,我有话要和这位先生说。”   僵持了一会儿,少年仍没有动作,流姝仰起头疑惑道:“流霭为什么不乖,不听族长的话?”   气势汹汹地盯着封止渊的少年离开泄了气,狠狠瞪了封止渊一眼,认命地领着其余的少年往一旁去。   封止渊诧异于流姝对于少年的影响力,盯着他们背影多看了两秒,直到被老者的话拉回思绪。   “还不知阁下是什么人,怎么会来到这里?”   那是一双极其沉静的眸子,似乎有着包容一切的强大力量,让人忍不住想相信他,想诉说所有的心事。   封止渊怔了一瞬,指间噼里啪啦作响,将他的思绪扯了回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恢复澄明,带着笑的唇角挑起嘲讽的弧度:“老先生又是哪一族的族长,竟然会这等本事?”   刚才那种感觉,十分像中了幻术的症状,若不是九灭及时提醒,他怕是就要着了这人的道了。   那老者眸中划过诧异,脸上的平静被打破了一瞬,他朝封止渊手上看去,在看到那在封止渊指间流窜的青光时,身体明显一僵,而后长叹出声:“原来如此。”   封止渊下意识握紧了手,他最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九灭身上似乎隐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先前是能开启浮屠百景图,而今是眼前老者的态度,都让他意识到,跟随他一同降生、一直藏在他丹田灵府中的九灭,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   关于九灭,眼前的老者一定知道什么,封止渊向来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他不动声色地将九灭放出手上,递到那老者面前,笑道:“它说想跟老先生打个招呼。”   那老者骤然变了脸色,瞬间便退开几米远,颇为警惕地看着封止渊,准确地说是看着他手中的九灭。   封止渊歪了歪头:“老先生这是何意?”   “阁下想试探什么,不妨直说就是。”那老者抬眼看来,又恢复了淡然的模样,像是浑不在意似的说,“你的法器确实与我族相克,潜藏在我们血脉中,有忍不住想臣服的记忆,老朽如实相告,阁下是否也应当展现出自己的诚意呢?”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封止渊反手便收了九灭,虽然刚才听到的话已令他震惊不已,但他面上没有丝毫波动,只淡淡地笑了下:“老先生说笑了,究竟是谁没有诚意?我可是自始至终都很有诚意的,既没有对你族人出手,也没有对您出手不是?若是你不满意,我现在就可以向你展示一下我没有诚意的样子。”   他说的是之前在毒雾之中,若是他对流姝与流霭出手,那两人定活不到回来。   看着封止渊往流姝等人离开的方向示意性地扫了一眼,老者瞬间眯起眼,周身涌起一阵劲风,旁边的房屋开始扭曲,像是铜镜被打破了一般,一片片碎裂开来,逐渐土崩瓦解。   眼前的老者消失了,四周弥漫起大雾,浓得化不开一般,像是粘稠的液体,又像是沸灼岩浆烧出的蒸汽,遮天蔽日,伸手不见五指。   封止渊挥手劈下,在青光划过的地方,又一阵浓稠的雾气胶着,像是巨大的水笼,隔绝了一切攻击,将他困在其中。脚下也仿佛踩不到实处,像是漂浮在空中,又像是深陷在河川,只有黏重的滞涩感拉扯着自己不停下坠。   突然之间,从九灭上爆发出一阵光亮,那光晕驱散了周边的雾气,投射出来的凌厉光芒渐渐凝实,在眼前重新幻化出一片景象。   是曾经出现过的幻境,滚沸着岩浆的深渊,还有深渊之上崩覆的焦土,赤色遮住了他的眼,流淌出的浓烈颜色组成片片凋零的枯花残枝,一起铺在他的脚下。   只不过这次和上次的幻境略有差异,上次他是身临其境,真切地感受到那种灼沸与穿心之痛,而这次他像是一个旁观者,站在上天的角度,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这远比亲身体会来得更加震撼,更加令他难以动弹。   他站在烈焰岩浆旁边的焦土上,长身玉立的人猝不及防一剑刺过来,没有丝毫犹豫。   封止渊看着这一切发生,甚至对于面前的自己遭受这一剑时,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惊愕都能感同身受,在悬浮虚幻的泡沫碎影中,他再次体会到那种没由来的心碎感觉。   ——绝望。   ——不解。   ——难受。   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身体,让他抵触之余又有所期待。   与此同时,在这一方幻境之外,不足十米的地方,正站着两个人。   晏君行摩挲着镂云扇的扇骨,斜了身旁之人一眼:“这就是你想要的,让我把他引过来,就为了让他看这个?恕我直言,这段记忆,当初在观音幻阵中,他就看过了。”   “不一样。”   那清朗的声音,是叫人一听就忘不了的银色,男人对着幻境伸出手,缠着纱布的手腕略微勾起,以一个诡谲刁钻的角度隔空一抓。   只见那幻境顿时发生了变化,原本面对着封止渊的方向,顿时调转了一个角度,正面向握着剑的人。   “有什么不一样?”晏君行轻声笑起来,片刻后又问道,“将这一切就揭开,你是想拆散他们两个?难不成你喜欢北海战神?亦或者封止渊?还是你对他们其中的一个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那男子身体一僵,显然是被他这不着调的话惊到了,半晌才咬着牙解释道:“我并没有想拆散他们。”   晏君行不以为然:“可你就是这么做的,并且你,似乎很在意封止渊?”   封止渊来得太快,快到他们还没有准备好一切,贸然开始可能会导致无法挽回的过错,所以才有了流姝、流霭与老族长的出现。   是不是活人,有没有“活气”根本不重要,因为除了流姝与流霭,其余的“人”不过那人挥挥手幻化出来的。   方才不过是玩笑话,晏君行心里有种感觉,提起北海战神只是幌子,他能察觉到,这个一直没有露出脸的男人对于封止渊有着近乎偏执的念想,那是一种极为矛盾的感情。   一方面,这人在暗中替封止渊解决过不少敌人,像秋青,又像昭元仙尊。另一方面,这人又布下诸多杀局,眼睁睁看着封止渊赴死,而这人自始至终无动于衷。   “我这只是为了,赌约。”   许是不堪烦忧,那人说完这句就不再回答,直直盯着面前的幻境。   那幻境只是薄薄一层,没有人知道,他透过那一层幻境在注视着什么,以一种深切的、复杂的、难以言明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   幻境之中,封止渊心神巨震,不等他反应过来,画面突然调转,握着剑的人正对着他。   那是一张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脸,是饮冰嚼雪也难有的冷淡神色,他曾倾醉于那张脸上所展现的所有表情,也曾与之耳鬓厮磨。   他像漂浮在半空之中,突然踉跄了下,随即便跌下云霄,摔得粉身碎骨,那张熟悉的脸给了他永远无法忘怀的最后一击,让他久久地沉入黑暗。   幻境之外,晏君行看着骤然远去的人影啧啧出声:“都这样了,还说不关心?”   也不知那人是往身上施了什么咒术,脸总是看不清楚,只有一团迷雾,像是泼墨山水骤然收笔的一点,只见其势不见其色。   晏君行摇着扇子缓缓踱步而来,看着那人将封止渊接入怀中,沉默地注视着,最后像是控制不住一样伸出手,将封止渊额头上冒出的薄汗擦拭干净。   “啧,现在怎么办?”   那人摊开手掌,从他掌心凝出一道光晕,在半空氤氲成线,光线慢慢勾勒出一个繁杂的纹样,像是某种古老的秘术,当最后一笔勾成,那人便将那光拢入掌心,然后轻轻覆在封止渊心口。   晏君行眼睛一眨不眨,暗暗将那纹样记入脑海,想着赶明回去好好查一查。   当初这人突然找上他,在鲛林蝶海旁边,开出了丰厚的条件,只要他帮忙做一件事,为了这件事,他几天没回鲛林蝶海,净在这些深山老林里泡着。   晏君行暗暗腹诽,造个幻境罢了,哪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工夫,还偏挑些阴气浑浊的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找地方炼鬼呢。   等到光晕慢慢没入封止渊身体,那人才松开手,沉吟片刻,冷淡应答:“将他送过去吧,让他们见面。”   晏君行实在猜不透这人的心思,却也懒得再费工夫,左右他也打不过这人,只能照着办,更何况,他也很想看封止渊恢复上辈子的记忆后,会怎么对待杀了自己的人。   天光初亮,晏君行眯了眯眼,无声轻笑。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这些磨人的小妖精,哼唧!   我恨我手速太慢,网还崩了,少了500字,明天补上。   下一章见面了,我今晚码出来,大嘎明天睡醒就能看到啦!(*/?\*) 第92章 沉渊百年雪3   凡事都不能贪多, 只要多了,保管得生出些不值得的腻烦心理,就像同一片天, 看得次数多了, 再美也觉得枯燥乏味, 就想着去远方遛遛。   傅斯乾从冰棺中爬出来, 瞧着眼前的景色, 明明是一样的星辰寥落, 初见时惊为天人, 还拿着玉简录了下来, 此时却只觉得无趣。   不过这日子总算是快到头了。   傅斯乾估摸着,大概今晚子夜转了钟,他的神魂和身体就能彻底融合了, 届时他就能破棺而出,去那魔界天地,会他的小情儿。   这几日晏君行一直没回来, 傅斯乾心里疑惑, 在回忆与封止渊的甜蜜前世之余,难得的挤出一两分钟的时间思索了下,觉得那心眼跟蜂窝煤似的男人指不定又去祸害谁了, 整日算计来算计去, 恨不得一个人能编出部鸿蒙巨制——《如何修炼成心机深沉的男人》。   这么一想, 傅斯乾又忍不住浮起笑意, 还是自家小渊儿好, 前世里活泼可爱,这辈子的风听寒虽然是装出来,但实在又傻又白又甜, 至于撕破了魔尊的马甲,在略微病娇之余,大体上还是可爱的嘛。   傅斯乾用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几日里,他对封止渊的称呼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包括但不限于宝贝儿,卿卿儿,小情儿,小渊儿……   “小渊儿”这个称呼是傅斯乾最近的新宠,像是情人间的低喃,又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溺爱,在他想起的前世记忆中,封止渊的确是他看着长大的,如此算来,倒也十分合适。   傅斯乾心里头跟喝了蜜似的甜,仅仅因为想到封止渊。   至于怎么坦白前世的事,并将正邪大战后必然会生气的小情儿追回,他是一点儿都没想过。   对此,傅斯乾信奉一个道理:船到桥头自然直。   与此同时,蛟林蝶海入口,晏君行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边念叨一边将将沉睡过去的封止渊放到树下。   动作十足的温柔,堪称小心翼翼,仿佛封止渊不是一鞭子能抽死人的魔尊,而是个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   待把人放下,晏君行才长出一口气,如此这般实非他所愿,全都是被那人逼的!   脸都不敢露出来,却敢一而再再而三的使唤他。   “嘴上说着不在意,身体却很诚实,都不忍心看人摔到地上。”晏君行暗暗磨了磨牙,“说什么他要是出了事唯我是问,堂堂魔尊能出什么事,他不去祸害别人就是好事了。”   晏君行骂骂咧咧,却也没敢真磕着碰着封止渊,毕竟他还有事要求那人办,现在可不能得罪那人。   骂了一会儿解了气,晏君行便直接离开了,此处距离冰棺存放地不远,凭借封止渊的能耐,定能一醒来就察觉到熟悉的气息。   毕竟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找了不知多少个日夜。   月色空蒙,星辰似散落的珠片,在长野折射出一阵阵松涛般的韵泽,滑而稠,像流淌的月华与细砂。   微凉的露水乘着风擦过脸侧,封止渊猛地睁开眼,从无尽的记忆碎片中抽身醒来,他一把捂住心口,喘了半晌才缓下那里涌出的灼热痛感。   身体中的血液仿佛在燃烧一般,从丹田灵府中涌出一股气浪,席卷了漫无目的在身体中乱窜的热意,将心口处的痛感压下。   而后巨大的灵力汇入经脉。   这股剧痛来得突兀,却有几分熟悉,两方相较的力量,和之前在无极山上,比试大会结束后他感觉到的一样。只不过那次更猛烈一些,直接使他晕倒过去,而这次却像被什么东西阻隔着一样,两股相冲的力量被牵引着,几近温和的接触消磨。   灵力的异常波动使封止渊想起金药石说过的话,他的身体里有一道封印,压制着打从生下来就带在身上的毛病。   而今,这道封印不见了。   封止渊眯了眯眼,不悦有如是指流淌在眼睫,待缓和下身体的不适,他便打量起四周,不必说,这里显然不是他去的深山老林。   他还记得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景象,那幻境究竟是谁布下的,又有什么阴谋?   无论他想不想承认,之前猜测自己与上古时期的封止渊是不是同一个人时,他最怕的不是自己真的是封止渊,而是傅斯乾会不会是银宿真正的主人,上古时期那位大名鼎鼎的北海战神。   ——也是一剑将混世魔头封止渊斩落流火渊的人。   能控制遮日中毁天灭地的力量,也能以一己之力扛下几乎要毁灭整个世间的劫雷,甚至是悄无声息的“夺舍”昭元仙尊,以肉·体凡胎施展出诛魔法阵……太多的事情,都为傅斯乾是北海战神增添了可能性。   而今不必再怀疑,所有的事都摊开在他面前了。   在那幻境陡然转过的角度,拿着剑的傅斯乾清晰地映入他眼眸。   与此同时,也戳破他另一个侥幸——他就是封止渊。   当爱人变成仇敌,自己曾经那股难以言明的复杂心情就容易解释了,矛盾的感情源自于经历,他与傅斯乾的过往种种。   即使在前世,他也是那样的喜欢傅斯乾,喜欢到把一颗心捧出去,以至于在傅斯乾捅了他一剑时才会那样错愕,那样不敢置信。   也正因如此,才会在再次被吸引时,从神魂深处泛起深刻的战栗与不安。   想触碰想靠近,却又不敢。   他以为的复杂矛盾,归咎到底,不过是一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随着身体中的痛楚消失,封止渊的脑海中也浮现出更多画面,关于前世,关于他和傅斯乾。   这让他心情有些复杂,记忆片段的翔实足以佐证他的确是那个混世魔头封止渊,而傅斯乾也的确是北海战神。   他们应当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无论前世,亦或者今生。   如今的封止渊不是那时的封止渊,他的天真无邪早被世间的阴暗浸染,不是非爱即恨,一头扎进红尘风月之事的人了。   跳脱出感情,他心中更多的是不爽,无论他与傅斯乾有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也不喜欢在别人的算计推动下得知一切。   换言之,比起傅斯乾,他更想找让自己想起一切,把自己送到这里的人报仇。   身体上的感应越发明显,封止渊甚至无需动用灵力去查探就能断定,傅斯乾就在不远处。   这是幕后之人早就安排好的一出戏。   他与傅斯乾俱是戏子。   封止渊不愿意让任何人得逞,虽然他此时确实想找傅斯乾打一架,不为别的,就为那人前世刺他一剑时的冷漠表情。   那双眼睛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杀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封止渊偏不想做傅斯乾的陌生人。   星辰掩映,上弦月倒挂在夜幕边缘,一瀑银河仿佛倾泻入人间,在松涛波动间浮沉,天地寂寂,唯有林叶互相拍动的沙沙声音。   像酒醉之人的酣梦,也像痴人奔赴水潭想捞起的念想。   封止渊在松涛间穿行,沾着子夜的新露,踏风而来,终于在夜色盈糜之际,寻到了光华荟聚的地方——有如碎玉般流淌着沉沉暮霭的冰棺。   与他的心心念念。   子夜相交,正是转钟之际。   是新的一天轮回开始,也是旧的一夜宣告结束。   傅斯乾睁开双眼,一掌击向头顶,淡金色的灵力如同波澜海啸,眨眼间便将冰棺的盖子劈开,他在棺材中坐起身,毫不在意地往四周扫视一眼。   而后,骤然顿住。   直到倚着树干的人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不疾不徐地缓步走近,傅斯乾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小渊儿……”   封止渊表情一僵,左脚拌了右脚,直接扑到了冰棺上,抬起头便对上傅斯乾的脸。   从前是无法触摸的神魂,如今终于得见可以触碰到的真实。   傅斯乾一脸情深义重瞬间破了功,那股子压不住的流氓劲儿冲上天灵盖,话都没过脑子,直接扔出一句:“这么想我,忍不住要投怀送抱?”   久别重逢的沉重气氛顿时消散干净,封止渊觉得,自己前几天费尽心力找这人,纯粹是脑子出了问题。   比起爱人,他俩明明更应该是仇人。   傅斯乾全然不知封止渊在想什么,心中的感情是两辈子叠加起来的,此时再见到封止渊,那股喜悦恨不得直接从心尖满出来。   他伸手揉了揉封止渊的眼尾,力气重得封止渊不适地拧了拧眉,傅斯乾在冰棺里俯下身,在那被揉红了的地方落下一吻:“小渊儿,我的小渊儿。”   喟叹的声音嘶哑干涩,太久没张过口了,说出来的话仿佛都带着岁月中沉淀下来的感情,又深又重,擦过耳际,砸进心头。   那唇太烫,烫得封止渊眼皮一抖,连带着心也开始抖。   他太容易被这人诱惑,仅仅只需要一个吻。   封止渊心中气恼不已,将容易被这人诱惑的自己狠狠骂了几句,然后偏开头,躲开傅斯乾即将落到他唇上的吻。   傅斯乾抬眼看他,一双眼黑沉,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透而亮:“宝贝儿?”   封止渊翻身进入冰棺,掐着傅斯乾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摁倒,冷笑一声:“算算账?”   傅斯乾心里一咯噔,眼底那点旖旎的色泽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瞧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人吞了吞口水,脑子一抽,拍着冰棺问道:“要不要一起来躺躺?”   不怕流氓不要脸,就怕流氓死皮赖脸。   宛若秀才遇到兵,封止渊大脑宕机,所有的思绪都远去了,他瞧着身下的人,半晌没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傅斯乾,不要脸!   早先还说人家晏君行在风云榜上能排个头名,傅斯乾自己一咂摸,觉得三公子这头名大抵得让给他了。   老流氓要什么脸?脸皮够厚才不被媳妇儿揍!   趁着封止渊愣神的工夫,傅斯乾一把揽住他的腰,顺势向上,揉着他后颈下压,直接把人摁到了自己怀里,胸膛贴着胸膛,脸挨着脸。   和坊间的棺材比起来,这冰棺称得上豪华,并排躺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于是老流氓一翻身,就把人压到了下边,他手肘撑在封止渊脸侧,哑着嗓子唤道:“宝贝儿,卿卿儿,小情儿,小渊儿……”   待把之前编排的称呼都喊了一遍,封止渊的脸已被绯色染得厉害,傅斯乾这才露出笑,凑到他耳侧,低声补上一句:“我爱你。”   哄人嘛,情话到位不就好了?   傅斯乾看着小脸通红的封止渊舔了舔唇,瞧瞧,这不就哄好了,等到一夜过去,再大的气也散干净了,他心中志得意满,若是有条尾巴,现在指定摇得格外欢实。   傅斯乾正想趁热打铁讨个温柔缱绻的吻,下一秒,他就被红着脸的封止渊踹出了冰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注意了,甜言蜜语不可信!老流氓的嘴,骗人的鬼!   另外感谢傅先生向我们展示错误哄人示范,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第93章 沉渊百年雪4   傅斯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踹懵了, 上一秒他还温香软玉在怀,下一秒就孤寡一人坐在冰凉的草地上,他瞪大了眼, 不敢置信地坐在地上, 抬头看着坐在冰棺里的封止渊,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大串。   怎么回事, 他的小渊儿怎么会这样对他?难不成是还在生正邪大战上自己自作主张的气?   傅斯乾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 一定是因为正邪大战上的事吓到他的大宝贝了, 如今不知封止渊找到鲛林蝶海又费了多少工夫, 肯定心里正憋着气, 这样看来,踹他一脚也算是轻的了。   傅斯乾压根没往其他方面想,他潜意识里对于前世的事是能避则避。   反观封止渊, 满心怒火与不爽对上傅斯乾那一脸迷蒙的表情,就跟哑了火似的,心里边也在想, 这人有没有前世的记忆, 知不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事,万一不知道的话,自己在他面前发火不是无厘头吗。   上辈子是祸世魔头, 这辈子也不遑多让, 魔尊大人自问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 爱谁谁, 普天之下他也就跟眼前这人讲道理了, 无论前世的事,还是这辈子的事,即使要报复, 也得正大光明的报复。   不然说出来多没面子。   封止渊暗自思索了下,不准备叫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得逞,想着自己先将这事放心里,旁敲侧击问一问,看看傅斯乾有没有上辈子的记忆。   “师尊,你没事吧?”   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叫习惯了,他一时半刻也没想着要改口。   明明当初不愿意拜这人为师,现在倒好,不是师徒了还这样叫,封止渊默默腹诽,觉得傅斯乾绝对是他的克星无疑,总能勾着他,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没用灵力只是踹一脚能有什么事,从冰棺里踹出去就跟从床上被踹下去一样,傅斯乾听到他这话就想跳起来,跳到半截突然想到点不一样的东西,然后就跟断了腿似的跌回了地上,面容扭曲,压抑着声音,极其轻微地呼了声痛。   封止渊下意识从冰棺中跳出,拧着眉蹲在傅斯乾身旁:“怎么了,受伤了吗?”   傅斯乾不说话,只默默抱着腿,活像被严重伤害了的小可怜,委屈得耳朵都恨不得耷拉下来了。   若是知道前世的事,哪里还有脸委屈?老流氓再不要脸,也不会不要脸到这种地步吧。   然而封止渊低估了傅斯乾脸皮的厚度,他默认傅斯乾不知道上辈子发生的事,自己心头一虚,讪讪地扯了扯傅斯乾的袖子:“师尊,我不是故意的。”   傅斯乾垂着头,眸中划过一道精光,装可怜好像有用!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略带沧桑地抬起头,看着封止渊问道:“是师尊不对,不该没经过你同意就抱你亲你,叫你小情儿,小渊儿,小——”   封止渊一把捂住傅斯乾的嘴,实在不想听这人再说出什么类似的称呼,听得他一股血直往脸上冲,热得慌,还臊得慌。   傅斯乾眨眨眼,那双锋利的眉眼中露出些许暗色,随即便掩饰下去。   下一秒,封止渊就跌坐在地,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这人,这人竟然舔了他的手心!   “你,你……”   魔尊大人脸皮薄,支支吾吾好半天没说出下文,像是丧失了言语功能,只会说一个“你”。   傅斯乾瞅着他那羞愤的模样,冷雪般的面容瞬间化成了水,显出几分温柔缱绻的意味,明知故问道:“我怎么了?”   封止渊恨得牙痒痒,终究没从这位便宜师尊身上学到什么老流氓的精髓,说不出那些孟浪之语,只能把这事咽下,自个儿别扭着。   傅斯乾看这小模样看得心软,恨不得把人揉怀里好好磋磨磋磨,连带上辈子的份儿。   他倒也不是想隐瞒前世的事,只是觉得两个人能在一起,相爱是第一要件,其他的事都可以关起门来说。   且不说前世的事尚有蹊跷的地方,就算查清后真的是他负了封止渊,也该两人心平气和地谈,直接扔出个前世来,算什么意思?   感情不是能随意加减的,说他自私也好,无耻也罢,总之他绝对不允许上辈子的事影响他们这辈子的感情,倘若前世他真的伤害了封止渊,他自然会承担起来,然后一一偿还。   但有一点,封止渊若想离开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思及此,傅斯乾心里便有了计较,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把封止渊哄好,然后想办法查清前世的事,再和眼前人坦白。   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对于封止渊的事,就更不能马虎了。   手心中还残留着濡湿的感觉,似乎还能体会到舌尖在手心划过的热度,封止渊紧紧攥了攥拳,说不清是要把那点热意尽快消除还是藏起来。   “小渊儿,你——”   话音戛然而止,傅斯乾僵在原地,愣愣地任由他动作,半晌没找回自己的声音。   封止渊越想越气不过,除非情到浓时,不然他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既然说不出,那就只能做了。   他一把抓起傅斯乾的手,赌气似的在那掌心上舔了一口,似乎对于自己这法子特别满意,他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就这样,你刚才这样,以后不能这样了。”   傅斯乾脑子里的弦瞬间断了,顾不得还在装伤,他猛地翻身,一把将封止渊压在身下。   封止渊脸上的得意之色还没褪下,一双桃花眼微微睁大,显出些许不谙世事的天真,这种表情让傅斯乾瞬间想起了前世的封止渊,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少年,会拉着他的手摇来晃去,会将藏在怀里的糕点塞进他嘴里,会翻遍一整个书局的典籍给他起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那是他的小少年,也是他的封止渊。   从始至终,前世今生。   眼底一片潮意,傅斯乾突然觉得十分庆幸,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突然舍不得做什么事了,他将封止渊扶起,又把面前人发上粘的草叶一一摘下,动作轻柔,仿佛捧着的是自己的绝世珍宝。   封止渊诧异于傅斯乾的动作,不过此番也合了他的心意,虽说他不愿意让别人算计着找傅斯乾报前世的一剑之仇,但那记忆终归是在他心底留下了痕迹。   那是一个小小的结,有这个结的存在,就让他与傅斯乾在无形之中产生了隔阂,他不是能憋住事情的性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慢慢来,结解不开,他注定没办法毫无芥蒂的和傅斯乾在一起。   所以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让傅斯乾恢复前世的记忆,然后查清封渊之战的事,封止渊可不认为那幻境中展现的是全部,在他恢复的记忆中,他和傅斯乾明明私交甚笃,再者说,自己上辈子好歹是祸世魔头,怎么会被傅斯乾一剑捅死?   起码得好几剑。   于是两个人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都默契的没有再提刚才的事,选择了暂时缓一缓的处理方式。   冰棺的棺盖被傅斯乾一掌劈开了,两个都不是忌讳的人,索性又爬到那棺材里并排坐着了。   刨去晏君行是渊族人的身份与前世的事,傅斯乾把正邪大战后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特地解释了自己没及时去找封止渊是有内情的,暗戳戳的给眼前人灌输自己经历了很多事,差点没活下来的思想,以期待他的大宝贝心软再心软,别跟他一般见识。   “所以你这些日子都是和晏君行待在一起?”封止渊状似无意地发问。   傅斯乾满头雾水:重点不是他吃了很多苦,应该先关心关心他吗?   完了,他的大宝贝该不会不爱他了吧?!   半晌没听到回答,封止渊只当他默认了,极轻地嗤了声:“师尊和长陵仙尊关系真好啊,当初比试大会上,就看你俩拉拉扯扯的,啧。”   傅斯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咂摸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跟那坛子里的老陈醋似的,酸得人猛地一激灵。   合着这小祖宗又拈酸吃醋了啊。   傅斯乾心里头美得很,想笑又怕封止渊脸上挂不住面子,只故作惊诧地逗他:“哪有什么拉拉扯扯,不会是你记错了吧?”   “我才不会记错。”封止渊冷哼一声,磨了磨牙道,“当时秘境开启有一会儿了,你可是紧紧拽着晏君行的衣袖,跟他聊了好半天。”   听这咬牙切齿的语气是真的笃定,傅斯乾一边在心里乐一边顺着这话回忆了一下,时间太长记不清了,他只能想起自己当时是和晏君行站在一起,还一块聊过几句关于眼前人的事,若是他没记错,那时候两人还在冷战。   傅斯乾捏了捏封止渊的手,慢慢搓开他掌心,手指滑入,跟他十指相扣。   “记这么清,当时就喜欢我了?”   封止渊视线从两人紧握的手上掠过,只当没看见,又默默偏开头,模棱两可地回答:“就是突然想起来罢了。”   是不是喜欢,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不懂喜欢是什么样的,那时也没想透对于傅斯乾的矛盾感情。   傅斯乾只当他嘴硬害羞,自顾自地说起那时的事:“比试大会的时候,我们两个是在冷战吧,那时候我把雪中焰融入九灭,你还给我舞了一通鞭子。”   关于封止渊的记忆,都是他藏在心里的宝贝,说着,傅斯乾就忍不住笑起来:“我当时就觉得,小徒弟真美,腰真细。”   封止渊:“……”   腰细是什么奇怪的形容?还有,他的腰真的很细吗?   傅斯乾忍不住举起手,往封止渊手背上亲了一口,罕见地解释道:“当时在想事情,下意识躲开你,让你伤心了,我很抱歉。”   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上,当时封止渊的眼神太过凄怆,让他一记记了这么多日子,且每每回忆起来,就觉得欠眼前人一个抱歉。   封止渊不可抑制地想起那时发生的事,傅斯乾的躲避令他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这是他心口的疤,虽迟了这么多日子,却还是被傅斯乾捂热了。   因为让他伤心了,所以觉得抱歉。   封止渊敛了眸,暗暗在心中感叹,他会被傅斯乾诱惑不是没有原因的,这简直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还没感慨完,就听到傅斯乾话锋一转,质问道:“我说了,现在该你回答了,秘境里那叫燕祯的女子,你和她之后还联系过吗?”   燕祯,《至尊神主》中的神秘女子,曾经是自己心目中的非官配大老婆。   傅斯乾想起这事就觉得糟心,去他娘的官配不官配,封止渊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只能有他一个官配,燕祯算哪块小饼干!   封止渊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燕祯这个名字太久没听过了,他想了一下才想起傅斯乾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随即便有些哭笑不得:“是联系过。”   燕方时,小字祯,又唤燕祯。   他魔界的右护法,怎么可能没联系过。   傅斯乾不知道这茬,顿时炸了毛:“你怎么能和她联系,她那张脸僵得跟鬼似的,你睁开眼看看,你联系她不如联系我。”   傅斯乾一把掰过封止渊的脸,让他正对着自己:“我长的不比她好看吗?”   意识到面前这人误会了燕方时的身份,封止渊眨眨眼,突然一头扎进傅斯乾怀里,笑得直打跌:“你比他好看,你真的比他好看。”   傅斯乾不明所以,手上还是紧紧护着封止渊,不让他动作太大撞到冰棺,又酸又委屈地说:“既然我好看,那你以后不许联系她了。”   刚还说了别人拈酸吃醋,现下就轮到他自个儿了,酸得脑子都不够用了,一门心思都扑在封止渊刚才那句“是联系过”上,本以为比试大会结束就会退场的NPC,怎么还带返场的呢?!   封止渊在他身上吃了不少醋,现下好容易逮着个机会,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心念一动,就着仰躺在傅斯乾怀中的姿势,挑着眉戏谑道:“那可不成,我找他有事呢。”   能有什么事?退场NPC下岗再就业?   傅斯乾有气没处发,憋得自己一张脸都黑了:“没有事,你也不许找她!只许找我!不然,不然我……”   “不然你怎样?”封止渊好奇问道。   傅斯乾脑海中冒出一大堆少儿不宜的惩罚方式,为防吓着怀里的大宝贝,被他一一pass,最后只剩下一个比较温和不刺激的。   “不然我就把你锁起来,让你除了我谁都见不了?”   封止渊一听这话就想笑,撩起眼皮想再调侃调侃傅斯乾,却正对上一双黑沉的眼,那双眼中殊无玩笑的意味,满满都是认真,认真到封止渊心尖一颤。   傅斯乾摸了摸他的脸:“怕了?怕了就别和燕祯联系。”   怕?不存在的。   被笑面医囚禁了近十年,只是锁起来,有什么可怕的。   更何况,傅斯乾不是笑面医。   虽然找回了前世的记忆,但封止渊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他相信傅斯乾,相信这人不会伤害他,也许是感情迷人心窍,他在愤怒震惊的同时,还不忘为傅斯乾开脱,上辈子也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准。   “我不怕,你不会伤害我。”   他这句话,在两个人心中俱砸出一声巨响,他们对彼此有转世还再次纠缠在一起的深刻执念,这绝不仅仅是恨能做到的。   唯有爱。   傅斯乾自然不会怀疑自己对封止渊的感情,那是能将他从异世带回封止渊身边的深刻感情,是他在浮生大梦中追求的执念与痴念,这辈子他舍不得伤害封止渊,上辈子的他连一个名字都当成珍宝,又怎么舍得伤害赐予他珍宝的人。   原本只是对于前世的事有所怀疑,现在傅斯乾彻底确定了,事情绝对有蹊跷。   封止渊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只道自己真是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他主观上绝对相信傅斯乾不会伤害他,但神魂上的记忆与退却又是实实在在的,这样就推出了一个解释:前世封渊之战,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封止渊相信这个解释,大过相信傅斯乾会杀死自己的可能性。   “师尊,你之前说,是晏君行把你带到了这里,那他有没有提起过其他的事?”   封止渊思忖半晌才问出这个问题,是晏君行救了傅斯乾,那将自己带来蛟林蝶海的人应该也是他,能布下这一切,晏君行肯定知道前世发生的事,也许可以从此处入手。   其他的事?在没有调查清楚前,他并不准备告诉封止渊关于前世的事,傅斯乾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别打岔,燕祯那事还没说完呢,你好好交代清楚,不然我真把你锁起来。”   一听这话,封止渊又乐了,他属于一乐起来就容易嘚瑟的类型,忍不住往上拱火,当即就从朝思里拿出燕方时给他搜罗来的锁链,在傅斯乾面前晃来晃去:“师尊才是,先把你和晏君行的事交代清楚,不然我就把你锁起来。”   封止渊皮肤白,手腕也细,带着朝思好看,配上黑色的锁链更是绝美,只一眼就能勾了人的魂。   傅斯乾眯了眯眼,将眼前那叮当作响的锁链攥紧:“哪儿来的?”   封止渊眼睛一转,笑得意味深长:“燕祯送来的。”   呕吼,这特么还得了?锁链都送上了,看来这不是退场NPC再就业,这是退场NPC表演撬墙角。   傅斯乾今儿个才领悟到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酸涩与戾气,那夹杂着莫名情绪的感觉,逼得他收紧手,摩挲着那微凉的触感,同时脑海中已经自动浮现出这玩意儿绑在封止渊手腕上的画面,那定然是十分诱人的风景,他很期待。   “宝贝儿,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你和燕祯什么关系?”   封止渊心头一震,总觉得傅斯乾这语气有些微妙,听起来莫名瘆人,他是个十分遵循感觉的人,一察觉不妙,立刻就低头服软:“没什么关系,他是我下属,你也认——”   “咔哒”一声。   !!!   封止渊盯着手腕上与朝思挨在一起的黑色锁链,半天没回过神来,满脑子只有傅斯乾曾经说过的话,别说,这黑色还真是挺衬他,瞧着漂亮得——   封止渊:“……”   傅斯乾跟没事人一样,捏着他手腕摩挲了几下:“继续,燕祯是你下属,还有呢?”   封止渊这回确定了,傅斯乾是真的不对劲。   他缩了缩脖子,也不再卖关子,直接把所有事都说了出来:“燕祯就是燕方时,小字祯,他是烟华楼的楼主,也是我的右护法,之前说的联系就是指他处理我安排的各种事务。”   傅斯乾骤然收紧手,低声笑问:“你的,右护法?”   他刻意加重了“你的”两个字的语气,那笑也跟掺了冰似的,听起来有种秋后算账的味道。   封止渊没由来一抖,拽着那链子往上蹭,直到把手塞进傅斯乾手心,指尖轻轻挠了挠,跟只奶猫似的,软的不得了。   “是我的,也是你的,不是说好了要嫁给我,难道你要反悔?”   明知他是在转移话题,傅斯乾还是忍不住笑意,从心底泛起的甜渐渐消磨掉方才的戾气:“我怕你反悔。”   这就算是哄好了吧,封止渊长出一口气:“我才不会后悔。”   傅斯乾握着他的手摇了摇,视线却一直停在那叮当作响的锁链上,良久,才垂下眼皮,遮住眼底疯狂的热意:“想娶我,总得拿点聘礼吧,小渊儿能给什么我想要的聘礼?”   他这话说得有意思,聘礼倒是轻的,得让他想要才是重头戏。   傅斯乾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等着怀中人发问,虽然想要的东西能直接送进怀里最好,但是他也不介意提醒封止渊一下。   瞧着那锁链,还有锁链旁边的朝思,封止渊灵机一动,坐直身子,从怀里摸出一个与朝思别无二致的玉镯,擎到傅斯乾面前:“这个怎么样,这是暮想,和朝思是一对,你要是戴上,就像告诉别人咱们俩是一对一样,怎么样,想不想要?”   精神上表示抗拒,身体却无法拒绝,尤其是那句“告诉别人咱们俩是一对”,直接戳中了他心里最软的地方,哪里能拒绝?   傅斯乾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要。”   眼看着封止渊兴高采烈地把暮想戴到自己手腕上,傅斯乾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失去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封止渊不晓得这老流氓心思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乐颠颠地把手凑到傅斯乾手边,让两个形制相近的玉镯挨在一处:“当初逼着我戴这镯子,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得戴吧。”   可不是没想到,还没想到有一天会栽到你身上。   傅斯乾恨恨地把人拉进怀里,吃不着,只能抱着解解馋了。   “对了师尊,我怀疑是晏君行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封止渊把幻境一事隐瞒下,将在山沟沟里看到的事说了一遍,最后疑惑道,“那流姝若是藏兵阁里的器灵,流霭会是谁?”   傅斯乾思忖片刻,猜测道:“会不会是遮日的剑灵?当时藏兵阁中只有你我、流姝和剑灵,那剑灵既然认识你,又和流姝在一起,保不准就是那剑灵。”   “可是剑灵能离开遮日吗?遮日不是在你这里?”封止渊皱眉道。   傅斯乾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向上,一柄长剑骤然显现的他手上:“自从开启遮日的封印后,我就隐隐有种感觉,遮日很可能与我结过印,现在找回身体,我能确定遮日确实是我的本命法器,并且它没有剑灵。”   封止渊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对于遮日,他似乎是出自本能的抗拒,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把剑上辈子这辈子都捅过他,尤其是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后,一见这把剑,他就忍不住心口打凉。   察觉到他的动作,傅斯乾眼底闪过一丝暗色,立刻将剑收回了丹田灵府。   封止渊暗自松下一口气:“这么说,当日出现在藏兵阁中的剑灵其实是假的?”   傅斯乾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背:“应该是这样。”   “能伪造成遮日的剑灵,还能开启所谓神剑幻境,那流霭不简单。”封止渊说完又补了句,“跟他一伙的晏君行也不简单。”   傅斯乾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笑意愈浓:“晏君行太会算计,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离远一点比较好。”   封止渊深以为然:“没错没错。”   他话音刚落,远处就飘来一道传音符,这传音符是魔界特制的,封止渊看着傅斯乾,沉声道:“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夫夫携手闯江湖,冲! 第94章 沉渊百年雪5   只见那传音符直接飘落在封止渊指尖, 尾端一抹赤色在子夜的黑幕中闪着光,映亮了封止渊的手,与他手腕上那串玄黑的锁链。   尽数落入傅斯乾眯起的眼眸里。   从心底涌起的莫名情绪冲刷着他的理智, 傅斯乾觉得自己十分奇怪, 仿佛变成了两个人似的, 一半还是原来的他, 一半却像是陡然分裂开的阴暗面, 将所有黑暗的想法都囊括其中。   理智告诉他要温柔, 心底的野兽则疯狂叫嚣着占有。   这太不正常。   傅斯乾闭了闭眼, 睁开时眸底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随口问道:“这是谁传来的?”   方才一接到传音符,两人便从冰棺里跳了出来,此时并肩站在地上。   封止渊将传音符展开, 能与他用这传音符联系的,唯有燕方时一人,不过这话不必细说, 毕竟锁链还在他手腕上挂着呢, 他可不想被捆个结结实实。   一根是情趣,十根就是要命了。   “魔界中人传来的,先前我让他们出去放放风, 没想到竟然出事了。”   封止渊说着拧起眉, 从传音符上飘出一缕赤光, 慢慢散在空中, 凝成随风浮动的字迹:百景图中的邪祟精怪突然失去意识, 银宿无法控制,各大门派伤亡惨重,请尊主见信速归。   “百景图?”   封止渊微微颔首:“正邪大战时, 盗走浮屠百景图的人出现了,还利用百景图将银宿封印,曲归竹从那人手中夺回了百景图,我醒来后,就把银宿连带百景图内所有邪祟精怪都放了出来。”   闻言,傅斯乾想起那条傻了吧唧的小青龙,还有百景图中一窝子邪祟精怪,忍不住确认道:“所有?”   那数目委实不小,全放出来不得占满魔界?   封止渊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嫌弃我们魔界地方小?我们魔界穷乡僻壤,自然比不得正道见到风水宝地就占为己有,虽说地方小,却也不至于放不开那一窝玩意儿。”   这“罪名”是能随便认下的吗?傅斯乾一脸正色:“我们魔界那叫地方小吗,那叫玲珑宝地,浓缩才是精华。”   封止渊只注意到他开头那几个字,我们魔界,啧,听起来还挺顺耳。   趁他出神,傅斯乾连忙转移话题:“放出来之后呢,这传音符上怎么提到各大门派了?”   “放出来之后……”   封止渊眼神飘忽,他还不确定傅斯乾是不是完全不介意与正道为敌,若是将自己安排燕方时他们去做的事都说出来,傅斯乾会不会觉得自己斤斤计较、心狠手辣?   堂堂魔尊大人,何时这般踟蹰过?风月情·事惹人多生愁绪,不是没有道理的,再骄傲的人,在感情面前都会胆小。   傅斯乾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好笑之余又有点酸楚,封止渊究竟得都缺安全感,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敢告诉自己。   傅斯乾抬手搭上他后颈,温声哄道:“小渊儿让我们手下去报仇了吗?当初把你伤得那么重,可得把各大门派中的人好好收拾一番,要不你把能记住的人都告诉我,我去挨个还上一剑。”   如何哄好一个对外心狠手辣风评极差,对内安全感缺乏的魔尊?   比他更心狠手辣就完事了。   在哄封止渊这件事上,傅斯乾永远能凭借不要脸与清奇的脑回路杀出一条血路,且无往而不利。   封止渊抿了抿唇,控制着自己没笑得太灿烂:“用得着吗,也不……好吧,当时确实挺疼的,不过谁动了手,我是记不住了。”   傅斯乾伸手碰了碰他的眼皮,那双初见时藏着星星一般的桃花眼,此时溢满了欢欣,流淌着醉人的笑意,比头顶的星辰还要明亮几分。   傅斯乾心念微动,叹道:“以后不会让你疼的。”   当初他扛住那劫雷,无暇顾及封止渊,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他的大宝贝身上捅出一个又一个血窟窿,那时他尝遍了无能为力的苦楚。   是与上辈子剖出手筋,往心口放入敛魂灯,同等的无边悔恨。   封止渊本想说“我堂堂魔尊怎么会怕这点痛”,话到了嘴边,却换成了截然相反的说法:“那你可得保护好我,我怕疼的,当时真的好疼啊。”   没有不会撒娇的人,有的只不过是没人宠的人。   傅斯乾揽他入怀,越拥越紧:“会的,我发誓,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不知想起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又叹息着补了一句:“包括我。”   原先傅斯乾的神魂占用昭元仙尊的身体时,他与封止渊还是差不多高的,随着封止渊修为上的封印解除,身量也逐渐恢复正常,慢慢超过了昭元仙尊。如今换回自己的身体,傅斯乾比封止渊还要再高上五六公分的样子,是个低下头就能蹭到额头的身高差,十分适合进行一些能拉进感情的亲昵事。   气氛正好,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唇舌相交,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的面颊,从唇间深入,一路烫到心底。   傅斯乾蹭着封止渊的唇,见封止渊没有抵触,随即便撬开齿列长驱直入,舌尖在上颌扫过,激起怀中人轻微的战栗,而后他又勾上人家的舌尖,汲取着肖想多时的琼浆玉露。   一时间风声卷起交响的水渍声,在松涛排挞中交叠起伏。   情动得一塌糊涂。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是太合适,所幸傅斯乾还没有失去理智,勉力控制住自己,抽身退开一点,将封止渊唇上牵连出的水色一一拭去。   封止渊思绪有些迷蒙,撩开眼皮,眸中雾色疏淡,堪堪能映出傅斯乾的眉眼,连星辰都占不了半分。   “师尊……”   傅斯乾拽着他手腕上的锁链,将锁链的另一头在自己手腕上绕了几圈,直到绕得没有一点空余,直到两个人的手背贴到了一起才停下,而后他握紧了封止渊的手,十指相扣。   “在呢。”   待两人都收拾完,天已经蒙蒙亮了,太阳像一轮玲珑的圆润光球,从宛若波浪的松涛中浮上来,为蛟林蝶海洒下一片澄明的暖辉。   依着燕方时传音符上的指引,二人即可便动了身,傅斯乾驱动遮日,拉着封止渊踩了上去,剑身一阵嗡鸣,似乎是在抗议。   傅斯乾眯了眯眼,直接狠狠往剑上跺了一脚,许是察觉到他的不悦,遮日瞬间边安静下来,慢慢腾空而起,带着两人飞出蛟林蝶海。   说起来,他与这剑也算是孽缘,封止渊心情有些微妙,往脚底下踩着的遮日看了好几眼,若不是傅斯乾坚持,他委实不是很想与遮日再扯上什么联系。   傅斯乾从背后拥住他,见他往下看,还以为他是被脚下的景致吸引了,遂低声解释道:“蛟林蝶海是上古遗迹,其中草木生灵是旁的地方没有的,晚上看更为震撼,像是九天之上的银河倾落下来,我曾录在玉简中,你感兴趣可以看看。”   封止渊闻言往脚下看去,傅斯乾见状驱动遮日停滞在半空中,由着他仔细观赏:“若是喜欢,等事情处理完了,咱们再来。”   “这倒不必,我瞧着也没多漂亮。”   封止渊本就没养好伤,闹了一夜,困乏劲儿上来了,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傅斯乾一手揽着他腰,一手把他的头压到自己肩膀上,垂眸哄道:“睡会儿吧,我抱着你,摔不着。”   他这是想起之前江清如御剑将封止渊从半空中摔下去的事了,特意嘱咐了后面一句话。   封止渊从善如流,顺着他的力道向后躺去,心里只觉一阵新奇与得意,真有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他闭着眼问:“你不困吗?”   同样闹腾了一晚上,他困了累了,傅斯乾也应该差不离才是。   傅斯乾笑着拥紧他:“我要困了,咱们还怎么御剑赶过去?”   “着什么急,找地方睡一觉再说。”封止渊稍稍抬了抬眼皮,睨着他道,“死的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管他们作甚?”   如此这般,才有了些许魔尊心狠手辣的模样。   明明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傅斯乾却控制不住从心底蔓延出来的甜,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我神魂和身体刚融合完,身体睡了不知多久,现在精神得很,你别说话了,赶紧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再叫你。”   封止渊从嗓子里压出一丝声音,黏黏糊糊的算作应答。   那声音又轻又软,活像个奶猫的一声呜咽,傅斯乾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搂着他的胳膊又紧了几分,像是恨不得要把人揉碎,融进自己的骨与血。   可巧,燕方时发来的位置与蛟林蝶海不远,封止渊一觉睡过去,也差不多到了,没等傅斯乾喊,他就自己醒过来了。   落地点是一座山,山脚下,燕方时等人已候了许久,傅斯乾收了剑,抱着封止渊从天而降。   甫一落地,傅斯乾的视线就不着痕迹地在燕方时身上扫过,哦,这就是那个撬他墙角的退岗再就业NPC。   众人一见封止渊就迎上来,待看到他身后的傅斯乾时,脸上又明显地涌上几分古怪意思:“叩见尊主。”   封止渊随意地摆了摆手,还记着那传音符上说的事,各大门派伤亡惨重,他着急先去看看,然后才好拿出个对策。   傅斯乾不动声色地将人往自己怀里拉了拉,仔细地给他整理好不知何时扯开的外衫,方才放下揽在封止渊腰间的手,转而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到众人面前。   封止渊眨眨眼,虽觉得刚才那一系列动作透着股子莫名其妙的怪异感觉,但傅斯乾做得顺畅,他也没多纠结,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尊,尊主?!”   众人盯着面前手拉手走过来的两人,一脸震惊。   眼前这人真的是魔尊?那乖乖巧巧的人是魔尊?   惊诧过后,众人又一致打量起傅斯乾,脑海中瞬间冒出无数个问题:这白头发的男人是谁?怎么会和尊主那么亲密?尊主究竟是去找昭元仙尊了还是去猎艳了?尊主移情别恋了?!   封止渊可猜不到他们在想什么,他自始至终就没把傅斯乾当作昭元仙尊,此时也没想过要介绍一句,只问道:“银宿呢?现在情况怎么样?”   说曹操曹操就到,小青龙从山上飞奔而来,因过于激动,一时没注意被绊了一下,直接跪在两人面前,他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傅斯乾似笑非笑的表情,登时僵在原地:“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魔界吃瓜日报头版头条:《惊!魔尊大人移情别恋,新上位男宠竟然是他》《仙尊被渣:感情变淡为哪般?》《魔尊算不算渣男?深度剖析》《渣男变心的6个征兆,很多人只知道前两个》……   魔界众猹:惊呆jpg.   银宿:曾经夸过的主人夫人成了主人夫人,但其实他不是主人夫人,而是主人。QAQ人类的话好难学哦。   傅宝:既我绿我自己之后,变成了我撬我自己的墙角?   封总:明明我从一而终,为什么说我是渣男?   封总委屈QAQ,要评论才能哄好(疯狂暗示) 第95章 沉渊百年雪6   银宿现在心情很复杂, 主人移情别恋了,别恋对象是自己曾经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人,虽然但是, 用凡人的话来说, 就是尴尬。   多亏这人不知道自己曾经说过什么。   小青龙重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在百景图中曾有过一面之缘, 但这人看着自己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小青龙疑惑, 小青龙无措, 小青龙就着跪姿愣了半天, 活像一座凝固的龙雕塑。   “傻龙你还跪着干什么?”曲归竹悄声提醒。   傅斯乾低着头, 似笑非笑地看着银宿:“呦,怎么行这么大的礼?”   银宿蹭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梗着脖子眼神飘忽:“谁行礼了, 你个小白脸胡说什么!”   封止渊深感于银宿的智商,每天都在为自己属下……!   这他娘的,他又不是北海战神, 这傻龙明明是傅斯乾的属下啊!   封止渊心情微妙,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下意识看向傅斯乾,眼神中情绪复杂, 充满了同情与怜悯。   傅斯乾:“???”   傅斯乾要是闭了嘴, 不说话的模样还是十分能唬人的, 他那张脸就像是冰凿雪刻出来的, 仿佛九天之上不可攀折的凌霄之花。   就像现在, 他微抬了眸子一眼扫过去,那股凌厉的气息掩都掩不住,燕方时等人登时闭了嘴, 控诉的目光里隐隐带着谴责,齐刷刷地投向封止渊,仿佛在说:尊主你这是哪里找来的新欢,也太可怕了吧。   封止渊:“……”   魔尊大人深感迷惑,在顶着这热切的目光思索了一会儿后,突然恍然大悟,眼前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傅斯乾就是昭元仙尊!   他们不会以为傅斯乾是自己另外找的新欢吧?   封止渊想开口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难不成要说这人就是之前的昭元仙尊,只是换了个身体?   ……谁会信啊!   傅斯乾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相反他还有点享受这种阴差阳错的情形,像是封止渊旧爱是他,新欢也是他,所有的感情对象都是他。   在外人眼里他是两个不同的人,也就相当于他不仅是封止渊的白月光,还是心口上的朱砂痣。   刺激!   见封止渊反应过来要解释,傅斯乾连忙抢先开口:“不是说情况严重,死伤惨重吗,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带路?”   他是天生的上位者,说出的话天然带有一种位高权重的吩咐意味,无形之中让人难以抗拒。   燕方时及众人连忙转身往山上走,走出两步去才反应过来,他们为什么要听这人的,尊主还没发话呢!   封止渊没觉得不对劲,拉着傅斯乾跟上去,低声感慨:“我都忘了他们不知道你就是昭元仙尊,看他们的表情,像是把我当成了始乱终弃的人。”   傅斯乾眸色黑沉,也学着他压低声音,问道:“这样算起来,之前的我是正宫,现在的我是……嗯,爬了你床的,我们这样是不是很像偷情?”   偷,偷情?!   封止渊差点惊呼出声,被傅斯乾一把捂住了嘴,那人低下头在他耳边用气音说:“偷情就要偷偷摸摸的来,不能声张,别被人发现。”   红意蔓延上耳根,像是烧灼的沸气,咕噜咕噜作响,满到即将洗出来。   封止渊也不知自己抽了什么疯,居然会陪傅斯乾玩什么假装偷情的戏码,他微低着头,宽大衣袖下是两人交握的手,热意烘得手心冒汗,还有那根锁链,竟然一直忘了取下来。   傅斯乾找回身体后,不像原来那样体寒了,虽还比不得封止渊身上的热度,但勉强不像块沉在水潭里的坚冰,冻人扎手。   封止渊却觉得这样的温度刚刚好,天气热的时候可以用来消暑,偶尔傅斯乾把手往他身上贴,也不至于冰得他一激灵了,至于冬天,他还可以帮傅斯乾暖手,反正他血热。   快入冬了,封止渊在心里打着算盘,想着不久之后就会下雪,届时他就让人在魔界禁地旁修个小阁子,然后和傅斯乾一块在里头赏雪煮酒,喝酒暖身,若是傅斯乾还手凉,他就握着那人手给捂热乎。   他乱七八糟想了这么一通,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山门口,这实在不是个多么出名的门派,整个山头还没有碎玉宫所在的断魂崖大,山门上挂着块破烂的木板做匾额,被风吹雨打多年,吱呀作响,像是一不留神就会掉下来的样子。   封止渊实在想不出谁会拜来这地方,正道已经破败到这种地步了吗,他瞅着这里,简直比当初没修桥的无极山还惨,看来修行也不容易。思及此,封止渊又想起之前被百景图中的邪祟精怪毁坏的魔宫大殿,不由问起燕方时:“魔宫可修缮好了?银钱够用?”   说起这个,燕方时就嘚瑟起来了:“尊主放心,之前烟华楼出了个文书,买的人太多了,可以说,咱们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燕方时的盆满钵满和普通人的不一样,他有点守财奴的倾向,特别爱囤钱,烟华楼中有个密室,里头琳琅珠宝放了一堆,是只有他两人知道的小金库。   确认自己不必落得个没钱的下场,封止渊安下心来,又想起来一件事,冷笑道:“与万琅阁的账还没算完,等这事结束了,去万琅阁走一趟,给你扩充一下小金库。”   当初宋如欢算计他,还有云天雪月的出现实在过于奇怪,想来云不问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这笔账自然得讨回来。   燕方时眼睛一亮,忙不迭应下,万琅阁可是出了名的家底厚宝贝多,虽不知云不问怎么得罪封止渊了,总之他可得好好搜刮一番。   傅斯乾垂着眼帘,面上殊无异色,他是愈发忍受不了封止渊看向别人了,哪怕只是与燕方时说一句话。   感觉到手被握紧,封止渊转过视线,见傅斯乾面无表情,还当他是介意自己要去打劫万琅阁,遂晃了晃拉着他的手,解释道:“之前云不问骗了我,我打劫他一顿算是讨回来,他不冤。”   “嗯?”傅斯乾反手握紧他的手,认真道,“打劫的话,需要我做什么?”   他这是摆明了要一同去打劫,封止渊忍不住笑出声:“夫唱夫随?”   傅斯乾挑挑眉:“那当然了,之前不是还说要娶我?”   封止渊戏谑:“我怎么记得刚才有人说要偷情?”   傅斯乾不依不饶:“先偷着,之后也得娶。”   ……   两人旁若无人,曲归竹听得脸热,见银宿眨巴着眼睛,遂伸手捂住他耳朵:“少儿不宜,你这条没成年的不能听。”   姜九安刚想嚷嚷就被姜九澜拖走了,剩下燕方时一人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开口打断他们的“偷情计划”。   片刻后,封止渊面上显出些许得色,冲傅斯乾道:“等嫁给我,我养着你,我魔界比无极山有钱多了,不会让你捉襟见肘的。”   傅斯乾心下好笑,不舍得拂他的意:“听说家里头管账的都是夫人,你说咱俩得谁来管钱?”   “夫人”意味着什么,恐怕谁都知道,封止渊眼睛咕噜一转,大手一挥:“你是夫人,你管!”   傅斯乾笑意更盛:“好。”   表面上这么说,实际到了床上,还不是各凭本事?   等到两人的谈话终于告一段落,周遭众人已经一脸麻木了,至于山门里头伤亡惨重的事,竟然没有人放在心上。   刚确认了自己不是“夫人”的角色,封止渊心里得意,一腔热血尽数奉献给了紧闭的山门,九灭受到他心情的影响,在他手中疯狂跃动,没等燕方时去推那山门,封止渊就一鞭子抽过去了。   不堪重负的山门轰然倒塌,从中间向两边裂开,露出藏在门后面的无数张奇形怪状的脸。   隔着地上破败不堪的门,封止渊等人与门里密密麻麻的邪祟精怪面面相觑。   封止渊:“?”   说好的伤亡惨重呢?   他视线一一扫过周遭众人,银宿慌忙之下,直接将燕方时卖了:“主人,都是他的主意,跟我没关系。”   燕方时:“……我可以解释!”   傅斯乾神识铺展开,瞬间便意识到他们被骗了,这漫山遍野藏着无数邪祟精怪,却根本找不到凡人或修者的气息,都没有人,这算哪门子伤亡惨重?   封止渊眯了眯眼,看着燕方时的表情不善:“既然如此,那就给本尊好好解释一下吧。”   燕方时浑身一抖,每当封止渊自称“本尊”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已经动气了:“尊主,要不进去说?”   傅斯乾极轻地嗤了下,抬手一挥,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堵在面前的若干邪祟精怪就被傅斯乾轻飘飘的一招尽数扫开了。   四周鸦雀无声。   众人心中大骇,尊主是从哪儿找的新欢,不仅脸比昭元仙尊好,修为强的也不是一点半点啊!   封止渊也愣了几秒,虽说傅斯乾以前也厉害,但厉害不到这种地步吧,难道这就是上古时期北海战神的强悍实力?   没理睬众人,傅斯乾拉着封止渊往山门里去,随着走近,那藏在里面的东西也暴露出来了。   这哪里是什么正道门派,怕是就随便找的一个小山头,院子里摆着两张大方木桌,一张上面摆满了各式糕点,另一张上面放着无数包装精美的木匣子,大的小的应有尽有。   傅斯乾浑身一僵,在方桌前停下脚步,声音有些晦涩:“宝贝儿,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经他提醒,封止渊也反应过来,忍不住“嘶”了声:“我从山间降生,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但眼前的所有东西,明显就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   此时,其余的人也跟过来了,燕方时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锦囊,递给封止渊:“之前那传音符确实是诓尊主的,您去找那……了,我们估摸着情况不会太乐观,便商量着要带尊主散散心。尊主从没提过生辰,我们便自作主张把今日当作您的生辰来庆贺了。”   封止渊捏着手中的锦囊,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给他庆贺生辰,还是这么多……好吧,姑且将邪祟精怪也视作人。   傅斯乾听得心里不舒坦,这种准备惊喜的事竟然没有自己,他忍不了!他绝不允许有人比他为封止渊付出的还多。   本来是打算以后再做的,冲动之下,傅斯乾也等不了了,直接伸手在心口一点,从那里牵引出一道极为凝实的金色。   随着那金光抽出,傅斯乾的脸色白了白,他丝毫没有在意,只拧紧了眉,将那金色凝在指尖,凝成一个小小的金色光团,然后将那光团缓缓送入封止渊胸膛。   强大的力量源源不断从胸口生出,那是一种极具包容性的力量,进入身体后也并没有令他产生不适的感觉,封止渊一怔:“你做了什么?”   傅斯乾似是累极,微微踉跄了下,俯身靠在他身上,低声道:“把我的心分你一半。”   当初在无极山,金药石说过,封止渊这具身体并没有“心”,他像是神魂上有所缺失,虽然肉·体上完整,却始终不是真正的完整,后来笑面医的话也证实了这回事。   这事一直压在他心上,在蛟林蝶海时,傅斯乾整日没事就在想,怎样才能把封止渊神魂上的缺失补好。   前世记忆里,封止渊的神魂似乎并没有缺失,因而他也找不出封止渊变成这样的时间点,只能想出一个以形补形的法子,赌的就是他的身体与灵力能和封止渊相配。   既然是天生地长的灵智,那他理应与草木同心,也该和世间生灵万物相合。   所幸,他猜的没错。   他的整个身体都是灵力的凝合,从心口剥出的一片更为重要,类似于他存在的本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将心分了一半给封止渊。   封止渊知道自己神魂缺失,缺失的那一部分在之前并未影响过他的生活,如若傅斯乾不提,他都想不起这回事。现在那团金色混着包容广泛的灵力靠近他的神魂,一点一点往神魂上缺失的地方凑,他能感受到,那团金色乃至于傅斯乾的期望。   虽然这并不会让他的神魂完整。   消耗了大量精力,傅斯乾缓了半天才恢复,蹭着怀中人的肩,期待地问:“有没有用?有没有觉得神魂充盈了些?那缺失——”   封止渊打断他的话,将满心的感动压下,独自体会着神魂上传来的震动:“感受到了。”感受到你的心意了。   无论神魂完整与否,都抵挡不了我爱你的决心。   突然发生这么一出,封止渊也没心思想其他的了,拿了块糕点慢吞吞嚼着,索性拉了傅斯乾一同拆桌上的贺礼,燕方时等人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一旁了,几个人围在一块窃窃私语。   “那人方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燕方时满脸不敢置信。   姜九安一脸迷茫:“他是不是抱了尊主,之前还说了句话?”   姜九澜点点头,表情平静,声音冷漠:“你们没听错,他说他把心分给了尊主一半。”   曲归竹抖了抖:“他们怎么这么黏糊。”比和昭元仙尊在一起时还要黏糊。   众人不知封止渊神魂上的缺失,只以为傅斯乾方才是说了句情话,而力有不支也被当成是当众亲昵接触。   只有银宿站在一旁欲言又止,青龙一族对于力量的感应十分强烈,越是强大的力量,对他产生的影响越大。若是他没看错,刚才那白头发的男人是从胸膛中剖了什么出来,那强大的力量有着熟悉的威严,令他险些跪倒在地,现在还在腿软。   可现在大家在说什么?情话?难不成只有他把那句“把我的心分给你一半”当了真?   继山脚下的迷惑事件之后,小青龙又再次陷入了新的不解之中。   方桌上的匣子里装着各色不同的宝贝,玲珑秘宝比比皆是,封止渊越拆心里越动容,虽说他不缺这些东西,但自己原本拥有的,和收贺礼收到的,感觉上大为不同。   傅斯乾缓过一会儿就看不出虚弱了,他能从天地万物中汲取力量,没多久就把身体里强行剥离的部分力量补充得差不多了,只剩心口那点。   不过这点痛使他觉得甜蜜,仿佛和封止渊受了一样的伤。   “既然并没有出事,那拆完了这些东西,你准备去哪里?”   总不能一直待在这么个破败的小山头上吧,要啥没啥,连个能舒舒服服睡一觉的地方都没有。   封止渊手一顿,他从魔界出去是为了找傅斯乾,从蛟林蝶海赶过来是为了看各大门派的伤亡情况,眼下傅斯乾找到了,各大门派也没出事,好像一下子就没有事做了。   “还没想好,你有什么想法吗?”封止渊撑着额角看他,“要不直接跟我回魔界?”   傅斯乾沉吟片刻,答道:“先去一趟无极山吧,我想去查查晏君行。”   晏君行一门心思要复活谢焱与渊族人,却救了他,又将封止渊送到他面前,他怀疑这人另有所图,保不准还想算计他们。   虽然晏君行行踪不定,但他在无极山的居所里肯定会留下痕迹。   封止渊没什么意见,说起来,他也正准备找晏君行查一下关于前世的事,傅斯乾此举也算合了他的意。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便做了打算,准备今晚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就启程去无极山。   这山头是随意找的,众人都策划好了,原本还打算让那些邪祟精怪给封止渊来个惊喜,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傅斯乾轻飘飘地挥挥手给全毁了。   打又打不过,看样子对方还是封止渊的新欢,燕方时无法,只能认命的带他们俩去提前准备好的客栈。   “尊主,您……”燕方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趁着傅斯乾收拾桌上悄默默蹭到封止渊身旁。   他想问问封止渊这几日去了哪里,怎么突然不找昭元仙尊了,还带回个新欢来。   只是不等他开口,傅斯乾就一个眼神扫过来,眉锋目利,配上那一张冷脸,浓浓的警告吓得燕方时差点咬了舌头。   封止渊不耐道:“要说什么赶紧说,支支吾吾的干嘛?”   傅斯乾此时也走过来了,温柔地附和道:“是啊,你要说什么?”   “没,没什么。”燕方时缩了缩脖子,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就想问问你们一路赶过来累了吧,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封止渊抬眼看向傅斯乾,询问他的意思。   傅斯乾还因为燕祯之事看燕方时不顺眼,虽然不想让封止渊与燕方时多接触,但他不介意向对方展示一下他们有多亲密。   “行,我醒来后还没吃过东西呢。”   他一提,封止渊才想起这茬,两人都辟谷了,时常是想起来才吃一顿,没把吃东西当正经事来做。   “那就先去吃个饭。”封止渊拍板决定,说完又从桌上顺了块糕点塞进傅斯乾嘴里,“先垫垫,我记得你不讨厌甜食。”   傅斯乾一把握住他的手,咬着那块糕点,将糕点上掉下来的碎渣一并舔干净:“不讨厌,有一种甜食我很喜欢。”   他说得刻意,视线也刻意,封止渊猛地抽出手,故作镇定地“嗯”了声,冲燕方时道:“走吧,你前面带路。”   得,这就是要支开他,燕方时默默腹诽,认命地转身。   傅斯乾挑了挑眉,看着封止渊故作凶狠地凑到自己面前,拽着自己的手压低声音道:“不是说好了要偷情吗,你这样会露馅的!”   傅斯乾学着他的模样,低声问道:“那怎样才能不露馅?”   眼见面前的人微红了脸,眼神飘忽不定,傅斯乾心里头那股流氓气又压不住了:“要不你教教我,咱们应该怎样偷情?”   原以为小猫会亮出爪子奶凶奶凶地挠他一下,结果那猫突然大着胆子把自己送上来,怕被人听见,小声嘀咕:“你之前也说过,偷情得偷偷摸摸的来,不能被别人发现,你得收敛一些。”   傅斯乾不动声色地问:“那没人在的时候,我是不是就不用收敛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怎么总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前面燕方时等人走出很远,不停回头张望,封止渊慌忙之下只能胡乱点头,然后拉着傅斯乾赶紧追上去。   小猫傻乎乎的,哪天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傅斯乾略微有些头疼,不过想到这猫只有对着自己才不亮爪子,又觉得这样也不错,总之他会护着封止渊的。   客栈在附近的城里,至于吃饭的地方,是封止渊选的,城中最大的食肆,他存了私心,想给傅斯乾好好庆祝一番,就当是庆祝这人脱胎换骨重新归来。   一行人坐了满满一桌子,封止渊与傅斯乾靠在一起说小话,其余人也窃窃私语,全然不像是魔尊带着属下,更像是一群好友结伴同游。   众口难调,仗着烟华楼刚大赚了一笔,封止渊大手一挥,让掌柜的把食肆的菜挨个都上了一份,末了,又要了几壶烈酒。   因为之前吃过醉花阴的亏,封止渊便对那种精致的酒失了兴趣,转而喜欢上那种一口就能烧得喉咙火辣辣的烈酒。   傅斯乾想劝他少喝,又想到修者很难喝醉,遂换了种说法:“慢点喝,别喝得太急。”   酒过三巡,一桌人便闹开了。   封止渊没骨头似地倚在傅斯乾身上,脸上显出些许醉态,眼角烧红:“傅斯乾,你为什么要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车还不会翻,只是悬了把刀。   前世的事压在他俩心上,算是个催化剂,马上进入最终揭秘了。   主要是前世、神秘人和断魂崖藏着的秘密,还有之前副本里一些线索指向。   另外大家想看的番外吗?没有就算了,有的话我着手准备。 第96章 沉渊百年雪7   他是迷蒙醉倒的人, 烈酒烧红了眼尾,呢喃开口即是一柄杀刀。   一击毙命。   傅斯乾顿时僵住,仿佛浸到了寒潭底下, 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从骨头缝儿里渗出连绵不绝的阴冷。   他知道了?   桌上喧闹, 无人注意到这边, 酒杯竹箸碰撞, 擦出一片极具烟火气的声音。   封止渊的声音很轻, 说完这句话就阖上眼皮倒在他怀中, 陷入烈酒烧铸的大梦之中。   红尘世间被剖成两半, 一半是封止渊所在的地方,那里有火辣辣的烈酒,还有滚烫灼沸的情意, 是他的寤寐思服,与心向往之。   另一半是他所在的地方,三九日, 百丈冰寒之巅, 骤然飘起暴雪,纷纷扬扬,落了他满头满脸, 带走了所有温度, 没有留下一丝余热。   傅斯乾如坠冰窖, 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发抖, 从心底蔓延起一阵恐慌, 在没有查出前世封渊之战的真相前,他所有的言辞来源都是臆想,缺乏底气。   他怕听见质问的语气, 更怕封止渊不相信他。   菜肴一一摆上桌,此处不愧是城中最大的食肆,菜肴精致,且色香味俱全,甫一上桌,便喧腾起一阵裹着浓郁香气的白雾,每一碟都是刚出锅的,正适合品尝。   封止渊酒饮得太快,烧喉烈酒亦烧愁,催得自个儿醉倒,没办法享用一二。   傅斯乾停杯投箸,被那句轻飘飘的质问搅得也没有心思试上一口。   曲归竹把席上的菜式一一给银宿介绍了遍,抬头便看到傅斯乾一脸怔然,视线往下一移,入目的就是封止渊红透的脸,非是霞色三千不可比拟。   她看见那一头白发的男人低下头,近乎虔诚地注视着怀中人,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情深不寿,唯恐相思猜不透。   记不清是哪出戏里提过一嘴的唱词了,她漂泊半生仍不得解其中之意,只在此时忽而恍然,好似明白了一点点。   修者之道在乎修心,大道无情,故而断情绝义者多事半功倍。   红尘缥缈,风月同天,他们都是得道之人,也都不是得道之人。   傅斯乾无意再陪着他们吃吃喝喝,弯腰抱起封止渊就往外走,他们在食肆里要了个包厢,屋门一关,除了偶尔上菜送酒的,任如何吵闹也招不来旁人的注意。   “他醉了,我带他回去休息。”   傅斯乾想了下,在出门前留下这么句话,于他而言,这算是一个很给面子的交代了。   包厢内谈笑声戛然而止,在傅斯乾带着封止渊离开后,又突然热烈起来。   像是在滚沸热油中投入一瓢水,噼里啪啦炸个不停,连带一片迸溅出来的油星子,半晌都没冷却。   燕方时大概是最乐意见到这种场面的人了,他与封止渊交情甚笃,抛却下属身份,他十分希望对方从一棵被雷劈死的歪脖树上醒悟,不要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吊在那棵死得渣都不剩的树上,换一棵树是极好的。   他内心如此期望,却也觉得凭封止渊的个性很难换棵树,谁料对方出去一趟,不仅换了,反而换了棵不错的,就是看起来有点杵人。   姜九澜极为平静地看了燕方时一眼,饶有深意地说:“魔尊大人不是一个会轻易变心的人。”   她敏感细心,很快便从初见的惊诧中抽出思绪,开始理智的分析发生的事。   刚热闹起来的气氛骤然停下,四人一龙面面相觑。   曲归竹品出一点异样的感觉,连忙拽着银宿问起:“你认识那白头发的男人?”   当时在山上,银宿脱口而出的话,明明是见过那人,且封止渊对此没有一点意外,这只能说明一点:银宿与那男人见面时封止渊在场。   可是这怎么可能,这条龙跟着封止渊才多久?   能经营偌大的烟华楼,燕方时的脑子也不是摆设,听曲归竹一问,顿时察觉到自己遗漏的东西,同时心底还冒出个十分离谱的猜测。   银宿不明所以,愣愣地点点头,见过一面,那人还顺了他两颗夜明珠,应该可以算认识。   燕方时急忙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在哪里见的?知不知道他是谁?”   结合银宿出现在封止渊身边的时间,他越问越心惊,感觉自己差不多猜到答案了。   银宿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他,咽下嘴里的菜,一一答道:“在浮屠百景图里见过,他和主人在一起,是主人的朋友,现在应该算是主人夫人?”   浮屠百景图,栖梧山庄,昭元仙尊……破案了。   姜九澜点点头:“原来如此。”   燕方时沉默不语,表情从恍然大悟转向茫然无措,最后又回归了平静。   姜九安听不懂他们打的哑谜,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怎么了?”   “意思就是,尊主找到昭元仙尊了。”曲归竹眼中还有没褪去的震惊,对着同样瞪着眼不明所以的姜九安和银宿,表情复杂地补了一句,“刚才那白头发的男子昭元仙尊。”   “啪!”   是筷子摔到地上的声音。   “咔嚓!”   是酒杯摔到地上的声音。   ……   其中反应最大的要数银宿了,他猛地站起身,一脸不敢置信:“那小白脸就是登徒子?!”   姜九澜默默叹了口气,一个登徒子,一个小白脸,这银宿真是被她姐姐还会起外号的人。   燕方时此刻已经回过神来,沉着地把要往外冲的银宿拉下,反问道:“干什么去?难不成想去打扰那俩人?”   银宿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说你是蠢龙还真是一点没错。”曲归竹头疼扶额,“你去找他们干嘛?难不成要和仙尊打一架?你打得过他吗?”   连环三问把银宿问住了,他还真想过打一架,不过曲归竹说的也没错,他打不过那人。   他青龙一族是战斗民族,打不过主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打不过一个人类,这简直是他毕生耻辱!   姜九安后知后觉地想到:“刚才那男人是昭元仙尊的话,他没被雷劈死,还夺舍了别人?”   闻言,燕方时皱了皱眉:“夺舍之术阴邪,若他真是夺舍……”   接下来,一群人饭都顾不上吃,就夺舍一事讨论了好几个时辰。   提前离开的傅斯乾把封止渊抱回了客栈,燕方时没想到封止渊会带人过来,只准备了一个房间,不过这正合了傅斯乾的意。   一路走回来,傅斯乾已经把事情理顺了一遍,封止渊醉酒之后那句话绝不会无稽之谈,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封止渊现在已经知道了前世发生的事,另一个是他虽然不知道,但已经有要恢复前世记忆的迹象了。   傅斯乾倾向于后一种,如果封止渊知道了,应该不会不问他。   突如其来的事打破了傅斯乾徐徐图之的计划,他意识到,对于前世的真相绝对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立刻查清楚。   无极山一行,绝不能耽搁。   那食肆的酒确实烈,烧得封止渊面颊红润,傅斯乾一把他放到床上,他就自动往里翻了个身,他喝醉了不疯,很乖,躺在床上就睡了,嘴唇微微分开,呼吸间吐出辛辣的酒气。   最烈的酒能催开最妖艳的花,一个醉人一个诱人。   傅斯乾心中担忧,殊无心思欣赏这幅诱人沉醉的美景,他单膝跪在床榻前,凝视着床上人的脸,久久没其他动作。   一看,便是半夜。   后半夜,封止渊迷迷糊糊转醒,喝酒时没用灵力抵御酒气,过了这几个时辰,身体已经自动排解了酒气。   头有点疼,他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深沉的眼眸。   修者夜视能力也极佳,房间里虽未点灯,但看得真切,傅斯乾眼底沉着的情绪浓烈,叫他一时分不清楚,这究竟是在酒造的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斯乾?”经酒烧过的嗓子嘶哑,吐出的声音略干。   傅斯乾握住他的手,在夜幕中闭了闭眼,轻声应道:“我在。”   封止渊瞬间回过神来,将他往床上拉:“怎么不上来?也不点灯?”   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忘记用灵力保护身体,一跪半夜,腿早麻了,从膝盖上传来针扎般肿胀的痛感,封止渊一拉,他就跌到了床上,不小心泄露出一丝轻呼。   “怎么了?”   封止渊急忙问道,指尖一错,紧接着一簇星火便照亮了床榻。   他看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   封止渊心里一惊,想起什么,他登时跃起,把人按在榻上,撩开了傅斯乾的衣衫,又继续去拽下面的裤子。   傅斯乾哭笑不得,连忙挡住他的手,调侃道:“大半夜,孤男寡男,小渊儿是想耍流氓?”   封止渊脑袋一嗡,却还惦记着傅斯乾刚才喊的那声,一时间也没有心思和他打趣,沉着脸道:“让我看看你的腿。”   他不可能听错,傅斯乾的眼,还有藏起来的腿。   这人有事瞒着他。   “是你自己乖乖配合,还是要我动手?”封止渊严肃道。   傅斯乾躺在床上,闻言惊诧抬眼:“原来宝贝儿你喜欢霸王硬上弓?”   封止渊:“……”   傅斯乾伸直胳膊去拉他的手,笑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配合,需要我叫两声吗?”   封止渊深吸一口气:“……需要你脱个衣裳。”   猝不及防被反将一军,傅斯乾一僵,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随即便慢条斯理地解开外衫,长指绕着衣带停顿了下,勾着唇看封止渊:“这样脱,宝贝儿可满意?”   傅斯乾一张冷玉碎雪般的脸,做出这等动作,好似冷玉崩裂冻雪初融,更具别样的诱惑力。   封止渊呼吸一窒,一把按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这些事放到你我成亲之日,别想转移话题,你的腿究竟怎么了?”   这样都瞒不下去,那就是真的瞒不下去了,封止渊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他从来都无法拒绝。   傅斯乾坐起身,顺势摸了把封止渊的脸:“心疼我可以,不许哭。”   前世的记忆里,封止渊的性格并不像现在这般冷硬,他活泼爱闹,受了委屈也会躲起来掉眼泪,在傅斯乾的印象里,这人就是个小哭包。   封止渊嗤了声,委婉表达了自己对这话的不屑。   腿上是因为跪的时间太长血液不流通,有些青紫,但傅斯乾皮肤白,所以看起来十分严重,有点狰狞可怖的味道。   封止渊在那青紫之处按了一下,傅斯乾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腿麻了之后像针扎一样的感觉,真是酸爽。   这一声把封止渊吓得够呛,立刻移开了手:“很疼吗?”   “不疼,就是有点麻了。”傅斯乾哭笑不得,见封止渊一直盯着自己的腿不说话,捏了捏他的手,故作惊诧,“该不会真心疼哭了吧?”   封止渊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老实交代,这到底怎么弄出来的?”   傅斯乾幽幽地叹了口气:“跪出来的。”   封止渊:“???”   合着你刚才是跪在床前?大半夜不睡觉跪在床前,这什么毛病?   封止渊抬手贴上他额头,从热乎乎的手心中洇出一点灵力,试图进入傅斯乾身体里查探,这人莫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傅斯乾只觉无奈,却没阻止,放开神识接纳他的灵力,状似无意道:“宝贝儿,我要是对不起你,你觉得跪一跪有用吗?”   封止渊掀起眼皮:“你对不起我了?”   傅斯乾:“我就这么一问。”   封止渊哼笑出声:“那你是准备对不起我了?”   “哪儿能啊。”傅斯乾连忙告饶,“我怎么敢对不起你,我宝贝你还来不及。”   封止渊没接话,从他额头上拿下来的手又落到他腿上,轻轻用灵力揉了起来。   热意骤然灌进,那股针扎的感觉消退了些,取而代之的是酸麻,傅斯乾控制住自己想要抽回腿的冲动,勾着一缕封止渊散落在肩头的黑发转移注意力。   “旁人欺我辱我负了我,我都得十倍百倍讨回来,跪一跪要是有用,魔宫大殿早跪满了人,谁又能说我心狠手辣?”   直到把他腿上的淤青揉散了,封止渊才拿开手。   傅斯乾因着他刚才那句话心不停往下坠,一直安安静静的,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封止渊把那缕头发解救出来,又把自己的手指塞进傅斯乾手中,挠了挠他手心:“那是旁人,对你我舍不得,我总会心软,你要是对不起我,大抵连跪也不用跪。”   傅斯乾心中激荡,若不是理智尚存,怕是现在就会将上辈子的所有事和盘托出。   他可以在任何事上冲动,唯独这件事不行。   封止渊散尽了酒气,说了这么多又困了,打了个哈欠:“时辰尚早,再睡一会儿?”   傅斯乾动容不已,拽着手把人拉进怀里,床上一躺,被子一盖,傅斯乾在他眼皮上落下个吻:“睡吧。”   夜深,帐中只传来迷迷糊糊的呢喃音,疏淡的酒气散开,氤氲成一室旖旎风光。   风清月朗,做个好梦。   第二天清晨是封止渊先醒的,怀里暖烘烘的小火炉没了,傅斯乾睁开眼就看到封止渊扒着自己的腿检查那淤青,拧着眉神色凝重,仿佛在处理什么棘手的事。   “怎么起得这么早?”   听到声音,封止渊偏头看过来:“昨儿个睡多了,头疼醒得早,那酒忒烈。”   傅斯乾一撩衣袍,按着他太阳穴揉了揉:“以后喝酒别喝那么急,算了,你还是别喝酒了。”   封止渊舒服得眯了眯眼:“那可不行,得喝的。”   “喝什么喝,说不许喝就不许喝!”傅斯乾捏了捏他的脸,语气严肃,“喝到头疼就舒坦了?”   封止渊不松口,嗤嗤地笑,见傅斯乾黑下脸才乐颠颠地反问:“日后咱俩成亲了,那合卺酒,你说喝不喝?”   傅斯乾一噎,恨恨地改了口:“那就只准喝这一杯,其他的想都别想。”   他这模样跟管家婆似的,封止渊一下子就想起话本里写的东西了,当即笑得不见眼:“好好好,都依你。”   简单收拾洗漱了一下,两人便御剑往无极山赶去,此行路途遥远,不赶时间停停走走,这一去就走了好几日。   在距离无极山还有半日路程时,两人在城中稍作休整,比起辟谷以后很长时间不进食,傅斯乾喜欢隔三差五吃些带有烟火气的东西,一落地便拉着封止渊去了城中的食肆。   这食肆中没设包房,大堂里人声嘈杂,中央还摆了张桌子,请了老先生说书,傅斯乾挑着感兴趣的菜名点,最后要了一壶茶水。   封止渊喜欢看着乱七八糟的话本,也喜欢听书,拉着傅斯乾在中间的空桌落了座。他俩出发之前就在脸上施了易容诀,落在别人眼中就是相貌平平,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也没引起太多注意。   “近百年前的长澜之战,正邪两界勠力同心,将那丧尽天良的战魔——”   老先生抑扬顿挫,封止渊正听得兴起,猝不及防没了下文,他抬头一看,只见老先生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已经没了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傅宝:我宝贝你还来不及。   封总:对你我舍不得,我总会心软。   总结:   你的傅宝,是会说情话的boy。   你的封总,也是会说情话的boy。   我总是忘了一键感谢,营养液好像也多了,总之感谢小可爱们的灌溉!   感谢在2020-11-20 17:36:44~2020-11-21 00:0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仙女儿 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沉渊百年雪8   只见前一秒还捋着胡须慷慨激昂的老先生, 这一刻就趴在桌子上死不瞑目,他挑高了声音,那一嗓子“丧尽天良”甚至还留在食客耳中。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 以至于在短暂的时间里显得有些理所应当, 直到时间波动两秒, 食肆中才爆发出一阵连绵不绝的惊叫声。   “死人了——”   店小二把肩上的毛巾一扔, 忙不迭地转身就跑, 撞倒了板凳, 带翻了筷子筒, 噼里啪啦的声音与惊叫声交织在一起, 吵得人脑袋直发懵。   此处是城中生意最红火的食肆,临近饭点,大堂内人群络绎不绝,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谁也没心思吃饭了,一哄而散, 边往外跑边嚷着“杀人了”。   食肆分一楼大堂和二楼, 说书的老先生坐在大堂正中央,二楼设有围栏,沿着围栏放了一溜桌椅。   自从店小二喊出那么一句后, 不出几秒, 楼上的人不清楚, 反正大堂是跑了个干净。   桌椅散乱地倒了一地, 只有傅斯乾和封止渊还端坐在位置上, 两人像是根本没有受到影响,该吃吃,该喝喝, 时不时还聊上几句。   封止渊摸了摸下巴:“这杀人方法有点眼熟,偷偷摸摸一击毙命,像是修者,应该是正道中人。”   “哦?何以见得?”傅斯乾给他倒了杯茶,平静道,“是修者的话,也有可能是魔界中人。”   封止渊嗤笑一声:“不可能是魔界中人,我们魔修杀人从来都不会遮遮掩掩,只有你们正道人士才当面满口仁义道德,背后放冷箭捅刀子。”   傅斯乾把茶杯递到他手边,一脸无辜道:“我可不是正道人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你也就随你,自然是魔界中人,难不成你要始乱终弃?把我推到正道某个人的怀抱里?”   封止渊咬着牙恨恨道:“你做梦,这辈子你就只能跟着我,我是大魔头,那你就是大魔头的夫人!”   “好好好,就算你始乱终弃了,我也得赖着你。”傅斯乾就喜欢听他讲这种话,笑得心满意足,“你要是封止渊,我就陪你做魔头,你要是风听寒,我就陪你做正道中人。”   封止渊被他哄得开心,眼里尽是娇纵,语气嘚瑟:“这还差不多。”   片刻后,封止渊又饶有兴趣地发问:“要不要猜猜是谁杀的人?”   “你是真的喜欢看别人猜东西。”傅斯乾语气里满是无奈,显然是想起了在江阳文府发生的事,“说起来,之前猜过那么多,你现在应该还欠我几个要求。”   封止渊满不在乎,大手一挥:“随便提,往后日子长着呢,还怕我赖你几个要求不成?”   傅斯乾垂眸看着茶杯中漂浮的叶片,意味不明道:“这么说,我是可以随便提要求的?”   “提呗,只要我能做到。”   封止渊自问是个说话算数的人,若是傅斯乾提出来了,别说先前两人之间有关于提要求的约定,就是没有,他也会因为不舍得而满足傅斯乾的要求。   “先攒一攒,我想要的有点多,只怕你到时候不愿意,跟我赖账。”   傅斯乾语气轻缓,甚至带了点调笑意味,这种不太明显的激将法,用来激性子急的小猫最合适了。   小猫一拍桌子,放言道:“你敢要我就敢给,就算是想要魔尊的位置,你开个口,我也不会迟疑。”   傅斯乾心中只觉好笑,他可不想要魔尊的位置,自始至终他觊觎的,就是那位子上的人,也只有某人会傻乎乎的联想到其他地方。   猜谜有瘾者发出深切质问:“现在可以猜了吧。”   茶香浓郁,傅斯乾抿了口茶水,抬眼看他:“我猜是我们要找的人。”   这倒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封止渊喝了口茶,眼睛一亮:“这茶味道不错,你这么猜的依据是什么?”   之前隐瞒了和前世有关的所有事,关于晏君行和谢焱的关系也没提及,傅斯乾斟酌了一下,解释道:“晏君行与那丧尽天良的战魔有点牵扯,你还记得方才老先生说的内容吗?”   方才老先生说的是百年前的长澜之战,也就是正邪两道诛杀祸世战魔谢焱的战役。   封止渊猛地一拍桌子:“原来如此,那你猜,他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傅斯乾笑得狡黠:“我猜他不仅知道我们在这里,还知道我们是来找他的,并且还准备见一见我们。”   凡人王朝不比修真界,死个人不是小事,店里的人跑出去不久后,就有一队官兵过来,将食肆里里外外围了起来。   店外面围了一群闻讯前来看热闹的人,将食肆围得水泄不通,议论声此起彼伏。   在官兵进来之前,傅斯乾与封止渊默契对视一眼,眨眼之间,大堂内就已经没了两人的身影。   踏空而行,离得匆忙带翻了茶杯,澄黄的茶水淋了零星在长袖上,此时盈了满袖的风,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从食肆出了城,远远能看见一个人站在路旁,淡绿色的衣衫,背对着他们,像一团不化的雾,久久停留不去。   封止渊挑挑眉:“你怎么确定是他的?”   即使是因为说书人提了那么一句,也还是有些太过牵强。   傅斯乾没答,面不改色地装没听到。   离得近了,能看清那人衣襟上绣的流云纹,抬手间暖白玉色露出一点,掐在那人指间,正是一把雕花镂云的折扇。   玉扇骤然合上,那人转过身来,笑吟吟道:“等你们好久了。”   可不正是两人想找的长陵仙尊,三公子晏君行。   封止渊心中微讶,莫名其妙的酸意涌上心头,能凭着说书人一句话猜出来是谁,傅斯乾倒是熟悉晏君行。   他手痒得很,突然觉得眼前这笑面虎实在碍眼,要是能一鞭子抽上去就好了。   青光乍响,又被他收回掌心,若是真抽上去了,该怎么解释?   余光中金光骤降,正迎头劈向晏君行,丝毫不留情面。   晏君行脸色忽变,边躲边喊:“再怎么说我也救了你一命,至于一上来就砍吗?”   傅斯乾欺身向前,眉目冷然,说出的话却带着股子慵懒的得意味道:“家中内人在你这儿受了点委屈,我总得讨回来。”   话音未落,又是一剑劈下。   恢复身体的傅斯乾修为突飞猛进,遮日在手,一击劈在镂云扇上。   金光大盛,逼得晏君行连连后退,脸上的调笑模样也没了,骂道:“我拿他跟个瓷娃娃似的,不敢磕不敢碰,他受哪门子的委屈!”   封止渊回过神来,听见这话直接笑出了声:“算计我遛着我满山沟的转,又把我带到蛟林蝶海,晏君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无论你打着什么主意,都不可能。”   他说的是前世之事,碍于傅斯乾在场只能委婉一些,不过活判官心眼多,想来是能听明白的。   晏君行是玲珑心思,即使躲避着傅斯乾的攻击,也能准确把握封止渊话里的意思。   也正因为他听明白封止渊这话是什么意思,才更加迷惑了。   睚眦必报的魔尊大人,知道自己上辈子被一剑捅死,居然不准备追究?!   转个世投个胎,难不成还能一道变了性子?   封止渊说完便出手挑开遮日,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插进两人中间,强行打断他们的交手,他歪着头懒洋洋地对傅斯乾笑:“差不多行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心里那点小九九被戳破了,傅斯乾从善如流,故作惊诧:“你在说什么?我是为了帮我家小渊儿报仇,可没有你说的那意思。”   封止渊极轻地嗤了声:“你再哄我也得交代,先放一放,等处理完晏君行就轮到你了。”   见蒙混不过去,傅斯乾幽幽地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以前傻乎乎的多可爱,现在机灵得跟什么似的。”   耳朵尖的封止渊恶狠狠白了他一眼,去他娘的傻乎乎,去他娘的可爱!   若是知晓了前世的事,肯定不会一点都不介意,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两个人都在隐瞒。   晏君行听着两人的话,这时候才回过味儿来,合着自己是成为了这俩人打情骂俏的牺牲品,刚没被傅斯乾那遮日剑劈出个好歹,此时却是要被气得吐血了。   呸,狗男男!迟早翻车!   傅斯乾既动了手,封止渊自觉也没必要再忍耐,九灭乍现,正甩在晏君行脚边,卷起连片砂石。   他抬了抬下巴,倨傲道:“长陵仙尊,约我们过来,有何贵干?”   封止渊面上不显,心中已经在思索了,回去要好好盘问一番,傅斯乾是怎么确定今日之事是晏君行做的,还能一路准确无疑地找过来。   晏君行闻言也没拿乔,收敛了情绪,单刀直入:“三日后,无极山断魂崖将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此举关系天地存亡与苍生性命,届时——”   封止渊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哼笑着打断他的话:“长陵仙尊约我们来就为了说这个?那你怕是找错人了。本尊可不关心世人如何,世人多薄情寡义,本尊巴不得他们死干净了,你若是想找救世之人,也该去找那些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正道人士才对。”   他这话虽说得不好听,却也不算过分,尤其是站在魔尊的立场上。   傅斯乾一直不搭腔,活像这事与他无关,只默不作声地看戏。   没经历过同样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替别人说原谅。   晏君行深知这个道理,此时听了封止渊的话,也说不下去了,他能对封止渊感同身受,所以也能理解封止渊这样做的原因。   哑口无言。   片刻后,还是傅斯乾先提起话茬:“晏君行,你就为了这事来的?”   他面上讥诮,明摆着是不相信,一个谋划布局半生,一心复活族人与战魔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意天下苍生,说白了也就是引着他们去断魂崖,至于这么做的原因,三日后自有分晓。   “且不说其他的,晏君行,断魂崖之事与你有关吗?”   其实这话也不必问,问出来就是打定主意要撕破脸了,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不必装得自己多高尚。   傅斯乾不喜欢和心眼多的人打交道,但不代表他不明白弯弯绕绕,他只是不喜欢摊开来撕破脸。若晏君行只是算计他一人,看在正邪大战后助他神魂与身体融合的份上,他自然不介意在三日后被晏君行当成枪利用一番,就当还了承的情。   但晏君行企图算计封止渊就不行了,那无异于触他的逆鳞。   断魂崖之事,他不知深浅,自然不能让封止渊冒险。   “话已带到,听不听随你们。”晏君行眼神晦暗不明,捏着扇子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泛了白,他脸上尽是嘲意,不屑道,“断魂崖之事与我有关,但也与你们有关,我最多算个挑起事的人,但你们两个才是罪魁祸首。”   他停顿了一下,又意味深长道:“即使抹去了,做过的事也会留下痕迹,没有人能藏一辈子。”   能断阴阳事,观人晓生平。活判官自来就是有仇必报的主儿,被傅斯乾抖了底,必然得威胁回来,他说完就飞身而去,没给两人再发问的机会。   剩下两人心中俱是大骇,晏君行的话无疑精准地戳到了他们藏起来的事,隐瞒造就的虚假平静,永远挡不住事实真相这把尖刀。   两人心里都藏着事,也没发现对方的异样,沉默地往城中走。   直到走回城中,傅斯乾才猛地抬头:“不是要去无极山吗,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封止渊看了眼不远处的食肆,故作镇定:“听晏君行的话,三日后再去也不迟,既然回来了,就再吃点东西吧,正好我还没吃饱。”   傅斯乾忍住笑意,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好,正好我也没吃饱。”   于是两个辟谷之后没有饥饿感的人相视一笑,极其默契的没有揭穿对方,反而手拉手睁眼说瞎话,认真又严肃地一起往食肆去。   食肆外围着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傅斯乾往里瞥了一眼,说书老先生的尸体被搬走了,晏君行出手利落,大堂中并没有溅上血迹,稍微一收拾,就看不出刚才这里死过人了。   官府里有明白人认出那伤口是修者所为,编了个谎,说老先生是发了病不治身亡,遂草草结了案。   这城不大,管他说法是什么,重要的是店里死了人,正值饭点,食肆里生意却一落千丈,掌柜的愁得不行,一边唉声叹气,一边骂个不停:“唉,真特娘的晦气,也不知……”   傅斯乾和封止渊都不是忌讳的人,吃饭自然得挑最好的地儿,死个人罢了,他俩人手底下都不缺人命。   他们两人一迈进门,那掌柜的就跟看见天降福星一样,连忙招呼伙计过来,怕他们听闻大堂里死了人觉得不吉利,又叫伙计引着往楼上去,服务周到又体贴。   被好几个伙计围着,对方一脸热情地问吃什么需要点什么,傅斯乾哭笑不得,深觉这有些像现代里海底捞的服务方式。   封止渊被吵得头疼,他最不喜聒噪,这要是在魔界中,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喧哗,定要被九灭好好教育一顿。   “客官要点什么?我们店里有红烧鱼,葱爆肉,卤——”   封止渊忍无可忍,直接开口道:“你说的每种都来一份,再来一壶酒……不是,来壶茶,然后别过来打扰。”   傅斯乾面带笑意,对于他刚才改口要了壶茶的做法提出了表扬:“挺乖。”   封止渊斜了他一眼:“你呢?”   伙计们看懂眼色,上了茶就麻利地离开了,留他二人在楼上。   傅斯乾不急不忙地给他倒了杯茶:“先尝尝。”   封止渊不明所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即猛地抬起头:“怎么和刚才味道不一样?”   傅斯乾老神在在地抿了口茶,忧郁抬眼:“你自个儿摸着良心猜猜。”   看出这老流氓是在故意装可怜,封止渊还是控制不住笑意:“不就是冤枉你了吗,再说我可摸不着自己良心,不都在你那儿吗?”   傅斯乾:“……”   呵,男人,每到这种时候就突然会撩了。   封止渊又喝了口茶,嫌弃得直皱眉:“这味儿也太差了,晏君行送来的茶是什么品种,还挺好喝的,赶明儿回去让燕方时准备点放魔宫里。”   傅斯乾摇摇头:“不知道,我只在晏君行那里尝过这茶。”   因为尝过,所以一见这茶就明白了,这是晏君行给出的邀约。   虽然晏君行说了三日后断魂崖会出事,但两人还是准备提前去无极山,除了找找有没有线索,傅斯乾还想回碎玉宫一趟。   从城中到无极山,御剑花了半日,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山门大阵在正邪大战时被破坏了,两人悄悄潜入,没惊动任何人。   谁料刚到圣贤殿门口,就听到殿内传出一声凄厉的怪叫。 第98章 沉渊百年雪9   圣贤殿殿门紧闭, 大殿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凄厉的叫声连绵不绝,虽然声音不大, 但在夜里十分清楚。听起来不像人声, 更像是野兽歇斯底里的挣扎怒吼, 声声入耳, 喊得人揪心不已。   话说回来, 他们一路上山, 竟没有遇到一个人, 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这里似乎静得太过分了。   傅斯乾停下去碎玉宫的脚步,与封止渊一同拐到了圣贤殿门口,两人收敛气息隐去身形, 接着傅斯乾就揽着封止渊一跃而起,飞到了圣贤殿屋顶上。   封止渊心中情绪微妙,他纵横修真界多年, 从没有偷摸着爬过屋顶, 并且,查探一下那声音的原因,在圣贤殿外利用神识就可以了吧。   傅斯乾没考虑其他的,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下意识这样做了, 正想学着主角那样揭开屋顶的瓦片, 就被封止渊拦住了, 对方一脸复杂地冲他摇摇头。   傅斯乾:“???”   封止渊比了个口型:有声音,会被发现。   傅斯乾幡然醒悟,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做的事有多么一言难尽, 也难怪封止渊会是那种眼神。   月光将封止渊的表情照得清楚,从一脸复杂到似笑非笑,差的不过是傅斯乾浑身滞住那几秒,这人竟然会做话本子里提及的事。   好不容易遇到傅斯乾犯蠢,封止渊有意逗他,遂凑到了他耳边,用气音问道:“怎么想着爬屋顶上了?”   那双湛湛如落星的桃花眼中俱是戏谑之意,傅斯乾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也凑近了回道:“因为想跟你偷情啊,偷情都是这么做的。”   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回答,封止渊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   厚脸皮可解一切困局,老流氓无所畏惧。   傅斯乾得寸进尺,手悄悄摸上了封止渊的腰,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无声调笑道:“宝贝儿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偷情啊,我告诉你,偷情还得搂搂抱抱,摸摸小手,亲亲小嘴,明白了吗?今夜月色正好,不如我们试一试?”   原本只是说笑,一上了手,傅斯乾就有些心猿意马,控制不住自己想继续下去的心思,搂在封止渊腰间的手愈紧,眼底泛起一阵黑沉的潮浪。   天时地利人和,试试好像也不错?   封止渊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刚才说的还是爬屋顶的事,怎么现在就扯到那方面了?   眼看着傅斯乾的脸越贴越近,封止渊下意识闭上了眼,暧昧低沉的轻笑声随着热气被吹入耳蜗,他心中一紧,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便猛地睁开眼。   那是一双沉得发亮的眸子,与他相距不过十公分,封止渊撞上那双眼,只怔了一瞬,下一秒唇上突然一热。   那温热贴合在唇上,轻轻磨蹭了两下,正欲深入时,就听得脚下传来一阵拔高了的凄厉惨叫,惊得两人同时一抖,搅散了所有旖旎的气氛。   他们之间亲吻的次数不多,因而每一次都能引起彼此之间的羞怯。   傅斯乾虽是老流氓的脾性,但封止渊着实是他几辈子来喜欢的第一个人,理论知识丰富,实际操作几乎没有经验。   回味起刚才的柔软触感,他面上微热,心底也燥得厉害,却不敢再继续,且不说圣贤殿中的事还没解决,单是这破地方,实在配不上怀中人,他不舍得。   于感情上,这俩人半斤八两,正好合适。   遇见傅斯乾之前,封止渊一门心思扑在修炼上,只为有一天能登上至尊之位,令世人不敢欺他辱他,对于风月之事唯一的印象就是燕方时送来的一堆话本子。   遇见傅斯乾之后,封止渊就被拽向了红尘,话本子上说的做的,话本子上没说的没做的,他都陪着某人试了个遍,一边似懂非懂,一边羞赧傲娇。   经过这么一打岔,两人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圣贤殿中的怪叫声上,那叫声一开始还不甚明显,现在却突然剧烈起来,近乎吵闹。   殿内声音太大,正好方便了傅斯乾接下来要做的事——揭开瓦片偷窥。   封止渊想了想,还是把可以用神识试探的建议咽了回去,他可不想再听到有关偷情的事了,他不是老流氓,他要脸。   尖叫声遮住了其他声音,傅斯乾轻手轻脚,把屋瓦小心翼翼地挪到旁边,拉着封止渊一起趴在那空隙处往里看。   殿内叫声忽然一停,而后是更加剧烈的咆哮,带着浓浓的兴奋意味。   傅斯乾:“……”   封止渊:“……”   只看了这么一眼,就叫他两人僵在当下。   电视剧/话本子果然都是骗人的,谁他娘的揭开瓦片会正对上一大堆冒着绿光的眼瞳啊!!!   从揭开瓦片的地方往下看,只见那圣贤殿大殿中央正站着一个既像人又不像人的怪物,说他像人,是因为他大体上和人差不多,有四肢躯干和脑袋。说他不像人,是因为他的头几乎称不上是头,没有头发没有五官,上面长满了眼。一双又一双,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简直像无数眼珠子粘在一起,那眼不像人眼,看起来绿莹莹的,冒着幽幽的光。   那些眼睛好似活了一般,长在头顶正对着大殿的几双,方才正好与“偷窥”的傅斯乾封止渊打了个照面。   此刻正兴奋地冒着光。   纵然封止渊见惯了奇形怪状的邪祟精怪,也没见过这么震撼人心的恶心玩意儿,他猛地偏开头,看着傅斯乾的眼中满是控诉,似乎在说“都怪你要拿开瓦片看”。   傅斯乾也被恶心得不轻,生理性反胃,令他几乎要把在食肆中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抬起手遮住了封止渊的双眼,轻轻按了按:“等下你别看,我去解决他。”   他话音刚落,那怪物就往屋顶飞来,周遭的瓦片被劲风掀飞,傅斯乾一手搂紧封止渊的腰,把人往自己怀中一压,尤其将脑袋压在了自己怀里,嘱咐道:“抱紧我,别抬头。”   随即,他便带着封止渊飞身而起,向后退了一段距离,停在半空之中,他手上突然炸开的金光照亮了夜幕,也照亮了一双双激动兴奋的眼眸。   自发现他们两人后,这怪物就没有再凄厉地嚎叫过,仿佛刚才那叫声只是他们的错觉。   傅斯乾隔空一剑劈过去,破空声簌簌作响,像一颗启明星坠落的轨迹,在夜空中留下一道金色残影。   那怪物动作十分敏捷,傅斯乾这一剑劈到时他便躲开了,紧接着又以一种极为诡谲的步伐向他们冲过来。   傅斯乾不想直视这怪物,那头颅上无数双诡异的眼戳了他的密集恐惧症,一瞥到就控制不住浑身发麻,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封止渊双手抱紧了他的腰,头也埋在他肩膀上,听话的闭着眼,感受到傅斯乾控制不住的生理性发抖,闷闷地问道:“你很怕吗?对付他行不行?要不我来?”   “不怕。”傅斯乾长出一口气,男人绝不能说不行,“你乖乖闭上眼,别看这种恶心的东西。”   封止渊乖巧的一一照做,他倒不怕那东西,不过他很喜欢被傅斯乾护着的感觉。   那怪物速度快,又善躲藏,傅斯乾一时找不出他的弱点,只能带着封止渊一退再退。   刚刚的一剑又被躲了过去,傅斯乾不耐地皱了皱眉,他一手护在封止渊腰间,只用一只手对付这怪物颇为吃力。   一击未中,按照傅斯乾的实力,就算抱着他单手对敌也不该如此,封止渊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那怪物一步步逼近,在距离他们不过十米时,突然间手上多了把剑,一剑劈来,破空声裹挟着剑气,正砍在遮日上,逼得傅斯乾直直退后了十多米。   不等傅斯乾喘息,成百上千道剑光骤然显现,在夜空中熠熠发亮,正对着他飞来。   竟然是分剑诀!   怀中陡然一空,傅斯乾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人影在面前闪过,随即万丈青光拔地而起,像滔天巨浪席卷而来,将数百道剑光无声湮灭。   凌厉的鞭影好似经历了一场暴雨的梨花,纷纷扬扬落下,梨花未雪,造下了一方密密麻麻的囚笼,将那怪物扣在其中。   夜风吹开了封止渊的长发,青光绕在他身侧翩跹,他负手而立,对着傅斯乾微微一笑:“方才你保护我,现在换我保护你。”   你予我无上欢欣,我为你荡平一切。   被困住的怪物在笼中挣扎,费尽千辛万苦都没从那囚笼中逃出,愤怒而凄厉的吼叫声不绝于耳。   傅斯乾踏风而来,奔赴到伸出手等他的人身边,手中剑光化作一尾细小的游龙,与封止渊身侧青光缠绕在一起,看起来十分亲昵。   傅斯乾捏了捏封止渊的手,将他散开的头发重新束好,视线掠过不远处青光构成的囚笼上,疑惑道:“那玩意力量不弱,能困住他吗?”   “那当然了。”封止渊倨傲道,“若论修为,虽然我现在不一定比得过你,但对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比你的法子要多不少。”   傅斯乾想到他那魔尊身份,顿时了然于心,遂不再纠结这回事,和封止渊一并往那被困在的怪物方向走去。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仍旧没有人过来,几近半夜,附近没点一盏灯,只有那困住怪物的青色囚笼散发着莹润的光芒,那怪物不停吼叫,偶尔一阵小风吹过,衬得四周阴沉沉的。   “我觉得这东西身上藏着秘密。”封止渊思忖片刻,拧了拧眉,“方才交手时我观察他招式,似乎是正统的剑招,不过我对正道剑修知晓不多,分辨不出是哪门哪派的路数。”   经封止渊一提,傅斯乾也觉出一点熟悉感:“他能使出分剑诀,每一剑的剑气几近凝成实质,不简单。”   说着,两人就来到了囚笼旁边,许是被困住消磨了那怪物的兴奋,那些眼睛中兴奋激动的光芒褪去不少,显出一丝警惕。   封止渊啧啧出声:“这东西还有神智,简直像人一样,若是砍了这头颅,就跟人差不多了。”   他说的没错,那怪物除了脑袋,身上其余地方都和人身无异,尤其是这怪物还穿着人的衣裳。   傅斯乾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猜测:“这东西该不会就是人吧?”   封止渊一怔,迅速思考起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他喜欢看各种书,对于上古时期到如今的典籍了如指掌,没一会儿就找到了类似的情况。   他从囚笼中移开视线,偏头看向傅斯乾,严肃道:“我觉得有可能,古籍中有记载过一种情况,说是修者身体强悍,可以容纳其他邪祟。有人为了获得邪祟的力量,便将身体交给邪祟占用,一到月圆之夜,邪祟就会抢占人的身体,等到第二天天亮,这种情况才会慢慢恢复正常。”   封止渊说完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你觉得有可能吗?”   傅斯乾收回视线,一脸复杂地看着封止渊,语气古怪:“不需要我觉得了,这恐怕就是真的。”   封止渊:“?”   傅斯乾指了指一旁:“你看他身上的衣裳纹样,还有他手上的剑,熟悉吗?”   方才他们只顾着交手,并未认真观察,此时借着周遭莹润柔和的光线,能看清那怪物穿的衣裳上绣的暗纹。   “砰!”   那怪物一剑砍在囚笼上,这囚笼是会反弹的青光,他用力越大,反弹回去的力量越大,光芒也越盛,借着那骤然大盛的光芒,封止渊看清了那怪物手上拿的剑。   剑修的佩剑独一无二,剑在人在。   因而越是修为强大的修者,其佩剑也越独特,无极山有五位仙尊,其中四位的本命法器是剑,这四把剑的大名都在修真界法器排行榜上,且排位十分靠前,是无数剑修心目中的白月光。   比如三秋,比如长穹。   三秋是昭元仙尊的本命法器,长穹是……!   封止渊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惊骇:“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是他是他就是他~ 第99章 沉渊百年雪10   凌长野四合, 踏穹天之云。   长穹是……凌云仙尊乐正诚的本命法器!   封止渊面上惊疑不定,愣愣地往一旁囚笼中的人看去,不太敢相信这长了满头眼的人, 竟然会是无极山那位端方正派的凌云仙尊。   但本命法器做不得假, 更何况这人每一剑的剑气都极为凝实, 方才还使出了分剑诀, 若非修为高深, 对剑术颇有研究, 绝对达不到这种程度。   傅斯乾亦是惊诧不已, 平心而论, 他占用昭元仙尊的身体时,乐正诚与他往来并无不快。在正邪大战上,正道众人对封止渊苦苦相逼, 乐正诚也曾出言阻止,他心里一直记着这份情。   突然发现这样的乐正诚,傅斯乾着实有些无法接受。   他声音艰涩, 问道:“你方才提到的邪祟侵占身体, 是怎么回事?”   “不是邪祟侵占身体,类似于修者为了获取更多的力量将身体出卖给邪祟。”封止渊纠正他的话,详细解释起来, “古籍记载, 邪祟生于世且力量强大, 修者将身体借给邪祟使用是邪术, 这样虽然可以获得邪祟的强大力量, 但会在月圆之夜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他提到的这几点,都和他们看见的事情对上了。   傅斯乾默默消化着这件事,封止渊缓了口气, 继续道:“与邪祟交易被占据身体,同时身上会发生一点改变,显现出邪祟的特征。”   现在看来,那满头的眼睛恐怕就是显现出来的特征了。   傅斯乾干笑两声:“也不知是什么邪祟生了这般恶心的模样,长了这么多只眼睛。”   封止渊听得好笑,忍不住想逗他:“你看看他,那眼睛还会发光,多稀奇。”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能看这人失态的机会,说着,他就去掰傅斯乾的头,想让傅斯乾再好好观赏一下那闪着光的无数双绿眼睛。   傅斯乾一看那密密麻麻的眼睛就浑身发麻,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男人不能说不行!   明明身体都僵了,却还是硬扛着,这样的傅斯乾有些可爱,封止渊逗着逗着就不太舍得了,松开手去勾他的手:“别怕,我保护你。”   傅斯乾哭笑不得:“我不是怕,就是觉得有些恶心。”   “确实恶心。”封止渊慢慢沉下脸,那些数不清的带着浓烈窥伺意味的目光,让他想起世间最肮脏的一面,以及曾经在肮脏与污浊中奋力挣扎的他自己。   没等傅斯乾接话,他便换了个话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怎么处理这个……”   虽然可能性很大,但现在还不能说准这人就是乐正诚,他想不出合适的措辞,说是怪物邪祟,万一最后真验证了这人是乐正诚,总显得有些怪异。   夜深人静,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傅斯乾想了下,还是觉得验证一下比较好:“等一下吧,等到天亮就有结论了。”   如果真的是乐正诚与邪祟进行交易,那只需要等到天亮,乐正诚就会恢复原样。   反正他们也没其他要做的事,封止渊没有异议,于是两人就在不远处找了棵树,坐在树上谈天说地,顺便看看夜色。   虽然这夜色在那怪物的嘶吼声中显得有些怪异,但对两个见惯了离奇古怪的东西,听惯了凄厉的惨叫声,杀惯了各种乱七八糟邪祟的人来讲,这实在不算什么大场面。   “典籍里记载的事,我都是当故事看的,没想到有一天真的会遇见。”封止渊心情复杂,幽幽地叹了口气,“倘若这人真是乐正诚,你打算怎么办?”   傅斯乾眯了眯眼:“是他也与我没什么关系。”   封止渊抬眼看他:“不替天·行道?”   “公道哪里那么好主张,世事无绝对,并不存在非黑即白的说法,正道不一定都是正义之士,邪魔外道也不一定全是奸邪之辈。”树叶摇曳生声,傅斯乾揽住封止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每个人选择的路都不一样,他们都有自己要追寻的东西,并没有一个统一有效的标准可以证明哪些一定是错的。”   封止渊第一次听到这种主张,饶有兴趣地追问道:“如果乐正诚真的有邪祟进行交易,你也觉得他没做错吗?”   傅斯乾沉吟半晌,回道:“我不知道他与邪祟进行交易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单纯的为了获取力量,这之后也没有伤害到别人,那这是他自己的事,除了方法不对之外,其余方面我不做评价。”   封止渊没说话,傅斯乾以为他没听明白,又举例解释:“比如,如果他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苍生,才需要与邪祟进行交易获取力量,那我们很难说他做错了。但如果他只是为了获得力量,而获得力量后又随意迫害别人,这确实就是他的不对。”   封止渊的脸隐匿在黑暗中,唯有那双眼藏着星,闪着光:“世人以结果判断对错,你是着眼于开端。”   傅斯乾点点头:“是这样。”   封止渊捏了捏他的手,仰头看他:“我很喜欢你这样的想法。”   “既然喜欢,要不要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当初笑面医出现时,他就想知道封止渊曾经经历过什么事,无论是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还是后来一步步成为魔尊的事,关于封止渊的一切,无论好的坏的,他都想参与,即使无法参与,他也想清楚知道。   封止渊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心平气和地提起曾经发生的所有事,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经能慢慢从过去的事中走出来了?   “我没有父母,在山间长大,与草木生灵为友,笑面医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那时我住在山涧,他进山中采药……是我识人不清,才会上他的当,往后近十年,他就在我身上试药,剖开我的胸膛剜——”   封止渊以为自己能从那段灰暗的记忆里脱身,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他终究无法释然,只是想到曾经历的事,就会忍不住发抖,那些藏于污浊黑暗的肮脏念想像一只鬼手,拉得他不停下坠,直到跌进深渊。   傅斯乾闭了闭眼,压下心底暴涌的戾气,将封止渊抱进怀里,慢慢拍着他的背,温柔哄道:“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了,宝贝儿没事了,相信我,我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   封止渊在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他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摊开,暴露在傅斯乾面前,这是最真实的他。   他窝在傅斯乾怀里,看不见傅斯乾的表情,只能听到温柔如水的声音,在夜色中缓缓流淌,将所有黑暗洗去。   这是他的专属温柔。   即使这份温柔来自于一个被血色浸湿眼眸,几乎要无法控制自己的人。   刨去这段时光,剩下的事就容易出口了,在一昧佛光的帮助下杀了笑面医,然后走上魔修的道路,醉心修炼,接连突破境界,最后单枪匹马挑上魔宫,与高了自己一个境界的上任魔尊轰轰烈烈打了一架,踏着尸山血海,站上至高之巅。   封止渊说着说着就笑了,提起曾经想要做的事:“若不是被宋如欢算计,我也不会流落到无极山,更加遇不到你。若没有遇到你,我大概仍然会一心修炼,然后挑杀正邪两道,站上这世间的至尊之位。”   傅斯乾浑身一滞,一些很久之前就埋藏在他心底的疑惑,在封止渊这番话中似乎都得到了解释。   《至尊神主》这本书并不是没由来的,结合封止渊的话,傅斯乾越想越心惊,若是他没有穿到昭元仙尊的身体里,封止渊往后的轨迹会不会就如同书里写的一般?   封止渊会化身为风听寒,被昭元仙尊收为徒弟,但是他们不会产生多余的感情,而封止渊也会利用风听寒这个身份实施自己的计划,引导促成正邪大战,用两重身份分别号召正道与魔界,最后毁掉魔尊的身份,以风听寒的身份踏破修真界,成为世间至尊。   傅斯乾遍体生寒,晏君行曾经承认过,不知道他神魂为什么会进入昭元仙尊的身体,他本以为这些事都是巧合加上算计才导致的,现在看来,即使是晏君行的所作所为,似乎也在别人的计划之中。   而计划这一切的人,大抵与《至尊神主》脱不了干系。   是谁,是谁将《至尊神主》这本书送到他面前?又是谁,刻意引导他将风听寒视作傻白甜,进而产生不一样的感情?   封止渊不解道:“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难不成被我的话吓到了,放心吧,现在我不想成为什么至尊了。”   无论有多少虚假的算计,他爱封止渊这件事绝对是真实的,傅斯乾摇摇头:“你是至尊,你永远是我的至高无上。”   天光初透,被困在牢笼中的怪物渐渐安静下来,他头上的眼睛慢慢消失,每次都是一对一对消失的。   这不正常。   封止渊微微皱了下眉,看着那眼睛消失后恢复的人脸,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  傅宝:是谁?究竟是谁?   作者(沧桑点烟):是我。   今天还有一更,马上揭秘封总的猜测。 第100章 沉渊百年雪11   与邪祟进行交易, 月圆之夜一过,在天亮时,属于邪祟的特征就会褪去, 不可能会出现这种分几次缓慢改变的状态。   封止渊心中惊骇, 隐隐有个可怕的猜测。   傅斯乾不清楚这些, 见那囚笼中的怪物开始恢复, 慢慢显现出熟悉的人脸, 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们没猜错, 果然是乐正诚。   无极山主事的凌云仙尊, 为人正直宽厚,处事公道有理,若是正道之中票选一个最大公无私的人, 乐正诚定会获得绝大多数甚至全部人的赞同。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竟然与邪祟进行交易。   等到天完全亮起来,乐正诚头上的眼睛也全都消失了, 见他恢复意识, 封止渊挥手撤去九灭布下的囚笼。   傅斯乾带着封止渊从树上一跃而下,慢慢走到乐正诚面前,这情况实在尴尬, 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   “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斯乾实在好奇, 是什么促使乐正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人已经是仙尊了, 在正道之中有着很高的声望, 怎么还会对力量不满足吗?   不愧是执掌无极山多年的人,即使秘密暴露,乐正诚也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他看了傅斯乾一眼,眸中闪过些许惊艳,不过转瞬即逝。他没回答傅斯乾的问题,直接看向一旁的封止渊,心中有些惊讶这人还能活下来,面上却不显,只平静问道:“不知魔尊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惨遭忽略的傅斯乾:“?”   封止渊没兴趣管乐正诚的私事,他现在只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测。   “凌云仙尊可是与邪祟做了什么交易?”   乐正诚刚平静下来的脸一僵,表情崩裂,他想到封止渊会问,却没想到这人会开门见山,一点铺垫都没有。   魔尊大人学不来那些委婉的套路,他也懒得和乐正诚寒暄讨论“今天天气不错”这种事,见乐正诚没答,又更加详细地重复了一遍:“乐正诚,你是用了上古邪术和邪祟进行交易,从邪祟身上得到力量,把自己的身体借给他们,对吗?”   乐正诚:“……”   傅斯乾拍了拍封止渊的手:“他说话比较直接,你别介意。”   乐正诚闻言瞥了他一眼,眸中情绪莫名,最后也没说什么,又看向封止渊:“魔尊大驾,此事事关重大,不如你随我去殿中详谈。”   第二次惨遭忽略的傅斯乾:“??”   封止渊表情微妙:“大殿?你该不会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吧,昨晚月圆之夜,邪祟占用你的身体与我们交手,无极山那大殿的屋顶都被你自己掀了。”   乐正诚目瞪口呆,猛地转头往圣贤殿方向看去,只见朝阳初升,和煦的日光洒在……破败萧瑟的圣贤殿上。说掀了屋顶还是轻的,实际情况要惨烈得多,不只是屋顶,还有殿门和墙壁,尽是剑影留下的斑斑痕迹,只是看着就能想象出昨晚战况有多激烈。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那大殿年久失修,趁此机会休整一下也好。”   傅斯乾伸手想拍拍乐正诚的肩,凌云仙尊为无极山操劳众多,曾经对他也颇为照顾,谁料乐正诚猛地转身,避开了他的手。   傅斯乾:“???”   乐正诚转头,对封止渊认真道:“魔尊还是管好自己的人吧,如此行为成何体统,昭元已经不在了,按理说我不该插手你的感情,只是你也曾在无极山待过一些时日,昭元他为你而死,眼下才多久,你竟然就……唉。”   傅斯乾:“……”   还是一样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久违的我绿我自己。   封止渊“噗嗤”笑出了声,桃花眼里满是戏谑:“本尊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凌云仙尊何必多管闲事,再者说,你无极山的昭元仙尊死就死了,怎么能怪到本尊头上,他可不是为本尊死的。”   这话落在不明真相的乐正诚耳中,实在过于忘恩负义,以至于凌云仙尊直接愣在当下,半晌才反应过来,怒而斥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昭元他好歹是你师尊,纵使他曾刺你一剑对你不起,最后他也替你扛了劫雷偿还了你,我以为你们是两心相知,到头来原是他痴情错付!”   痴情错付的傅斯乾:“……”   换了具身体,他总记不清,还把自己当成昭元仙尊,乐正诚这番话确实是给他提了醒,自己和封止渊在一起,在外人眼中,可不就是封止渊移情别恋,忘恩负义吗!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封止渊,原本没有跟燕方时等人解释只是为了好玩,如今换个角度一想,当真是让封止渊受了委屈。   封止渊却跟没事人似的,他以前听过无数比这更难听的话,一开始还会生气愤怒,后来就没什么感觉了,乐正诚这番话于他而言根本是不疼不痒。   只有他自己知道傅斯乾的身份也好。   封止渊不想解释,傅斯乾也没办法解释,难不成要跟乐正诚说,之前的昭元仙尊其实就是我?   乐正诚慷慨激昂,长篇大论,封止渊听得烦了,直接打断他的话:“与其管别人的私事,凌云仙尊不如先把自己和那邪祟的事处理好,我看这无极山上找不到一个人,该不会都被你给害死了吧?”   他是随口猜测,心中却也有所怀疑,被邪祟控制身体的乐正诚连他们都认不出,昨晚疯狂扑上来,让人很难不把无极山上没有人的事与之联系起来。   傅斯乾闻言也看向乐正诚,他相信以乐正诚的为人不会做出这等事,但他不相信失去意识的乐正诚能控制住自己。   无极山的事的确有蹊跷,再加上晏君行昨日还给他们打过预防针。   见乐正诚仍沉默不语,封止渊等不及了,直接威胁道:“若是凌云仙尊现在不想说,就等这事宣扬出去,被各大门派的正道人士围着逼问吧。到时候不止是你,恐怕整个无极山也将毁于一旦吧。”   “不可以!”乐正诚猛地抬起头,封止渊说到做到,无极山确实是他的命脉,他不能看着无极山在自己手中毁了,乐正诚斟酌片刻,叹了口气,“无极山上并没有伤亡,他们都跟着茗光出去了。”   三人寻了个屋子,乐正诚也没心思给他们准备茶水,自顾自地坐下,说道:“昨晚也算是得了魔尊的帮助,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乐正诚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封止渊并没有真的想拿这件事相要挟,若是他真的想宣扬出去,大可不必来问前因后果。   傅斯乾数次被忽略,此时已经接近自闭了,坐在封止渊身边也不说话,整个一安静的冷美人,倒真有几分像……魔尊的新欢。   封止渊看他这模样,心里欢快,连带语气也轻快起来:“本尊就是好奇,凌云仙尊在修真界鼎鼎大名,怎么会想到要和邪祟进行交易,难不成真是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非也。”乐正诚意味不明道,“魔尊又怎么确定我是成名后才与邪祟进行交易的,万一我是先与邪祟进行了交易,才拥有成为现在的力量呢?”   封止渊一怔,他倒是没想到这种情况。   “因为你不会那样做。”傅斯乾突然开口,“凌云仙尊师承上任主事仙尊,那位仙尊可是死于邪祟之手,与仙尊情同父子的你素来将邪祟视为仇敌,怎么可能为了得到力量与之进行交易?”   乐正诚死死盯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傅斯乾眸色一暗,这是《至尊神主》里提过的剧情,他也不是很确定,方才说出来,一半为了炸乐正诚,一半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   果不其然,除了风听寒就是封止渊的事,那《至尊神主》中提到的人物个性与经历都是正确的。   傅斯乾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是我的事,凌云仙尊还没回答大……尊主的问题。”   封止渊极轻地嗤了声,别以为称呼转得快就没事了,这厮刚才绝对是差点把“大宝贝”三个字喊出来。   傅斯乾看着他骄矜的眼神,眼底浮上笑意。   封止渊支着额角,抬眼看向乐正诚:“凌云仙尊不必刻意引导,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本尊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即使你不说,也能拼凑出个大概。”   乐正诚平静的表情裂开了,良久,才长出一口气:“没错,我是因为迫不得已,才与邪祟进行交易的,若是我不这么做,可能会保不住无极山。”   傅斯乾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不明白他这话从何而起。   “剑道正心,我虽崇尚力量,却无意靠邪祟提升力量。”乐正诚捏了捏眉心,语气艰涩,“我从古籍中看到,修者身体强劲,可以用作困住邪祟的囚笼,事态紧急,为了困住它们,我不得不这样做。”   “它们?”封止渊心神一震,“所以你真的不是与一个邪祟进行交易,而是与一群邪祟进行了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来啦! 第101章 沉渊百年雪12   不是与一个邪祟交易, 是与一群邪祟进行交易!   这句话在傅斯乾脑海中转了一大圈,转得他满头眩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乐正诚似是疲惫至极, 点了点头, 他是第一次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虽然对象不太合适, 但是确实说出来之后轻松了许多。   片刻后, 封止渊抛来一个佩服的眼神, 真心诚意地夸道:“凌云仙尊, 果然不俗。”   无论出发点是么么, 能直接与一群邪祟进行交易,有这等魄力的人,修真界中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乐正诚苦笑:“我的身体无法负担太久, 本是想将无极山交给昭元,却不料他会先于我陨落,世事难测。”   说完, 他视线依次在封止渊与傅斯乾身上掠过。   封止渊突然明白过来, 为么么方才乐正诚会对昭元仙尊之事那般激动,多半是有无极山这个因素在,明面上昭元仙尊是因自己而死, 所以在乐正诚眼里, 若是无极山就此覆灭, 自己也是有错的。   但事实是昭元仙尊早就不是昭元仙尊了……   傅斯乾半垂着眼皮, 似是不经意问起:“凌云仙尊说是为了用身体困住这些邪祟, 这话是么么意思?”   封止渊接着问道:“这些邪祟与无极山有么么关系吗?”   “没错,这些邪祟都是镇压在无极山的。”   此事关系无极山的秘密,乐正诚迟疑着要不要和盘托出, 若是告诉封止渊,不知他日这件事会不会变成魔界桎梏无极山的把柄。   封止渊自然能看出他的想法,当即轻笑出声,不屑道:“若是本尊真想攻下无极山,你以为凭借无极山现在的状况能抵抗多久?”   他这话虽不好听,却是事实,不可否认,现在的无极山面对魔界大军,说句不堪一击并不为过。   乐正诚心中气愤,却也无法反驳,只能自个儿把气往肚子里咽:“此事涉及无极山的秘密,我不能贸然告诉外人。”   封止渊不信他这推托之词,语气讽刺:“无极山都快完了,还能守得住秘密?”   “封止渊,慎言!”乐正诚听不得这种话,拍桌子瞪眼。   事实还不让人说了?封止渊正欲回嘴,傅斯乾不急不忙地按住他的胳膊,朝着炸毛的小猫抛了个眼神,轻声劝慰:“尊主息怒。”   封止渊顿时熄了火,坐在座位上不太说话,他可以不给乐正诚面子,但是不舍得下傅斯乾的脸。   乐正诚将一切尽收眼底,看向傅斯乾的目光变了变,他本以为这人只是封止渊的男宠,现下看来不然,这人竟然能挡下封止渊的怒气,让说一不二的魔尊改变主意,实在不可小觑。   他暗暗在心中思量,将修真界姿容出众的男子都想了个遍,终究也没猜出傅斯乾是何方神圣。   傅斯乾安抚了下封止渊,接替他向乐正诚发问:“凌云仙尊先前说那些邪祟是镇压在无极山的,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需要你以身相缚,可是镇压之事出了么么变故?”   比起封止渊那种大而化之的问法,傅斯乾显然要一针见血得多,避无可避。   见乐正诚拧眉思索,傅斯乾知道他已经被动摇了,又道:“退一万步说,仙尊可曾想过以后,你若是打着带邪祟一起陨落的算盘,能实现最好,若是实现不了,那就没人能桎梏这群邪祟了,到时候最危险的还是无极山的弟子们。”   傅斯乾给他的新思路就是,与其孤注一掷,不如提前做多手准备。   这一点显然戳中了乐正诚的心思,只见他抬起头,沉重道:“世人皆称魔尊心狠手辣,我见你与传闻并不相同,封止渊,不只是看到正邪大战上替你扛下劫雷的昭元份上,也望你念一念曾经无极山对你的庇护之情。”   虽说挟恩图报不怎么光明,但他此时已经走投无路,只能寄希望于封止渊顾念旧情,无论是师徒之情,还是那可笑的爱恋之情。   乐正诚心中微哂,世事无常,有朝一日他竟然沦落到祈求魔尊相帮的地步,终究是他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封止渊闻言没答,只嗤笑了声。   求人就是这种态度?封止渊对于乐正诚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十分不屑,若是真有心想请他帮忙,就该好好摆正态度,与其说么么顾念旧情,不如直接干脆一点。   不过碍于傅斯乾刚才出言阻止,封止渊没有过分拿乔,刚才虽表达了不悦,却也没拒绝。   傅斯乾知道,封止渊这样的反应就是答应下了这事,他家大宝贝心软得很,表面看起来心机深沉,实际上却十分明事理,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   得亏他只是在心里这么想,这话要是说出去了,估计得引起一众哗然。   魔尊心软?封止渊明事理?   众人:呵呵。   傅斯乾自觉充当封止渊的“翻译”,对乐正诚解释道:“尊主的意思就是答应了,不过依在下所见,人情比纸薄,凌云仙尊既是请人办事,还是需要有‘请’的模样。”   封止渊唇角一勾,朝傅斯乾飞了个眼神,他是真的觉得奇异,傅斯乾的一举一动都能戳在他心窝上。   乐正诚面色一紧,长期处于正道上位者的身份,要他向立场不同的魔修求助已是极限,遑论向封止渊低头。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面上无光,半晌也没改变态度,只当自己没听见这话,直接解释起关于邪祟的事:“那邪祟不知从么么时候起就被镇压在无极山,关于这件事并没有记载,有的只是执掌无极山的人一代代传下来的话,却也不过是只言片语。”   封止渊对秘闻比较感兴趣,闻言坐正了些:“只言片语说了么么?”   乐正诚脸色平静:“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与邪祟关系不大。”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不想告诉他们,封止渊微微一哂,却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左右他现在和乐正诚算半个盟友,关系到无极山的未来,量这人也不会隐瞒重要的事。   “自从逍遥盟一事后,镇压邪祟的封印就有所松动,我曾率弟子们布下法阵试图重新镇压那些邪祟。”思及此,乐正诚面上浮现出一丝哀愁,“之后邪祟们突然平静下来,我还以为是法阵起了作用,正逢当时昭元传信与我,说了关于熙华仙尊的事,我当时心神俱震,没有仔细查探,以至于给了那群邪祟可乘之机。”   傅斯乾与封止渊对视一眼,意识到这是他们在栖梧山庄时发生的事,当时傅斯乾刚醒,距离鹿微山之事过去了大概半月左右。   乐正诚叹息道:“正邪大战后,无极山百废待兴,我忙着安排人进行修缮处理,那邪祟竟趁机捣毁封印,待我赶到时已经来不及阻止。”   封止渊一脸复杂:“所以你就用了上古邪术,假意与那群邪祟进行交易,实际上是为了用自己的身体禁锢它们,若是我没猜错,你支开叶茗光与无极山弟子们,为的就是拉着那邪祟们同归于尽吧?”   乐正诚颔首:“正邪大战后昭元陨落,那群邪祟也隐隐有要失去控制的迹象,我不得不放弃原来的计划,本想趁昨晚月圆之夜与它们同归于尽,届时无极山还有茗光在,总能保弟子们安然无恙,谁料它们竟然有所察觉,强行阻止我自爆元神。”   想来昨晚从圣贤殿中传来的嘶吼哀嚎,就是乐正诚的神魂在与邪祟交锋,后来他们被发现时,想必正是乐正诚在这场以他自己的身体为战场的战斗中落败了。   傅斯乾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乐正诚大可以明哲保身,能为无极山做到这种地步,看来他是真的把无极山当成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了。   如此看来,倒是真的不好评判对错,乐正诚的出发点绝对正当,但手段却明显不合适。   封止渊不似傅斯乾能体会这种感情,他满心疑惑都系在那些邪祟身上,被镇压在无极山的邪祟,并且还不知镇压了多少年,这件事本身就充满怪异之处。   他想起昨晚那密密麻麻的绿色眼睛,怪不得在看到他们时兴奋成那样,合着是“饿”了太久了。   只可惜那群东西长了眼没长脑子,惹错人了。   封止渊揉了揉眉心,没想到他们提前到了无极山,竟然会阴差阳错救下乐正诚,大概是注定逃不过要帮乐正诚解决这档子麻烦的事。   照晏君行的意思,两日后断魂崖还有事要发生,现在乐正诚这事既然已经说清楚了,傅斯乾也不想再耽搁,遂拉着封止渊站起身,想尽快解决这事:“既然如此,就先去镇压那些邪祟的地方看看吧。”   封止渊正有此意,他早就想仔细查查这被镇压了不知多少年的邪祟,他有预感,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行,早去看早做准备。”封止渊睨着那不动如山的乐正诚,吊儿郎当地笑,“凌云仙尊,带路吧。”   人不可貌相,因着昭元仙尊的缘故,乐正诚对这位“魔尊新欢”十分看不上,但经过刚才的一系列谈话,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人确实不只是个花瓶。   对这番安排并没有异议,乐正诚当即便起身带着他们往镇压邪祟的地方去。   三人御剑前往,片刻后就到了。   这实在太过出乎意料,不远处就是他们住了一段时日的碎玉宫,傅斯乾与封止渊面面相觑。   镇压邪祟的地方,竟然就是断魂崖?!   断魂崖上阴风阵阵,之前修好的桥又变成了光秃秃的铁索,没有桥面上的木板,两条铁索碰撞在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悬崖旁边的有一块几人高的石碑,上面篆刻着「断魂崖」三个大字,此时石碑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细缝狰狞蜿蜒,如同一条游蛇,在「断魂崖」三个字中咬出一条曲折的道路。   乐正诚抚上石碑,声音沧桑:“这石碑自天雷劈开断魂崖之时便在这里了,我本以为是无极山前辈们随性而为,谁知这竟是用来镇压邪祟的。”   封止渊疑惑抬眼:“不是说这邪祟由来根本无法考究,怎么突然又冒出个石碑镇压,如此一来,难道邪祟是在断魂崖出现后才有的?”   傅斯乾摇摇头,缓缓道:“并非如此,若是没猜错,那些邪祟应该很久之前就被镇压在无极山下,至于断魂崖上的石碑,大概是后来无极山先人加的封印。”   乐正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错,本来邪祟被镇压在无极山下并无挣脱可能,但千百年前大能飞升,劫雷在无极山劈出断魂崖,此处便成了邪祟们挣脱桎梏的薄弱之地,先人方才利用石碑进行封印。”   只是没想到,那封印会突然失去效力。   封止渊一阵无语:“你倒是能憋得住。”   依照昨晚乐正诚身上显现出的邪祟特征来看,那邪祟的数量根本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使事关无极山机密,但如此大事,换成其他正道人士怕是早就请别的修者来帮忙了,这乐正诚竟然憋着不说,还试图自己解决这件事。   也不知该说他是有胆识有担当,还是想法过于天真。   傅斯乾心中唏嘘不已,他倒是可以理解乐正诚这种做法,无极山在乐正诚心中高于一切,即使是以生命为代价,也得去守护。   就像他,会豁出命去保护封止渊一样,这种事无法放心假手于人。   乐正诚沉声道:“昨晚是我与它们交易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也是它们第一次占用我的身体,我本想趁此次力量还比较薄弱,拉着它们一起死,这样就算我陨落了,也能为无极山解决这个祸患。”   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首次侵占修者身体难免无法控制,若是一个邪祟,恐怕乐正诚就成功了。   只可惜不是一个是一群,单从力量上,那群邪祟就能碾压乐正诚。   一阵沉默,封止渊突然眼睛一亮:“既然这里是那群玩意儿突破封印的地方,里头应该还留有痕迹,不如我们下去查探一番?”   断魂崖之所以名为“断魂”,就是因为崖底凶险异常,如今再加上邪祟,能面不改色说出要去断魂崖下查探的,怕是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尊了。   乐正诚不想封止渊能做到这种地步,他本来只是想让封止渊在他和邪祟进行争斗时出手,将他与邪祟一并诛杀。   他存了私心,这样不仅能解决无极山的祸患,他再设计一番,就能让封止渊背上杀害仙尊的名声,届时封止渊就算将邪祟一事抖出,也会被当作是狡辩。   眼下封止渊说出这话,倒叫他心中羞愧。   傅斯乾颔首:“我觉得可以下去查查。”   他赞成下去,不只是因为乐正诚一事,还有晏君行说的事,两件事都与断魂崖有关,说不定二者间有么么联系呢。   这两人都这么说,乐正诚怔愣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就……下去查探一番?”   有生之年,他真的没想过要去断魂崖底下查探。   断魂崖像是隔绝在天日外的地方,一眼望去尽是迷蒙暗色,终日笼罩在黑暗之中,大片阴霾浓雾经久不散。   妖风猎猎,傅斯乾深吸一口气,揽着封止渊直接跳了下去,金光骤然破开阴霾,在深渊之中留下一片残影,随他们一并向下坠入。   乐正诚看傻眼了,他以为至少要做么么准备,没想到愣个神的工夫,这俩人就直接跳了下去。   一时之间,被封止渊与傅斯乾的冲劲震撼了,乐正诚心底热血沸腾,脑子一抽,也跟着跳了下去。   快去下落,狂风糊了一脸,乐正诚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么么:“……”   没有人知道断魂崖有多深,三人一直在往下落,这断魂崖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似乎永远都无法触到底。   又过了好半天,随着无休止的下落,入眼的环境慢慢发生了变化。   妖风不停,还是阴森森的感觉,但开始有鬼火闪烁,像一双双窥伺的眼,瞪着造访此地的外来之客。那一豆浮光照亮了崖壁,将盘旋在崖壁上蠕动的虫子照得一清二楚,还有枯萎的不明草木根系相互勾缠,暗色的藤蔓张开嘴,一口吞下腐烂根系下藏着的蠕虫。   阴暗,潮湿,有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粘稠而沉重,在无名妖风之中,像一声声接连不断的叹息。   风声渐渐停歇,隐隐能看到崖底了,金光缠绕在傅斯乾身边,蜿蜒盘旋落在两人脚下,缓解疯狂下坠带来的冲劲。   傅斯乾与封止渊从遮日上一跃而下,乐正诚紧随其后,正看到金光没入傅斯乾身体,阴暗的角落里,乐正诚凝视着那丛金光消失,脸色愈加深沉。   崖底比他们想象的要宽敞许多,四周没有光亮,抬头也看不见其他景象,像是被包裹在一层粘稠的黑色漩涡之中,连呼吸声都显得黏滞多余。   甫一落地,三人同时踉跄了下,脚下响起一片嘎吱嘎吱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出提要,揪自己头发。   跳崖play登场,欢迎进入副本! 第102章 沉渊百年雪13   脚下仿佛踩塌了什么东西, 像笨重的老风箱,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和滴答滴答的水声搅和在一起, 为崖底的阴森氛围增添了几分真实感。   四周漆黑无光, 鼻尖上萦绕着极深极重的恶臭, 类似于腐烂许久的尸体散发出来的气味, 熏得人眼前发黑, 一阵反胃。   封止渊扶住傅斯乾, 眉头紧锁, 这种气味与乱葬岗一样, 活像埋了数不清的尸体,血肉腐烂,被蛆虫啃食殆尽, 只剩下一堆痕迹斑斑的骨头。   他修魔是踏着白骨堆走出来的,在尸山里置之死地而后生,对此再了解不过。   只不过此处除了浓重的阴气, 并没有鬼魂, 这样一想又与乱葬岗不同。   乐正诚一言不发,封止渊埋头思索,傅斯乾忙着封住自己和封止渊的嗅觉, 一时间竟没有人探究脚下声响的原因。   粘稠的水声逼近, 间或夹杂着细微的磨牙声, 像是滑行在阴风中的不明邪物, 即将把獠牙刺入脖颈, 听得人毛骨悚然。   傅斯乾指尖一错,灵力凝聚成灿若明星的火焰,将崖底照了个透亮。   焰火一起, 三人俱瞳孔紧缩,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见在他们头顶上不足十公分的地方,赫然悬着一张血盆大口,呼噜的声音似是压抑着兴奋,巨大的嘴里是两排青黑色的尖牙,每一颗獠牙上都有液体不停往下滴落,粘稠得能拉出丝来。   眼见那血盆大口就要落到头上,三人骤然回神,凌厉的剑气直接削断一排青黑的獠牙,金光与青光兵分两路,直接将那血盆大口朝上方击去,而后毫不留情的将之撕裂。   而此时,他们也注意到了脚下的异样——   这绝对是震撼人心的场面。   骷髅白骨堆积成山,一层层垒在地面上,因为时间太久,骨头已经被腐蚀透了,表面泛起霉样的黑色。虽然看起来有形有状,但一踩上去,根本不必用力,就能将那腐烂尽的尸骨踩碎,碎成零散的块与渣。   所以方才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其实是他们一脚踩碎了地面上的骷髅与骨头发出的?   洁癖使人暴躁,傅斯乾看着衣衫下摆与鞋履上沾的斑污,额角青筋直跳。   虽然封住了嗅觉,但可以想象出,尸骨腐烂的恶臭一定早就随着那污迹沾在他身上了。   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清洁咒洗不去这种脏污!   封止渊知道傅斯乾最厌恶这种脏污之地,怒火偏移,登时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看着乐正诚问道:“无极山自诩名门正派,大能飞升的劫雷劈出来的究竟是「断魂崖」,还是乱葬岗?”   说是乱葬岗都不合适,看这断魂崖底的尸骨就可以推断,死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乐正诚也没想到崖底会是这幅景象,他盯着脚下的尸骨无法挪动脚步,肯本没顾上封止渊说了什么。   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这些尸骨又与无极山有什么关系?   傅斯乾试着动了动脚,又响起一阵嘎吱嘎吱的骨头碎裂声,他心中烦闷,索性一剑往地上劈去。   碎骨如同波涛一样扬起,剑光深入,直接在崖底戳出了一个深坑,强大的威压之下,坑壁的尸骨一并向下塌陷,连带站在尸骨上的三人一并向下跌去。   陡然袭来的下坠感令人心神一惊,仿佛一尾浮萍飘浮在水面上,没有一点着落。   傅斯乾扬手一道金光结界,将自己和封止渊护得严严实实,四处飞溅的骨头一碰到结界就被弹开。   反观乐正诚的情况就要狼狈许多,傅斯乾突然出手在他意料之外,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骨头的碎渣扬了一身,在金光凝成的灯火下,他素色衣衫上的污渍尤为扎眼。   乐正诚:“……”   即便他没有爱洁到讲究的地步,也忍不了这种情况。   傅斯乾本是发泄怒气的一击,不想遮日威势将尸骨碾压下陷,这误打误撞的一通操作,竟意外发现了藏在尸骨堆下的秘密。   只见以剑坑为中心,四周的尸骨慢慢被碾成碎渣,此刻的遮日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仍嫌不够似的,不停地往地底钻,硬是穿透了尸骨堆,猛地扎进地里。   惨烈的嚎叫声直冲天际,傅斯乾抬手召回遮日,那没了遮日堵住的深坑中瞬间涌出一股股液体,向四周的骨头渣子中席卷而去。   那液体呈现出一种暗红色,隐隐发黑,看起来像血,因为封住了嗅觉,傅斯乾也不敢肯定是不是。   脚下不知有什么东西,突然向上隆起,三人被颠得差点摔倒在地上,刚稳住身形就看到那汩汩涌出的液体狂涌喷射起来。   三人连忙往空中飞去,只见他们刚一离开,原本站着的地方就裂开一个大口子,然后一只巨大的竖瞳从口子里冒出来。   封止渊眯起眼,啧啧出声:“这是什么玩意儿,眼睛还挺好看的。”   那是一只暗绿色的竖瞳,闪着幽微的光,正好从撕裂的口子里露出来,像一只从大地上长出的眼。   越到紧张时刻,傅斯乾越控制不住闹腾的心思,他掰过封止渊的脸,紧紧盯着那双桃花眼,对着那丛迷茫温声道:“你的眼睛才好看,比那玩意儿好看多了。”   被夸眼睛好看的封止渊:“……”   虽然知道是夸奖,但并不是很想和那玩意儿相提并论。   围观群众乐正诚:“……”   真是瞎了眼了。   这一通插科打诨的工夫,那地上的口子又扩大了许多,那只竖瞳移开了一点,然后裂缝的另一侧又冒出一只竖瞳。   先前那只是暗绿色的,现在冒出来的这只是血红色的。   “噗嗤。”   傅斯乾猝不及防笑出了声。   明明是高能展开的剧情,也有了一个实力强劲的Boss,但是怎么给配了一副红绿色的眼睛呢?   封止渊脸色也有些难言:“单独每一只都挺好看,怎么凑一块就……”   傅斯乾会意地接上下一句:“凑一块就跟闹着玩似的,丑到没眼看,没错吧?”   封止渊点点头,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本以为银宿那一窝子兄弟姐妹已经是丑的极限了。”   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傅斯乾觉得,封止渊实在和自己很配,他笑点奇怪,但封止渊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逗得他笑出来。   他们要不是天造地和的一对,能说得过去吗?   “银宿好歹是血统高贵的青龙,要是听到你把他和那群邪祟精怪当作一家子,指不定哭成什么样。”   封止渊想象了一下银宿哭出来的画面,忍不住抖了抖,一个比他还高还壮,五大三粗的汉子委屈巴巴的模样,实在有些无法直视。   封止渊被脑海中的画面闹得心有余悸,干巴巴地说道:“银宿还是比眼前这玩意儿好看点的。”   傅斯乾又是一通狂笑,笑得停不下来,呼吸急促了不少,他抵在封止渊肩上,喘息道:“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封止渊:可爱?   围观群众乐正诚:“……”   封止渊可爱?   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凌云仙尊陷入了迷惑,究竟是这白头发的男人有病,还是世人有病?   似是不满被他们忽略,那口子中的竖瞳一下子隐没在地下,然后猛地向上撞来。   夹杂着竖瞳的撞击声,地面崩塌的声音不间断地传来,随后地面被彻底撕开,一个奇形怪状的庞然大物从地下冲了出来。   它的头,姑且可以成为头的部位上,只有两只巨大的竖瞳,然后整个身体类似于一个吹涨的气球,鼓鼓囊囊的一大团,表面上附着着一层青色的鳞片,看起来十分坚硬。   这竖瞳的大东西紧紧盯着三人,眼中闪着幽暗的光,此时他们才看清楚,后来出现的那只竖瞳中有一个小小的口子,有血色不停蔓延出来,将整个眼瞳染得厉害,还有血水从眼中滴落,也正因此,刚才傅斯乾与封止渊才会将它误认成是红色的。   “这东西除了眼睛哪里都丑。”封止渊啧了声,语气里略有惋惜,“偏偏那对好看的眼睛还叫你那把破剑给毁了。”   傅斯乾还没说话,他掌心突然金光大盛,似乎在反驳封止渊的话。   封止渊挑了挑眉:“它能听懂人话?”   傅斯乾掌心向上,金光凝成一团,在他手心上跳动,跳了两下就想往封止渊身上蹭,被傅斯乾一把攥紧了,警告道:“你要再敢伤了他,我就把你扔炉子里融了。”   遮日:“……”   那竖瞳大东西动作迟缓,慢吞吞地眨了眨眼,似乎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   乐正诚皱了下眉,目光在傅斯乾手上的光团上流连,之前周围过于昏暗,再加上那人出剑速度太快,他无法完全确定,但那把剑,似乎有几分眼熟。   又过了半晌,那大东西像是想清楚了,突然动起来,它的身体像一个长满鳞片的球,因为动作迟缓,看起来很像是一耸一耸地上蹦。   傅斯乾估摸了一下那“球”与他们的距离,觉得等它蹦过来还得一会儿,遂与封止渊一起向下冲去。   方才一瞥而过,他看到那大东西从地面的裂缝中钻出来后,地面那条大口子里闪过一丝光,转瞬即逝。   莫不是地下藏着什么东西?这一点令傅斯乾十分在意。   乐正诚看着他们向下而去,并没有过多在意,比起他二人做什么说什么,他还是觉得眼前这慢吞吞跳动的球更顺眼些。   过了一会儿,乐正诚看着那大东西身上的鳞片,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正想找封止渊说说自己的猜测,却发现那两人都已经没了踪影。   乐正诚与只差一点就能跳到他旁边的巨大竖瞳面面相觑:人呢?他们两个去哪儿了?   此时的傅斯乾与封止渊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四周漆黑一片,灵力在这里无法凝聚,因而他们看不到周遭是什么景象。   刚才傅斯乾将自己观察的事告诉了封止渊,封止渊向来喜欢探究谜底,当即便拉着傅斯乾躲过跳动的竖瞳球,往那地面上的裂缝里去。   谁知他们一进入那裂缝就无法使用灵力,直接跌了下去,所幸这裂缝的深度比起断魂崖差远了,不然没有灵力进行缓冲,他两人怕是要摔出个好歹。   身体中能察觉到灵力的存在,只是无法使用,所以并不是他们的修为出了问题,而是这里设有什么限制。   两人猝不及防从上面摔下来,像是摔进了一个类似于洞穴的地方,慌忙之下没拉住彼此,傅斯乾坐在地上,下意识先往旁边摩挲,急忙唤道:“渊儿?”   “嘶。”封止渊倒吸一口凉气,顺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回道,“放心,我没事,我们之间离得应该不远。你看看暮想里有没有琉璃灯,我记得之前燕方时送过一盏,样子挺精致的,被我随手扔暮想里了。”   无法用灵力凝出灯,只能试试正常的灯了。   傅斯乾心中惦记着封止渊刚才“嘶”的一声,却也明白此时先找出能照明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他在暮想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封止渊说的灯,就是摸着形状有些奇怪,他没多想,只当这就是“精致”所在。   琉璃灯内放置了能燃烧的蜡油,他拨动关窍将灯点燃。   琉璃灯亮起的一瞬间,傅斯乾脑海里只剩下两件事:第一件是这被封止渊夸赞精致的琉璃灯竟然是人头骨的形状,怪不得摸起来那么奇怪;第二件事是眼前这顶着他家宝贝儿脸的人是谁?   只见面前之人身披雅青大氅,负手而立,宛如一株开在冰天雪地的富贵花,浓稠艳丽的眉眼中尽是霜雪,他保持着低头看来的姿势,神色疏淡。   明明是与封止渊一模一样的脸,垂眸间却冻雪倾覆,活像个玉雕出来的假人。   假人。   没错,确实是假人。   因为在那假人之后探出一张脸,面目略有些狰狞,赫然就是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封止渊。   傅斯乾:震撼脸jpg.   见傅斯乾一脸出神,封止渊这才发现身边的异样,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嗯,十分熟悉。   熟悉到什么地步,他若揽镜自顾,这张脸得看了接近百年。   这人怎么长着他的脸!   封止渊瞳孔地震,震惊程度不亚于傅斯乾。   于是在这无法使用灵力的洞穴中,呈现出诡异的一幕:傅斯乾与封止渊并排坐着,一同仰头,面前雕出来的假人站着,略微低头。   相当于,傅斯乾与封止渊两人单方面发起和假人的面面相觑。   真人阵营:   傅斯乾:震惊脸jpg.   封止渊:震惊脸jpg.   震惊脸×2=震惊plus   假人阵营:   假人:无情脸jpg.   总结:真人VS假人,真人胜!   傅斯乾猛地摇摇头,甩开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胜个鬼胜!   无论是脸还是衣着,面前这假人怎么看都是封止渊,但是封止渊的雕像怎么会出现在断魂崖底下?   过去那一阵震惊,就比较容易接受事情了,封止渊摸了摸下巴,点评道:“这个雕得还挺逼真,我也有一套和这差不多的衣裳。”   傅斯乾点头附和:“我知道你有差不多的,我还见你穿过。”   封止渊:“?”   气氛突然凝滞,傅斯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确实是见过封止渊穿这身衣裳,披鸦青大氅。   但……那是上辈子的事,他是在回忆里看见的。   傅斯乾:“!”   封止渊语气微妙:“自从无极山初见,我似乎没在你面前披过大氅。”   魔尊封止渊,过目不忘,几十年前随手扒拉过的典籍,现在也能复述出来。   傅斯乾干笑两声:“我大概是在梦里见过。”   话一出口,傅斯乾就想抽自己一巴掌,这还不如不解释。   封止渊斜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斯乾,你可真会做梦啊。”   傅斯乾浑身一抖,觉得后颈凉嗖嗖的,封止渊极少这么称呼他,事出反常必有妖,封止渊一反常,恐怕就不是闹妖那么简单了。   傅斯乾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而出:“还行,牡丹花下死,春梦了无痕。”   四周一静,片刻后只听得一声轻笑,封止渊笑吟吟道:“原来你想做个风流鬼。”   多说多错,傅斯乾这回学聪明了,坚决闭上嘴,不再乱说一句话。   封止渊极轻地嗤了声。   揭过这个话题,两人便举着琉璃灯打量起四周。   这里确实像一个洞穴,往上看不到顶,一片漆黑,明明地面上裂开的缝隙那么大,这里却小得多,横纵不超过十米,走两步就能摸到墙。   四周墙壁是普通的石头,他们挨着查探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异样之处,也就是说,整个洞穴中除了那座雕像,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信息。   雕像栩栩如生,就连皮肤也与活人相似,此时封止渊站起身来,竟与雕像的高度分毫不差,他学着雕像低下头,突然眼睛一亮,惊呼出声:“这里有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东西!   什么东西?   请听下回分解。 第103章 沉渊百年雪14   封止渊本来是想学着那雕像的动作站好, 让傅斯乾看看究竟有多么相像,谁料竟意外有所发现。   他站在雕像一旁,学着雕像低头的角度, 也低头看去, 只见那地面上隐隐显出一点形状, 组成了不知是什么图案的画面, 光线太暗看不分明。   傅斯乾听到他的话立刻赶了过来, 见他盯着地上, 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半晌转过头, 疑惑道:“哪里有东西?”   封止渊指了指地上:“那里,好像有些图案。”   傅斯乾又看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封止渊说的图案。   “看不到吗?你来这边, 站在我旁边,顺着雕像的视线方向看。”封止渊往一侧让了让,“把琉璃灯放地上吧, 图案比较复杂, 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傅斯乾依言把琉璃灯放在地上,人头骨形状的灯下面做了底座,灯光从两只眼睛的窟窿里露出, 虽然有那么点封止渊说的精致意味吧, 但这琉璃灯实在有些鸡肋, 两只窟窿眼都对着一处也不是太亮, 大抵只是个摆设作用。   傅斯乾对封止渊的品味实在不敢恭维, 再加上这灯的来历,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委婉开口:“你怎么会喜欢这种样子的琉璃灯, 它也没多精致吧,我觉得比不上你以往的风格。”   封止渊随口问道:“你知道我以往什么风格?”   他只是随口一回,并没意识到这话里的语气,但架不住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傅斯乾最忌讳的就是自己没早点陪到封止渊身边,听了这话莫名被戳中了心酸的地方,默默道:“我不知道,就燕方时知道。”   燕方时,燕祯,都知道他不为外人知的小字,可想而知封止渊与他关系有多好。   傅斯乾实在不想成为整天乱吃飞醋的人,只是情绪上来控制不住,心尖被这酸意泡得发苦。   傅斯乾是个挺别扭的人,他平日里没少把拈酸吃醋的事挂在嘴边,大大咧咧的折腾着,逗封止渊笑,再看封止渊哄他,大多都是闹着玩的。   若是真的吃醋了吃狠了,他是决计不会张扬出来的,只会暗戳戳地伸出爪子试探,泄露出一丁点情绪,若是能被看出来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被看出来也就那么去了。   总之既想让封止渊哄哄他,又不想让封止渊知道这回事,憋到最后言辞上都带了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封止渊本在聚精会神地观察地上的图案,猝不及防被刺了一下,和燕方时有什么关系,怎么提到他了?   此时傅斯乾已经慢吞吞挪过来了,却没有像平常一样蹭在他身边动手动脚,只垂着头看着那盏琉璃灯,一言不发。   封止渊满头雾水:“???”   事要做,人要哄,都不能拖。   封止渊深谙此道,当即便把研究地上那图案的事抛到脑后去了,他眼尾勾着,露出点娇软的坏:“师尊,怎么了?”   傅斯乾没睬,心里还惦记着刚才的事,瞅着地上那盏琉璃灯就别扭,恨不得一把摔碎。   但他不能这样做,就指着这点光呢,摔碎了可没法整。   “师尊?傅斯乾?斯乾?阿乾?乾乾?”   封止渊刻意放软了声音,像是撒娇似的,这种装可怜的戏码在他脱下风听寒的马甲后就没用过了,而今竟然丝毫没有心理障碍就捡起来了。   傅斯乾绷不住表情,心里还别别扭扭的,但听到封止渊用这种软乎乎的声音喊些乱七八糟的称谓就控制不住想笑。   封止渊来挠他手心:“笑了是不生气了吗?”   情绪上还在闹别扭,身体却先一步给出反应,傅斯乾心累不已,半天只憋出一句话:“乱叫什么,你就是故意的,你好烦啊。”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封止渊丝毫不觉得这有问题,理直气壮道,“我好烦啊,所以你烦我了?”   傅斯乾刚想解释,就听到封止渊幽幽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你烦了也没用,反正你已经得和我在一起了,既然在一起了,就算烦了也逃不开。”   用最软的语气,最委婉的话,表达最硬的意思。   “真是,败给你了。”   傅斯乾无奈喟叹,一把将封止渊拽进怀里,他的底线在这人面前,从来只有溃不成军一个结果。   “没有说你烦的意思,也永远不会嫌你烦,倒是我才要说,你别想着逃开,也别想着和其他谁谁在一起,我活着一天,就会把你拘在身边一天,若有一天我要死了——”   傅斯乾低声笑了下,如同沾着血的疯意,吐出令人胆颤的话语:“那我也得带着你。”   我从来不是圣人,也不以高尚者自居,我将最卑劣的自己剖析给你看,愿你知晓我为人如何,愿你知晓我情深几重。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也是我给你的枷锁。   他大概是个疯子。   封止渊迟迟没有说话,他像一只乖巧懵懂的猫,柔软而乖顺,甚至不会伸出爪子反抗。   “那要是我先死了呢?”   傅斯乾没有任何犹豫:“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复活你。”   这本就是他曾做过的选择。   “如果复活不了呢?”   闷闷的声音从怀中传来,连同胸膛上的震动一并传到心脏。   傅斯乾语气轻快:“那我就去陪你。”   如果不能陪着你看遍世间万物,那我将永远追随你的脚步。   无论生还是死。   在一豆灯火之中,明灭光阴交织,封止渊抬起一双湛亮的眼:“一开始刚到无极山的时候,我曾想过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现在看来倒是歪打正着的实现了。”   傅斯乾:……得多歪才能把“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种话实现?   兜兜转转又绕回之前的话题,封止渊不解道:“所以方才是在生什么气?”   经过一通死不死的宣告,傅斯乾的安全感大幅提升,现下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提起刚才叫他酸得发苦的事了。   傅斯乾叹息道:“看你一直留着燕方时送的灯,有些气恼罢了,关于你的过去,我整个都错过了。”   前面是导火的引子,后面是火烧起来的根源,封止渊一听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人是吃燕方时的醋,吃的是过往燕方时能陪着自己的醋。   封止渊没有想过,像傅斯乾这样的人居然会因为这种事遗憾,在他印象里,傅斯乾是一个时常不正经,又性格十分强势的人,类似于这种委屈,实在和这人很不相配。   所以在感情之中,所有人都会斤斤计较。   封止渊想好好开导他一下,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没什么能说的,解释早已解释过,现在只能等时间将一切呈现,用行动来证明。   大抵也终于觉出矫情,傅斯乾摸了摸鼻子,略微不自然的转开话题:“你刚才说的图案在哪里?”   封止渊从善如流:“我怀疑这洞穴有精心布置过,那图案大概需要和雕像同样身高,同样角度才能看到,你矮矮身试一下。”   事实证明,封止渊猜得没错,洞穴中昏暗幽微,只有从窟窿眼里透出来的一点光,借着那点光,傅斯乾眯了眯眼,认真地端详起地上的图案。   那像是一幅画,是圆形与其他形状组成的,画得粗糙,勉强能辨认出是个人形,画的长度和宽度有限,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断续,看起来像是一幅画的一部分,那边缘处明显能看到一条清晰的分界线。   傅斯乾盯着那分界处的线看了一会儿,试着往旁边移了下,还是保持与雕像一样的高度,然后他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画面。   顺着他视线转移的方向看过去,画延长了一部分,而之前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也消失了,原本截断的边缘与后续连接起来了,但是边缘处又出现了新的分界线与断续。   傅斯乾心中已有了猜测,他如法炮制,绕着那雕像转了一圈,果不其然,每次稍稍偏移一点方向,就能看到与上次角度看到的画面的后续。   绕着雕像看了一圈,画面正好能围成一个圈,以雕像为中心,这连续的画像是在叙述一件事。   封止渊看了会儿就失去兴趣了,他开始研究那和自己分毫不差的雕像,一会儿摸摸脸,一会儿看看衣裳,玩得不亦乐乎。   之前他被晏君行算计,看到一些关于前世的画面,其中都是前世的他与北海战神,也就是前世的傅斯乾交往的过程,从初始到封渊之战,记忆只恢复到这里,至于封渊之战中他明明死在流火渊了,为什么又能复活转世,这些都没有想起。   有关他前世的痕迹都被刻意抹去了,他不知道在封渊之战后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左右应当不算重要。封止渊与那雕像对视,想着他还是对傅斯乾的前世发生了什么比较有兴趣,毕竟看过的古籍中曾提到关于北海战神的一些事,都是能人琢磨不透的。   比如这人在流火渊设了个结界,一个人在里面待了三百年,又比如三百年一到,这人就离开流火渊,找上四方天境,将百万神兵尽数坑杀,再比如,这人掀起诛神之战,诛杀了上古时期的漫天神佛,自己也跳入了流火渊。   这些事,每一件都十分匪夷所思,但又能确认是北海战神做的。   频频出现的流火渊,是前世他的埋骨之地,封止渊想,也许在封渊之战后,北海战神后悔了也说不定,不然那天生无心无情的人,怎么会在流火渊守了整整三百年。   不过这些事都无法考究了,因为北海战神已经死了,现在在他身边的人,只是傅斯乾,在他心里,这是两个人,他从来没有将傅斯乾当成过北海战神。   这也是封止渊为什么能理智的对待前世仇怨的一个原因。   傅斯乾将整幅画连起来看了一遍,从雕像看的角度开始,顺时针正好能将画里描述的故事串联起来。由于留下这画作的人画技实在拿不出手,他费了好半天的工夫,连猜带蒙,发挥了极致的想象力,总算是将图画表现的意思串联起来了。   简单来说,就是有两个人一起制造了一个“容器”,那“容器”后来慢慢变成人形,然后被存放起来,后续就没有了。   那“容器”的制作方式莫名让傅斯乾想起傀儡术,也就是之前在栖梧山庄里,银宿提到的批命人的秘术。但仔细想想又大为不同,傀儡术是借由存在的尸体来实施,而图画中展示的却是人为的制造一个身体,再赋予这个身体以思想灵魂。   鬼知道他怎么会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雕像雕得栩栩如生,就连手腕上的储物镯也没落下,额头上缀了一条玉带,玉带中间凹陷下去,凹陷处是个球型,皆是上古时期的纹样。   这储物镯比朝思暮想要精致许多,是男子戴的款式,上面刻着精妙绝伦的图腾,似乎有些火焰流纹,封止渊心里好奇,伸手拨弄了一下。   “咔哒!”   一声轻响,只见那储物镯竟打开了,从中掉落出不少东西。   傅斯乾闻声看来,封止渊也是一脸惊诧:“这储物镯竟然是真的!”   在窟窿眼的微弱灯光下,两人打眼一扫,看着地上的东西心情复杂。   傅斯乾严肃道:“那堆东西里是不是有张画,还有个琉璃灯?”   片刻后,洞穴中一片光明,一盏样式精致的琉璃灯摆放在地面上,虽然形状也有些一言难尽,但光亮的强度比窟窿眼好了不知几百倍,起码整个洞穴都亮堂了。   傅斯乾看着地上刚点上的,人体躯干模样的琉璃灯陷入了沉思,半晌后极为认真地说:“看来这雕像和你的品味差不多。”   封止渊无言以对:“……”   可不是差不多,一个只有头骨,一个只没有头骨,凑到一起,正好是一个完整的人的形状。   傅斯乾拿着极其不中用的窟窿眼琉璃灯,突发奇想把它放到了躯干琉璃灯上。   封止渊:“……”   这他娘的竟然真的凑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   脖颈结合处天衣无缝,叫人不得不产生怀疑,这两个精致的灯是不是原本就是一对。   沾了躯干琉璃灯的光,头骨琉璃灯的两只窟窿眼中射出强烈的光,如果说刚才那幽微的灯光是没精打采,那现在这光亮就是看见令它极度兴奋的东西了。   封止渊在窟窿眼的照射下,真诚发问:“难不成这雕像真的是我?”   傅斯乾不置可否,捡起了掉到地上的画,不出他所料,这画与刚才他转着角度看到的完全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画上有批注。   繁杂的古文批注。   有多繁杂?被废弃了不知多久的字,看起来就像一团勾勾绕绕的花式乱麻。   傅斯乾:“……”   感觉刚才转着圈看地上那画的自己像个沙雕。   “这画上画了什么?”封止渊凑过头来,“咦,画的是制造傀儡。”   傅斯乾猛地抬眼:“你怎么看出来的?你能看懂上面的字?”   封止渊一脸惊诧:“上面有字?”   傅斯乾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木然地指了指画上的批注:“……这里。”   封止渊更震惊了:“我以为这是一堆星星。”   无数团乱麻形状的星星?虽然这乱麻乱得比较顺眼,但你也不能这么过分,直接说它是星星啊!   星星委屈jpg.   傅斯乾深呼吸平复心情,再次猛地抬眼:“你看不懂上面的字,竟然能看懂这画的意思?”   封止渊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一惊一乍的,认真道:“画里不是都有吗,很明显吧,通俗易懂。”   通俗易懂?这自由心证的画?   世界太过迷幻,傅斯乾开始怀疑自己,他将手中的画塞给了封止渊,像是遭受了重击一般,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你看看这通俗易懂的画究竟讲了什么。”   “一眼就看出来了吧。”封止渊拉着他坐在完整人形琉璃灯旁边,“来,我一幅一幅讲给你听,你看这第一幅,画的是两个人搜寻合适的材料,将材料放在灵力浓郁的山里做准备工作,从这幅画可以看出,那些材料十分稀缺,不太好找。”   傅斯乾看着他指的地方,画的是两个类似于火柴人的人形,一个人站着,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另一个怀里抱着一个三角形,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更大的三角形。   “这第二幅画的就是制作过程了,你看这些是准备好的材料和工具,从左到右,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失败了很多次,你看这材料少了很多。”   傅斯乾面无表情,看着他手指的两个三角形,前者比后者大了将近一倍,抱着三角形的火柴人旁边是一个类似于椭圆的形状,圆中有不少短线和斑点。   “这第三幅画的就是制作成功的时候了,这个小一点的……姑且算是傀儡吧,这个傀儡此时还没有生命,和木偶差不多。然后第四幅就是制作傀儡的人把制作好的傀儡放进山里,我猜这是为了给傀儡赋予灵魂,阴气滋生鬼怪人魂,我觉得他们如果要生魂,应该会找阴气比较重的地方来做这件事。”   傅斯乾已经对火柴人和三角形正方形在一起无感了,反正他解读不到像封止渊这么传神,能猜出跟傀儡沾边已经是极限了。   “最后是制作者将自己的血和一些想法传输给傀儡,这应该是为了让傀儡有意识后能帮忙完成自己想做的事,后面就没有了,看来制作者也不知道这傀儡后来会怎么做。”封止渊从画上抬起头,评价道,“制作傀儡的人很厉害,这种赋予死物生命甚至于灵魂的事,我也曾想过,还利用这种想法制作了芥子境,没想到很久之前就有人做过了。”   傅斯乾顺着他的话问道:“那造出来的傀儡会产生自己的意识吗?如果有自己的意识,会不会拒绝完成制造者安排的事?”   封止渊当即否认:“即使它后来有了灵魂,但本质上还是与人不同,一般制作者会在傀儡身上设下禁制,令其无法违抗命令,无法伤害制作者,但不知道这个画上的制作者会怎么设置禁制。”   “你对这些了解挺多的啊。”傅斯乾看着那画,随口道,“如若真如你所说,也不知这画中的制作者是谁,而那傀儡又是谁。”   封止渊没出声,还在想傅斯乾之前那句话,魔界中制造傀儡的也不多,在他印象中也没有读过有关这些方面的典籍,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了解?方才那些话纯粹是脱口而出,像是一直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中。   封止渊默默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汹涌的情绪。   傅斯乾将地上掉的东西都翻了一遍,大多是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没发现其他有价值的了,他看了一遍就扔到一旁了。   封止渊倒是对这些小玩意儿挺有兴趣,挨个扒拉着赏玩,时不时还夸一句“有意思”。   “真有那么好玩?”傅斯乾凑过来,“这是什么?”   封止渊正拨弄着手中的小东西,那是一个类似于木块组成的小机关,可以拨动,像是个小匣子,摇一摇还能听到里头“当啷当啷”的响声。   封止渊玩得不亦乐乎,分神答道:“好像是个锁,也许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小机关就“咔哒”一声打开了,一颗圆滚滚的珠子从里面掉出来。   傅斯乾想起来,那就是他刚才放下的东西,他以为那是个摆件,毕竟那木块组成的形状又十分“精致”,好巧不巧,和那窟窿眼琉璃灯有的一拼。   封止渊好奇地捡起珠子端详,傅斯乾想了下,又默默的把被自己扔到一旁的东西收拢好,依次整齐摆放在封止渊面前。他算是看出来了,封止渊的奇异审美与此处的东西总能对上,他以为是没有用的东西,很可能都是有用的。   傅斯乾正想叫封止渊再看看其他的东西,看看里面有没有能打开的机关,谁知封止渊猛地站起身,拿着刚从匣子里掉出来的珠子往雕像旁冲。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封止渊没回答,他表情严肃,迟疑了下,将手中的珠子往雕像额头的玉带上送,正放在玉带中间凹陷处。   严丝合缝。   雕像上突然传来轰隆巨响,傅斯乾迅速起身,三两步跃到封止渊身边,将人拉到旁边,紧紧护在怀里。   封止渊僵着身体任由他动作,视线紧紧盯在那雕像上,只见珠子一进入玉带中凹陷的位置,就散发出强烈的光,然后那雕像,竟然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里满是愉悦。   他开口说话了:“逃到异世的灵魂,杀死他了吗?”   封止渊迟疑道:“他活了?”   傅斯乾观察了下,摇摇头:“不像是活了。”   虽然是面对他们的方向,但那双眼丝毫没有看着他们,不像是雕像活了,更像是使了什么秘术,让那雕像看起来像活了一样,至于说的话,更像是提前准备好留下来的。   封止渊伸手在那雕像眼前晃了晃,果然没有反应,他长吁一口气:“还好没活,不然顶着这么张脸,我可真是活见鬼了。”   傅斯乾哭笑不得:“正好,听听这‘鬼’能告诉我们什么。”   那雕像停顿了下,突然低下头,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他又重新抬起头,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逃到异世的灵魂,杀死他了吗?”   傅斯乾、封止渊:“?”   然后他们就看着那雕像反复低头抬头,跟个老旧卡住的木偶一般,连续重复了十多遍刚才的动作,并且有继续下去的趋势。   傅斯乾、封止渊:“……”   封止渊看着雕像那张与自己没有差别的脸,还是一直做着这种蠢到家的事,当下出离愤怒,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从傅斯乾怀中跳了出来:“这什么破玩意儿,重复一句话就罢了,来回低头抬头是什么毛病!”   傅斯乾心里想着雕塑说的那句话,一时不察,没拦住他,等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封止渊已经跑到了雕像旁边,对着那张和他没差别的脸,直接一掌下去。   雕像的头,掉了。   像是真人的头一样,在地上滚了几圈,可巧滚到了傅斯乾脚下。   傅斯乾低下头,与雕像面面相觑,对方顶着封止渊的脸,他无法控制额角跳个不停的青筋:“……”   不说爱屋及乌,纵使是顶着封止渊脸的雕像,他也无法毫不犹豫的下手,更不必说看着别人毁坏。傅斯乾抬起头不再看那断头雕像,忍住了心里翻涌的情绪,这要是换个人做出这等事,他绝对会出手教训伤害封止渊……雕像的人。   不过眼前的情况,他只想感叹一句:封止渊真是个狠人。   对着自己的头……不是,反正这样都能下得去手,实在过于“心狠手辣”。   封止渊倒是毫无所觉,这下总算不用看见那傻玩意儿顶着他的脸低头抬头了,啧,舒坦。   在两人没有注意的时候,只见那断了头的雕像突然又动了,这回是抬起手,站在旁边的封止渊正好被他的手打了一下。   封止渊:“……”   怀疑是报复。   虽然没了头,但那雕像确实又发出了声音:“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也只有你了,看来是他把你带来了,很庆幸可以见到你,转世后的我。”   他话音一落,两人俱是一震。   那雕像还在持续说话:“我该称呼你为什么,‘封止渊’?算了,反正你和我是一个名字,所以封止渊,转世之后你报完仇了吗?”   报仇……   傅斯乾不可抑止地想到前世,隐隐有什么呼之欲出。   封止渊也差不多,听了这话也想到了封渊之战,若是前世的自己,会选择报仇是一件不能再正常的事了。   雕像道:“在漫长的时间中,我无数次将那人的生命扼杀,我原以为这会使我痛快,但好像我又陷入了更深的迷茫,我渐渐开始产生不忍。”   傅斯乾想起从前的幻境,在其他世界中的他,被封止渊掐住脖子,对方会说出那句似霜刀般让人浑身发凉的话:“你永远都逃不掉,这是你欠我的。”   “晏溪发现了千攸梧藏起来的敛魂灯,或许没人知道,即使是那人估计也没想到,其实敛魂灯在三百年间被收起来的并不是我的魂魄,而是被那人一剑刺碎的、我融于心口的热忱,是还未对他说出口的倾慕爱恋。”   明明是雕像,发出的声音却仿佛带着无尽的悲伤,远隔亘古时光,他用这种方式诉说了被埋藏千百年的感情。   无人知晓的感情。   傅斯乾踉跄在地,从心尖蔓延出来的苦涩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他原以为自己能偿还封止渊,能偿还封渊之战那一剑,他不在意上辈子,他自私的只要封止渊的这辈子,他以为曾经的他们之间并没有这种感情,却没想到……   “我曾以为我们只是挚友,报过仇之后就可以放下这事,却没想到我对他是这种感情。”而后是一声叹息,“我还是怨他,因为爱,所以更怨了。”   傅斯乾几乎无法呼吸,无论有什么苦衷,都不可否认,是前世的他亲手杀死了封止渊,杀死了封止渊对他的爱。   他无法偿还。   “那人的神魂似乎受到天道的保护,在被我扼杀多次以后,就开始漂泊到异世,为了将他抓回来,我和晏溪制作了一个类似于傀儡的东西,我们将这个……唔,姑且将它称作傀儡吧,我们把傀儡放在阴气浓重的地方,也就是诛神之战中百万神兵的埋骨之地——寒川涧,赋予了他唯一的使命,成为那人的躯壳。”   雕像停顿了一下,语气又轻松起来:“我没办法做出选择了,所以就将那人和这种感情一并留下来了,转世后的我啊,如果你想要这份感情,想和他在一起,就拿走敛魂灯吧。如果你不想要或者是直接轰碎了这个雕像,就当我……我们与他确实没有缘分吧。”   这番话结束,雕像的身体慢慢向外裂开,露出了藏在胸膛内的一盏骨灯——敛魂灯。   空荡的洞穴中响起叹息,似风又似雾:“我终于将他还给自己了。”   骨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经久不见天日,而今终于破土而出,光晕之中绽开朱砂般的红意,是心头血染就的执念。   那承载着前世封止渊对北海战神,对傅斯乾最初的隐秘爱恋,是被刺碎后又被细心收拢起来的,令人心口怦然的炽热念想。   是封止渊矛盾感情的原因,是他无法爱上傅斯乾的根源。   封止渊没有动弹,傅斯乾也说不出一句话,他们一个站着一个瘫坐在地上,隔着骨灯散发的柔和光晕相望,一眼望进彼此千百年的念沼。   封止渊掀起眼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你早就恢复记忆了,对吗?”   如果不是恢复记忆了,又怎么会在听到这些事后如此失态?如果不是恢复记忆了,又怎么会……说不出一句话?   那双桃花眼,真的变成了像雕像一开始时的冰冷模样。   快啊,快解释,快说你虽然恢复了记忆,但是却对封渊之战心存怀疑,快说你会好好对他,不会再伤害他,不会让前世的事再发生,快说……傅斯乾无话可说。   他并不是疯子,他从来都是囚徒,被困在名为“封止渊”的囚牢里,无法辩白无法逃脱,也无法反驳。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封止渊抬手去拿那盏骨灯,面色冷得仿佛要结冰,“你知道前世的事却一直隐瞒我,前世的我又设计好了一切,说是给我选择的机会。”   傅斯乾屏住呼吸,虽然没有立场,但他实在不想看到封止渊把敛魂灯毁了的画面,毕竟那里面,放的是他奢望许久的不可得,也是他的失而复得。   封止渊低头看他,原本藏了星般的桃花眼里溢满哀伤:“可我拥有的,究竟是选择,还是逼迫?”   他以为自己是自然的爱上傅斯乾,到头来过的竟是被算计的人生,虽然那个算计他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他自己。   他以为的恋人,竟然在知道前世的事后无动于衷,甚至没有给过他一个解释,这让封止渊无法接受。   给他一个解释,就那么难吗?   封止渊摩挲着手中的骨灯,那是小巧精致的物什,一看就经不起磋磨,得好生照料着,听雕像说的话,这里面放着那人三百年收拢起来的碎片,所以在流火渊守候的三百年,就是为了收集这个吗?   “傅斯乾,北海战神,你说我要留下这东西吗?”封止渊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认真问道,“一个被你一剑刺碎的妄念,如何……如何能叫我将这份感情当欣喜来接受?”   傅斯乾伸手想去碰他,却在即将触到时忽然退缩,他不敢。   封止渊看着他悬在空中的手,嘲讽一笑:“所以,还是该毁了才对。”   言罢,他便将那盏骨灯往地上掷去。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不能陪着你看遍世间万物,那我将永远追随你的脚步。   双押!   今天日九,嘻嘻( 第104章 沉渊百年雪15   封止渊将手中的敛魂灯狠狠掷向地面。   突然之间, 身前的人猛地扑过来,冲力之下,两个人双双滚在地上。   傅斯乾一手狠狠扼住身下人的手腕, 将那盏骨灯捏得死紧, 一手护在封止渊脑后, 温柔地垫在地面上。   封止渊抬眼看他, 只见一双阴狠的眸子, 近乎偏执地盯着自己。   刚才听到的话将傅斯乾的眼眶逼红, 此时看来几乎要滴下血来, 他凑近封止渊, 恶狠狠地说:“不许摔碎,不许离开我!”   在封止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把那盏骨灯夺到了自己手中。   封止渊轻声呵笑, 说出的话带着磨牙吮血的狠劲:“你有什么资格说不许,你说这话的时候可记得当初刺我那一剑?”   他用最凶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两个人像两只野兽, 狠狠撕咬着对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掉内心的戾气与怨气。   傅斯乾一怔,却是很快反应过来, 他满眼绝望, 却弯着唇笑出声:“是我负你。”   话音刚落, 他便从地上爬起来, 金光骤然出现, 傅斯乾一手遮日,一手敛魂灯,看着封止渊的目光温柔, 像是融化了一腔春水:“渊儿,宝贝儿,我不逼你,也不用你做选择。”   那些称谓从他口中依次吐出,封止渊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傅斯乾将遮日往空中一抛,遮日在空中幻化出来,不像平常的长度,要短了许多,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柄大一点的匕首,他反手接住剑柄,在封止渊没有反应过来时直接插进了心口。   “你不必选择,我替你拿主意……宝贝儿,我还你受的一剑,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遮日开始疯狂跳动,凌厉的剑锋吞食着傅斯乾心口处的鲜血,像生出倒刺一般剐蹭着伤口附近的血肉。   明明是本命法器,却在伤害与之结印的主人时毫不留情。   赤色烧红了封止渊的眼,令他全身颤抖起来,这里明明无法使用灵力,为什么傅斯乾会召出遮日?   傅斯乾握着剑柄又深入了几分,几乎要将自己捅穿,他满眼绝望,苦笑道:“封止渊,我求求你,再看看我,好吗?”   封止渊说不出话,他怨恨的不是前世封渊之战,他在意的自始至终就是傅斯乾的不信任与隐瞒,而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解释,他从未想到,傅斯乾会这样做。   空荡的洞穴中,响起滴答滴答的声音,是血落到地上的声音。   封止渊下意识冲上前去,从傅斯乾手中夺下遮日,遮日的排斥令他掌心泛起烧灼的痛感,他却像没察觉到一样,只专注的将傅斯乾心口的剑一寸寸拔出,遮日上仿佛生了钩子,一往外拔就拉扯着血肉,封止渊只得慢下动作。   伤口处撕拉的疼痛令傅斯乾闷哼出声,被遮日汲取生命力过多,他无法支撑自己站着,踉跄着朝前扑去。   封止渊手一抖,顾不得慢慢动作,连忙连剑拔出扔在地上,接住了倒向他的傅斯乾。   不知还说天生灵智实力强横,还是该说傅斯乾能撑,即使受了这般重伤也没有晕过去,他煞白着脸,汗珠从额角滚落,他费力地抬起手,摸上封止渊的脸。   是断断续续的微弱声音,如同喘息般散在风中:“宝贝儿……别哭。”   封止渊此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流了一脸的泪,他又哭又笑,最后只剩叹息与无奈:“你真卑鄙。”   傅斯乾虚弱地笑笑:“我从来都卑鄙,尤其对你。”   如果注定互相撕扯,那我选择两败俱伤。   我伤在身上,你伤在心上,即使是同情,我也要。   封止渊从前总以为是自己踩在傅斯乾底线上,迫得他一步步后退纵容,而今才发现,傅斯乾比自己更会得寸进尺。   他由着泪水打湿眼眶,一边拿出药往傅斯乾伤口上撒,一边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前世的事?”   “嘶。”药粉甫一接触伤口,便涌起一股灼热的刺痛感,傅斯乾喘息着回答他,“因为……我怕。”   怕你会怨我,怕你会恨我,也怕你会像刚才那样质问我,但其实最怕你会离开我。   “傻子。”封止渊用力闭了闭眼,“你是你,北海战神是北海战神,前世的封止渊喜欢北海战神,今生的我喜欢你,我不是一心报仇的封止渊,也从来都没把你当成过掀起封渊之战的北海战神。”   你从来,只是我的傅斯乾。   傅斯乾睁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身上的疼痛在这一瞬间都远离了,他满脑子都是封止渊刚才说的话:“你说的,是真的吗?”   颤抖的声音敲在耳际,带着迟疑与不敢置信,但更多的是惊喜,傅斯乾的手落下,攥紧了封止渊的衣领,声音哽咽:“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们至死方休。”封止渊叹息着给出答案。   傅斯乾心神俱疲,此时终于能阖上眼皮休息一下,他嘶哑的声音带着轻缓温和的嗔意:“那你还要把敛魂灯摔了,你怎么能摔了它?”   “我没准备摔,只是想逼你给我个答案,你肯定猜不到,当我看到你不敢触碰我的时候,究竟有多生气。”封止渊自嘲一笑,低下头在傅斯乾怔愣额脸上蹭了蹭,“况且就算摔了又如何,我会爱上你,从来都跟敛魂灯没有关系,我带着对你的矛盾感情降生,即使没有用来‘爱’的心,我也依旧无法自顾的爱上你。”   所以说,我们是命中注定。   傅斯乾感谢自己这具躯体,天生灵智拥有极强的恢复力,用了药之后,伤口上的血很快就止住了,只是看起来依旧有些吓人。   此时两个人的情绪都平静下来了,敛魂灯被放置在一旁,尽管封止渊觉得无所谓,但傅斯乾坚决反对毁坏这灯分毫,那是封止渊给他的,除了名字之外最珍贵的礼物,也是他在流火渊收了三百年才换回的执念。   封止渊抱着傅斯乾在地上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分析刚才雕像说的话,那些话中除了提到前世的事,还有许多值得推敲的东西。   傅斯乾记性没封止渊好,做不到听一遍就把话都记下来,再加上他有伤在身,不能费心费力,遂倚在封止渊肩头,听着封止渊对雕像说的话进行条分缕析的研究。   “所以说我们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那画上画的确实是制作傀儡的过程,听前世的我……听那雕像的意思,那做出来的傀儡就是为了给你做躯体的,照现在来看,这傀儡似乎已经有了人选。”   是……昭元仙尊!   昭元仙尊不是人,只是个傀儡?傅斯乾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想起自己曾炸过晏君行,却没得到任何关于自己的神魂会进入昭元仙尊的身体的原因,而今看来,此事应该是与前世的封止渊脱不了干系,   封止渊沉吟片刻,平静道:“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在猜测,那雕像说他们把傀儡放在寒川涧,诛神之战中,北海战神将百万神兵的尸骨投入寒川涧,这是古籍中记载的,但是并没有提过寒川涧在哪里,后人只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却不知其位置。”   傅斯乾轻轻吸了口气,缓慢开口:“你是怀疑……”   封止渊点点头:“那些尸骨并不是小数目,倘若此处真的是寒川涧,世事浮沉沧海桑田,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只是如此一来,事情就棘手了。”   乐正诚说过,那些邪祟是从断魂崖逃出去的,保不准就是在百万神兵的尸骨上修出来的,怨戾横行,数目多且难对付。   傅斯乾明白他的意思,之前答应替乐正诚解决邪祟之事,他们本以为邪祟是普通的邪祟,而今才发现,这些邪祟很可能是上古时期就存在的,修炼了上千年,实力如何还不清楚,不过可想而知,肯定不会好对付,确实是有些棘手。   见傅斯乾皱着眉一脸愁绪,封止渊又笑着调侃:“追根究底,这邪祟还是拜你所赐呢。”   傅斯乾:“?”   “当初不是你开启诛神之战,将四方天境的百万神兵尽数诛杀,然后又把尸体投入了寒川涧。”封止渊啧啧出声,“如今八.九不离十,这邪祟尽皆起于寒川涧,不是拜你所赐?”   傅斯乾:“……我当时只是想拉着他们陪葬,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当年掀起诛神之战,不过是为了给封止渊报仇,傅斯乾知道自己前世时就在愧疚,觉得是四方天境的人逼着自己对封止渊赶尽杀绝,所以才导致了封渊之战。   提及此,封止渊又来了兴致,之前还在遗憾傅斯乾没有记忆,好多事情得不到解释,现下的情况,倒正好能叫傅斯乾解答他的疑惑了。   “我一直就很好奇,封渊之战后,你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事,守在流火渊三百年,此事我能猜到原因了。至于为什么要发起诛神之战,我始终想不明白,按理说,你当时应该以为收集好我的神魂了,怎么会选择拉着四方天境陪葬呢?”   傅斯乾正准备回答,就听见封止渊惊呼出声:“你当时根本没想着要和我在一起,你当时也根本不喜欢我吧!”   若非如此,怎么会孤注一掷选择死亡?   傅斯乾被他气得心口疼,身上乏得厉害,控制不住抬手打了他一下,轻飘飘的:“不喜欢你,我至于以骨为烛以血为油造出敛魂灯?不喜欢你,我会在流火渊候了三百年?不喜欢你,我会把自己的筋脉抽出来——”   “你说什么!筋脉是什么意思?”封止渊打断他的话,眼神阴鹜。   傅斯乾心虚地移开眼,方才气上心头,一时不察就把藏着的那点事都抖出来了。   封止渊极轻地笑了声,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恶狠狠的凶意:“以骨为烛以血为油,那盏敛魂灯,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斯乾阖着的眼皮轻微抖了抖,小声叫唤:“嘶,伤口好疼,渊儿,宝贝儿,你好凶啊,你快哄哄我。”   封止渊默不作声,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情况,而后轻轻抚上了傅斯乾颤抖的眼皮,近乎哀求地说:“傅斯乾,你就不能不瞒着我吗?”   他像支撑不住的漂泊之人,在悲怆关头苦苦哀求,只听声音就令人心疼难受。   傅斯乾猛地睁开眼,恰逢封止渊低下头抵在他肩上,活像一只遍体鳞伤到无法做出反应的奶猫,连爪子都没力气举起了。   傅斯乾浑身一怔,他感觉到封止渊在微微颤抖,这个认知让他整个人都懵了,再也没办法无动于衷,他费力地抬起手,拍了拍封止渊的背,无奈叹息:“不瞒着你,你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你,别伤心别委屈。”   闷闷的声音从肩上传来:“真的吗?”   “真的。”傅斯乾长吁一口气,做出决定之后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也不再抗拒说出那些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会瞒你。”   在傅斯乾看不见的地方,封止渊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   大魔头心机深沉,从来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封止渊挑了一个最在意的问题:“那就先解释封渊之战吧,你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刺出那一剑,甚至没有听完我说的话。”   说着,他脑海中就冒出关于封渊之战的画面。   传说流火渊里的火是从地狱来的,能烧灼一切污秽之物,那里的岩浆终年不熄,滚沸着叫嚣着,要荡平一起污浊之物。   封止渊受邀前往流火渊,却在到达时发现,四周围满了人,他是无垢城的大弟子,打眼一扫就认出了围观的人,都是彼时世上修为高深的大能。   约他来的是当今世上的北海战神,世人皆知,他二人是好友。   封止渊尚不清楚为什么要来流火渊,也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要那样盯着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的挚友为什么会一剑刺过来。   那时他一句话还没说完。   封止渊揉了揉眉心,从短暂的失神中抽身,之前在幻境中,他恢复的记忆不多,并且存在一个十分明显的问题,他本人无法完全代入那些记忆。记忆像是走马灯在他眼前划过,却没有在脑海中留下一分印象,他像是站在一旁,围观所有事情的发生,也感受不到那时的心情。   之前还有所疑惑,现下就能解释得通了。   封止渊看向不远处的敛魂灯,基本能猜到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前世他与傅斯乾的交往,其中定然早就掺杂了倾慕之情,如果完全剥离掉“爱”,就像他现在这样,看到那些事只会觉得奇怪,好像总是差了点什么。   若是想真切地体会当时的心情,想把所有事串联起来,还是需要拿回那份“爱”。不过现在还不急,爱之深责之切,他需要先保持理智的想法,以便对傅斯乾的解释做出合理的判断。   这件事的确另有内情,不是关于封渊之战,而是关于傅斯乾自己,即使之前在鲛林蝶海中与晏君行对峙,他也没有把这事说出,傅斯乾眯起眼,慢慢沉入回忆里:“封渊之战,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那时候的确不是想伤害你。当时还没有四方天境,那群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批命人做下的批词,那批词中说你是祸世魔头的命格,若不尽早除之,他日必定血染山河。”   封止渊玲珑心思,一点就透,闻言猛地抬头,满眼诧异:“难道……”   傅斯乾点点头,面上显出悔意:“我当时是想亲自出剑,我知你身体与常人不同,纵使受了我一剑也不应当危及生命,然后再安排一出假死的戏码。我计划好了一切,却没想到你会那样做,会……”   封止渊自嘲一笑,接上他没说出口的话:“却没想到我会跳进流火渊。”   虽无法设身处地的体会,但封止渊差不多能猜出自己当时会有的心情,面对倾慕之人,那一剑刺过来时,怕是心就死了。   前世他是无垢城大弟子,也是天之骄子,若不是毫无防备,肯定不会轻易被傅斯乾所伤,那一剑之所以能刺得那么准,与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关系。   挚友,倾慕之人,他已经可以猜到当时的自己对傅斯乾会有多信任了,遇到这样的事,若是现在的他,怕是也会选择跳下流火渊。   既然无情无义,不若两不相见。   傅斯乾幽幽地叹了口气:“因而就有了后来的事,封渊之战后,我在流火渊设下结界,对外散播消息,说是镇压流火渊,实际上是借敛魂灯收集你的神魂,想要复活你。流火渊能烧毁世间所有东西,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只能先试着收集你的神魂,谁知一等就是三百年。”   看出他仍有隐瞒的意思,封止渊又把话题扯回敛魂灯上:“敛魂灯是怎么做出来的,又是怎么拥有能收集神魂的作用,还有流火渊那三百年你做了什么,都要告诉我。”   “……知道了。”小心思被识破,傅斯乾有些哭笑不得,抬手蹭了蹭封止渊眼尾,温声调侃,“说了小哭包可别又心疼得掉眼泪。”   封止渊:“……”   去你娘的小哭包!   傅斯乾拿过一旁的敛魂灯,往自己心口比了比:“当时,我就把它放在这里面,以骨为烛以血为油,一直养着它,那时它是我唯一的希望。至于其他,大概因为我是天生灵智的关系,得上天宠爱,所以能成功收集到你的神魂吧。”   他虽然说了,却还是隐瞒了许多,刻意将其中最惨痛的方面一笔带过,轻描淡写得好像在讨论“今天天气好不好”,“吃了什么东西”。   封止渊心里也明白,哪里会有那么简单,其中的努力不是一句“天生灵智得上天宠爱”能概括的。   敛魂灯大小跟巴掌似的,看起来正契合心窝,封止渊一阵心酸,若是自己刚才真不小心错手把这玩意儿摔了,岂不是无异于在傅斯乾心口剜了一刀。   傅斯乾不忍心看他这副模样,连忙把话题带到别处:“还有想知道的吗?我可是早就喜欢你了,比你还要早很久很久,只是那时候的我不明白这就是喜欢。”   封止渊挑挑眉:“是吗?”   傅斯乾点头如捣蒜:“你是我的宝贝儿,我的小情儿,我的……唔唔。”   没脸没皮的老流氓又回来了,封止渊听不得这种话,一听就容易羞,什么宝贝小情儿,烫耳朵,他捂着傅斯乾的嘴,哭笑不得:“你可别说了。”   傅斯乾从善如流,顺势闭上嘴,又把手中的敛魂灯塞进封止渊手里:“给你的。”   约莫是觉得这样不太郑重,他又补了一句:“聘礼。”   封止渊:“……谁家聘礼送这玩意儿?不对,你该是嫁妆才对!”   傅斯乾深知不必争一时口舌之快,还是要日后才能见分晓,于是他从容改口:“那就是定情信物。”   封止渊:“……”   真是八辈子都找不出这么另类的定情信物。   傅斯乾深觉自己此举绝妙,啧啧赞叹:“这里面放的正好是你对我的感情,被我‘救’回来的感情,可不就是定情信物!宝贝儿,你想什么时候吸收敛魂灯里的神魂碎片,我猜那应该就是你神魂上缺失的一部分。”   他存了私心,十分好猜的私心,谁不想要喜欢的人更爱自己一点?   此地不适合吸收敛魂灯中的神魂碎片,封止渊将敛魂灯收好,回道:“先出去再说吧,此处阴气太盛,贸然开启敛魂灯,我怕发生什么意外。”   解释完,他话锋一转,冷着脸突然问道:“你抽出筋脉是怎么回事?”   傅斯乾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端看封止渊那一脸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就知道这件事非说不可了。他缓了口气,想先组织一下语言,只是没两秒就不得不放弃,这事再组织也就一句话的事,逃不过避不开。   他提起一口气,快速吐出一句话:“就是我把筋脉抽出来了。”   封止渊满脸冷漠,给出具体的要求:“慢一点,说清楚。”   傅斯乾心虚地偏开视线,想了想还是不知道怎么解释,遂叹息道:“你能召出九灭吗?”   这洞穴之前虽有禁制,但刚才他心念一动,就召唤出了遮日,想来或许是随着那雕像的破碎,洞穴内的禁制消失了。   封止渊一怔,隐隐有什么划过脑海,他愣愣地伸出手,看着那团青光在自己手心中跃动,这是……他的九灭。   傅斯乾闭了闭眼,伤口处痛得他都要麻木了,方才勉强打起精神说那么多,现下身体累极了,只轻轻朝那团青光伸了伸手。   然后那团青光就跳到了傅斯乾手上,乖顺得毫无脾气。   封止渊不敢置信,其实当初傅斯乾帮他把雪中焰融进九灭时,他就有所疑虑,为什么九灭没有排斥,只不过当时他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并非无迹可寻。   在已经恢复的记忆中,九灭是他上辈子就用的法器,今生也是随着他一同降生,一直住在他的丹田灵府中。   封止渊眼睛有些酸,他狠狠咬了一下唇里的肉,逼得自己冷静下来:“你抽出的筋脉,在九灭里?”   “不是。”傅斯乾收紧手,那团青光慢慢幻化出原形,一条青灰色的筋脉,“应该说,九灭就是我从身上抽出的筋脉,当年封渊之战后,我便将手腕上一根筋脉抽出,你的九灭已经消失在流火渊中了,这是我还你的,也是我给你的保护。”   封止渊的思绪很乱,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初在比试大会的秘境中,他被观音幻阵诱出前世记忆,在他几乎要沉溺于那岩浆中时,一道青色闪电突然出现,带着他破除幻境。   所以,那其实是九灭?   傅斯乾就知道这件事说出来定然会招致封止渊的愧疚,他本想着把这事一直藏在心里,却没想到会在封止渊质疑自己的喜欢时说漏了嘴,而今又惹得他的小哭包红了眼。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应该一直闪着光才对,纵使该红,也不应该是在这种场合红。   封止渊平复了一下呼吸,声音晦涩:“你还有没有瞒着我的,关于……这样的事?”   他本以为敛魂灯就是最后一桩了,却没想到还有九灭。   傅斯乾连忙否认:“我可不敢瞒着你。”   封止渊问出了心里最后一个疑惑:“那诛神之战呢,是为什么?”   “宝贝儿,这是我的私心,并不是为你。”傅斯乾哂笑出声,“当时我骄傲自负,总觉得是四方天境那群人相逼,我才会做出伤害你的愚蠢之事,所以我便把他们当成杀了你的刽子手,想为你报仇。现在看来,诛神之战不过是我的借口罢了,是我愧疚难安,找出的借口。”   这些问题的所有答案,傅斯乾都一一解释了,但他也只说了一部分,他没说出来的是,在那漫长的三百年,他一个人守着流火渊的烈火熔岩,守着一份不知还能不能有归宿的执念,三百年间,无数次他看见那沸腾的岩浆,都想直接跳进去,那敛魂灯与其说是为了收集封止渊的神魂,不如说是吊着他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希望。   但是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封止渊能不能活过来,所以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抱着最消极悲观的想法,无论是抽出筋脉,还是剖开胸膛,他做尽了能危害自己生命的事,却终究求死不得。   然后,才有了诛神之战。   他是受天道宠爱的天生灵智,他与草木同生,享天地气运,他是北海的主人,是世间生灵的北海战神,他……轻易死不了。   诛杀百万大气运者,又将漫天神佛杀尽,天道定然不会容忍他,因而诛神之战,他从来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这既是借口,也是解脱。   明面上他将敛魂灯交给千攸梧,交代千攸梧帮忙复活封止渊,一切看起来都在像好的方面发展,但在他心里,其实早就偏向于成功不了,他复活不了封止渊。   所以诛神之战,也是他给封止渊献上的陪葬。   世人逼你迫你,我当为你除尽世人。   那时他几近疯魔。   如果封止渊没有复活,那他就拉着四方天境所有人陪葬,如果有一丝希望,封止渊真的被复活了,那样诛神之战也算是为封止渊扫尽了所有敌人。   纵然是祸世魔头的命格又如何,他要这世间再无人能伤魔头分毫。   傅斯乾解释完后便沉默不语,良久,封止渊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上辈子那些批命人是不是说我是祸世魔头的命格,不除去将为祸世间,啧,也许真有那么点道理,你因为我掀起诛神之战,杀光了整个四方天境,这算不算祸了世?”   他什么事都没做,漫天神佛因他而亡。   傅斯乾认真反驳:“你才不是什么祸世魔头,你最多是我的蓝颜祸水。”   祸水挑着眉看过来,一双桃花眼仿若剪水寒星,眼尾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要是放在话本子里,你算什么战神,你就是那暴君,而我是勾引你为祸世间的精怪。”   可不是精怪,一颦一笑都带着勾人的劲儿,勾得人都忘了身体上的疼。   傅斯乾松开一口气,不再看那勾人的眉眼,低头瞧了瞧自己的伤口。   嘶,看起来还挺严重。   封止渊扶着他站起身,试着使用灵力,这洞穴中的禁制果然已经消除了,如此看来,这里应该是前世封止渊特意留下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昭元仙尊带他的转世来到这里。   思及此,封止渊突然问道:“之前你在那傀儡身体里,突然刺我的两剑,可是那傀儡的灵魂动的手?”   傅斯乾是不会伤害他的,这点他绝对相信,那就只剩下这一个可能。   傀儡?傅斯乾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昭元仙尊,他点点头:“确实不是我,那两次我都是突然失去意识,在万琅阁那次我没有感觉,醒过来很久才想起发生什么事,正邪大战那次,我有意识到身体不受控制。”   按照雕像说的话,昭元仙尊应该是在寒川涧生出了灵魂,百万神兵的阴气滋养出了一个不平凡的魂魄,修炼到渡劫期已是令人不敢相信。   “按照你的话来推断,那傀儡的灵魂应该一直存在于身体中。”封止渊抖了一下,顿觉恶寒,“那之前我们的事,岂不是都被他看到了?”   傅斯乾摇摇头:“我之前并未察觉到他的存在,我觉得他的灵魂更像是后面才回来的,不然他不会迟到在万琅阁才出手。”   之前有很多机会,经过鹿微山一事,昭元仙尊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修为也如此,在万琅阁出手的确太迟了。   这点封止渊自知不如傅斯乾有发言权,便没再说话。   关于前世的谈话暂且告一段落,傅斯乾身上的伤还需要出去好好处理一下,封止渊扶着他,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   雕像已经毁坏,这洞穴中没发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封止渊顺手牵羊,把从雕像储物镯中掉出来的小玩意儿都收拾打包塞进了朝思里,包括那两盏精致的琉璃灯。   傅斯乾歇了一会儿缓过些力气,睨着他笑:“把那张画也带上吧,那可是某人的大作。”   此处是前世的封止渊留下的,那画估计也是前世的封止渊画的。   傅斯乾面带笑意,想到那堆抽象的图形,可算明白封止渊是怎么理解得那样详细到位了,合着那就是人家的大作。   封止渊闻言顺手把画收了,一点也没听出傅斯乾话里的调侃意思,他自我感觉良好,对自己的画技十分有信心。   那画明明画得很不错,简洁易懂,不是大作是什么?   洞穴中失去禁制后,就能使用灵力了,要出去便容易得多。   封止渊抱着傅斯乾,不让他使用灵力,自己一道青光甩出,将洞穴上方照得透亮,而后便飞身跃起。   约摸有个几息工夫,就能听到从洞口传出的声音了,封止渊一鼓作气,九灭开路,直接冲出了裂缝。   甫一到断魂崖底,便看见一个飞过来的“大球”,正要往他们脑袋上砸。   是那竖瞳怪物!   封止渊瞳孔一缩,连忙拐了个弯,从一侧绕过,避开了那“大球”。   纵使他修为再高,论硬碰硬,也碰不过这么个玩意儿啊!   “你们去哪里了?”   乐正诚突然从一侧冒出来,崖底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只有零散的幽光,朦朦胧胧看不清他的脸。   封止渊刚想回答,突然瞪大了眼,不用他指示,青光便提前蹿了出去,在他与傅斯乾身前形成一个保护罩。   剑气浩荡,被保护罩弹开,在崖底四处流窜,绞碎了周遭的藤蔓,将腐蚀透彻的尸骨撕成碎片。   青光掩映之下,出现了一张怪异至极的脸。   傅斯乾:“……”   封止渊:“……”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怪物。   乐正诚的脸从中间分开一条界限,一半仍是端方正派的宽厚模样,一半变成了眼珠堆积的“小天堂”,二者泾渭分明,互不干扰。   也不是互不干扰,二者用着同一张嘴。   “你们方才去哪里了,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人。”乐正诚看着九灭化成的青色光罩,似是厌恶至极,皱着眉道,“这东西还是收了吧,看着就烦。”   封止渊想一鞭子抽过去,却被傅斯乾摁住了手,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不太对劲。”   封止渊偏头看他,眼里满是疑惑:“?”   傅斯乾默不作声地侧了侧身,借封止渊的衣裳挡住自己的伤口,缓了口气,沉声道:“方才不小心掉到了其他地方,刚出来,凌云仙尊在外面可有发现?”   乐正诚侧着脸,满是眼的一半隐匿在黑暗中,正常的那半边浮现出近乎扭曲的温和微笑:“原来如此,我估摸着时间,此时距离我们下来,应该已经过去一天了,你们掉到了什么地方,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一天?怕是没有这么久吧。   昨夜是月圆之夜,今日也是月圆之夜,典籍中记载的月圆之夜,指的可不是一个月只有一天,而是除开弦月之外的所有夜晚。   此时应该已经是傍晚了。   傅斯乾与封止渊对了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傅斯乾浑不在意地答道:“不久吧,在那地方摔着了,睡了一觉,醒来就出来了,没在意耽误了多久。”   他瞎编完就听到封止渊的传音:“这群傻不拉几的东西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还没暴露吧?”   能用上这么多形容词,可见魔尊大人心里有多嫌弃。   傅斯乾无声笑笑,捏了捏他的手,决定为傻不拉几的东西讨一个公道:“一群没脑子的愚蠢东西,你指望它们有多聪明?别要求太高,哪能跟你那位能干的手下那么聪明。”   傅斯乾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又在内涵燕方时了,这个习惯好像改不了了。   他刚想找补一番,就听到封止渊的附和:“确实,比银宿都蠢。”   傅斯乾:“……”   “不对,银宿是你手下。”封止渊反应过来,满脸嫌弃地传音给他,幸灾乐祸道,“啧,你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手下?”   傅斯乾想反驳他,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小青龙指着自己鼻子骂登徒子,小白脸的画面。   那傻龙之前还在自己面前数次挑衅,说自己配不上封止渊。   呵呵,确实蠢到家了。   “你们怎么不说话?”   明明是乐正诚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却十分诡异。   傅斯乾身上有伤,封止渊也不想在这群邪祟的地盘动手,遂回道:“时辰不早了,没查到什么,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乐正诚桀桀地笑了下,半张脸的眼里闪着幽光:“好啊。”   就在此时,旁边传来一道缓慢的声音:“他、是、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心理描写比较多,主要是为了交代前世的事,还有埋下的伏笔。   交代完感情,接下来就是走剧情啦。   今天想出了预收固氮受的名字,超开心! 第105章 葬我于红尘1   “他、是、坏、人。”   声音从旁边传来,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声音缓慢而坚定,听起来笨拙极了, 像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般, 带着一股滞涩感。   他是坏人。   谁是坏人?   傅斯乾骤然抬头, 与乐正诚的视线对上。   ——无数双视线。   风云骀荡, 剑气破空, 崖底响起一片簌簌的响声, 被剑气绞碎的骨头渣溅向四周。   凛然整齐的剑气破开那漂浮在天际灰白屏障, 露出后面扑过来的人, 和人脸上那无数只蕴着邪光的眼。   而在此时,原本堆积在一侧的眼,也越过了分界线, 蔓延到乐正诚另外半边脸,凸显蠕动,恶意诡谲难测。   一条极窄的青光劈开当下卷来的剑气, 直直地冲着那邪气的眸子而去。   眼看那青光就要劈到了, 隐匿在黑暗中的鬼眼却突然消失了。   杀机一触即发。   封止渊将傅斯乾往身后一推,俯身向前,抓住那道漂浮在半空的青光。   在他身侧, 从极其刁钻的角度, 以极快的速度蹿出一道黑影, 呼吸间便跃至封止渊面前, 狞笑着往他脸上贴。   封止渊只看到满满的眼扑面而来, 他心中恶寒不已,手一抖,就甩了几鞭下去。   迎上他鞭子的是一道绚丽的剑光——长穹!   长剑在纷杂的剑光中刺来, 正对封止渊没挡住的地方,傅斯乾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捂着伤咬牙快去向前冲去,在他手上,金光疯狂跃动。   遮日几近暴走。   但他来不及了,那剑尖已经抵达了封止渊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庞然大物突然跳出来,将乐正诚撞倒在地,而长穹的剑尖,也被惯性带得向一旁歪去。   傅斯乾看准时机,一剑斩下,剑光与与九灭同时到达,将长穹击飞。   傅斯乾如今才安下心来,提着的那口气散了,他猛地吐出一口血,遮日掉在地上,将傅斯乾脚下的骷髅头插了个粉碎。   金光陡然膨胀起来。   封止渊回头便看到傅斯乾捂着心口吐血的画面,他目眦尽裂,快速冲到傅斯乾身旁,接连点下几个大穴,咬着牙愤怒又委屈,心中戾气肆流,却不舍得说出一句重话,只轻声问道:“疼不疼?”   傅斯乾心口的伤疼得要死,却像喝了蜜一样甜,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不疼……别急……”   然而封止渊还是做不到不急,傅斯乾是他心尖的软肉,戳一下都疼,何况看着这人在他面前伤上加伤。   傅斯乾屏息凝神,封住了自己的感觉,这样虽然会降低对身体的掌控力,但能暂时消除伤口带给他的疼痛,他长出一口气,语气轻快不少,推着封止渊转身:“先解决那丑东西。”   封止渊不赞同地拧起眉,不依不饶:“你是不是封住了感觉?”   傅斯乾眨眨眼,一脸理所应当:“太疼了,没有感觉也没关系,我相信你会保护好我的。”   “……嗯。”封止渊抿着唇应道,若此时拿精致的琉璃灯照一下,定能将他耳根飞出的红意照得一清二楚。   另一边,被忽略的乐正诚正抱着头在地上打滚,似乎是他的神魂在和那一群邪祟争夺对身体的控制权,这也是他刚才没有再扑过来找麻烦的原因。   乐正诚整个人都变了个模样,身体慢慢发生了变化,从胳膊底下又生出一只手,正扒在胸膛上,他的脸上也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尽皆被冒着绿光的眼瞳占据了,因为眼睛的数目太多,相互挤在一起跟变形了似的,露出脓白的眼睑。   看不出一点人样。   而在乐正诚身边,正站着一个巨大的“球”,它身上的鳞片泛着幽深的光,像一层刺不破的铠甲。   两只竖瞳里光华流转,紧紧盯在封止渊脸上。   封止渊疑惑地看向傅斯乾:“?”   傅斯乾同样疑惑地看向他:“?”   下一秒,两个疑惑的人同时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大球”。   “刚才说话的是不是他?”傅斯乾抿了抿唇,迟疑道,“他刚才是在提醒我们,说乐正……那群邪祟是坏人?”   封止渊颔首,沉吟道:“刚才也是它撞开了那满脸眼的鬼东西。”   两秒后,封止渊不太敢确定地问道:“他是在保护我们?”   “不是。”傅斯乾看了看那紧盯着封止渊没动弹过的竖瞳球状物,认真地反驳封止渊,“准确来说,他应该是在保护你。”   “……”   封止渊不觉得自己会认识这种另类又独特的东西……吧?   想起之前洞穴中看到的景象,封止渊突然不确定了,若是前世的他,会养这种东西应该不算太奇怪吧,尤其是这“球”的竖瞳真的很漂亮。   傅斯乾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有那么好看?”   像是有股小凉风在往后颈吹,封止渊猛地一激灵,下意识摇头:“没你好看。”   傅斯乾:“……”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封止渊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你最好看。”   这话不知戳到了傅斯乾哪根纤细的神经,他一脸严肃地摇摇头:“不,你最好看。”   封止渊不甘心落於下风,话赶话接道:“你才是最好看的。”   “别瞎说,你最好看,不接受反驳。”   傅斯乾受不了别人在他面前夸有人比封止渊好看,即使被夸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不蒸馒头争口气,封总美颜盛世,给老公冲!   “……”   四周陡然一静,尴尬的气氛有如实质,两秒后,互夸好看的两个人幡然醒悟,面皮俱是一紧,臊得脸都红了。   傅斯乾清了清喉咙,没话找话:“咳咳,那边那个‘球’还挺好看的。”   封止渊搓了把耳朵,目光飘忽,在四周游移不定:“还行吧。”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笑意,十分默契地揭过了这事。   球形生物慢慢挪过来,比起之前,他的行动速度快了不少,他挪到封止渊身边,从布满鳞片的身体上伸出一只圆滚滚的手,指着封止渊的手腕,慢吞吞地说:“有、东、西。”   这次发出的声音比上次要流畅许多了,但还是很慢。   封止渊顺着他指的方向低头看去,朝思正散发着淡淡的光,他心中诧异:“咦?”   傅斯乾摸了把朝思,极其自然地牵住封止渊的手,随口道:“那光有点像敛魂灯。”   敛魂灯是一盏极其特殊的骨灯,它不止形状大小和其他骨灯不同,就连散发出来的光也大为不同,比如百鬼召魂灯等大部分骨灯的光就是灰白的,而敛魂灯则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金光与赤光融合的效果,十分柔和。   一语惊醒梦中人,封止渊连忙从朝思中取出敛魂灯,柔和的光映亮了两只竖瞳,那“球”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是真实意义上的亮了,像两只有颜色的灯泡,一只是通透的绿色,一只是暗沉的红绿交加色。   傅斯乾暗暗咋舌,好一个会发光的五彩灯泡!哦不,是五彩大球!   只见那大球伸出短短胖胖的手,试探着去碰敛魂灯,又在即将碰到时猛地缩了回去。   封止渊挑了挑眉,长指缓慢而有节奏地点在敛魂灯上,对着大球晃了晃手中的骨灯,问道:“你认识这个?”   大球缓慢地眨了眨眼,竖瞳里满是疑惑,似乎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趁着封止渊和大球交流,傅斯乾弯腰将掉在地上的遮日捡起,等乐正诚完全变成邪祟就来不及了,他得想个办法治住乐正诚。   嗯?这是怎么回事?   傅斯乾看着遮日上亮了好几分的金光,忍不住皱了皱眉,正准备捡起剑的手一顿。他索性仔细观察起遮日的四周,只见金光忽闪,亮度越来越强,傅斯乾又看出了异样之处。   遮日在从地上的尸骨中吸取力量。   这个认知令傅斯乾一愣,他想起掉进洞穴之前,遮日就自作主张地往尸骨堆里钻,不仅劈出了一条裂缝,似乎还捅在大球的眼睛上,不然那对频频被封止渊夸赞的竖瞳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红绿混杂的怪异样子。   “师尊,怎么了?”   封止渊转头发现傅斯乾不见了,下意识往不远处看去,乐正诚还在满地打滚,和一窝邪祟争夺身体,他低下头才发现傅斯乾并没有离开,只是蹲在地上盯着遮日。   久违的称呼将傅斯乾从出神中唤醒,他摇了摇头,不答反问:“你和那大球聊了什么?可有发现?”   “大球?”封止渊被带跑了思绪,瞥了眼旁边一动不动的球形生物,忽而笑道,“师尊说得没错,确实是大球。”   “咳。”傅斯乾不动声色地捡起遮日,握着封止渊伸过来的手站起身,问道,“你有什么发现吗?”   封止渊面色纠结,迟疑道:“我觉得大球应该认识我,不对,应该是认识敛魂灯,啧,又有点像认识我……”   傅斯乾一头雾水:“?”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是关于“认识你和认识灯”的绕口令吗?”   封止渊解释道:“我刚才问了他好几遍‘认不认识敛魂灯’,他就回了我一句话,不对,应该说只是两个字。”   傅斯乾撩起眼皮:“哪两个字?”   封止渊面无表情,学着大球的口吻慢吞吞地回答:“主、人。”   傅斯乾:“……”   嘻,这可真是太巧了,巧到家了!   封止渊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觉得,他虽然看起来挺蠢的,但还不至于蠢到把一盏灯当主人。”   所以,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他是在叫封止渊主人。   继银宿之后,又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上赶着给封止渊当属下,上次好歹是条小青龙,这回直接变成个球形不明生物了。   哦不对,银宿的真正主人其实是他。   傅斯乾揉了揉眉心,一时间品出点升级流大男主处处收小弟的味儿,这样的封止渊,莫名就和《至尊神主》里的男主风听寒重合了。   当然不止封止渊,他也不遑多让,话说他们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升级打怪不多,尽是处处收小弟了。   封止渊还在头疼大球的事,他真的对收小弟这种事没兴趣,但无论走到哪儿,都能碰见稀奇古怪的东西叫他“主人”。   傅斯乾忍住笑意,宽慰道:“叫你‘主人’,总比一上来就把你当敌人好吧。”   刚才如果不是大球把乐正诚撞开,现在长穹怕是就伤在封止渊身上了,这般看来,封止渊还要感谢大球的出手。   封止渊显然是也想起了这茬,不过若不是大球刚才突然开口,他们有可能现在已经出去了,封止渊无奈地摇摇头:“我不记得关于他的事,他也解释不清,半天冒不出一个字,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怎么认识我的。”   “这里是寒川涧的话,你前世在这儿留下了洞穴里的东西,而我们之所以能进入那洞穴,是因为遮日伤到了大球,这样看,大球应该是一直守在那裂缝处,所以和你的前世有渊源也说不准。”傅斯乾越分析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语气笃定道,“你这辈子都说大球的眼睛好看,也许上辈子也是这样认为的,这种另类的品味不常见,所以他很有可能是你上辈子收的属下。”   封止渊眯了眯眼,语带深意:“难道你不觉得他的眼睛好看?”   什么叫这种另类的品味不常见?他觉得傅斯乾对于他的审美十分嫌弃,从大球的竖瞳到窟窿眼琉璃灯,哪个傅斯乾都在指指点点。   “好看?哪里——”傅斯乾话音戛然而止,他清了清喉咙,硬生生把话转了个弯,“哪里不好看,多好看啊,我就喜欢这样的。”   封止渊一听这话又不愿意了,哼哼唧唧地问:“你喜欢这样的?”   这我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傅斯乾眨眨眼,突然一皱眉头:“嘶,伤口有点痛。”   封止渊立刻变了脸,即使能猜出傅斯乾多半是装的,但还是控制不住担心,他拧眉看向傅斯乾的伤口,焦急出声:“怎么了,哪里痛,刚才不是封闭感觉了吗?”   傅斯乾不知怎么答,索性闭了嘴不说话,顺势靠在封止渊怀里,思索着怎么转移话题。   一旁大球缓慢地歪了歪头,伸出短短胖胖的手指向傅斯乾,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他、是、装、的。”   傅斯乾一脸懵逼:“……”   封止渊一脸尴尬:“……”   见封止渊没反应,大球又极其缓慢地补充道:“主、人、别、被、骗。”   傅斯乾装不下去了,摸了摸鼻子站直身,不想背上“骗封止渊”的锅,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在封止渊开口前先发制人:“你这属下还挺护着你。”   “如果伤口不是太疼,就接除封闭感觉吧,等下解决了那些邪祟,赶紧去处理伤口。”封止渊说完,从伤口上移开眼,斜了他一眼,轻飘飘道,“可不是护着我,以免被某人骗了。”   某人尴尬一笑,还是打算继续封闭感觉,他可不想遭那份罪,遂连忙转移话题:“大球虽然说话慢,但意识好像很清楚,要不要问问他为什么叫你‘主人’?”   封止渊不置可否,依言看向一旁仍歪着头的大球,大球动作迟缓,刚才说傅斯乾骗人时就歪着头,现在还没歪回去,封止渊拿着敛魂灯在大球眼前晃了晃,问道:“为什么叫我‘主人’?”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发现敛魂灯比他对大球的吸引力要大很多。   果不其然,大球那双幽深的竖瞳一眨不眨地追随着敛魂灯的移动轨迹,活像一只眼里只有肉包子的饿狗,总移不开眼。   他张了张嘴,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主、人、在、里、面。”   封止渊瞬间转头,与傅斯乾对上视线,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清晰的惊诧。   主人在里面,在哪里面?   封止渊点了点敛魂灯,问道:“在这里面?”   大球歪着的头终于转回了端正的位置,他似乎是想了一下才明白封止渊的话是什么意思,而后点点头:“在、里、面。”   敛魂灯里面的是什么?那是封止渊的神魂碎片,神魂碎片怎么会成为大球的主人?   封止渊心里满是疑问,太多事情无法解释,现下大球也说着些没头没尾的话,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让他十分想现在立刻吸收敛魂灯里的神魂碎片,他有预感,只有吸收那些割舍掉的念想,他就能想起所有的记忆。   包括他怎么复活,又是怎样设计了这辈子的事,还有雕像口中提到的晏溪……   ——那些被藏起来的、所有的记忆。   微凉的手突然贴上手背,封止渊猛地回神,就见傅斯乾一脸郑重地看着他,目光中尽是坚定的不赞同意味,像是在无声地说“不可以”。   封止渊抿了抿唇,心里有些虚:“师尊?”   许是伤口的影响,傅斯乾脸色不太好,他冷下脸后更显得阴沉:“你想都别想。”   “我这也没打算现在融合不是。”封止渊干笑两声。   断魂崖八成就是上古时期的寒川涧,沧海桑田,百万神兵的骸骨都被填入了寒川涧,不知发生了什么演变成无极山,后来有大能飞升,阴差阳错引劫雷劈开断魂崖,方才使神兵怨气所化的邪祟破除了封印。   在这阴气重的地方融合神魂,简直和作死没有区别。   封止渊胆子大,但他从不作死。   一旁被忽略已久的乐正诚突然发出一阵怒吼,两人抬眼看去,只看见一团笼罩在黑雾中的不明物体,雾气腾腾,还有往外胀大的趋势。   封止渊反手就甩出一鞭,把扑向大球的黑色雾团抽开,虽然不知道这小弟是怎么来的,但总归应了人家一声“主人”不是。   被青光抽开的黑雾散开几道,但被黑雾包裹的核心仍然没有露出来,他没有停歇,像是没有痛感一般,再次扑了过来。   封止渊与他缠斗了一会儿,对这玩意儿的印象从“长得丑”升级到了“皮厚抗揍”上,若不是顾及着乐正诚,他真想一鞭子把这群邪祟都抽死,然后扔到魔界禁地里,让它们去和宋如欢作伴。   叛徒和邪祟,合该在一起。   封止渊顾忌太多,施展不开手脚,那群邪祟又是从上古神兵的骸骨上修炼出来的,全部融合成一个,力量加倍,实力不容小觑,打着打着,他就落於下风了。   傅斯乾看出颓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冲上去帮忙,遮日感受到他的心情,开始跃跃欲试,金光在他周身噼里啪啦的炸开。   傅斯乾突然想起来,刚才遮日吸收骸骨力量的事,眼前邪祟的力量是从神兵骸骨上得来的,他是不是可以利用遮日把这里骸骨的力量收为己用?   这个想法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但是值得一试。   傅斯乾想到就做,当即召出遮日,看着手中不住跃动的金光,敛了敛眸。   在这里发生过好几次打斗,原本摊平的尸骨已经分成了一堆一堆的,傅斯乾挑了旁边最大的一堆,准备让遮日在里头好好的“吃”个饱。   傅斯乾能感受到遮日的兴奋,他刚松开手,那团金光就跳进了眼前的尸骨堆,在里面四处乱蹿,若是遮日有人形,应该就是撒了欢的模样。   大球不知何时挪到了他旁边,看着在骸骨堆里的蹿来蹿去的金光,慢吞吞地说:“缺、了、一、半。”   傅斯乾将这四个字连起来,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怎么也理解不了大球的意思,鉴于这球可能是封止渊的小弟,他还是比较友好地笑了下:“说话要说明白,知道了吗?”   大球一双竖瞳紧盯着傅斯乾,他被遮日伤到的伤口已经看不太出来了,两只竖瞳闪着润泽的光,看起来十分像上好的绿玛瑙。   傅斯乾没想着从大球那里得到回话,比较这球跟个发条出了故障的老陀螺一样,嘎吱嘎吱的,几鞭子抽不出一个转儿。   听他说话,费劲。   大概是老陀螺争气了,大球伸出短粗的手,指了指傅斯乾,扔出一连串字:“原、来、你、才、是、一、半。”   七个字让他蹦了好半天,时间太久,听了下个字忘了上个字,傅斯乾想了下才把这几个字连成一句话:原来你才是一半。   方才大球好像也说过遮日是一半,现在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遮日不是一半,而是他是一半?   可是,“一半”是什么意思?   傅斯乾还是挺在意这话的,毕竟大球之前说的几句话基本没出错,也许他真的能看出一些别人看不出的东西。   “一半是什么意思?”   傅斯乾眯了眯眼,不慌不忙地弯腰,想把吃饱了的遮日捡起,却在即将碰到剑柄时突然停手。那些骸骨的脏污实在惹人厌恶,遍布着霉变的阴暗气息,一想到这有可能是在这里堆了发酵了几百年的尸骨,傅斯乾胃里就一阵翻腾,若不是封住了嗅觉,他现在怕是就要吐出来了。   遮日,脏了。   这把剑脏了,傅斯乾痛心疾首地想。   封止渊一跃跳回傅斯乾身边,隔空指挥九灭与被邪祟侵占身体的乐正诚缠斗,比起昨夜,那怪物的战斗力强悍了许多,之前布下的青光牢笼已经失去了对他的控制力,只能暂且拖一拖。   如果想困住他,一定要离开这里,要让那些那群邪祟与崖底的骸骨隔绝开。   “这崖底的骸骨是他力量的来源,想救下乐正诚的可能性不大。”   封止渊不知傅斯乾对于乐正诚是什么想法,依稀能感觉到不排斥,这和他的想法差不许多,正邪大战一事,他承乐正诚的情,所以此番不到万不得已,他想的方法都是以困住乐正诚为前提。   “所以我打算将他引到方才的洞穴里,试试看能不能破坏他从这尸骨堆中吸收力量的行为。”话音刚落,他便往不远处的裂缝看去,思索着要怎样把怪物引过去,“等下我引他下去,你在这里等着,尽量离裂缝远一点,免得塌——”   “不用这么麻烦。”傅斯乾打断他的话,一挥手将金光掷到空中,“也许我可以试试抢走他的力量来源。”   方才只是让遮日吸收了一小部分尸骨的力量,照金光兴奋的样子来看,应该是成功了,现在就可以让遮日去抢邪祟们的“奶”了。   “宝贝儿,你让九灭先遛着他,我让遮日去钻他粮仓。”   傅斯乾笑得跟狐狸似的,锋利的眉目中藏着坏,流露出一丝邪气,看起来却是比以往冷冰冰的模样有烟火气。   封止渊“啧”了声,瞬间明白了傅斯乾的意思,指挥九灭将那团黑雾引到一旁:“遮日竟然能吸收这种力量,你上辈子究竟是北海战神还是北海魔头,用起阴气来比我这个魔修还顺手。”   傅斯乾闻言笑了下,面带嘲意,道:“战神为什么叫战神,不就是杀人杀多了,杀得别人都不敢还手,没人敢叫你魔头,那就是战神了。”   他这个北海战神,说到底不过是杀出来的,诛神之战后,可不真变成了魔头。   而上辈子的封止渊,是无垢城的大弟子,前途无量,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还不是被扣上了“祸世魔头”的名号。   说到底,不过是世人欺软怕硬。   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封止渊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管他战神魔头,在我眼里你只是傅斯乾,在你眼里,我也只是封止渊。”   傅斯乾挑了挑眉:“不是。”   封止渊:“???”   “在我眼里,你可不止是封止渊。”傅斯乾掰着手指头一点点数,“你还是宝贝儿,小情儿,心肝儿,卿卿儿……”   封止渊:“……”   一旁,大球突然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骗、子。”   “……”傅斯乾话音戛然而止,他决定收回刚才觉得这球能看出不一样东西的说法,说他是骗子,这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封止渊意味不明地发出单字评价:“啧。”   傅斯乾心一抖,拍着胸脯保证:“我才不是骗子,我都是真心的!”   封止渊看得心惊肉跳,连忙挡住他的手:“你是忘了你的伤了吗!”   傅斯乾低头一看,之前撒了药粉,心口处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了,现在被他一拍,又开始往外冒血,他封闭了感觉,没有感到痛,但是这么看着,那血呼啦的就有点吓人。   贼吓人。   傅斯乾心提到了嗓子眼,哭丧着脸看向封止渊:“我该不会把自己拍死吧?”   封止渊本来心里还窝着气,听了这话气也消了,哭笑不得:“那你刚才还没轻没重地拍,人家是胸口碎大石,你是大力碎胸口。”   “你竟然还笑,男人,你在玩火!”   傅斯乾说完也乐了,之前在神剑幻境里,那时候假装成风听寒的封止渊也说过这话,狗血玛丽苏剧情,别说,听起来还挺有感觉。   封止渊不知道这话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见傅斯乾乐成这样,也不介意接他的话往下说:“我不玩火,我玩你。”   傅斯乾:“!!!”   若非知道封止渊没在书外那个世界生活过,他真的要怀疑这人跟他一样,可能在异世有个身份,还是个类似总裁一样的身份。   就,离谱。   金光突然蹿到眼前,傅斯乾吓了一跳,甫一抬头,就看到被九灭紧紧缠着往后拉的乐正诚,他连忙拍了拍封止渊:“不开玩笑了,先把眼前的事解决掉。”   傅斯乾觉得,他跟封止渊都是能做大事的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邪祟扑上脸而沉迷嘴炮,实在是从容淡定一把好手。   放着那么个危险的家伙,他俩竟然能嘻嘻哈哈半天。   简直是丧心病狂……的天生一对!   吸收了不少力量,遮日金光暴涨,照亮了整个崖底,就连面前扑过来的乐正诚也蒙上了一层金光,金光消磨着他身上的黑雾,露出一张……挤满眼睛的脸。   傅斯乾觉得,这黑雾没必要去除,那张不像脸的眼,不对,不像眼的脸……算了,总之就是不该被看见。   一种植物,眼睛瞎了。   遮日力量强横,封止渊权衡了下,将九灭收回,揽着傅斯乾往一侧退去:“那东西吸收完力量了吧,接下来怎么办?”   傅斯乾还是说话,悬浮在他身旁的遮日先发出一阵嗡鸣,显然是在抗议封止渊的称呼,竟然叫它“那东西”!   封止渊挑高了眉,从善如流改了一下:“既然废物从尸骨堆里爬出来了,让它去对付那群邪祟?啧,它能行吗?”   遮日金光大盛,瞬间就飞出傅斯乾的掌控范围,往朝他们扑过来的黑雾撞去。   封止渊勾了勾唇:“气性还挺大。”   傅斯乾曲指蹭了蹭他手心:“别气,等事情结束了,我好好收拾它一顿。”   “这有什么好气的?”封止渊故作惊诧,“你收拾它干嘛,我看它挺听话的,对它好点吧。”   傅斯乾瞥了眼在他袖底狰狞乱动的青光,默默替遮日掬了把同情泪,看来是不用他出手了,九灭与封止渊心意相通,这般激动,怕是他的宝贝儿已经快控制不住了。   不远处,绕着满头眼怪物的金光显然是膨胀了,嘚瑟不已,这一剑那一剑,一会儿削去黑雾左边的部分,一会儿削去黑雾右边的部分,玩得不亦乐乎,期间还不忘朝这边飞,活像只开了屏的孔雀。   傅斯乾冷漠地转过头,他与遮日也是结印法器,能察觉到遮日的一部分心理,例如现在遮日想在封止渊面前表现的心理,剑随其主,他有多喜欢封止渊,遮日自然也不会是简单的排斥。   轮得到你一把剑来表现了?呵!   被收拾了也活该。   封止渊扫了眼战况,不由感叹:“这废物还挺厉害的。”   傅斯乾眸中闪过不敢置信,冷哼一声:“废物就是废物,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儿去!”   封止渊:“???”   傅斯乾说完也察觉到自己过于阴阳怪气,遂找补道:“它对你不太尊敬,再厉害也得收拾它。”   封止渊刚想摇头,就见傅斯乾冷冷的目光看过来,夹着点委屈,他立马点点头:“收拾它!”   说句眉飞色舞不为过,傅斯乾语气轻快了不少,声音里都带着隐藏不住的笑意:“都听你的。”   封止渊:“……”   封止渊大概永远也猜不到,鼎鼎大名的北海战神会吃自己本命法器的醋。   不远处,那群邪祟被遮日逗得抓狂,忽然暴起,将半空中耀武扬威的遮日扑到了地上,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张开口把那团金光吞了。   吞了。   了。   傅斯乾的表情彻底裂开了,指着黑雾满眼震惊愤怒:“那东西能吞?”   封止渊怕他一激动再拍胸口,连忙提前拉住他的手,同时空余的手往黑雾一挥,只见青光炸开,九灭横空出世,鞭影凌厉,在半空刷刷落下,镇压着黑雾。   遮日好歹是神剑,就是被吞了也不会有事,封止渊面上不乏幸灾乐祸:“放心吧,会吐出来的。”   傅斯乾一脸生无可恋,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遮日可是刚从尸骨堆里爬出来的,吞下去不就相当于吞了个腐烂尸体味儿的东西?”   封止渊:“……”   合着你捶胸顿足,关心的不是你的本命法器,而是那邪祟品尝到的味道?   就在此时,大球来到了他们身边,他身上的鳞片通通炸开了,两只竖瞳里也散发出一点别样的光,看起来有些慌张不安。   “快、跑!”   这一声与方才所有的声音都不一样,虽然还是慢吞吞的,但是这两个字却在颤抖,像是嘶哑着喉咙发出最后一声呐喊。   在他喊完后,不远处镇压着黑雾的青光骤然熄灭,而那黑雾也停滞了动作,像是周遭一切都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封止渊心头一跳,没由来地有些慌,他下意识握紧了傅斯乾的手:“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滴答——滴答——   哒、哒、哒——   万籁俱寂,能听到粘稠的水声滴落,这声音是从黑雾那方向传来的,像是口水滴到了地上。   而那哒哒声不同,听起来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的。   ——是一串跫音。   大球身上的鳞片炸得更开了,受了伤的竖瞳又泛起一股血意,他再一次冲着封止渊嘶吼道:“快、跑!”   哒、哒、哒——   “主、人、快、跑!”   几近泣血的凄厉,在耳膜上狠狠敲击,让封止渊来不及思索,连忙带着傅斯乾向后退去,但一动他就发现了,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灵力。   他刚想问一下傅斯乾,突然想起来,从刚才开始,怀中人就突然没了声音,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不好!   封止渊猛地低下头,却见傅斯乾睁着眼一动不动,他的胸膛还在起伏,他还活着。   确认了这一点,封止渊提起的心慢慢落回了肚子里。   周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灵力无法使用,和在洞穴中的禁制十分想象,只不过不同的是,在洞穴中还能察觉到身体里有灵力的存在,而在这一刻——   他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灵力,就连九灭也感应不到了,现在这样,就像是完完全全的凡人。   大球慢腾腾地挪到封止渊身前,竖瞳中满是绝望,被禁制压迫出的血水连连落下,像是一串血泪。   封止渊对上他的目光,一时间只觉得心如刀绞,就好像对方没有说什么,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体会到那种悲怆。   他确定了,大球绝对认识他。   不远处的邪祟发出“呜呜”的声音,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完全看不出刚才张牙舞爪的模样。   藏在胸口里的敛魂灯突然变烫,那点金红相交的光晕在黑暗的崖底熠熠生辉,封止渊有些喘不过气来。   哒、哒、哒——   由远及近,那串声音戛然而止。   明明只有一串有规律的脚步声,却从暗处走出来两个人。   一个熟悉的人,和一个有着莫名熟悉感的陌生人。   作者有话要说:  快、跑! 第106章 葬我于红尘2   崖底陷入诡异的宁静中, 跫音一停,只有邪祟嘴角流出的水滴在地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魔尊大人,好久不见。”   晏君行摇着镂云扇一脸深不可测, 视线在封止渊身上掠过, 又轻飘飘地离开了, 最后落在一旁被邪祟侵占了身体的乐正诚身上。   他抬脚缓步走过去, 一时间, 哒哒声压过了水滴声。   好久不见?封止渊暗暗敛了眸子, 打量起另一个人, 那个脸看不真切, 却给他一种莫名熟悉感的人。   这么说,脚步声是晏君行的,这个人过来没发出一点声音。   地上尽是骸骨碎片, 踩上去很难没有声音。   这人脸上不知施了什么咒术,像是被一团雾气笼罩着,根本看不清脸。   会出现这种情况, 只有一个解释, 这人的修为远在他之上。   封止渊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他灵力突然消失,九灭也感应不到, 有很大可能与这人脱不了干系。   只是有一点, 即使这人修为在他之上, 也不应该能使他的灵力完全消失吧?   灵力的消失使封止渊十分不安, 他尽力压制住内心的情绪, 将得到的所有信息进行整合,期望拼凑出个头绪,最不济, 他得想办法先带傅斯乾脱身。   封止渊低头看了眼傅斯乾,只见他还是一副失去意识的模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活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封止渊心头一揪,将傅斯乾揽得愈紧。   此时距离晏君行与他们见面已经过了两天,晏君行和这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定然是与之后断魂崖会发生的事有关,保不准,这俩人就是来引起那关乎天地苍生的大事的。   但是晏君行刚才那句“好久不见”又是什么意思?   封止渊有个大胆的猜测,若非面前两人不是一伙的?   以晏君行那数不清的心眼,这事发生在他身上实属正常,若是他有天不算计人了,那才是天上要下红雨了。   只是不知道晏君行的修为有没有被压制,若是没有……   封止渊在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让这两人内讧,然后他可以趁机带傅斯乾离开这里。   至于那看不清脸的人为什么会给他一种熟悉感,这个问题以后再考虑也可以,总之他不着急,前提是能保证自己和傅斯乾的安全。   “封止渊。”   寂静的崖底,那清亮悦耳的声音擦过耳际,缓慢地念出这个名字。   说着,他便向封止渊方向走去。   大球像被触到了逆鳞一般,从身体里发出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他挡在封止渊身前,气势汹汹地瞪着一点点走近的男人。   他缓慢地吐出两个字,像是磨碎了血肉在吸吮,透出一点极致的厌恶:“坏、人!”   封止渊闻言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刚才这人与晏君行没有出现时,大球就叫自己快跑,如今又说这人是“坏人”。   难不成大球认识眼前这人?并且知道这人会伤害自己?   甚至于,可能这人前世就伤害过自己。   “你在想什么?”   那人停下脚步,隔着大球看向封止渊,因为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封止渊没有回答,他对这个人不了解,明明记忆中从来没有关于这人的东西,却会有一种发自心底的熟悉感,那种熟悉感伴随着战栗,像是寒风灌进骨头里,透出阴冷的气息。   此时他无比希望,自己已经融合了敛魂灯里的神魂碎片,那样大概就能明白眼前一切困惑的原因。   那人微微低下头,对着傅斯乾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看来你还挺爱他的。”   这笑声十分悦耳,听起来有满满的愉悦味道,在愉悦之中又夹杂着深深的无奈叹息。   尽管封止渊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也不明白他所有的情绪为何而来。   一旁晏君行正在打量着乐正诚,镂云扇隔着几公分,慢慢从乐正诚长满眼睛的头顶滑下,停在他的咽喉处。那蕴藏着邪光的眼睛里满是瑟缩,他在“呜呜”地叫着,邪祟侵占了乐正诚的身体,此时乐正诚所表现出来的所有情绪,做出来的任何动作,都不是他自身的意识。   身后传来轻微的笑声,那笑声中简单明显的愉快意味,听得晏君行撇了撇嘴。   这人还真是,有恃无恐啊。   崖底静谧无声,任何一点突然发出的声音都会被放大,某些被忽略的细枝末节浮出水面。   滴答滴答的粘稠水声连绵不绝,邪祟不能动弹,也合不上嘴,歇斯底里的哀吼声都被压在喉咙里。   看不清脸的男人瞥过来一眼,却是看着晏君行说道:“你想救他?”   晏君行极轻地嗤了声,握着镂云扇缓慢上移,移到乐正诚身体发生邪祟异变后被眼睛挤得扭曲的嘴巴前。   突然一道凌厉干脆的声音响起,从镂云扇中冒出的短刃直接捅进那张嘴里,将那烦人的声音尽数阻绝。   晏君行不紧不慢地退到一旁,脚步不停,手中玉扇“唰”地一声打开,将从那邪祟身上喷溅出来的粘稠液体扇落地上。   他长身玉立,在这崖底依旧笑得风流无双,那正是三公子才会有的风采,晏君行略带嘲意地玩味道:“救他?”   看不清脸的男人快速瞥过乐正诚,没有过多停留,像是那东西实在脏污,多看一秒都是煎熬。   他举手投足间像是带着天生的贵气,仿佛本该远隔天阙,在重天之上藐视一切。   封止渊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怪异的念头:这人随意瞥过去的一眼,都是纡尊降贵。   这念头和它的内容一样,都怪异极了。   崖下昏暗无光,只靠敛魂灯那一点光晕,根本照不亮周遭的景象,不过杯水车薪。   风雪之中的焰火,终将为风雪覆盖。   封止渊心中一紧,敛魂灯上的光在变弱,准确来说,是金光在变得越来越淡。也正因如此,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那点被收拢起来的赤色更为鲜艳,像是心头点下的朱砂。   ——扎眼。   神经太过绷紧,直到此时封止渊才反应过来,因为灵力消失,原本封住的嗅觉已经恢复了,腐尸上传来的恶臭熏得他眼前发黑,几乎要吐出来。   他吞咽了下,拧着眉将恶心反胃的感觉压下。   晏君行意味不明地笑:“魔尊大人可真会坏别人好事,莫非这祸世魔头的名号,就是你坏了别人好事才得来的?”   坏了好事?封止渊面色一沉,刚欲回嘴,就见一道劲风卷过,晏君行当即被击得倒退数米,捏着镂云扇吐出一口血来。   一道隐含怒意的威严声音:“你不配这么说。”   出手的是那看不清脸的男人!   封止渊眯了眯眼,心中疑惑不已,他按捺住内心翻涌的情绪,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不远处的男人,这人刚才是在维护自己?   他垂下眼皮,心中隐隐有了点猜测,不过需要验证一下。   “你不是魔头。”   那男人又走近了几步,相比于刚才对晏君行说的话,这次他的语气更为平和,听起来竟有几分安慰的味道。   大球挡在封止渊身前,慢吞吞地发出一声嘶吼:“滚、开!”   他的竖瞳已到作战状态,整个人气势汹汹,做好了准备,与男人进行关系着生死存亡一战的准备。   男人身上陡然爆发出强烈的杀气,有如实质般袭来,迫得人浑身一颤。   在大球身上,封止渊体会到了强烈的保护心情,强到他不愿意接受,强到他有胆量以凡人的状态去面对恐怖的敌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封止渊重重地握了下傅斯乾的手,松开了环抱着他的胳膊,又将敛魂灯放到傅斯乾怀中,无比郑重地在心里唤了声眼前人的名字,然后才转身往大球身旁走去。   傅斯乾依旧没有反应,在他怀中,敛魂灯散发出淡淡的光,照亮了他那双空洞的眼。傅斯乾的眉目本就生得锋利冷硬,一旦没有表情,就显得无比冷漠,像是风霜斫出一般,十分不近人情。   恰如此时此刻。   封止渊款步而来,傅斯乾说得没错,他心软得很,虽然被背负着祸世魔头的命格,但他似乎总甩不开那可笑的担当。无论是在正邪大战上,还是在此刻,封止渊清楚,他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为保护他而死。   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大球眼中透露出一丝焦急,他缓慢地转身,因为实在太慢,刚侧了侧身,封止渊就走到了他身边。   “不、要!”   竖瞳中露出祈求的哀色,大球眼底的血意又浓厚了几分。   封止渊拍了拍大球,那炸开的鳞片一经他触碰便恢复了平静,乖顺地伏在他手下,他眸中划过惊诧,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   晏君行被那一击重伤,此时半跪在地上,看到封止渊的行为,惊诧地瞪大了眼。   他捏着镂云扇的手下意识开始动作,指尖耸动得飞快,随着手上的快速动作,一时间又吐出一口血来。   封止渊身上没有半分灵力,慢条斯理地走到那看不清脸的男人面前,他垂下眸子的阴翳被周遭吞噬,融为漆黑崖底的一片虚影。   “太黑了,让这里亮一些吧。”   四周静谧无声,星沉风停,万物屏住呼吸。   随即而来的是一声轻笑,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而后崖底大亮,没有人看到男人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突然盛放的光太亮了,封止渊抬手挡住眼,顺势挡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喜色。   他决定再赌一把。   封止渊看着面前的人,正大光明地打量,加上晏君行刻意透露的信息,他虽无法断定,但可以猜出,这个人对自己虽有杀意,但也有莫名其妙的怜惜。   十分矛盾,就像自己曾经对傅斯乾的感觉一样。   这种类似的感觉让他十分不爽,封止渊抛开混杂的思绪,提出第二个要求:“我想看看你的脸。”   崖底突然一暗,又迅速恢复了光亮,快得像是刚才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但这不到一秒的迟疑也足以令所有人震惊了。   封止渊勾唇浅笑:“不行吗?”   镂云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晏君行满脸不敢置信,目瞪口呆,透亮的白光照亮了一切,将他手指上遍布的细小伤口照得一清二楚。   他算出来了。   刚才那不到一秒的空隙中,他抢在世间万事之前,参透了天机,勘破了红尘。   “行。”   轻飘飘的一个字散落在空中。   然而下一秒,金光突然穿透了黑雾,从乐正诚的身体中破出,一时间竟盖过了照亮崖底的光亮。   ——是遮日!   封止渊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被一双胳膊抱进怀里,熟悉的气息令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紧接着一个东西就塞进了他手里。   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把定情信物收好。”   封止渊忍不住露出丝笑,方才那段时间,他一直紧绷着心神,现下傅斯乾一恢复正常,他那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就好像一切都有了底,感到一阵轻松。   “刚才怎么了?”   傅斯乾低头在他耳廓上吻了下:“以后详细告诉你。”   此时确实不是说这件事的时机,封止渊不再发问,看向不远处的人,那人自从说了个“行”字后再没其他动作,他心里有些猜疑,不确定如果傅斯乾没恢复,那人会不会露出真容。   掉在地上的玉扇被捡起,人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处于紧迫状态下的人们都没发现,只有倒在地上“呜呜”叫着的邪祟们在挣动。   遮日是从邪祟嘴中冲出的,将晏君行捅在在嘴里的刀刃挤了出去,粗暴的割出一道喷涌的血流,落在地上的血迹被刀刃贪婪地吸干净,被吸吮生命力的痛苦逼得那邪祟躁动不安,一堆眼中透出凶狠的邪光。   是恨不得撕碎人的凶恶目光。   而另一旁,气氛十分凝重,空气中有两股力道在互相冲突,它们互相撕咬,像是不分出个胜负来决不罢休。   金光慢慢凝成剑影,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从遮日中爆发出的光流将四周全部剐蹭了遍,攀附在崖壁上的藤蔓碎成灰绿色的粉末,崖底的骸骨尽数被碾碎,偌大的裂缝显现在众人面前。   看不清脸的男人一眼扫去,那裂缝就像被重力压毁了一般,轰隆一声,开始向下塌陷,地面上出现了一个类似于深井的坑。   从那坑中,突然燃起一阵火焰,有咕噜咕噜的滚沸声响起,黑烟从井口冒出。   黑烟溢开,将崖底分为光与暗两个世界,被烟雾拢住的男人突然消失不见了。   大球发出一阵吼声:“不、不!”   他拖着笨拙臃肿的身体,一耸一耸地往裂缝处移动,就在此时,他身上覆盖的鳞片开始消退,像吹涨了的气球一般的身体剧烈收缩,慢慢露出光滑的皮肤,同时他的身量也在抽长,抽长到和人差不多的高度,他那双巨大的竖瞳缩小了许多,最后竟生出一张人脸。   他几乎变成了一个人。   从外表看,他和人只有轻微的差异,他的眼睛依旧保留着竖瞳的特征。   顾不得思索那神秘男子的事,封止渊连忙从傅斯乾怀里跳出,拉住了大球,阻止他继续向那边冲过去。   大球转过头,一脸悲伤焦急:“主、人!”   封止渊还没说话,两步开外,傅斯乾先“啧”了声:“怎么变成人了也改不了这说话的毛病?”   大球一僵,像是被气到了,脸上浮起一层鳞片,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坏、人,主、人、离、你、远、点!”   他不习惯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听起来乱七八糟的,但大概意思差不多能拼凑出来。   傅斯乾笑得吊儿郎当,看着大球的目光却隐隐含着警告:“你主人才不能离我远远的,他是我的。”   他说完便歪头看向封止渊,朝着面前人伸出一只手:“宝贝儿,过来。”   这等近乎幼稚的宣告使封止渊摇头轻笑,他无奈地抬起手,正欲搭上傅斯乾手的时候,他余光中突然瞥见一道黑影。那黑影像一道飘过来的烟,从侧面慢慢将大球笼罩住,封止渊瞬间变了脸色,猛地转身将大球推开。   凌厉的杀气突然袭来,封止渊想躲开时已经来不及了,这是纯然的、毫不留情的一击,在短暂的一瞬间,让他突然想起一些破碎的画面,滚沸的渊火疯狂跳跃,赤红的羽翼包裹住他,他沉在炽热的熔岩之中,骨头与血肉尽数……   “咔嚓——”   封止渊低下头,看着剑尖刺碎了那盏他藏在胸口的敛魂灯,耀眼的红光如同散落的星子,一点点从骨灯中溢出。   然而此时封止渊没有心思管这些,他顺着剑尖看过去,将整把剑尽收眼底——   封止渊踉跄了下,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脑袋晕乎乎的,只觉得周围一切都远去了,在他身后,是傅斯乾凄厉的喊声。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傅斯乾的声音听起来会那样伤心?   大球反应过来,连忙撞开了那把金光熠熠的长剑,将封止渊抱进怀里,他仰着头放声嚎叫,凄厉的声音响彻整个断魂崖底,随着他的哀吼,万物悲鸣。   黑影飘散在空中,虚无缥缈,像是很快就要消失了一般。   他的叹息声缓慢而悠长,带着极其深重的痛苦:“他终究不属于你。”   大球的竖瞳中漫起一阵血意,冲天的冤怒仿佛要随着那血一同滴出,他看着冲过来的傅斯乾,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一般,咬牙切齿道:“两、次、了!”   这三个字如同一根刺骨长针,狠狠钉进了傅斯乾命门,叫他哑口无言。   傅斯乾伸出的手骤然停住,心底涌起一股暴虐的破坏欲,他的身上溢出一些暗淡的光点,慢慢飘向空中的黑影。   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在身前浮现,那黑影慢慢幻化成人形,他以一个诡谲的角度,对着傅斯乾抬起手,缠在他手腕上的纱布一层层掉落,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傅斯乾眼前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在他脑海之中,快速闪过无数画面,所有的画面连接在一起,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一个关于他的故事。   端坐北海重天之上的战神抬起头,露出一双冷峻的眉眼,他看向脚下跪伏的妖兽,目光中满是冷淡,平静如水。   在他身旁,青龙躬身行礼,恭敬道:“主人,据悉,流火渊发生异动,天象大乱,恐有震撼天地之事发生。”   男人掀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瞟了他一眼,开口清朗冰寒:“流火渊?”   青龙再次拜了一拜:“是的,主人。”   从重天之阙的王座上落下一颗珠子,轻微的响动声在空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明显,那圆润小巧的珠子从王座上滚落,一直滚到青龙脚下才停住。   那是一颗通体透明的珠子,隐隐能看到里面的湛湛星光,这是北海战神近来常拿在手中把玩的珠子。   青龙一惊,猛地抬起头,却见王座之上早已没了人影。   北海之上卷过一道劲风,云舒日明,北海战神负手站在云间,广袖抚过片片涟漪,波澜处冷热迭替,他竟是直接撕开了其他地方的上空,沸腾的热气卷着火舌从裂缝中涌出,张牙舞爪地叫嚣着。   只见人影一闪,撕裂的漩涡就在天际慢慢合拢,又恢复了风平浪静的模样。   “流火渊。”   一袭白衣软甲的战神从空中踏着云而下,在断崖前站定,奔腾的火舌一浪高过一浪,尽数扑在崖壁上,湮灭出一片焦土。   传说流火渊的渊火来自地狱,终年沸腾不息,具有烧毁一切的恐怖力量。   赤红的火焰在疯狂地扑打崖壁,岩浆像是困在地底的野兽,嘶吼着要吞噬一切,在那火焰之中,却赫然出现了一抹异样的青光,像是陨星沉落,万古长夜终将明朗。   他凝视着渊火中随岩浆跌宕翻滚的异色,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那双一剑斩落数百妖兽的执剑之手,近乎温柔的人托起那团青光。   那团青光像是有意识一般,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   他是从北海之中降生的天生灵智,与草木同心,生来便没有感情,无喜亦无悲。   世人以他为熏,经年累月的孤寂漠然使他麻木,他从来不把自己当成人,虽然说不在乎,却还是有一点介意,介意自己的存在。   而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跳。   像人一样的心跳。   他本该解决流火渊的异动,将这不明之物杀死在这里,这是他作为北海战神的职责,天地赋予他的职责。   但最终,他没有杀死那团青光,反而为那青光的存在做了些遮掩。   就这样,他藏起了一个变数。   自那以后,他时常会去流火渊,偷偷地看着那团青光修炼,就像一个约定,他是一个单方面的赴约人。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那青光修出灵智时,灵智分很多种,像他就是其中级别最高的一种——天生灵智,天地间只出过一个天生灵智。世间灵气有限,只能孕育出一个天生灵智,有了一个就不会有第二个,如果有,那势必会产生争斗,其中一个会死在另一个手里。   北海战神怔愣地站在流火渊,他能感觉得出,那灵智是天生灵智,除他之外,世上第二个天生灵智。那青光中蕴含的强大力量让他感到震惊,这时,他才恍然惊觉,这是一个变数,是他早该杀死的变数。   从那青光身上透露出来的力量还未成型,此时是将其扼杀的最后机会。   小灵智像个小团子,软乎乎地趴在流火渊里,它似乎天生不怕那渊火,在里面游玩得欢快。扬起的一双眼睛漂亮得令人惊艳。   北海的青龙时常会给他送来一些话本,那都是人世间的东西,战神与人接触得太少,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只依稀记得,小灵智的眼睛似乎是叫桃花眼。   书里说,戏里唱,桃花眸子最多情。   北海战神挥手将小灵智捞起,那小家伙还不会说话,一看见他,一双桃花眼就突然亮了起来,像藏了星星,比蛟林蝶海的星辰浪海都美。   嘭——   久违的,心跳。   从遇见这团青光开始,他第一次感受到心跳,那种感觉太过美妙,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把自己当成个人。   他以为那是巧合,而如今,巧合又再一次发生了。   这个小灵智是他的命中之敌,是唯一能杀死他的存在,却也是他亲手救下的,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心跳的源头,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无尽的冗长的岁月实在太过令人厌倦,即使是拥有世上最尊贵的地位也一样,北海战神鬼使神差伸出手戳了下小灵智的脸,那温热绵软的触感令他心口一阵剧烈的跳动。   他忽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这个小家伙是为了自己而存在的。   ——是来杀死他的。   如此也好,毕竟他真的等待死亡等了很久很久。   北海战神不近人情,生平从未因任何人改变过抉择,他是冷石心肠,见世人如一般尘埃,更不必说因为什么而心软。   他心狠,狠到连自己都不会放过。   所有的记忆都被抹去,没有青光,没有小灵智,没有怦然的震撼……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冷漠无情的北海战神。   而流火渊,也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那一年世间出了件大事,无垢城掌门外出遇到袭击,被一个天资卓越的少年所救,无垢城掌门声名远播,以狂傲不羁为世人所熟知,曾放话说世人不入他眼,他终生不收徒弟。   可在那年,他多了个惊才潋滟的徒弟。   传闻无垢城大弟子,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姿容昳丽,风华无双,世人见之无不心折。   他姓封,名止渊。   此时北海天阙之上,受万人敬仰的战神正端正坐在王座上,他捏着手中的珠子,不知怎么就想起一双眼来。   青龙站在一旁侍候,见他一直看着自己,迟疑着问道:“主人,您可是有事要吩咐属下?”   战神闭了闭眼,将珠子攥进了掌心,沉吟片刻,斟酌道:“帮我搜罗一些画来,关于漂亮的眼睛……凡人好像称呼为‘桃花眼’。”   一晃岁月更迭,再出现的画面,就是行走在坊间的北海战神。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一股冲动,想去这人世间转一转,没有目的,只是漫无头绪地闲逛。   今日来的是无垢城,这里靠近蛟林蝶海,凡人与异族混杂而居,其中不乏混族的后代,因而处处可见相貌出众之人。   战神卸了软甲,一身广袖常服,他心里乱七八糟的,却又抓不住一点思绪,索性由着自己放空。   分出大半心神后,注意力有所下降,以至于他在某个长街拐角处直接被人撞到了怀里。   他心中不悦,低头看着怀中人,只见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眸子,眼尾一点弧度轻扬,最是勾人魂魄。   那是一张艳丽至极的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袭红衣似火,是批命人的琉璃毫也描绘不出的颜色,唯有“绝色”二字堪堪可概括。   那一瞬间,天地万物都失去了色彩,只有那一团火在燃烧,少年眉眼张扬,比北海的春光还要明媚,纵使是他,都逃脱不了。   “我是封止渊,你叫什么?”   北海战神怔愣数秒,只听见心口一阵怦然,接连不绝。   故事终于圆满。   傅斯乾从那镜像中抽身,看着眼前黑影凝成的人形,那人以刁钻的方式抬着手腕,露出那道他曾用软刃划下的伤口。   清朗悦耳的声音仿若鬼魅:“想起我了吗?”   傅斯乾面色阴沉,挥手打碎那面镜像,狰狞暴动的遮日被他踩在脚下,眼前人的脖颈被他狠狠扼住:“我管你是谁!”   他骤然收紧了手,却见那人影忽然消失了,他捏了个空。   然后空中响起一阵玩味的笑声:“我就是你,你杀不死我的。”   黑雾如同被墨染黑的雪花,纷纷扬扬向他袭来,傅斯乾遮挡不及,又被重新拉入了纷杂的世界,眼前是被藏起来的一切。   北海重天之上,所有人都被屏退,仿若冰凿雪砌的人坐在王座上,他用手支着下颌,半垂的眼皮中寥落了一地浮星。   在他身边,一条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慢慢凝成人形,细细瞧来,正是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你喜欢他。”   战神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瞧了他一眼。   “我是你的心魔,你瞒不过我的,你喜欢他。”   战神极轻地嗤笑了声:“心魔?”   心魔平静地点点头,又道:“你不该喜欢他。”   战神意味不明地问道:“那我该怎样?”   心魔没有犹豫,直接说道:“你是天生灵智,本该无心无情,无喜无悲。”   “无心无情,无喜无悲。”他将这几个字慢慢重复了一遍,忽而眼底掠起疯狂的情绪,“若我偏不呢?”   心魔淡淡道:“那你会死,他会杀死你。”   战神突然笑起来,眉眼中霜雪崩覆:“那我便叫他杀!”   没有人知道,重天之上的神明,动了心爱上了一个人。   他以神明之躯,奔赴滚滚红尘。   人间并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对他而言,这世间就是一个大写的“无趣”。   “你想什么呢?”少年眉眼带笑,好奇道。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人陡然回神:“没什么。”   封止渊笑着把手中的糕点塞进他嘴里:“你尝尝,这个好吃。”   鲜少吃凡人吃食的战神一愣,从来没人敢这样对他,封止渊的这些举动若是被青龙看到,定会被丢进北海的炼狱之中。不过此时他没有心思纠结这些,舌尖上触到一点糕点的酥甜,竟是意外地吸引人,他破天荒地将那块糕点吃了下去。   封止渊此时修为已经大成,面容保持在少年模样上,一笑起来眉眼弯弯,跟糕点似的,能甜到人心里去。   他把手中捧的糕点举了起来,问道:“味道不错吧,再尝尝。”   战神迟疑了下,拈了一块,这次的没有上次的甜,他有些无法下咽。   “你……”封止渊苦恼地皱起眉,“我总这么喊你啊你的,多别扭啊,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没有名字。”   他从未把自己当作人,何需人的名字。   封止渊眼睛一亮:“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   退让再三,战神还是被少年拉进书局,那天他有了个名字。   “亿万斯年,一掷乾坤。”心魔坐在王座之上,啧啧出声,“听起来挺不错的。”   战神眼皮都没抬,挥手将他打散:“与你无关。”   黑雾在王座旁重新凝成人形:“怎么可能与我无关,你是傅斯乾,我也是傅斯乾,难道你忘了我为什么会存在?”   他的心魔,因封止渊而生。   战神突然有些嫉妒,看着心魔的眼神愈发不善:“别逼我杀死你。”   心魔无所畏惧,嗤笑出声:“杀死我?难道你不想活了?你不想陪着封止渊?不想把他变成你一个人的?不想抱着他,亲吻他,将他压在床榻之上,再——”   “闭嘴!”   天阙之上响起一声巨响,北海随之掀起万丈狂澜,汹涌澎湃,淹没了周遭山头,将万千妖兽吓了个半死,瑟缩在洞穴中不敢动弹。   青龙候在大殿之外,听到声响就想冲进去,谁料刚进门就被一道劲风击飞,直接飞出了大殿,冷如冰霜的男人无法压制怒气,吼出一句:“滚!”   自那以后,心魔就消失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   北海战神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隐隐有些担忧,他知道心魔一道产生就不会轻易消失,这种不出现的状态只可能是暂时蛰伏起来了,那就意味着,心魔下一次出现,力量会更加强大。   另外还有一件事很严重,他发现,自己对封止渊的占有欲越来越强了。封止渊是无垢城的大弟子,世间倾慕他的人太多,有无数次,他都想直接把那个明媚的少年揉到自己怀里,想把人带回北海天阙,不想再让任何人窥伺。   那个少年只能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战神长出一口气,压下心底疯狂叫嚣的欲望,不可以,那样会把人吓跑的,他默默警告自己,尽可能地控制自己与封止渊的接触,他喜欢明媚如春光的封止渊,他不想亲手把少年的羽翼折断。   他得想一个两全之策。   然而两全之策还没想出,他就先得到了另一个消息,关于他的少年的消息。   在世间有一种人,他们肩负星辰的使命,用笔撰写世间的星盘轨迹,世人称呼他们为“批命人”。   他北海也有一个批命人,是某次妖兽祸乱,他顺手救下的,名叫千攸梧。   这次的消息,就是千攸梧告诉他的:“星辰异变,所有批命人尽皆出示批词,确定无垢城大弟子封止渊是祸世魔头命格,若不尽早除之,他日定将为祸世间。”   战神心里一紧,连忙问道:“此事可属实,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千攸梧躬身一拜:“一些大能已经知晓,并已决定瞒着您对封止渊出手,属下知晓战神与封止渊为挚友,故前来告知。”   “祸世魔头……”王座上的男人面色难辨,良久,方才轻声道,“我既为北海战神,自当替□□道,若真是祸世魔头,那我该由我亲手除了他,告诉他们,此事我会给世人一个交代。”   画面破碎惊转,再出现时,就是在流火渊上了,战神卸下腕间冷铁,用一把软刃剖出筋脉,在他身边,心魔突然出现。   “他不属于我们,放手吧。”   战神头都没抬,只捏着手中青灰的筋脉,声音嘶哑道:“我不愿意。”   心魔叹了口气:“你现在抵挡不住我了。”   战神抬眼看他:“那你不爱他吗?”   心魔面色扭曲,良久才嘲讽笑道:“我当然爱他,我会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前提是他属于我。”   战神似是倦极,摆了摆手:“我已想好后来的事,等尘埃落地,你便离去吧。”   天生灵智怎么会死,世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诛神之战后投身流火渊而亡的北海战神,还留下了一个心魔。   ——那是他的妄念。   黑雾笼罩在傅斯乾身边,几乎要将他吞噬,夹杂着叹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苦心经营,策划上千年,将你送往异世,又处处保护你,现在终于要成功了。”   傅斯乾声音沙哑:“你想杀了封止渊?”   这话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心魔的声音中满是痛苦:“我从来不想杀了他,当我发现他是天生灵智时,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爱他,你应该知道我有多爱他,可是他会杀死我们,他注定不属于我们。”   “没错,他注定不属于我们。”傅斯乾冷笑出声,“他注定属于我一个人,你算什么东西?”   心魔一滞,突然问道:“难道你想杀了我?你杀不了我的。”   傅斯乾狠狠碾了一脚受心魔影响而挣动的遮日,勾唇一笑:“我为什么要杀了你,你不是说了吗,你就是我。”   心魔陡然一惊,下意识想逃开,却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他惊声嘶吼:“你疯了吗?!”   傅斯乾目光冷然:“我疯没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大球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人竟想强行融合心魔,还是那种早千八百年就能化作人形的心魔!   他确实疯了!   周遭从敛魂灯飘出来的神魂碎片已经全部不见了,怀中人轻轻挣了挣,大球连忙低下头,正对上一双冷淡的眉眼,他激动道:“主人,你终于醒了!”   ——是真正的完整的封止渊。   傅斯乾远远望来,目光温柔:“宝贝儿,再等我最后一次吧。”   作者有话要说:  爆字数了,久等了。   完结倒计时1/5 第107章 葬我于红尘3   断魂崖底炸开一阵强光, 以傅斯乾为中心,光束像波浪一样一层层往外荡开。   在傅斯乾身旁,黑色雾气凝聚成一个人影, 从缠着纱布的手腕开始, 往上一点点越来越清晰, 最后幻化出一张与傅斯乾别无二致的脸。   巨大的吸引力拉扯着心魔往傅斯乾身上靠去, 即使在上千年的岁月中, 他修出了人形, 拥有了强大的力量, 但他依旧没有办法逃开傅斯乾对他的控制, 就像他们无法杀死对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是原身对心魔的桎梏。   遮日是与北海战神结印的法器,傅斯乾与心魔对它有同样的控制能力,此时两人互相对峙, 遮日也铮铮作响。   傅斯乾不堪其扰, 抬脚把遮日踢了出去,心魔入身,他那双锋利的眉目上染了些许郁气, 纠结于眉宇之间, 令他本就冰冷的脸更显阴沉。   在这场与心魔的抗衡之中, 傅斯乾占据主导地位, 但心魔托生于他, 上千年修炼的成果不容小觑,他稍一失神,便被心魔压制住, 而遮日也迅速化作长剑,按着心魔的指示朝一旁刺去。   刚醒过来的封止渊还有些懵,下意识退出不熟悉的怀抱,神魂融合耗费了他大量精力,刚离开大球的怀抱就跌倒在地。神魂融合同时带来大量记忆,有不少他曾疑惑过的事,如今都揭开了谜底。   遮日是冲他而来的,剑锋凛冽杀机外露,强烈的金光令封止渊瞬间回过神,他下意识往傅斯乾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傅斯乾的眼。   那双时而温和时而冷淡的眼此时早已变了模样,里面像是蕴着深沉黑暗的风暴,透出将一切撕扯碎的疯狂狠劲儿。   大球怒吼一声,抬手握住遮日的剑身,他的掌心生出一层层鳞片,又被遮日灼烫的剑尖烧得一片焦黑,金光灼透了他的鳞片,像烧红的烙铁贴在手掌,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从掌心席卷全身,如潮水般汹涌。   也正是大球争取了这一下缓冲时间,傅斯乾眸中闪过浓厚的戾气,他艰难地腾出一只手,隔空狠狠一抓,将遮日制在手中。   傅斯乾从不是良善之辈,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封止渊,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他有原体为根基,缓慢蚕食着心魔的力量,心魔生于阴暗肮脏之地,多不见光,对邪门歪道自然也是通晓的,别说一个毁灭神剑的方法。   封止渊回过神来,迅速拉着大球往一旁去,他的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远远看着傅斯乾,眼底一片怪异之色。   遮日诛杀过无数妖兽神人,说是血海中泡大的也不为过,被遮日直接烧毁了鳞片和手掌上一部分皮肉。大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的掌心一片模糊的血色,有两道伤口深可见骨,被灼烧的皮肉上已近乎焦黑,看起来十分恐怖。   封止渊冷下脸,心魔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他的修为灵力全部封住,如今想来应当是心魔受到了傅斯乾的压制,那封印他力量的禁制慢慢削弱,再加上他神魂融合完毕后,对于这种禁制的抵抗能力高了许多。   封止渊没有迟疑,当空劈下一掌,暴戾的灵力直接将遮日狠狠掼到地上,他出身本身并不逊色于北海战神,修为亦是不输,他放任遮日无理不过是看傅斯乾的面子,此时正面相抗丝毫不落下风。   傅斯乾闷哼一声,一手插进心魔的胸膛,将他的魔气吸入身体,一手隔空掌控住遮日,层层削去包裹住它的金光。   察觉到他的心思,心魔陡然暴起,怒吼出声:“那是我们的本命法器,你竟然想毁了它!”   傅斯乾闻言直接笑出了声,刚才他被心魔困在镜像之中回溯过往,现在看着心魔暴跳如雷只觉得痛快,回道:“我的东西,本就依附于我,哪里轮得到它一个小小的法器作威作福,我想毁了它便毁了它,难不成还要看谁的脸色?”   心魔不说话了,看起来像是被傅斯乾这番话说服了。   要说起来,这心魔托生于傅斯乾,却也是个极妙的人,在他身上呈现出纠结与复杂的融合态势,他一边想复活傅斯乾,杀死封止渊,一边又因为感情而心疼封止渊,不让任何人伤到封止渊,纵使是说一句“祸世魔头”都不行。   如他在流火渊旁说过的话一样,他爱恋封止渊不少于傅斯乾,他不会拒绝封止渊的任何要求,而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但同时他仍然千方百计的想杀了封止渊,无论是将昭元仙尊的神魂带回体内,还是设计了今日的事,在杀死封止渊这件事上,他从未手软。   所以傅斯乾的话算是戳在了他的心坎上,他纵容遮日伤害封止渊,但不容许遮日忤逆他的威严,他确确实实将自己与傅斯乾视作这天地的至尊。   封止渊心情复杂,先抛开别的,他从朝思中取出伤药,想给大球的手上药,谁料大球支支吾吾地收回手,红着脸跟他说:“不用。”   自从封止渊醒过来时大球喊出流畅的一句话后,他说话就不像之前那样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了,虽然也很缓慢,但好歹能连贯起来,听起来流畅了许多。   “怎么上千年不见,你还是这样,动不动就脸红。”封止渊也懒得勉强,他仅存的一点耐心都砸在傅斯乾身上了,听了这话直接把瓷瓶往大球怀里一扔,“那就自己弄吧,大球。”   “大球”这称呼,他说起来带了些笑,在纷杂思绪中冒出个念头,他跟傅斯乾还真是相像,上辈子在流火渊中遇见这竖瞳生鳞的小家伙,他也是一口一个“大球”地叫。   封止渊摇摇头,心道还真是有几分夫唱夫随的味道。   身体中神魂的完整带来充盈感,封止渊此时才接受了自己已经记起所有事,前世与今生的始终贯穿,他也明白了自己是怎样复活的。   失去意识前看到的碎片,是他神魂融合时对记忆的接洽,他看到滚沸的渊火疯狂跳跃,赤红的羽翼包裹住他,他沉在炽热的熔岩之中,骨头与血肉尽数……重新长出。   他于烈焰中消泯,又在火光里重生。   ——流火渊的渊火不会杀死他,只会保护他。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连他前世都不知道的事,那藏在神魂上的印记,将他是天生灵智的痕迹一一掩盖,只有同为天生灵智的北海战神才能做到。   封止渊对天生灵智的宿命之说也有所了解,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北海战神的威胁,但在他还未成长起来的时候,却是知晓一切的北海战神给了他的保护。   无论原因是什么,这个男人都在他诞生之际,给了他能活下去的机会。   傅斯乾就是北海战神,傅斯乾救了他。   封止渊突然有些想笑,他才不信什么天生灵智的宿命论,他只知道傅斯乾救了他。   他不是为了杀死傅斯乾而存在的,他是为了爱傅斯乾而存在的。   不远处,傅斯乾整只手都探进了心魔的身体中,丝丝缕缕的黑雾从心魔身体中流出,然后缠绕在他身上,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掉。   傅斯乾在和心魔进行博弈,像原身吸收心魔本就不可能,更不必说这个心魔已经脱离他千百年,甚至修为大成,不依靠傅斯乾就能拥有自己的形态。   在这种情况下,傅斯乾想融合心魔的话,就需要和心魔进行博弈,决定对彼此的控制权,他想控制心魔,就必须接受心魔的一切,把自己也变成一个魔鬼。   所以大球才会说那句话。   ——傅斯乾就是个疯子。   虽然如此,但魔雾的侵袭也带来一些好处,在博弈的过程中,傅斯乾有原身的天然优势,能融合心魔的力量,在桎梏遮日上更加得心应手。   遮日似乎是感受到了危险,在半空中疯狂扭动起来,想要逃开傅斯乾的控制,却因为强势的力量与结印的压迫无法逃离。   傅斯乾的半边身子已经染上了黑色雾气,他那张不染尘俗的脸透露出邪气,抬眼间就是邪肆不羁的意味。   与此同时,他出手也越来越暴戾,作风较封止渊这样的魔修不遑多让,那削向遮日的攻击愈发不留情面,一次次吞噬着遮日本源的金光力量,还有从神兵尸骨上吸收的力量。   心魔挣扎着转过头,冲着封止渊露出鬼魅的笑容,那双与傅斯乾同样的眼中尽是疯狂病态的迷恋神色,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身体中傅斯乾的手,反而对着封止渊伸出手,像是梦呓般开口:“宝贝儿,过来,过来看看。”   在他身后,傅斯乾骤然冷下脸,手上动作更快更狠厉,他靠近心魔,咬着牙笑出声:“我的宝贝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再敢乱叫,我定拔了你的舌头,将你挫骨扬灰。”   封止渊长出一口气,他确实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也没想到像北海战神那样的人物会有心魔,之前种种无法解释的情况,在此时都有了答案。   尽管有些事未从傅斯乾口中明确得知,但封止渊能感觉到,这心魔的产生与他脱不了干系。   封止渊一步步走向傅斯乾,大球在他身后惊呼出声:“主人不可以!”   他是上辈子见证封止渊一路坎坷的人,他在流火渊中遇到重伤濒死的封止渊,看着这人被滚烫的岩浆一遍遍烧灼吞噬,又在那堪称地狱的熔岩中被洗筋伐髓,洗净神魂上别人留下的封印,然后浴火重生。   他本是流火渊旁一个小小的精怪,封止渊当初赐给了他生命,他便许诺这辈子为其鞠躬尽瘁。   千百年前,他遵从封止渊的安排,在寒川涧守护裂缝洞穴,封止渊说那里面是留给以后自己的秘密,他以为他的主人会活过千秋万代,也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岁月匆匆,他一直守着,想着封止渊某一天会想起他,此间经历了不知多久,直到百万神兵的尸骸上修炼出无数邪祟,他才用不够灵光的脑袋想明白,封止渊那番话也许有另一个意思,类似于遗言。   山水总会相逢。   在此之后,他便在懊悔中一直在等着封止渊回来,等着他的主人重新归来,将留下的神魂吸收。漫长岁月磨灭了记忆,他甚至想不起封止渊的脸,只记得自己有个主人,自己要守着裂缝下的洞穴。   直到封止渊带着敛魂灯出来,那熟悉的神魂气息令他慢慢想起一些事,控制不住开口帮助这个人。   直到所有记忆全部回笼,他欣喜若狂,却又无可奈何,他太久没有进行沟通了,他迟疑着靠近,却发现封止渊根本不记得他了,他在失望之余也做下决定,要好好保护封止渊。   但,封止渊倒在了他怀里。   大球对气息十分敏感,能感受出傅斯乾与心魔身上的气息一致,那种气息与当年封止渊沉入流火渊时伤口上的气息一样,他认出了傅斯乾,尽管他并不认识傅斯乾。   傅斯乾是杀死封止渊的人。   所以他绝对无法忍受封止渊再一次走向傅斯乾,他不想看见封止渊死在他面前。   他会赌上生命,让封止渊活下去。   封止渊脚步稍顿,头也没回道:“这世上从没有可不可以,只有我愿不愿意。”   而走向傅斯乾,他从来都愿意。   大球僵硬在原地,冲过去的动作瞬间停歇,他突然想起扑进渊火里的飞蛾,奋不顾身,哪怕会被烧死也在所不惜。   封止渊就是飞蛾,他要扑向傅斯乾。   傅斯乾听见这话,低低地笑了声,他注定会爱上封止渊。   听听这话,封止渊能轻而易举地让他体会到心动的感觉,他是绝对骄傲的人,作为北海战神时,他将自己排除在世人之外,世人尊他敬他,只有封止渊会凑到他面前。无论是前世的小少年还是今生的大魔头,他都注定为同等骄傲的封止渊折服。   他们都是天生灵智又如何,那不正好相配?   这世间只有封止渊能理解他,只有封止渊能让他心口怦然,只有封止渊能让他活得像个人,只有封止渊会给他一个名字……他的世间万物,从来只有封止渊。   ——傅斯乾只有封止渊。   所以他得活着去拥抱他的宝贝儿。   傅斯乾恶意满满地对着心魔说:“你看,被你放弃的人,他有多么优秀,我能感受到你在心动,毕竟你就是因为我对他的感情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他能令我魂牵梦萦生出心魔,便也能给我消灭你的力量,能被他喜欢,我觉得付出生命也无所谓。”   心有灵犀一点通。   封止渊撩起眼皮定定地看着傅斯乾,带着笑意“啧”了声:“不需要你付出生命,我可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爱你的。”   心魔厉声嘶吼,他在潜意识里仍然把封止渊当作最爱,而他是身不由己才选择伤害封止渊,他的所有感情都是被不可抵挡的因素阻碍的,他既不能接受傅斯乾说他放弃了封止渊,又不能接受封止渊的回答。   这让他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   心魔的情绪崩溃,这正好有利于傅斯乾压制他,傅斯乾的脸上透出一股浓重的阴邪之气,魔纹在他眉心浮现,愈发黑沉凝实。   与此同时,被他禁锢的遮日已经失去了挣扎的能力,金光消散了大半,露出原本的剑身,一把覆盖着漆黑外壳的剑。   从那漆黑的外壳上传来怪异的气息,傅斯乾的灵力甫一接触到,便被弹开,同时他的丹田灵府也受到了同样的微小冲击。   即使那冲击很细微,却还是叫傅斯乾与心魔同时一怔,不对劲!   封止渊缓步向前,一步步踏在傅斯乾眼底,就在他向傅斯乾伸出手时,被挟制住的遮日突然挣脱禁锢,朝着他后心刺过去。   傅斯乾目眦尽裂,顾不得与心魔的博弈,连忙撤回捅在心魔身体中的手和所有灵力,一把揽住封止渊向旁边闪去,躲开了失去控制的遮日。   与此同时,心魔与傅斯乾融合了一部分,傅斯乾一收手,他那抵挡的手便没了阻碍,直接戳进傅斯乾心口的伤处,直接在他心窝之处捅了个对穿。   封止渊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此时盛满怒火,他下意识一掌拍在心魔身上,但由于心魔与傅斯乾已经融合了一部分,这一掌并没起到什么实际上的作用,反而使得傅斯乾闷哼了声。   封止渊收了力,却见那心魔朝他露出个恶劣的笑:“宝贝儿,你不能伤害我。”   傅斯乾的身体仍处于屏蔽感觉的状态,即使心口被开了个大洞,他也没皱下眉头,反而是听到心魔的话冷了脸:“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废物罢了,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心魔瞬间黑了脸,他留在傅斯乾心口的手慢慢幻化成雾气,看向遮日的眸色渐渐变深,傅斯乾说的没错,关于遮日这件事,他不会反驳也无法反驳,确实是他的疏忽。   盘旋在空中的遮日发出嗡鸣声,那剑上覆盖着黑炭一般的锈色,遮日本是灿金之色,如今却像是被污浊之气浸染了一般,散发出恶心的气息。   傅斯乾突然想起之前遮日不受他控制的事,还有遮日对于神兵骸骨中蕴藏的力量的极度渴求,说起来他也有疏忽,若不是着急帮助乐正诚解决那群邪祟,他也不至于忽略这些疑点。   说起来,乐正诚呢?   傅斯乾往四周一扫,并没有发现乐正诚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时心魔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乐正诚具体情况如何,只是现在情况危急,即使想到也暂时顾不得那么多了。   遮日又对着封止渊刺过来,它对封止渊像是有着莫名的敌意,无法消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攻击的动作。   傅斯乾眸色愈发寒凉,不过这次还没等他出手,与他纠缠在一起的心魔就率先挡在了他们身前,傅斯乾猜测,大抵是被算计的不爽使心魔无法忍受,故而想帮忙解决遮日的事。   毕竟他的心魔,某些方面与他特别相似,说句不好听的,他虽看不上心魔,却不得不承认心魔的骄傲不输于他。   心魔本就是前世傅斯乾心底生出的妄念,他的身体是与魔气差不多的东西组成的,能隐于飞烟,能藏于雾霭。   此时他身体已经有一部分与傅斯乾进行了融合,缥缈的黑雾扭曲拉长,在半空中凝出一个人影,心魔以诡谲的角度抬起手腕,隔空与遮日对上。   千百年来,心魔在世间漂泊修炼,对从上古时期至今的歪门邪术知之甚深,因而在傅斯乾还没看出来遮日的异样来源于什么时,他已经大体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啧,这世间的微末凡人,竟然敢在暗中使些不入流的手段,遮日在诛神之战后便封存埋藏,他辗转世间,为了保住傅斯乾的神魂费尽心力与封止渊暗中交锋,根本顾不上去找遮日。   后来,遮日不知被谁挖了出来,许是贪恋遮日中蕴含的强大力量,那人给遮日强行加上禁锢,并二次结了印。遮日是北海战神的本命法器,与其相辅相成,这种做法磨削了其对于遮日的控制,也极大程度削弱了遮日的力量。   污浊之气一点点浸染了遮日的力量,心魔稍加推断就理顺了事情,但他能看出来这不是遮日变成现在这样的根本原因。   遮日上被刻意施加了其他东西,他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但是能感觉到,那些东西激发了遮日对于力量的渴求,并加深了遮日的仇恨和对它伤过的人所抱有的杀意。   这一切都说明,有人在偷偷利用遮日达成目的,这期间并不排除那人没算计到他。   把他与遮日当成杀人的刀,这就是心魔为什么会出手的缘故。   傅斯乾说得没错,他同样骄傲,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遮日上覆盖着的黑色外壳就是关键,心魔缠绕在傅斯乾身上的雾气不停的吸收着力量,这一举动虽十分不得傅斯乾喜欢,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融合之后还有个好处,就是他能轻而易举地看透心魔在想什么,此时傅斯乾也明白,靠他这具伤重的身体是解决不了遮日的,方才剥离遮日上吸收的神兵骸骨之力已经使他耗费了太多力量,而心魔还有一个优势,心魔知道怎样做才能解决遮日的异样。   封止渊想出手,却被傅斯乾按住了:“遮日散发的力量十分不稳定,你贸然出手,若无法解决它,定讨不到好。”   “那就交给他?”   封止渊抬头看了一眼漂浮在傅斯乾头顶上空的心魔,那纠缠的黑雾将心魔的身体与傅斯乾连接在一起,傅斯乾浑身透着乌黑的气运,眉心的魔纹在左右游曳。   方才与心魔的博弈使傅斯乾精神疲倦,他趴在封止渊肩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放心吧,我说过会保护你的,那废物好歹也是从我身上分出去的,再不济也不会让遮日爬到头顶上作威作福,更何况我能感觉到,他知道要怎么对付遮日。”   封止渊自然相信,他拍了拍傅斯乾的后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方才心魔横亘,令傅斯乾心口的伤口更重了,他纠结心急忘了傅斯乾把感觉屏蔽了,傅斯乾没喊疼,他也没注意到,现下才想起来。   “先起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封止渊面上焦急不已,拖着傅斯乾就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话语里满是急迫,强势又霸道,根本不容拒绝。   傅斯乾没想着拒绝,他甚至想轻轻笑一下,安慰封止渊不要着急。他十分努力地牵起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感受不到疼痛,只有一阵飘忽,轻得像风,软得像云,包裹着他无法挣脱。   封止渊怎么喊也叫不醒他,直接将人拖了起来,却在看到傅斯乾的脸时心跳骤停。   傅斯乾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甚至连眉心的魔纹也开始消退,最要命的是,他浑身开始变得透明,宛如一个灵力凝成的人形,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黑暗中。   封止渊瞪大了眼,心尖一阵刺痛:“傅斯乾!”   正与遮日斗法的心魔听见声音低头看来,当即僵在空中,只见融合的雾气一点点从傅斯乾身上散出,重新汇聚到他身上,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充盈进了自己的身体。   就好像,他吞噬了傅斯乾。   一个心魔,吞噬了原身。   在心魔失神时,遮日突然冲来,狠狠刺进了封止渊……身后的大球。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大球挡在了封止渊身后,遮日像一柄吸血夺魂的邪兵,贪婪的吞噬着大球体内的力量,甚至连他的灵魂也没放过。   大球是……一个精怪。   当初封止渊赐给大球生命,是用自己的本源力量作为根基,本意是助大球快速逐渐出人形,且能保他安然无恙,不想如今竟阴差阳错的成了要大球命的关键。   被傅斯乾剥夺了神兵尸骸力量的遮日极度渴求力量,大球本身并不吸引它,但大球身体中蕴含着封止渊的本源力量却十分有诱惑力,更不必说其中还有遮日无法拒绝的仇恨味道。   等到封止渊反应过来,大球已经倒在地上了,他的身体慢慢变得干枯,又一点点缩回原来的球形,最后变成灰烟消泯在空气中。   这一连串事情的发生,并不超过两秒钟。   封止渊目若滴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生来孑然,受尽背叛,世人口口声声慕他恋他,却在听闻那祸世魔头的命格时反插他一刀,傅斯乾虽爱他护他,却也因误会令他伤心绝望了千百年,唯独大球不同……这是世间千百年,从未负过他的人。   而如今,大球就死在他眼前,连一片灵魂都没能留下,真真是挫骨扬灰!   封止渊跌倒在地,却来不及收集一点大球的痕迹,同时,他抱在怀中的傅斯乾也没了声息,那透明的身体消失在了崖底的黑暗中。   没了,什么都没了……   断魂崖底响起凄厉痛苦的哀嚎声,山岳与之同悲,万物为之落泪,奔腾呼啸的潮水掀起万丈狂澜,星辰陨落倾倒入海中,大地上生灵悲鸣。   竟像是要毁天灭地一般。   灼热的熔岩从地底冒出来,将这个断魂崖填满,心魔浮在半空之中,滚沸的热气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按理说他应该是在与傅斯乾的博弈中取得了胜利,该继承北海战神这个天生灵智所拥有的全部力量,但他突然惊觉,方才身体中盈满的力量在快速流失,他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黑雾一点点被岩浆吞噬,心魔想挣扎却动弹不得,他的眼中闪过惊慌,整张脸都扭曲了几分,他有一种危险的预感,他抬起自己的手……   果不其然,他的身体也和傅斯乾一样,在逐渐变得透明。   岩浆铺满了崖底,封止渊一动未动,呆呆地坐在地上,任由岩浆从他身上流过,将他整个人淹没覆盖,他缓缓地闭上了眼,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   傅斯乾,傅斯乾,傅斯乾……累到脑子里只记得这三个字。   妖风阵阵,裹挟着热气扑上断魂崖,一只巨大的的骨翼在风中摇曳,在骨翼之下,是一条长长的尾巴,月光散落在骨翼之上,显出流光溢彩的美,像银河铺展开来的模样。   玉扇轻挥,将从崖底扑上来的热气扇开,在扇子摇摆中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晏君行!   他眉目间尽是狂热的追求,看着断魂崖下的岩浆激动不已,口中不停念叨着:“天机天机,我终于推算到了,北海战神一分为二,他是降落红尘的神明,注定以血肉之躯重燃万里焰火。”   晏君行的面容被火光映亮,他望天大笑,神情扭曲,眼角不住地流下血泪:“终于可以了,这次一定会成功的,当世间万物毁灭之际,便是最好的复活机会,阿焱,你再等等,我很快就可以让你醒过来了。”   他骨翼上的星光静静流淌,像是幻梦般美好,子夜交加,天地之间正需要一场大梦。   千里之外,正与燕方时等人谈话的银宿猛地站起身,他神情慌张,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直接冲出了房屋,凝视着天际寥落的星尘。   曲归竹怔了一下,连忙追出去:“傻龙你怎么了?”   月光之下,小青龙低下头,他的脸上满是泪水:“主人,主人陨落了……”   紧随其后的燕方时听到这话,直接摔倒在地,他震惊地看着银宿,吼道:“你胡说什么?!”   银宿满脸痛色,没理睬他,却是单膝跪地,从袖中抽出一根灵力凝成的羽箭,对准自己胸口就要忘记插。   曲归竹连忙拦下他,惊声质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银宿的脸在此时显出一种深沉的悲痛,那双浸满了泪水的眼中满是决绝,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我青龙一族自上古时期就侍奉于北海战神座下,与主人有些感应,当年诛神之战,我族先辈奉命镇守浮屠百景图,进了图内才感应到主人陨落的事。千百年来,我们一族尽皆愧不敢当,主人陨落,我等却苟活至今。我青龙祖辈有命,到我银宿这一辈已经是第一百七十八代,势要与主人共存亡。如今主人陨落,银宿自然没有苟活于世的道理。”   “你,你……”   曲归竹被他的话吓到了,无法想象魔尊大人竟然会陨落,她握着那根羽箭,死死地没有松开手。   燕方时双目失神,一脸魂不守舍:“尊主,尊主……怎么会,怎么会呢,尊主怎么会陨落……”   他一只手狠狠揪住胸前的衣裳,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喘不过气来。   姜九澜与姜九安姗姗来迟,见状大惊:“楼主!”   两人迅速去到燕方时身旁,护住他心脉处的大穴,帮着他调理身体中乱蹿的灵力,燕方时身体有疾,是早些年落下的病根儿,封止渊为他寻医问药已久,总不见彻底根除,只能慢慢养着。   他们俱还不知封止渊不是北海战神,乍一听银宿这么说,一时间都乱了手脚,只当是封止渊出了事,心火焦焚。   周遭一下子变得一团乱,曲归竹深呼几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将手中的羽箭攥得更紧,紧得掌心都疼,她尽量平静严肃地对银宿说:“银宿,你听着,你感觉到尊主陨落了,有没有可能你的感觉出了错?”   见银宿不为所动,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就算尊主陨落了,你要陪葬也不是现在,你不能轻易的跟着他死,你得为他报仇,尊主不会无缘无故陨落,你得把该死他的人找出来,将之挫骨扬灰,不然地狱黄泉,你怎么有脸去见尊主!”   燕方时此刻也缓过气来,他咬着牙附和道:“没错,就算尊主陨落了,我也要亲眼看见他的尸体,将害他之人千刀万剐!”   银宿愣了愣,握着羽箭的手慢慢松开了,他面色沉毅,显然是被两人说动了。   姜九澜沉吟片刻,问道:“既然银宿能感应到尊主有没有陨落,那能不能感应到尊主现在何处?”   银宿手握成拳,狠狠捶在地上,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我,我只能感应到主人有没有陨落。”   燕方时长出一口气,拍板决定:“之前尊主曾说要去无极山查探,想来出事的地方应该离得不远,我们先去无极山看看吧,就算是一个地方挨着一个地方的碰运气,我也得找出尊主在哪里!”   众人皆无异议,银宿想了下,也不顾得什么青龙血统高贵,直接化成了龙形,对众人道:“上来我身上,我带你们飞过去,用不了太长时间。”   他刚说完,便见院中冒出一大堆邪祟精怪,嘁嘁喳喳地嚷着:“战神如今亦是我等的主人,我等要随之前往!”   多一个人……邪祟也是多一份力,此时大家都没心里顾及其他,便一同往无极山赶去。   长夜当空,月色散落在青龙的鳞片上,留下水一般柔和的光华,青龙是上古妖兽,又被凡人当作神兽。   这天夜里,星辰异象频出,王朝的凡人奔走呼号,众人看着云天倾覆,又看到上古的神兽出现,纷纷惊喜异常。   这像是毁灭前的狂欢,也像是造就生灵万物的盛景。   这次没有撕裂空间的青色闪电,封止渊慢慢睁开眼,他整个人浸在滚烫的岩浆之中,血肉和骨头不停的被吞噬,烧灼的痛感火辣辣的,带走了他所有的思绪。   他看见黑雾弥漫整个世间,万物生灵消失不见,他站在炼狱岩浆之上,火舌亲吻他的足尖。   突然之间,岩浆凝化出一双巨大的赤红羽翼,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他的身体开始重新构化,慢慢恢复成原本的模样,没有一丁点被烧灼过的痕迹。   封止渊轻轻合上眸子,叹息声满是疲倦:“他到底在哪里?”   周遭的熔岩开始剧烈波动,奔腾中带着满满的恶意,那岩浆扑在赤红的羽翼上,似是嘲讽至极,慢慢组成一道声音:“他已经死了,你的生就是为了杀死他,他是上天注定的神明,他本该无心无情,无喜无悲,可他竟然爱上了你,从他第一次没有杀死你起,就注定他会将自己埋葬在红尘之中。”   封止渊不满这样的语气,更不愿意听到别人这样说傅斯乾,他睁开双眼,眸底是流淌的熔岩:“他怎么就该无喜无悲,怎么就该无心无情?你的意思不就是我害死了他,与其说是他将自己埋葬在红尘之中,不如说是他将自己埋葬在我身上。”   封止渊忽而笑了声,封止渊就是傅斯乾的红尘。   那红尘要他活,他便得活下去!   于是当银宿背着众人飞到无极山时,正看到一道冲天的赤色,巨大的羽翼缓缓张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完结倒计时2/5   之前忘了感谢,感谢一下。   感谢在2020-11-23 02:02:10~2020-11-28 01:5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岁岁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上善若水、岁岁安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渣攻不得好死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葬我于红尘4   赤红火光组成的巨大羽翼在空中划过, 留下流畅亮丽的剪影,如同成千上百的游蝶汇聚,振翼刺破长夜, 为万里河山铺上一层流光溢彩的底色。   千山来贺, 万象朝鸣, 一时之间生灵跪伏, 为新生的神明献上最诚挚的臣服。   浓稠的黑雾从天际倾下, 如同潮水般在大地上蔓延, 被黑雾笼罩的草木万物渐渐失去生息, 滚烫的岩浆高荡迭起, 疯长不消的火焰为降生在黑夜中的神明欢呼雀跃。   封止渊一袭赤色灼炎,如破晓之光,撕破黑雾的枷锁, 将席卷大地的死寂荡去,他在半空之中垂下眼,本该热切的眼中满是黯淡与死寂。   远远赶来的银宿等人怔然不动, 青龙巨大的龙眸中满是震惊慌乱, 他呆呆地悬在无极山上空,对着那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熟悉气息的人做不出一丝反应。   燕方时又哭又笑,没有出事没有出事, 他的尊主还好好活着, 他在银宿巨大的龙身上显得微不足道, 如同抛进沧海中的沙尘, 对着那夜空中唯一的异色, 他叹息着站起身:“尊主……”   跟随而来的邪祟精怪大惊失色,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边逃边喊:“魔头复活了, 魔头复活了……”   银宿沉默着化为人形,陡然从空中跌下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一捧星星点点的浮光接住,温柔的放在断魂崖旁边。   封止渊似涅槃而生的凤,呼啸着卷起一阵风,远远奔向他们,他从天际走下,巨大的羽翼慢慢化成浮光散在空中。   破空声接连不断,封止渊眼皮都没抬,直接抬手将射来的羽箭捏碎,淡淡的光晕被他掌心生出的火焰吞噬殆尽。   燕方时惊魂甫定,一把揪住银宿的衣领:“你疯了吗,你怎么敢!”   方才杀机突现,燕方时怎么也没想到,对准封止渊的箭会是银宿射出的。   姜九澜与姜九安站在燕方时左右两旁,长·枪铮铮,重重杵在地上,姜九安柳眉怒扬,斥道:“银宿,你究竟在发什么疯?刚才突然变成人形不说,现在又对着尊主做出如此不敬之事,你要叛主吗!”   这话不知戳到了银宿哪处痛脚,他脸上生出一层薄薄的龙鳞,眸子里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他算什么主人!”   银宿一把拂开身前的人,玄黑的千钧弓横在他身前,方才几支羽箭都是他射出的,此时他两只手张弓搭箭,凝实的羽箭箭尖直直地对着封止渊咽喉。   事发突然,姜氏姐妹的枪尖也在第一时间对准了银宿的胸膛,无论如何,她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银宿对封止渊出手。   曲归竹扶起燕方时,她还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事,为什么银宿会突然变成这样,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吵着要追随陨落的封止渊赴死。   众人挡在银宿与封止渊之间,燕方时直直迎上银宿的箭尖,一字一句如同淬了血般,凶狠得像狼崽子,他咬牙切齿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但你若想伤害尊主,就让这箭先穿过我的身体!”   姜九澜惊呼出声:“楼主!”   银宿浑身震颤,他们几个人怎么说也一起度过了些时日,不可能没有一点感情,他握着弓的手愈发收紧,紧得开始颤抖,这一箭停滞,终是陷入了僵局,久久没能射出。   曲归竹见状,连忙开口劝道:“傻龙……银宿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把弓箭放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银宿一双眼红得厉害,脸上神情频转,有怒火有悲恸,他沙哑着嗓子,声音晦涩,问道:“我误会?好,封止渊,你回答我,你究竟是不是封止渊?”   他这话乍一听有些莫名其妙,众人只知道封止渊是魔界的尊主,根本不晓得上古时期还有一个封止渊,那些关于封止渊与封渊之战的事,都在千百年前,被晏溪用琉璃毫一一抹除了。   而今知晓之人,只有浮屠百景图中精怪邪祟。   曲归竹拧紧了眉,呐呐道:“你究竟在说什么,尊主就是尊主,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周遭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是随众人来到无极山的邪祟精怪,他们尽皆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不敢抬起头来,不停的小声重复着两个字:“大人,大人,大人……”   银宿忽而仰天长啸,他的笑声凄厉而绝望:“好一个尊主就是尊主,我早该知道,封止渊就是封止渊,叫这个名字的还能有谁?”   他隔着挡在面前的燕方时看向封止渊,像是处于绝望之中嘶吼的野兽,带着拼死一搏的狠厉,恶意倾泻如雨:“能叫‘封止渊’的,自然只有那个千百年前该死在封渊之战中的祸世魔头!”   祸世魔头像一个恶毒的诅咒,却也的确是一个恶毒的诅咒。   被诅咒的人是封止渊,加害者是所有世人。   从古而今,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世人疑目如鬼火绰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本该光明正大地站在世间,却被磨碎了骨头,任流言蜚语碾在足底。   他死在烈焰之中,他不再进行解释。   世人不配。   “祸世魔头?呵。”封止渊神色淡淡,平静的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燕方时身上,他轻声喟叹,道,“阿祯,你让开。”   他的声音轻缓,似溪谷吹过的风,又像晨间散开的雾,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曾经他不敢面对,只灭了全部批命人,现如今,他会迎上所有风刀霜剑,将对准他的枪和矛一一折断,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为了保护他而失去生命。   燕方时攥紧了手,他的肩膀耸动,浑身像是一根紧绷的弦,抵在那箭尖之前,寸步不移:“恕难……从命!”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封止渊的命令,也是他永远无法退却的一步,他听不懂什么祸世魔头,封止渊本就是魔尊,他不介意封止渊的任何身份,独独听不了那句“本该死在千百年前”的话。   燕方时的身体难以负担太重的情绪波动,他一把握住银宿的长弓,眼中尽是执拗:“世上从没有什么该不该死的判断标准,你特么是用什么身份来说出这种话,祸世魔头又如何,口口声声喊着‘主人’的是你,现在喊打喊杀的也是你,你们青龙一族肮脏的作风,真让我恶心。”   贵为烟华楼楼主,以温和面目示人,因为身体原因,燕方时不能太过激动,也从未说过重话,而今却字字如刀,刀刀直诛银宿的心脏。   银宿满眼怒意,他拉开了弓,咬牙切齿道:“封止渊该死,维护他的人都该死!”   羽箭在射出后瞬间化为粉末,赤红的火光一下子膨胀起来,将长弓吞噬,长夜中亮起一道保护的屏障。长·枪随之袭向银宿,银光毕露,从火光中陡然冲出,杀机一触即发。   姜九澜目眦尽裂,她向来温婉沉稳,即使是面对敌人也冷静自持,从未如今日一般动怒,她袖底飞出两条白绫,带着如刀剑般锋利的气势,卷上银宿的身体。   不必言语,姜九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长·枪突出,凌厉的招式直挑银宿后心。她与姜九澜一母同胞,心意相通,配合起来天衣无缝,再加上封止渊方才出手破了银宿的法器,如今她二人对上银宿也不落下风。   曲归竹想开口劝解,却不知怎么说,银宿的转变太过突然,与之前担心封止渊的态度堪称两极,最重要的是,虽然她不明白那句“祸世魔头”有什么特殊含义,但她能感觉出来,那句话是关键,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来源。   要弄明白银宿态度的转变,必须知道关于祸世魔头的事,她转过头,看向瑟瑟发抖的一众邪祟精怪。   一旁,方才羽箭射出时,燕方时被封止渊救下,此时两人正站在一处。燕方时抬头看着身前的人,激动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对封止渊安然无恙的激动,对银宿莫名其妙做出这种事的愤怒。   他心思缜密,更擅察言观色,此时见了封止渊,什么都没提,先认真地笃定道:“尊主,你不是祸世魔头。”   他当然不是祸世魔头,祸世魔头本就是一个骗局,设下骗局的人太过高明,将世人与神明耍得团团转。   封止渊扯出一丝笑来,他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但无法冷下心肠对待珍视保护自己的人,他笑得轻快,说出的话也认真笃定,带着他一贯的骄傲恣意:“我自然不是,批命人要我背上‘祸世魔头’的命格,我偏不背,千攸梧欠我的债,怎是挫骨扬灰可以偿还的?”   这话说完,他便想起了上辈子刚知道真相的时候。   当年诛神之战后,他于流火渊中重生,醒过来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北海战神,但他没有找到人,只得到了北海战神已经陨落多年的消息。   他疑惑于那人发起诛神之战的初衷,于是他抱着满腔洗不尽的仇恨与愤怒,开始四处搜寻关于一剑刺入自己心上的挚友——北海战神陨落前的消息。   可是他找遍天下,只能找到关于诛神之战的只言片语,另外他费尽了心力,在世间四处都寻不到曾侍奉北海战神座下的妖兽精怪。   听闻批命人能辨世事轨迹,于是他找去了批命人居住的地方,却不想听到了有关当年封渊之战的真相。   “近来有人在四处搜寻关于诛神之战的消息,我观天象有异,恐有大事发生。”   “莫不是长夜星罡降下的惩罚?”   “若是惩罚,早该在封渊之战时出现,封止渊那祸世魔头的命格,可是我们一同批下的。”   在封止渊还没从自己祸世魔头的命格中回过神时,他又听到了批命人说的话:“可你我都知道,星盘被动了手脚,当年祸世魔头的推算是错误的。”   “错了又如何,反正人都死了。”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当年北海战神既已经诛杀了祸世魔头,封渊之战便是为此事盖棺定论,封止渊只能至死都背着这个名头。”   “世人已经将他视作魔头,这是不争的事实,再者说,他已经死透了……”   “啧,死透了?”   这是封止渊第一次听到有关封渊之战的真相,他在此时明白了其他诸多大能围聚流火渊是为了什么,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接二连三的指指点点,原来是议论是指责。   批命人惊慌失措,如同见了鬼一般,封止渊却笑得开心。   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三人成虎的谣言传播,那群大能怕是自诩拯救了世间苍生吧,殊不知他们只是拿着不明真假的消息,进行不负任何责任地指责。   甚至于,他们从没想过批命人的批词是错误的。   封止渊明白了,所有虚假与肮脏的指责,像一只无情的手,推动了所有事情的发生,推着北海战神给了他一剑,那是他的挚友,一剑直中他心口。   说起来也太可笑了,他那时跳下了流火渊,至死都在疑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现如今他偶然窥得了真相,竟告诉他事实其实如此肮脏。   他曾被打落深渊,流火渊的岩浆太烫,吞噬了他的血肉,也令他明白了一件事:北海战神是他的挚友,也是世间的神明。   他的挚友想做拯救苍生的神明,到头来所有的一切竟然都是假的,魔头没有祸乱山河,神明也没有保护世间。   一切不过是有人从中作梗,想逼死他。   他只是一个被迫害的人。   封止渊没有解释,他将批命人尽数诛杀,在寻找批命人的过程中,也渐渐查明了关于批命人星盘被动了手脚的真相,那自称霂书先生的千攸梧,北海战神的下属,竟然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更可笑的是,那人之所以做出这等事,为的竟然是些不能宣之于口的风月心思。   他在心情复杂的同时,又开始怨恨,怨恨他的挚友没有相信他,而是直接给了他一剑,真相令他更无法原谅北海战神。   于是他开始报复,他令晏溪抹去世间所有关于他的痕迹,又在转世后一遍又一遍杀死他的挚友。   这一切都像是没有休止,直到傅斯乾的出现。   封止渊从回忆中挣脱,神魂融合之后记忆一下子涌进脑海,有不少事他都没来得及理顺,而今想起前世的种种,他着实有些庆幸,庆幸自己选择报复,否则也无法遇见这辈子的傅斯乾,知道前世北海战神的心意与想法。   一想起傅斯乾,封止渊的眼神就黯淡下来,崖底与熔岩的对话仍似在耳边萦绕,他虽做了决定,却也不知成功几率有多大。   如同前世守在流火渊的傅斯乾一般,希望湮没在绝望之中,几乎窥不见分毫。   不远处姜氏姐妹正与银宿缠斗,枪尖上的银光锋利铮亮,撕裂空气直挑面前的敌人,而眼前,燕方时正担忧地看着他,斟酌问道:“尊主,你想做什么?”   封止渊的背后慢慢生出赤红的焰火,将他整张脸映衬得明丽而澄亮,火光汇聚成两扇巨大的羽翼,轻轻扇动起来,在他背后绽开大片流光。   封止渊目光渺远,向着黑暗中的远处看去,他轻轻勾了勾唇角,嘲讽道:“先去抓个偷偷溜走的小老鼠,将他碎尸万段。”   那躲在幕后算计他们,直接导致傅斯乾消失的人,他定要削了那人的骨,剜出那人的心,将其费尽心思谋划的事全部捣毁,他不是善人,他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断魂崖下是被引来的渊火,映亮了崖壁上攀附的所有东西,在那无人问津的阴暗角落,根系上萦绕着将散未散的黑色雾丝,苟延残喘,借机窥伺一切,等待合适的时机。   隐匿在黑暗之中的邪恶将自己藏起,默默为混乱尘世的喧嚣摇旗呐喊,再激烈一些,再仇恨一些,把所有的戾气与恨意都宣泄出来,让愤怒遮蔽天日,让血色染遍长空。   赤红的羽翼在空中划过,奔向远处的山巅,在那里,月华铺开的光泽下,有一段散开的星尘,万里生辉。   晏君行望着飞速冲来的焰火,眼底慢慢浮上幽深的笑意,他身后的骨翼激动得微微颤抖,拖长的尾巴扫毁了地面上的细草,他双手一点点展开镂云扇的扇面,忽而猛地压下,将一团飞火尽数挥散。   他说:“魔尊大人,好久不见。”   封止渊面色凝寒,缓缓抬起右手,他横空一握,将坠落的星尘握于掌心,那星尘一点点凝成长鞭,绕在他腕上亲昵磨蹭。   “骨生单翼,人面鳞尾。”平静而冷淡的声音随夜色缓缓流淌,封止渊眯了眯眼,嗤笑出声,“一个渊族的混种,做出这等事,你可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他话音刚落,一鞭便扫过去,取星尘凝成长鞭,荟聚星辰之力,这一击带着湛蓝色的深沉光晕,如冰斫成的刀刃,狠狠削向晏君行。   晏君行骨翼翕张,身下的地面突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他整个人正好站在法阵中央,灵力自他身体中流出,一点点汇入法阵之中,而封止渊攻过来的一鞭所带有的力量,也被那法阵尽数吸收。   晏君行半边脸隐匿在骨翼后,阴翳在他的脸侧投下一片暗影,他半垂着眼皮,笑意如同鬼魅一般:“赴死?死又如何,我从来都不怕死,我怕的是至死都无法达成所愿。”   他这话意有所指,听得封止渊眸中闪过寒光:“达成所愿?”   晏君行缓缓张开双臂,从镂云扇中露出的暖光牵引着地上法阵聚拢的力量,在他身后,单边骨翼对应的一边也慢慢生长出一只骨翼。   “封止渊,你费尽心机找回自己的仇人,又在一无所知时爱上他,我本以为你知道前世的事会有很大的反应,谁知道你竟然选择将杀身之仇隐瞒下来。”晏君行嗤嗤笑起来,他的目光中透露着讥诮,嘲讽意味浓厚,“心狠手辣的魔尊,竟然会为爱疯狂到这种地步,你不是祸世魔头的命格吗,他日定将血染山河,哈哈哈,难不成你就是这般祸世的?”   封止渊眯眼看向他身后骨翼,那处呈现出两种异样的颜色,渊族与人族的混种只会长出单边骨翼,晏君行身后是利用吸收的力量强行催生出一只骨翼。   世有异族名为渊,其骨生双翼,人面鳞尾。   封止渊浑身一震,忽而想起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渊万人生一异种,其具逆转乾坤之力,可以双翼回溯时光。   难不成,晏君行就是那万人生一的异种?!   晏君行面上尽是疯狂的喜色,他虽然万人生一的异种,却生来只有单翼,从前他不在意,可长澜之战后,他想着逆转乾坤救回谢焱与族人,便开始疯狂收集关于这方面的典籍。   仿佛是上天不能容忍回溯时光的力量存在,他的单翼根本无法开启回溯时光的法阵,蹉跎岁月几十载,最终只验证了异种之说纯属谬论。   他消沉过一阵子,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在绛水城的青楼之中,他被赵正阳的徒弟坑害了一把,也因此注意到了赵正阳那被盗走的宝贝——一本残卷。   晏君行轻轻闭了闭眼,眉目开阖间是流淌的志在必得,他曾把这事当笑话告诉过傅斯乾,三分真七分假,赵正阳确实这辈子都别想找到那宝贝了,因为盗走宝贝的女人被他杀了,而那本残卷也被他据为己有。   那残卷确实是宝贝,上面记载着不少奇绝法子,就连异种之事也有提及,渊族的异种只有单翼,若想逆转乾坤回到过去,可以催生另一半骨翼,只是催生骨翼的方法过于困难,不仅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还需要带有毁灭与新生的力量。   这是个十分虚幻的概念,“毁灭与新生”,晏君行燃烧寿元,方才推演出这种力量究竟是什么。   ——神明的力量。   神明是代表上天来拯救世人的,千百年前这世间存在神明,但一夕之间神明尽数崩覆,如果要找到神明,必须得引起世间的大动乱。   也因而就有了后事。   晏君行笑个不停,他为这一切谋划近百年,而今终于快如愿以偿了,也不枉他做了那么多:将魅鬼放进无垢城,引诱萧念远布下百柳锁魂阵,分裂王朝山河命脉,将「三千世」赠与“一面之缘”的文流华,暗中推波助澜,让文荣走上不归之路……这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终于引发了上天的怒火。   正邪大战那场披着劫雷名声的,就是上天降下的警示。   晏君行反手将镂云扇抛向天际,然后迅速在法阵中捏起咒诀,他看着封止渊,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我要感谢魔尊大人,即使世人都说你是祸世魔头,但与我而言,你着实帮了我很多。第一,感谢你培养出一个好属下,费尽心思引起正邪两道的矛盾。”   封止渊眼中尽是冰寒,听出来晏君行说的是宋如欢,那叛徒!   晏君行又伸出一根手指,细数第二件事:“第二,感谢你吸引了那心魔的注意力,让我有机会为你们留下个小惊喜,照你现在一个人过来找我的情况看,想必那惊喜已经送到了,啧,噬主的法器,是不是足够配得上我们尊贵的北海战神了?”   封止渊平静的表情瞬间变了,晏君行的意思是,遮日的异样与他有关!   “你什么时候在遮日上动了手脚?”   “栖梧山庄,唐洛年。”   晏君行笑着给出提示,当初的无上尊者,强行与有主的神剑结印,他不过是利用了唐洛年的身体,将那层禁锢稍稍做了点小改动罢了。   这点小改动,变成了今日的小惊喜。   封止渊心神一震,原来一切开始得那么早,那么早他们就落入了晏君行的棋局。   能断阴阳事,观人晓生平,活判官不愧是活判官,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   封止渊眼底漫出一丝血意,法器噬主,晏君行才是害死傅斯乾的罪魁祸首!   晏君行很是享受封止渊变幻莫测的脸色,他又伸出一根手指,在封止渊面前得意地晃了晃,继续道:“最后,感谢魔尊大人成为神明,助我催生出这骨翼,让我有机会覆灭整个世间,将时光回溯到百年之前,将那肮脏卑鄙的长澜之战彻底从历史上抹除。”   百年之前的长澜之战,渊族尽数被坑杀,祸世战魔谢焱被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这些在此时此刻并不能吸引封止渊的注意力,他表情怪异,满脑子都是其他的事,这件事使他眸底染上些许莫名的意味,甚至于磨削了不少对于晏君行的杀意。   他看着满脸癫狂的晏君行,心中只觉可怜,真是可笑又令人同情的。   晏君行脚下的法阵愈发明亮,这也是从残卷中学习的,名字叫聚灵阵,能单方面强势掠夺万物的灵力,将之尽数贡献给法阵中的人,还能阻挡一切身负灵力之人的靠近,即使是封止渊,也难以伤害在聚灵阵中的他分毫。   巨大的骨翼在空中互相拍打,晏君行面上溢出喜色,一点也不在意面前的人,他现在想的都是关于回溯时光的事。   镂云扇上显出重重叠叠的流云纹,一个淡淡的小光团慢慢浮现在上面,光团中躺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娃娃,正闭着眼一动不动。   随着光团变大,那小娃娃也一点点变大,她是灵体状态,悬浮在镂云扇上,浑身呈现出一种澄澈的颜色。   时光回溯的法阵需要阵引,一是渊族异种的双翼,一是与回溯时间有关联的东西。   与百年前长澜之战有关联的人事物早已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他费尽心力才救回这么一个,一个本该死在那场大战之中的小家伙。   晏君行一把掐住光团中的小娃娃,那小娃娃竟像活物一样挣扎起来,她慢慢睁开眼,似是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呢喃道:“主人?”   垂髫双髻上的珠玉钗在空中晃动,随着晏君行手上愈发用力,那小娃娃竟然慢慢凝出了实体,连带着珠钗都跟着幻化出来。   “主,主人……”   她喘不上气来,呆呆地看着晏君行,此时她的脑海中已经想不出其他的东西了,甚至没办法挣扎。   就在此时,从黑暗中突然冲出一个少年,少年恶狠狠地朝着晏君行撞去,只是他还没碰到晏君行,就被聚灵阵阻挡在了外面。   封止渊眸中闪过些许惊诧,猛地抬眼看向晏君行,只是那小娃娃一直被晏君行掐着,背对着他,他根本没看见小娃娃的模样,难不成……   被聚灵阵挡在外面的少年正想再次撞进去,却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他的身体被黏在聚灵阵上,慢慢变得透明起来,聚灵阵虽能吸收万物灵力,却并不会伤害人。   眼前的状况只有一个解释,这少年不是人。   莫非……他是个纯灵体?!   纯灵体是一种十分特殊的生灵,他们外表像人,却并不是人,而是由天地间的灵气化成,能与任何灵气互融。   封止渊突然想起来,当初在藏兵阁发生的事,所以那时的神剑幻境根本就不是神剑幻境,而是这个纯灵体借由遮日上的灵气构造出来的幻境。   可是,他构建出神剑幻境是为了什么?   那少年大惊失色,瞬间便明白自己是无法逃离聚灵阵的,他死死盯着晏君行,恶狠狠地骂道:“我就知道你救下流姝果然没安好心,承诺与保护都是假的,你哄骗她做这做那,制住她的心智还不算,如今竟然要用她祭阵,晏君行,你必不得好死!”   奶娃娃看到聚灵阵上的人,嘴唇轻碰,发出微弱的声音,她说:“流霭,我痛……”   流姝与流霭,这两人不正是当初在深山老林中那两个孩子吗,他们果然与晏君行有关系。那么八·九不离十,当初藏兵阁一事恐怕也是受晏君行指使,如此,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封止渊手中星尘鞭铮铮作响,他一鞭劈向流霭,将那少年与聚灵阵分开,然后欺身向前,直接撞上了聚灵阵。   火焰从他身上迸发而出,巨大的赤色羽翼猛地扇下,将晏君行那骨翼衬得小小的,封止渊一把夺过流姝,星尘散落在聚灵阵上空,化作一个紧紧的枷锁,套上了晏君行的身体。   晏君行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疯狂挣动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封止渊,疯了一般地质问:“你究竟做了什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封止渊瞥了眼手上的流姝,将她还给了一旁眼巴巴看着的少年,流霭显然是认出了他,也想到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有些瑟缩地往后退了几步,隔得远远的,小声地道了声谢。   这声谢封止渊并没有听到,他此时正忙着收紧在晏君行身上的枷锁,忍了小老鼠这么久,总算能处理了。   他是从烈焰中走出的神明,又怎会打不过一个小小的渊族异种,之所以隐忍这么长时间,有一大半心思为的不过是想让晏君行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剩下的一小部分则是觉得晏君行过于可笑。   晏君行背脊上的骨翼停止了生长,一大一小显得不太对称,他猩红着双眼,尖声咆哮:“你怎么可能破了聚灵阵,怎么可能阻止——”   “怎么不可能?”封止渊打断他的话,嗤笑出声,“你一个混种,纵然是异种又如何,难不成还真的做着扭转乾坤的梦?”   晏君行哑口无言,满眼都是疑惑。   封止渊好心给他解了惑:“你想回溯时光,注定是无法做到的,异种天生就是单翼,催生双翼不过是上古时期某个人的突发奇想,根本就没有人试过。”   “某个人的突发奇想……”晏君行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瞬间跌倒在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如果是这样,你怎么会知道,你——某个人?”   封止渊低下头,隔着聚灵阵与他对上实现,平静地说出那句锥心之话:“没错,某个人就是我,我就是那个胡诌出聚灵阵与催生双翼的人。”   晏君行的表情瞬间凝固,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封止渊似是还嫌不够,又继续道:“你大抵是看到了我之前随手记下的东西,却也不能说全是假的吧,但大部分都是我胡编乱造出来的,只不过没有试验过,你今日可巧,帮我试了一个半。”   聚灵阵算一个,异种双翼回溯时光算半个。   封止渊随手一握,星尘再次重新凝结,他缓缓走向聚灵阵中的晏君行,脸上的和缓剥离,逐渐现出杀机,凛然有如实质。   他扬起一鞭将晏君行抽得摔倒在地,心底翻腾的怒意方才得到些许疏解:“若不是知道你隐瞒了些事情,你以为我会留你到今日吗?”   话音刚落,第二鞭便接上了:“晏君行,你想回溯时光,做梦去吧,别说那异种双翼之法没人试过,就是真能回溯,我也定会阻拦你,你想达成所愿,我偏不叫你如意!”   这话不知哪里触动了晏君行,他快速在地上滚了一圈,躲过了下一鞭,他的眼中骤然亮起,恶狠狠地对着封止渊道:“没人试过又如何,那我便来做第一个,封止渊,我就是死,也会拉着你垫背!”   只见在他身后,两只大小不一的骨翼缓缓张开,他反手向上,猛地将镂云扇抛到了空中,那玉扇闪过寒光,慢慢变大,竟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接扎进他的骨翼之中。   镂云扇以特殊材料制成,削铁如泥,不费吹灰之力便直接将两只骨翼从根部切下,晏君行踉跄倒地,下身的鳞尾将他支撑起来,他以血为咒,以命相搏,念动了回溯时光的古老咒语。   随着他的声音流出,那两扇骨翼在空中慢慢聚拢,忽而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天际一道惊雷瞬间劈下,正好劈在骨翼之上。   巨大的光柱突然显现,将天与地连接起来,四周风声呼啸,被卷进光柱中的一切扭曲变形,一点点化为粉末。   封止渊怔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那催生双翼的荒谬法子,晏君行他竟然……成功了?!   “小心!”   身旁传来一阵惊呼,余光中黑影掠过,封止渊一时间没来得及动作,待他转过身时,只看到流霭慢慢倒在地上。   灵气从流霭身上流出,被无数双眼睛贪婪地注视着——是乐正诚!   或者说,是那群邪祟!   流姝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到了流霭身上,她大眼睛中噙满了泪水,哭嚎不停:“流霭,流霭你不要死,流霭……”   就在此时,流姝慢慢飘了起来,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只手抓住了她,将她拖向光柱。   晏君行诡异的笑声响起:“成功了,只有杀了你,一切就能回到从前!”   乐正诚已经完全被占据了身体,他此时彻底变成了邪祟,从流霭身上流出的灵气全部被他吞入腹中。   封止渊回过神来,一鞭将乐正诚抽开,来自流火渊的火焰能焚烧一切污浊之物,烈火从长鞭上流窜下来,裹上了乐正诚的身体,一点点烧灼着他的身体。   封止渊反手一道灵力打入流霭身体,少年攥紧了他的袖子,喘息着哀求:“求求你,救救流姝。”   纯灵体受了这么重的伤,已是回天乏术,流霭再次哀求,封止渊只得放下他,往光柱那边冲去。   所幸封止渊来得及时,在流姝被光柱吞噬前拦下了她,他站在光柱旁边,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纵使是他,也不敢直接冲进去。   鳞尾横空扫过,封止渊只觉身后一阵推力,巨大的惯性使他一头扎进了光柱,他在最后一刻为流姝打下一道结界,将她远远抛了出去。   周遭一切远去,光柱之中没有半点声音,封止渊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就是将前面的副本串起来,然后讲了一下前世,封总不是什么祸世魔头啦,他只是被千攸梧(情敌)陷害的。   完结倒计时3/5 第109章 葬我于红尘5   光柱之中与外界大不相同, 这里像是一个密闭的空间,一踏进来就到了另一个世界,也听不到一点关于外界尘世的喧嚣。   不过即使外面的声音能传进来, 封止渊此刻也无心顾瑕了, 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一动不动, 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生怕一闭上眼再睁开, 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在外面看光柱并不大, 但在里面却十分宽敞, 中间隔着一层水一样的屏障,在那屏障后面,是和封止渊所站之地完全不同的场景, 那里漆黑一片。   中间水状的屏障在波动流淌一般,像是液化状态的透明薄膜,封止渊试着碰了一下, 那屏障柔软的包裹住他的手指, 他想再进一步,但那层屏障又无法刺破。   屏障将光柱之中的世界分成两半,一半黑一半白, 在黑暗的那边, 一个巨大的黑色茧子被剖开, 露出里面闭着眼的人。   封止渊心颤不已, 那巨茧之中的人, 纵使是化成了灰,他也不会认错。   那是傅斯乾。   封止渊勉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傅斯乾是在他怀里消失的, 晏君行说遮日是能噬主的法器,他虽不愿意,却也无法说服自己这是假的。   但此时,傅斯乾却是真真正正出现在这光柱之中,就在他的面前。   会不会是幻境的假象?   突然之间,一道声音凭空响起:“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封止渊瞪大了眼,看着屏障之后的人开始动起来,傅斯乾偏了偏头,这个角度能看到他眉心中缀着一点红意,封止渊的心几乎要跳出来。   那熟悉的红色是神魂印记,是他曾经给傅斯乾种下的神魂印记!   在渊火倾覆之时,他不是没试着感应过神魂印记,但都没感受到,封止渊咬紧了下唇,他现在感受到了,那从傅斯乾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   这不是幻境,也不是假象,那是他的傅斯乾。   真实的活着的傅斯乾。   封止渊心里乱成一团,一时间竟做不出其他动作来,只呆呆地站在屏障一侧,近乎贪婪地注视着闭着眼沉睡的人。   相较于封止渊的慌乱,傅斯乾的情况要显得平静许多,他觉得自己像是悬浮在半空之中,摸不到一点实处,浓稠的压迫感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将他整个人禁锢得死死的,不能呼吸,也不能动弹分毫,他睁不开眼,只觉得意识无比沉重。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断断续续的念诗声在耳边响起,渐渐的那种压迫感消失不见,眼皮轻了许多,傅斯乾突然发现,他可以睁开眼睛了。   他看到自己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黑茧之中,茧壁上爬满了细长曲折的白丝,纵横交错,随着时间的流逝,白丝越来越多,像是在黑茧上织就了一张白色的网,慢慢的,白丝几乎要吞没了黑茧。   它是被极端色彩重新覆盖的茧。   傅斯乾眯着眼,他伸出手在茧壁上摸了一把,那滑腻冰凉的触感告诉他,这只是看起来像个茧,实际上并不是个茧,按手感来说,更接近玻璃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在断魂崖底,封止渊和他在一起,那时遮日突然出现异象,心魔在和遮日斗法,封止渊还问他伤口疼不疼……对了,伤口!   傅斯乾想检查一下胸口上的伤,谁知刚低下头他就愣住了,他身上穿的衣服换了,不是原本的那一身雪色白衣,而是……他在书外世界的穿着。   白色衬衫加西装裤。   这怎么可能?!   傅斯乾瞳孔紧缩,他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心口,那里平滑光洁,没有一点受过伤的迹象,心跳平稳而正常,也感觉不到一点痛感。   一阵念诗的声音敲在耳际:“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而后黑茧上的白丝突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密密麻麻遍布在黑茧各处,亮得令人无法直视,傅斯乾不得不抬手遮住了眼睛。   在屏障另一边,封止渊眉头紧锁,不仅因为傅斯乾的穿着打扮,还因为无论他在这边弄出多大的动静,傅斯乾都没有反应。   封止渊抿了抿唇,仔细研究起面前的屏障,他猜测眼前的屏障应该是一种单向的屏障,他能看到傅斯乾的一系列动作,傅斯乾却看不到他。   封止渊试着去攻击屏障,但那屏障的力量十分奇特,像广阔的山海河川一般,极具包容力,能轻而易举的化解他的攻击,还不会伤到他分毫,就像长辈对待顽皮的儿孙一样,近乎宠溺的纵容着他的举动。   封止渊被自己这个想法恶心得够呛,这让他有一种被人放在掌心中耍弄的感觉,总之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所幸他还能看到傅斯乾,能确认傅斯乾活着并且安全,这令封止渊在焦躁不爽的心情中得以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做出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来。   另外他还有一件很在意的事,就是眼前傅斯乾的装束,那穿着与头发都是他没见过的,封止渊抚上那屏障,轻喃自语:“异世吗?”   还没恢复记忆时,傅斯乾曾说过他是从异世而来,封止渊想起自己千百年前之所以会设计那么多,就是因为傅斯乾的神魂脱离了控制,漂泊到了异世。   怪异孟浪的衣着,还有突兀的头发,这就是傅斯乾在异世时的模样吗?   修真界中对于衣着装扮的态度呈现两极分化的趋势,极为开放又极为不开放,基本可以笼统地用正道与魔界来区分。正道素以端方守礼为准,衣着面貌处处讲究克制得体,魔界则态度不一,不似正道那般保守。   看遍了穿着暴露的魔修,封止渊自问接受能力不错,但对于面前这样的傅斯乾,他还是控制不住悄悄红了耳根,傅斯乾这种装束,简直比他们魔界最奔放的魔修还甚。   思及此,封止渊心里又忍不住泛起点异样的感觉,傅斯乾在异世待了那么长时间,难不成都是眼前这种打扮?那岂不是叫人看了个遍?   虽然此时情况并不缓和,但封止渊还是在和屏障较劲之余分出了一丝心神,暗戳戳的在心里念叨,借以发泄自己的情绪和不满。   若是去掉中间隔着的屏障,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就不足十米,可一障之隔,两个人看到的和心里想的全然不一,明明身处一个世界,却好像隔着天堑鸿沟,永远无法拥抱对方。   这实在是个充满讽刺意味的故事。   “嘭!”   一阵巨响,白光慢慢散去,傅斯乾放下了挡在眼前的手,然后他的眼前划过无数碎片,那些碎片一一摊开在眼前,傅斯乾一眼扫去,碎片具化出景象,密密麻麻的,像数不清的电视屏幕,在他眼前轮番播放着。   都是他没穿书之前经历的事。   从小到大,从春到冬,从清晨到夜晚,从吃饭到睡觉……他做过的所有事,都在眼前缓慢播放。   对上那些熟悉的脸与熟悉的事,傅斯乾只觉得毛骨悚然,被监控掌握一般的恐惧席卷了他的脑海,他的人生在此刻毫无隐私可言。   后脊阵阵发凉,傅斯乾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他从黑茧中站起,眉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被偷窥与耍弄的不爽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整张脸上都是冷意与怒气。   他极其确定,这是有人故意要激怒他,显然那人已经成功了。   “滚出来!”   在黑暗中,只有悬在半空缓慢播放的记忆片段散发出淡淡的光,傅斯乾的声音引起一阵回响,显得空旷又寂寥。   他挥手将面前的景象打碎,但等他放下手时,那被挥散的碎片便又聚拢起来,继续不停的播放着,像是在嘲笑着他的无能为力。   确实是无能为力。   他能感受得到,安排了这些事的人实力定在他之上,心底涌起一种无法反驳的,想要臣服的感觉,这是在他活过的岁月中从未出现过的感觉。   直到那所有的景象都播放到终点,无数碎片才合成一个巨大的屏幕,屏幕上定格了一个画面:浑身鲜血的人躺在马路上,身体严重变形,半边脸都血肉模糊,在那人旁边,停着一辆往里凹陷了大半的车,一侧车门掉在地上,上面溅了满满一层血。   ——是一场极为严重的车祸。   傅斯乾脑袋发懵,不仅因为那倒在血泊中的人,更因为站在车旁的人,那人一双桃花眼中满是得色,就那样看着躺在地上鲜血淋漓的他,慢慢扯出一个满意的笑。   在傅斯乾纠结于眼前的景象时,那画面忽然动了起来,向四周分出数十个不同的画面,所有画面上都有两个相同的人,不过每个画面的衣着打扮都不一样,有的能看清脸,有的看不清楚,因为那人的脸不是被血迹染得厉害,就是毁坏得无法辨明了。   另外这些画面还有一个相同点:呈现的都是极为惨重的死法。   傅斯乾浑身发凉,这些画面都给他一种熟悉感,尽管除了一开始出现的画面,其他的所有画面他在之前都没有见过。   但完全不妨碍他将全部事情推理出来,这根本是一道送分题,题目形式千奇百怪,透露出来的信息都是一样的:死的人都是他,他死的时候身边都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是封止渊。   出这道题的人想叫他明白一个道理:封止渊曾无数次杀死傅斯乾。   根本不必费心猜测,这所有的画面应该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人生,无数次逃离又无数次被扼杀生命,每一次封止渊都没有手软。   找到他,杀死他。   无限轮回。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没有经历过永远无法设身处地的思考,傅斯乾从没将前世的误会以及封止渊的报复行为放在心上,直到此时此刻,他看见这些画面,这些无数次人生的结局,他方才体会到封止渊曾经对他抱有多大的恨意。   在震撼唏嘘之余,他又感到疑惑,那幕后之人给他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不需要细想了,因为下一秒答案就出现了,一道威严且夹杂着隐秘情绪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恨他吗?”   这光柱之中的屏障确实是单向的,因为傅斯乾那边出现的画面以及声音,封止渊全部都能看到听到,也正因此,他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他吸收了敛魂灯中封存的记忆,又在流火渊中获晓曾经,傅斯乾的无数次轮回,他明白且深深记得,此时被一一摊开,无异于当众处刑,于傅斯乾于他都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两人一起经历了太多事,傅斯乾早已给过他足够的安全感,因而封止渊此时在意的并不是傅斯乾知晓这些事会产生什么想法,他相信他们的感情不会被曾经的误会磋磨,更相信傅斯乾永远会绝对选择他。   他在意的是,问出那句话的人。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根据这句话,封止渊可以推断出更深层次的东西,他从来没有忘记这是什么地方,渊族异种开启的回溯时光法阵,这种逆天之力定然会招致某些不同寻常的注意。   这很可能是另一个绝境。   屏障另一边传来傅斯乾的回答,嗤笑中带着刻进骨子里的骄傲:“我为什么要恨他,我爱他还来不及。”   封止渊勾起唇角,隔着一道屏障看向站在黑暗之中的人,给予他生命与爱,即使身处绝境,他也能看到傅斯乾带给他的光。   傅斯乾此时也明白过来,对方对自己并没有恶意,恶意针对的十有八·九是自己与封止渊的感情。   世人骂他骂封止渊者比比皆是,对他们的感情大多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能不在意他俩做过的事,专注于从他们感情下手的,这还是第一个。   傅斯乾天生反骨,生出心魔之后尤甚,身为北海战神时还会遮掩一二,如今轮回千载,却是彻底不管不顾放飞自我了,越是逼着他不让他做的,他便越想做。   十分叛逆,且叛逆得不分人。   那问出问题的人好一阵儿没发出声音,应该是被傅斯乾的话刺到了。   隔着一层屏障,傅斯乾与封止渊皆坐在地上,确认了问话的人没有恶意,两人心情放松了不少,饶有兴致的等着对方接下来的反应。   良久,那道声音又问:“你怎么会喜欢他?”   这话虽然有些讽刺,但是语气里满满都是疑惑,似乎是真的无法理解,而不是刻意贬低与嘲讽。   “我怎么不会喜欢他?”   傅斯乾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有些微的羞涩,他时常对着封止渊说些孟浪之语,程度比喜欢厉害得多,明明是老流氓厚脸皮,此时面对一句简单的喜欢,却觉心口烫得一塌糊涂。   没等那人出声,傅斯乾又小声补了句:“我真是太喜欢他了。”   他藏着一颗星星,捧在手心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了,想拉出去向天下人炫耀,又不舍得,纠结又矛盾。   封止渊轻轻咳了两声,眉眼里是隐藏不住的笑意,他隔着屏障肆无忌惮地看着傅斯乾,只觉羞涩而甜蜜。   他学着傅斯乾那样小声嘀咕:“我也真是太喜欢你了。”   问话的人显然无法就这样接受,被连番刺激使得那道声音有些不爽,比起之前,这次的问题就显得十分具有恶意了:“你们生来就是宿敌,两个天生灵智,杀死对方是刻在你们骨血之上的宿命,你喜欢他也无法逆转天意,终究不是你杀了他,就是他杀了你,他不属于你,你可明白?”   这话着实不留情面,同时戳中了傅斯乾心里的痛处,虽然他不想承认天生灵智的宿敌论,但他与封止渊似乎真的是这样,明明相爱却因误会错过了千百年。   傅斯乾想着想着脸色就沉了下来,说出的话也带着股子冲劲儿:“我可不明白,宿命算什么东西,他是我剜去骨血也要爱的人,纵使死,我们两个也会死在一处。”   封止渊听到另一个声音的问话:“难不成你会和他一块死?”   在今日之前,封止渊从没想过自己会毫不犹豫地说出这等肉麻的话,从前他还与燕方时就话本中的殉情一事讨论过,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说那是为情爱所迷的人才会做出的事,世人他都看不上眼,谁值得他这样做?   啧,可见话不能说得太满,而今不就有了一个吗。   封止渊满脸轻松,不甚在意地答道:“如果能活着自然不错,但如果是他邀请我陪着他死,那我确实心甘情愿。”   雪落乌啼,松青风起,这世间寥落,有太多身不由己,而他,是我众多身不由己中唯一的甘之如饴。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到傅斯乾真的有种自己把对方惹毛了要受死的感觉,他是不怕死的,可他还想看一眼封止渊,若是神魂俱灭的死法,封止渊日后寻不到他,该有多着急?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悬在半空中的画面忽然尽数崩塌,又是那熟悉的声音:“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紧接着,包裹住他的巨大黑茧一点点裂开,外面渐渐有光透进来。   而这景象落在封止渊眼中则要干脆得多,那道像水一样的屏障慢慢消失,黑暗与光明相互融合,光照进另一半世界。   封止渊看着从黑茧中走出来的人,心跳如擂鼓。   光柱之中的两个世界慢慢融合,显现在外面的人眼中则大为不同。   只见天地之间突然爆发出一阵亮光,将黑夜照得透亮,星辰与月亮都被光亮掩盖,恍如白日,在那光柱周围绞起一道旋风,撕碎了周遭的一切,以光柱为中心,四周开始一点点扭曲起来,且扭曲的范围在逐渐向外扩张。   晏君行伏在地上,他刚削去骨翼,身体受了重创,拼力开启回溯时光的法阵后就失了力气。   距离他不远处,被光团包裹起来的流姝正怯怯地蹲在流霭身边,流霭身上的灵气逸散得很快,丝丝缕缕飘在空中,他费力地举起手,将流姝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扯出一丝笑来:“流姝,别哭。”   别哭,即使是为了我也别哭,我要看你永远笑着,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流姝攥紧了他的袖子,开口是一片软糯的哭音:“流霭,流霭,你不要死好不好……”   远远赶来的众人兵分几路,曲归竹连忙上前扶起流霭,试着用灵力吊住他的生息,而燕方时则带着姜氏姐妹来到晏君行旁边,在他们身后,银宿不发一语地站着。   曲归竹余光瞥见他,没好气地招呼:“过来帮忙救人。”   银宿怔了下,慢吞吞地走过去,他看了一眼光柱,眼底情绪莫名。   方才在断魂崖边,银宿与姜九澜姜九安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忽而天地间产生异动,随着那异动一起泄露出来的,是他熟悉的本该消亡的气息,独属于他的主人北海战神。   也就是这个时候,曲归竹插到了打斗双方的身边,她刚才从百景图中的邪祟精怪那里了解了关于封止渊祸世魔头的事,也明白了银宿突然发疯的原因,她没有对前世的事过多辩解,只问了银宿一句话:“如果能开启浮屠百景图的人只有北海战神,那为什么尊主能把你们放出来,且你会把尊主误认成北海战神?”   一语惊醒梦中人,银宿浑身一凛,他的主人是世间最尊贵无比的人,且不说封止渊祸世魔头的命格,如若没有他主人的同意,封止渊怎么可能开启浮屠百景图,还有那萦绕不散的气息。   关于北海战神的传闻太多,但消息却很少,曲归竹的意思是先稳住银宿,便想也没想选了个最轻松的法子,她刻意将封止渊身上存在的无法解释的问题往某个不可言说的方面引,果不其然,就令这条情商堪忧的傻龙上了当。   银宿心里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封止渊莫不是与他的主人有一腿?!   其实这说法很普遍,百景图中有不少邪祟精怪是这样猜测的,上古时期,世人皆知北海战神有一挚友,挚友名为封止渊,是无垢城的大弟子,传说战神还曾为封止渊找上蛟林蝶海,断了渊族小公主对封止渊的念想。   世间风月之事不在乎性别,若不是后来的封渊之战,这两人如何发展还真是不太好说,封渊之战一死一闭关,关于二人的传言才慢慢消停下来。   银宿越想越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彼时他祖辈提起封止渊那模棱两可的态度,在这时更为他的猜测添了份佐证。   只是这样虽然能讲通关于封止渊身上会有北海战神气息的事,但银宿又纠结起新的问题,若封止渊真与他主人有那么一些不可言说的事,那他主人岂不是被始乱终弃了?封止渊身边可还有个昭元仙尊呢。   银宿一边听从曲归竹安排,帮忙按住流霭,一边恶狠狠地骂道:“封止渊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定然是对不起我主人了!”   曲归竹一瞧就知道这傻龙在纠结什么,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哪里能叫这傻龙猜准了,她那话不过是随口一提,谁知道那劳什子北海战神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再厉害也不比陪着尊主走过来的白头发公子。   不过她可不准备和这条傻龙辩论,随这傻子怎么想去,能先消停下来最好不过,剩下的等尊主回来再处理。   一旁,燕方时狠狠碾了下晏君行的尾巴,问道:“原来长陵仙尊竟然是个不伦不类的妖怪,说,我们尊主在哪里,你做了什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晏君行嗤笑出声,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什么小鱼小虾都敢欺负到他头顶上了,他往旁边的光柱看了一眼,嘲讽笑道:“封止渊已经死了。”   燕方时心里一颤,旁边姜九澜不动声色地扶住他,姜九安银枪直挑晏君行下巴,只待燕方时一声令下,就准备将枪尖捅进去。   晏君行眯了眯眼,眸子里尽是晦暗不明,回溯时光的法阵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他只需要等,再过不久这整个世界都会发生变化。   虽然没有利用流姝祭阵回到长澜之战,但如果是封止渊的话,也许可以直接逆转到上古时期,届时岁月更迭,他必定会保护好谢焱与族人,阻止长澜之战。   姜九澜柔柔一笑:“长陵仙尊是不愿意回答楼主的问题吗,我虽不知你做了什么,但显然那沟通天地的光柱就是你在意之事,若是将仙尊送进去,不知会不会影响到仙尊的计划。”   晏君行的手微微收紧,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冷声道:“用不着试探我,封止渊死了,我便是死在你们手里也不亏,好歹黄泉还有两位大人物垫背。”   “垫背,你够格吗?”   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插入,令周遭众人一惊,呆愣着说不出任何话来。   燕方时最先反应过来,惊呼出声:“尊主!”   “怎么可能!”晏君行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姜九安一枪钉在地上,他看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尖声嘶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只见那光柱周围的风暴渐渐向两边分开,从中间慢慢走出……两个人来。   封止渊率先踏出来,哼笑出声:“怎么,都吓到了?”   在他身后,一个装束奇怪的男人紧随其后,那人半长的头发拢在脑后,露出一张精致俊秀的脸,他身上松松垮垮地披了件青色大氅,嘴角挂着慵懒的笑意。   燕方时等人俱是一惊,那男人赫然是之前跟在尊主身边的白头发公子,也就是被劫雷劈死又活过来的昭元仙尊!   傅斯乾不知道在众人心里自个儿还顶着之前昭元仙尊的马甲,只从背后将封止渊抱进怀里,无所谓在不在众人面前,他实在想封止渊想得厉害,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此刻自然是能黏糊一会儿是一会儿。   他懒懒散散地朝银宿招了招手,声音轻慢却不容拒绝:“蠢货,过来。”   封止渊偏头睨了傅斯乾一眼,知道这人是在气银宿对他出手的事,他没打算拦,这本就是他告的状,他一个人的时候能忍下所有风刀霜剑,若是傅斯乾在身边,他就极其容易委屈,恨不得央着这人把他所有委屈都抹平。   银宿炸了毛一般,刚想开口回怼,就被傅斯乾隔空揪着衣领子拽到了身前不远处,小青龙龙脸懵逼,一时间忘了反抗,回过神来就是一顿破口大骂:“你个小白脸登徒子,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傅斯乾倒没多不客气,只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青龙处处妥帖,怎么辈辈传下来就教出你这么个蠢东西?”   银宿没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觉得傅斯乾是在侮辱他青龙一族,气上头了对面前这两人都没给好脸色,把他这些时日里学的些难听话一股脑儿吐了出来:“不愧是祸世魔头,始乱终弃不要脸,和乱七八糟的人搅在一起,你简直——”   傅斯乾向来听不得有人在他面前折毁封止渊,本想着对于这不知情的蠢东西小惩大诫一番,现下却是真的动了火气,挥手将人甩在地上,强势霸道的压迫力不再克制,直接逼得银宿吐出血来。   封止渊拧了下眉,银宿对于主人有多忠诚他是知道的,他只是故意惹傅斯乾心疼,却不想让傅斯乾真的为了他寒了属下的心。   封止渊拽了拽傅斯乾的手,还没开口就被人堵了回去:“你靠着我好好休息会儿,等下还有得忙,我心中有数,你且安心。”   话已至此,封止渊遂不再多言,懒洋洋地往他身上一靠,指了指不远处呆愣的晏君行,道:“别忘了连他一块收拾了。”   傅斯乾应下,决定先料理眼前的蠢货,看在上辈子青龙一族侍奉他尽心尽力的份上,他没对银宿下狠手,也懒得和这蠢东西扯皮,直接开门见山:“千百年前本座赐予青龙一族庇佑,而今到了你这辈,迫不及待要爬到本座头顶上去了吗?”   银宿大脑宕机,许久才发出一点缥缈的声音:“你,你是……”   傅斯乾面色阴沉,质问出声:“一口一个主人,怎么本座到了你面前,却认不出了?”   这下不止银宿,曲归竹等人尽皆满脸震惊,昭元仙尊是北海战神?那个上古时期诛杀漫天神佛的北海战神?他不是早就陨落了吗?!   言语无法证明,刻在血脉中想要臣服的感觉却不会出错,小青龙浑身僵硬,脑海中浮现出一大堆从前自己对傅斯乾说过的话,只觉得他今天可能得交代在这里了。   傅斯乾极轻地嗤了下,这一声就把银宿吓得够呛,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在傅斯乾面前跪下,抖如筛糠,气弱道:“属下银宿,叩见主人。”   曲归竹慢慢咽了咽口水,合着闹到最后她和那傻龙都猜对了,谁能料到昭元仙尊就是北海战神呢!   曲归竹怀疑,魔尊大人可能会读心术,不然怎么她想到什么,下一秒就会被封止渊开口推翻。   封止渊扫了眼众人,忽而没头没尾来了句:“你们该不会以为他是昭元仙尊吧?”   众人:“???”   封止渊笑吟吟地说:“昭元仙尊早就死了,他就是借那个身体用用罢了。”   众人:……所以不是昭元仙尊夺舍别人,而是昭元仙尊被夺舍,并且夺舍昭元仙尊的人还是千百年前就陨落了的北海战神?   封止渊没再说话,他只是不愿意傅斯乾再被当成什么昭元仙尊,偷情终究不如正大光明的。   傅斯乾没管银宿,直接拥着封止渊去到晏君行面前,他挥挥手将姜九安的长·枪召出,意味不明地“啧”了声:“按理说,你也算救过我一命,我该还你一命,但断魂崖底遮日一事,你我二人便扯平了,晏君行,我不评价你做的事对错与否,但你必须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   身后光柱的风暴又重新聚拢,这意味着时间就要到了,傅斯乾与封止渊对视一眼,俱想起刚才发生的事。   当光柱之中的黑暗与光明融为一体时,一直隔着屏障的两人也终于相见,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放松,就被拉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地方风景优美,山清水秀,万物有灵,说一句世外桃源不为过。   正当二人疑惑之际,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声音:“欢迎来到这里,欢迎回家。”   那声音自顾自地叙说着:“此处是孕育天生灵智的上界,你二人皆是由此地托生,沧海覆灭,这里早已毁掉了,你们看到的都是时光回溯中的往事。”   时光回溯,回溯的便是与祭阵之人有关的事,他二人皆是天生灵智,自然要回到初生之地。   “天地与神祗博弈,万物是棋子亦是赌注,你二人代表的便是万物,神祗于千百年前留下诅咒,将为世间降下浩劫,天地间自有意识,水为天炎为地,它们分别在暗中保护着你们。”那声音顿了顿,又叹息道,“你们是棋子是赌注,同时也是这场博弈的最终决定者。”   傅斯乾与封止渊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心里已经对这番说辞信了八·九分,只是仍有许多不明,比如傅斯乾明明消失了却又出现,比如这场博弈。   不必他们开口,那无处不在的声音便开始解答他们的问题:“天与地竟相争夺最终的决定权,它们都想让代表自己的人主宰世间,但是没想到,你们两个人竟然会相爱。”   傅斯乾觉得自己隐隐明白了什么,那光柱之中对自己提问的应该就是“天”了,那恐怕《至尊神主》这本书也是“天”与“地”争锋后的产物,任谁也无法接受选定的代表和对家的代表相爱这种事吧,他忽然就有点想笑。   所以并没有什么天生灵智的宿命论,有的其实是“天”与“地”互相较量的立场,他和封止渊本该按部就班的针锋相对,然后打败对方,帮助自己代表的力量夺得对世间的控制。   但……他们相爱了。   傅斯乾心道,怪不得在那黑暗之中,那人不停地想让他记起对于封止渊的仇恨,试图切断他们的感情,原来如此。   封止渊心道,怪不得那流火渊的渊火告诉他,他与傅斯乾生来就是仇敌,他们该互相厮杀,傅斯乾没杀他,就注定被他杀死,原来如此。   解开了天生注定不能在一起的结,两人心中郁气一扫而空,对于那什么博弈啊,什么神祗诅咒啊,什么世间浩劫啊,都不在……不,其实还是很在意。   “这是回溯时光的法阵,也是引起浩劫的开端,神祗怨恨生灵抛弃信仰,所以诅咒世间万物,想彻底摧毁这个世界,天地留下了一线生机,也就是我,你们是代表天地的——”   傅斯乾人为加快聊天速度,直接插了句嘴,说到最终结论:“得了得了,所以意思就是,我们要拯救世界对吧。”   那声音闷闷的,听起来还有些气:“是!”   所以这里就是天地留下的一线生机——溯源。   这说话之人,应该可以称作“溯源”。   他们注定进入这里,知晓所有的一切,然后做出选择,是否要参与博弈,是否要拯救世间万物。   封止渊平静道:“我不是很想做这件事。”   傅斯乾挑挑眉:“巧了,我也不想。”   溯源:“……”   封止渊忽而笑起来:“但是这个世界有你。”   傅斯乾明白他的意思,接道:“我愿意拯救有你的世界。”   从我爱上你时起,便是我与世界和解之日。   傅斯乾拎起晏君行往光柱方向去,封止渊则安排众人迅速撤离无极山:“记得躲远一点,别影响我们发挥。”   他身后赤红的羽翼,点燃了浩劫降临的第一把火。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4/5   最终救世! 第110章 葬我于红尘6   天地与神祗进行博弈, 万物自为棋子与赌注,而今浩劫降临,能真正主宰世间命运的, 仍然是棋子本身。   生亦好, 死也罢, 山河有恙, 枯骨不辞。   封止渊吩咐众人离远一些不是闹着玩的, 回溯时光带来的浩劫波动范围必将影响整个世间, 他会与傅斯乾尽力阻止, 只是不知能将伤害范围控制到什么程度, 因而众人离无极山越远便越安全。   银宿面色坚毅,显然已经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本打算留在此处助两人一臂之力, 后来转念一想,真如封止渊所言一般,留下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还会使两人束手束脚, 便主动提出将众人带离此地。   封止渊乐得如此,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知晓小青龙面皮不似其主人, 便也没再多说, 只摆摆手任他去做。   那句“别影响我们发挥”比什么都管用, 大家是有自知之明的人, 当机立断跟着银宿撤离无极山, 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离战场越远越好,给与傅斯乾与封止渊绝对的信任。   如若浩劫无法阻止, 广厦倾覆,那他们便一同赴死,相携入黄泉。   如若世间万物获救,天光重现,那他们便煮酒温茶,静待故人归。   傅斯乾毫不在意地拎着晏君行走进光柱之中,作为开启回溯时光法阵的人,晏君行现在还有用,他向来不会放过任何能利用的人事物,即使那仅存的作用十分微小,也暂时保住了晏君行的性命。   光柱之中是另一番景象,这虽然是以晏君行为载体开启的法阵,但其中的浩劫之力却是由神祗的诅咒带来的,因而这里面不仅仅呈现出回溯的能力,还有噼里啪啦的劫雷火花落下,那是来自久远时空的失望与怒气。   ——神祗的愤怒。   封止渊身后幻化出巨大的羽翼,赤红色仿佛流淌着火焰,他随手一握,便将光柱之中一条劈下的闪电抓在掌心里,自从九灭消失后,他就开始挑周遭看得顺眼的东西做法器了,无论是星尘还是闪电,他对这种行为乐此不疲。   “既然你复活了,那心魔呢?遮日呢?”   封止渊挥舞着手中刚得到的法器,百无聊赖地发问,对于遮日他实在很恼火,也不知那把破剑如今怎么样了,如果尚存于世间,他倒是很想帮忙解决一番。   傅斯乾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处于陌生的地方了,他一度沉浸在紧张的情绪中,好不容易看见封止渊放松下来,却也是一颗心都吊了上去,根本没来得及想这些。   “心魔不清楚,我感应不到属于他的气息,但遮日可以召唤出来,不过得先除去上面的禁制。”看出封止渊的想法,傅斯乾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剑中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是无法轻易毁去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封止渊失望地叹了口气:“这样啊。”   本来还以为能好好报仇,谁知道那破剑还挺重要。   傅斯乾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封了晏君行的嘴便将人往旁边一扔,虽然这光柱之中危险无处不在,但他也不需要晏君行活得多好,只要留着口气就足够了,管劫雷能不能劈着这人,都与他无关了。   情况越是紧张,傅斯乾越轻松,大战一触即发,他此时还有心情开玩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逗逗封止渊,势要将老流氓的行事作风贯彻到底。   傅斯乾悄悄勾了勾封止渊的手,轻笑出声:“别沮丧,虽然无法轻易毁掉它,但我们正好可以借助其他力量来做这件事,你猜,神祗的诅咒能不能对一柄剑生效?”   “你是想……”   封止渊眼睛一亮,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学着傅斯乾的做法,拿另一只空闲的手去勾傅斯乾的手,眼尾里藏着零星的坏。   傅斯乾耐不住这种小动作,在封止渊面前,他从来都没有自制力这种东西,不过这并不重要,左右封止渊也乐意惯着他,这就叫两厢情愿,说白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然而然不必把那些露骨的情意藏着掖着。   从天际降下的劫雷与闪电相互缠绵,噼里啪啦激起成簇成片的火花,在两人身边炸响,一时间纷杂多变,不同颜色的火星卷杂着落下。   傅斯乾与封止渊都没有在意,甚至那火光瞬间闪过,点点星星落满了他们衣襟,像浮灯碎火,似天阙疏星。   浩劫来临的前一秒,他们在火光中拥吻,难舍难分。   粗如合抱的紫黑色雷电骤然落下,封止渊身后的赤色羽翼张开,在头顶撑起一道防护的屏障,从他的羽翼上爆发出一阵焰火,沸灼跳跃,毫不畏惧地迎上那落下的雷电。   地为炎,熔万物,只有力量足够强大,吞一道劫雷算得了什么?   与此同时,傅斯乾轻咬了一下封止渊的唇珠,然后迅速拉开距离,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封止渊对付不了接连从天上劈下的雷电,自顾自地走到晏君行旁边,笑得意味深长:“听说三公子刻意给本座留了个惊喜,现如今本座便来好好瞧瞧这惊喜吧!”   他抬起右手,隔空在晏君行胸膛划出一道伤口,紧接着便默念起召唤的咒语,既然晏君行在他的法器上动了手脚,那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晏君行的血来祭奠,召唤出被埋藏污染的遮日!   晏君行甚至连拒绝都做不到,渊族异种的力量都凝聚在一双骨翼之上,他自愿断去骨翼布下回溯时光的阵法,抱的就是必死的决心,因而此时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以血为媒,可以召唤出被封藏的法器,尤其是竟晏君行动过手脚的,对于血和力量有些极度渴望的遮日,傅斯乾确认自己此举成功率接近百分之百。   随着他念动咒语,晏君行猛地瞪大了双眼,像一条濒死的鱼,无助的僵直在地上,因为被封住了声音,此时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咬紧牙忍受着这不知何时才会停下的痛苦。   铮铮声响起,带着不甘与贪婪的气息,远远奔赴过来。   傅斯乾轻轻勾起唇角,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   只见从晏君行的伤口之上慢慢冒出一缕缕黑气,那黑气带着极其霸道邪肆的力量,舔舐着晏君行伤口上的血迹,像伸出獠牙的野兽,又像吐着信子的巨蟒。   傅斯乾瞅准时机,一把擒住那团黑气,强大的力量瞬间从他手中炸开,将遮日控制住。遮日本是纯粹的金色,是杀伐果决斩邪除恶的剑,而今被刻意毁坏,剑身上萦绕着一团浓郁的黑色,看起来像脏污的血迹干涸。   傅斯乾沉下脸,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直接攻上那层黑色外壳,以暴戾又强势的力量将之震得粉碎,金光瞬间大盛,所有阴翳被尽数洗刷干净。   从天际传来一声巨响,而后一道雷电准确无误地劈向傅斯乾,封止渊远远喊道:“躲开点。”   傅斯乾当机立断收起遮日,足尖一点瞬间移动到一旁,只见他刚让开,一道狰狞的电光便朝他原本站着的位置抽了过去,那电光上掺着疯长跳跃的火焰,热切的期待着雷电的到来。   封止渊一个利落的转身,便来到了傅斯乾身边,斜了他一眼:“这回怎么这么快就解决了?”   傅斯乾知道他在问遮日的事,长剑此时乖巧的躺在傅斯乾手心,看不出一点发疯的迹象,显然是恢复了正常。   “大概得多谢这回溯时光的法阵了。”傅斯乾轻飘飘地扫了晏君行一眼,似笑非笑道,“之前我身受重伤无法使用灵力,心魔力量终究有限,现在我伤势痊愈且修为大增,便可以强行破除遮日上的禁制了。”   晏君行听得目瞪口呆,连身上伤处传来的痛感都顾不得,愣愣地看着傅斯乾和他手上的遮日,满眼尽是不敢置信与懊悔,为他人作嫁衣裳这种事,能断阴阳事、观人晓生平的长陵仙尊可从没做过。   杀人诛心,傅斯乾向来深谙此道。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除了解释给封止渊听,就只为了一件事:刺激晏君行。   算计人的人到头来反被利用,不讽刺得很吗?   封止渊暗自咋舌,只觉以后不能轻易得罪傅斯乾,这男人的心可够黑的。   手黑心黑。   雷暴混着狂风从天际呼啸而来,在光柱之中凝出一头通体青紫的异兽,叫嚣着吞噬重重叠云,冲向山川大地。与此同时,断魂崖底的岩浆奔腾向上,远在天边的海潮掀起万丈狂澜,怒视着天空被撕开的缝隙。   黑色的浓雾摧枯拉朽一般侵入山河大地,引得一众邪祟精怪奔走逃离,正道各大门派与魔界众人皆枕戈以待,以山门为驻地守卫着附近的村落城镇。   王朝大殿之上,小帝王正襟端坐,朝臣议论纷纷,讨论之事无一不是关于天空显露的异象,有通晓天象的能人志士进言,小帝王一一听完,当机立断做出决定:“着禁卫军前往城中,保护百姓。”   有人高声提出异议:“此事万万不可,禁卫军要保帝王您的安危,如今事态危急,您——”   楚明安厉声打断他的话:“而今危难关头,难道要孤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臣民陷入绝境,而袖手旁观吗!苍生为先帝王为末,孤要我大楚千秋万代,怎能绝于此时!”   满殿寂然,而后朝臣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呼喝:“帝业千秋万代,吾等愿与王上共存亡。”   偏远角落,少年穿着宽大的斗篷,将整张脸遮了个严实,他仰头看向天际崩裂的地方,眸中满是毅然决然的坚定。   不远处是一个村落,垂髫小儿皆仰着头看向天空,脸上满是好奇与兴奋:“天上好漂亮啊,像星星落下来了一样。”   少年执剑而来,将那悄悄靠近孩童们的黑雾驱散,他眉目间显出火焰一般的炽热,为证道者寻得自身信仰的表现,剑道正心,为剑者刚不易折!   孩子们歪头看向突然出现的人,奶声奶气地叫道:“大哥哥?”   少年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眉宇间的郁气尽数散去,显出天真纯然的无屈无畏,他从家族的泥沼中走出,愿以此身卫道,全天下正义。   “嗯,我在。”   焚凰之火,终将重燃。   被调往其他地方的无极山众人焦急不已,乐正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跟在叶茗光身旁问道:“茗光仙尊,我爹爹他……”   一旁江清婉眯起眼看向天际,心中微叹,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叶茗光神色不定,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摸了摸乐正瑶的头,温和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们只是旁观者,能做的只有支持他。”   乐正瑶眸中溢出泪水,她从小在乐正诚的娇养中长大,没经历过这些,听了叶茗光的话也觉出不对,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我……我会……支持爹爹的……选择,我也会……跟随他的脚步。”   叶茗光对她笑了下,转眼看向周围的弟子们,沉声问道:“无极山素来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如今天象异动,似有浩劫之势,你们可愿与我一同前往最危险的地方,以自身之躯护卫黎民苍生?”   坚定的声音合在一起,没有一丝退意:“我们愿跟随仙尊,为天下苍生献出生命。”   “笃——笃——笃——”   清脆的敲击声缓慢悠长,从迷雾中并肩走出两人,身着雪色僧袍的男子手持弯刀,牵着微阖双目的少年慢慢向前走来,少年手上动作不停,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木鱼,从他身上荡开一圈圈金色的佛印,将笼罩此地的黑雾驱散。   世有不可说,世有佛骨错。   佛陀知晓众生的心意,引领他们从错误的路途中走出,纵使剔去佛骨,受尽千夫所指,他也要走出迷途,为所犯下的血债偿罪,一生不够,还有千千万万世。   “知意,别后悔,别回头。”   我与世人殊途,只求同归死路。   青龙在空中飞过,躲开接连不断劈下的雷电,划破长空的寂然,长啸着落在山巅。见右护法如见尊主,山上遍布着闻讯赶来的魔界众人,见到燕方时瞬间排列整齐,静默地等待他的安排。   此处已离开数百里,仍能远远看见无极山那粗壮的光柱,其中夹杂的巨大力量令所有人为之一凛,魔修崇尚自由与力量,遇强则强,此时众人脸上都显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虽然封止渊说过让他们离远一些,但对于具体要做什么并未来得及安排,燕方时一一扫过众人脸色,忽而一笑:“尊主企图再次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我等当如何?”   他这话令众人瞬间想到正邪大战时发生的事,封止渊以一人之力撕开魔界入口,将一众魔修尽数送回魔界。同时也让众人想起,从魔界入口跌落的魔尊大人,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沉睡百日才从鬼门关脱险。   众人一静,两秒后人群中有一道声音响起:“尊主的话我们不能不听,但听得多了,我就一直惦记着哪天跟尊主对着干试试,右护法,我这算不算背叛尊主?先提前问一句,免得侥幸活下来还得被尊主丢进禁地里。”   另有一人嬉笑出声:“禁地可放不下我们这么多人。”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各种奇形怪状的法器出现在众人手中,燕方时脸上笑意愈浓,啧啧出声:“尊主将所有事务都交给我处理,我偶尔也想和他对着干一回,不若趁此机会大家一起,若是活不下来,那尊主也没办法追究什么,若是活下来了,那就看尊主忍不忍心让我们再去送死!”   …………   大厦将倾,一人之力为杯水车薪,那集合众人之力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无论是卑劣还是正义,无论是鲜血还是生命,他们终将付出一切,以自己的方式亲自写出一个答案,而时间会验证一切。   光柱向四周扩大了几丈,傅斯乾与封止渊对视一眼,分别向两侧移动,遮日的金光与雷电的青光在不同方向亮起,为整个光柱之中的世界铺上两种不同的底色。   封止渊身后巨大的赤红羽翼成为金光与青光中央的分隔色彩,跃动的纯粹火色化作傅斯乾眼底的灼热,他噙着浓重的笑意,调侃道:“你身后那对羽翼不错,让我摸摸呗?”   封止渊脸一热,这老流氓存着什么心思不用猜都知道,他瞥过去一眼,一侧羽翼轻扇,落在傅斯乾面前,似笑非笑地邀请道:“你摸啊。”   那羽翼之上闪着噼里啪啦的火光,像从地狱流出的熔岩,滚烫焦灼,傅斯乾觉得,他要是敢把手放上去,不用一秒就会被烧掉一层皮。   嘤,他的宝贝儿变坏了。   从上空落下的劫雷被金光青光交织造就的屏障阻拦下,发出“砰砰砰”的撞击声,像是下一秒就要劈头盖脸地砸到他们身上。   两人在这种情况下插科打诨,用三两句话缓解了彼此心里的紧张情绪,总绷着的弦得放松下来,才能准确的做出判断,理智的进行选择。   劫雷在天际幻化出一张人脸,青紫色的电光跳动不停,那张脸看向地面上的人,发出深沉的怒吼声:“滚开!”   这是消亡神祗留下的意识。   傅斯乾抬起头,对上那双如疾风暴雨的眼瞳,他面色从容,扯了扯封止渊的袖子,评价道:“神祗就长这模样?这也太不入眼了,相由心生,怪不得消亡了还要留下恶毒的诅咒。”   封止渊眉眼带笑,点头附和道:“没错,这丑东西大概还以为自己真能毁灭世界。”   “毁灭世界?”傅斯乾重新看向半空,慢慢吐出几个字,“痴人说梦。”   这话彻底激怒了那雷电,吼声响彻云霄,它像疯了一般撞击在屏障上,又朝光柱外冲去。恐怖的力量在光柱之外形成风暴,将四周的草木生灵尽皆卷起,然后一一绞成粉末,浓重的阴翳遮蔽了天日,一时间飞沙走石龙卷雨击,鸟兽四散。   满目山河破碎之景。   回溯时光是将时光扭曲,这光柱既是重回从前的希望,也是毁灭世间的危险。   当那扭曲的裂缝中掉落出数不清的凶恶邪祟时,晏君行终于明白过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回溯时光,有的只是将之毁灭,再重新建立。   神祗留下了一个骗局:毁灭即重生。   他被骗了。   硝烟弥漫,大地传来轰隆隆的声响,趁傅斯乾与封止渊都在全神贯注的对抗那力量时,晏君行拖着尾巴移动到光柱边缘,他本以为自己能开启回溯时光的法阵,能将一切带回到长澜之战发生之前。   如果那样,他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是现如今,却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这叫他如何甘心!   晏君行袖底滑出镂云扇,他摩挲着扇骨上的雕刻纹样,目光越来越坚定,他要拼尽一切活下去,再找其他机会,他一定要复活谢焱。   阴翳从四周悄悄靠近,晏君行手指飞快地动着,他全部心神都投入在所想的事上,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东西。   只见不同于光柱之中的雾气慢慢凝结,幻化出一只垂下来的手,手腕上的纱布落在晏君行肩头,而后骤然捏住了他的喉咙,没有一丝犹豫,两根手指往里一扣,就在晏君行的咽喉处挖出一个大洞。   镂云扇掉在地上,发出的细微声音被狂暴的雷声掩盖住,晏君行大睁着眼,满脸不敢置信,他的瞳孔中映出一团淡薄的雾气,雾气中显出一个黑影,朦胧着看不分明。   黑暗静谧,他之前被傅斯乾封住了嘴,甚至连一丝呼救都发不出来,只有眼底浮现的惊恐如化开的霜冻,一点点流淌开,变得越来越清晰。   直到停滞僵住。   那黑影从地面上飘起,不动声色地抽出晏君行的神魂,没几年就将那透支得厉害的神魂吞食下去,有神魂力量的加持,他的身形变得凝实了几分,脸上也不再模糊。   不远处的半空之中,傅斯乾执剑冲上云霄,而在这被忽略的角落,竟出现了一张与他相同的脸,没有半点差异。   那赫然是不知所踪的心魔!   躲藏在断魂崖的心魔暗中守候,窥伺着合适的时机,他想做的事全部都被毁了,本以为可以好好追随封止渊,但没想到傅斯乾竟然复活了。   半空中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刺痛了他的双眼,缥缈苦涩的悔意在心尖蔓延,他回想起千百年前的挣扎与选择,只觉得难以呼吸,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吗?   “他不属于我们。”   “他确实不属于我们,他注定属于我一个人,你算什么东西?”   ……   一语成谶。   心魔静静地坐在地上,久久凝视着半空中火红的羽翼,那是他产生于这个世界的根本,是他的初心与执念,是他置于心尖的宝贝。   可为什么,他会选择放弃?   傅斯乾彻底解开了遮日的封印,他曾一剑斩杀四方天境的百万神兵,长剑之上的杀戾气息浓得几乎要化为实质,就连封止渊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   在那紫黑色的劫雷中间,突然降下一道不同的亮光,直接将傅斯乾整个人笼罩起来,他手上的遮日金光大盛,在那金光散开之时,剑上突然浮现出成千上百的血色鬼影,一时间哀嚎声不绝于耳。   傅斯乾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是他疏忽了,遮日中被封印住的能毁天灭地的力量竟然来源于杀戮,这种霸道凶悍的力量是他现在无法控制的。   战神,北海战神,他之所以被称为战神,可不就是从杀戮之中成名的吗,会使用这样的力量实属正常。   傅斯乾面上浮现出一点担忧,当初产生心魔,因为怕伤害到封止渊,他便将一部分占有欲与强势控制的欲望剥离了,如今的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掌控遮日中的弑杀力量。   封止渊看出他的迟疑,出手挡住攻击:“怎么了?”   傅斯乾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能尽力控制着遮日上挣扎哭嚎的鬼影,阻挡那喷涌欲出的冲天怨怼,执剑者若不能控制自己手中的剑,就会被力量驱使,成为没有思考能力的奴隶。   事情刻不容缓,他必须尽快控制遮日,如果实在做不到,就只能速战速决,后者能带来什么结局,可想而知,是非到不得已时不能选择的做法。   封止渊心中疑惑,却根本无暇顾及,只能尽力替傅斯乾争取时间。只是突然之间,从天空降下一道更为黑沉的劫雷,看样子要将傅斯乾整个人碾成粉末。   封止渊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冲过去,从他羽翼之上带起一道赤色的火焰,如破碎的流光坠入深渊,他义无反顾地冲进袭向傅斯乾的劫雷之中。   那是他一人之力无法抵抗的恐怖力量,仿若被雷电击中,强势的攻击一阵阵冲向经脉,带起越来越重的战栗感。他背后的火光慢慢黯淡下来,羽翼被雷电一点点蚕食,巨大的痛楚逼得封止渊面色煞白,控制不住自己惨叫出声。   傅斯乾从惊诧中回过神来,面上血色尽失,他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劫雷,却被遮日上狰狞跳动的血影阻住了脚步,那血影发出“桀桀桀”的笑声,灌进他的脑海之中,有如魔音穿耳,逼得他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废物!”从地面传来的怒吼声低沉压抑,带着浓烈的情绪,“你口口声声说爱他,竟然会让他在眼皮底下受这种罪,你就是个废物!”   傅斯乾抬起脸,满脸尽是冰霜寒意,他像一尊无法动弹的冰雕,唯有眼底点了血色,显得赤红而狰狞,像一个疯子:“你闭嘴!”   傅斯乾心头怒意更甚,他无法反驳心魔的话,更不想在此时与心魔起冲突,封止渊还在等着他,他必须尽快解决眼前的所有事情。   关于心魔,关于遮日上的血影,关于那股能毁天灭地的杀戮之力。   心魔猛地撞上傅斯乾手中的遮日,将那膨胀叫嚣的血影狠狠摁入剑中,他回头看向傅斯乾,在傅斯乾惊诧的目光中张开嘴,语气复杂,尽是不明的情绪:“他不只属于你一个人。”   我曾放弃过他,挣扎半生方才明白过来,我从来不应该伤害他,我该护他百事无忧。   说完这句话,心魔的身体就开始变得透明,他没再理睬傅斯乾,只凝视着那抹火红的身影,那是他心尖上的奇迹,是他的无上欢喜。   傅斯乾感觉到一股凶戾的气势涌进身体,熟悉而霸道,那是他曾刻意剥离出去,丢失了千百年的杀戮之气。   他与心魔因为封止渊分道扬镳,又因为封止渊而重新融合,这是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的结局,不是他在流火渊中救下封止渊,而是封止渊给了他爱与生命。   他们本就相互依存,无法割舍。   遮日上的金光被血色染成橘红,战神一剑封尊,劈开腐朽神祗的束缚,在天际劈出一道亮丽的长河,那里流淌着温暖的橘红光晕,将紫黑的劫雷吞噬消泯。   天地之间,只余一片绚烂的烟火色彩。   傅斯乾接住从劫雷中落下的封止渊,赤色的羽翼已几近消失,封止渊脸色苍白,长睫像翩跹的蝶,轻轻颤动,像是下一秒就要飞走一样。   “疼……”   封止渊唇边泄出一丝痛呼,微弱而娇气,带着些许哭音,听起来甚是委屈。   傅斯乾听得心都碎了,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宝贝儿,别怕。”   世界安静下来,甚至能听到簌簌的风声,就在此时,那连接天与地的光柱突然发出“咔嚓”的响声,天地震动,那光柱瞬间碎裂开来。   天空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大,显出浓墨一般的漆黑,从那缝隙中流出大片大片的雾气,像毒障一样袭向世间,一时间天地变色,风云尽皆停滞不前。   封止渊缓缓睁开眼,大半边身子都依靠在傅斯乾身上,他看着那泼墨一般倾泻的浓雾,对着傅斯乾轻声道:“来了。”   这灭世的浩劫,正刚刚开始。   傅斯乾不愿再让封止渊参与战斗,但架不住这人跟他磨,抿着唇低眉顺目,显得乖巧又委屈,让人舍不得拒绝,是封止渊以前装成风听寒时的惯用伎俩。   “我想和你并肩而战,不想离开你分毫,我与你同进同退,就是上了奈何桥也牵着你的手。”   傅斯乾无奈失笑:“真是,败给你了。”   他一手揽住封止渊的腰,将人紧紧地扣在自己怀里,一手执剑劈向大地,为苍生设下一方结界,这是他给与的保护,以生命为限度,将万物生灵尽皆揽于羽翼之下。   然后,他便与封止渊一同冲进了裂缝之中。   淡金色的结界阻挡了雾气的前进,分散在各地的修者们只看到一点浮光冲进裂缝,速度快得他们根本无法确认。   众人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在山河倾覆的当下,亦有人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对抗天灾,他们都是同样被保护的一方。   慢慢的,一个又一个人放下法器,将手贴在结界之上,比立场和信仰更重要的,是守护与担当,在这危难之际,无论正道还是魔界,无论修者还是邪祟精怪,他们尽皆放下了成见,一同将灵力注入结界之中,为这山河大地撑起一片天。   大厦将倾,一人之力为杯水车薪,万人否?   万人可撑起塌陷的天,可与世长存。   裂缝之中没有一丝光亮,浓稠如潮水的雾气逼得人几近窒息,封止渊咳嗽了两声,把头埋进傅斯乾怀里,叹息道:“救世主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傅斯乾拍了拍封止渊的背,无声安抚,然后他将手中遮日抛出,只见金光与雾气胶着在一起,互相撕咬,几个来回便将他们周遭照亮。   压抑的低吼声质问道:“你们阻止我毁灭世间,难道是想成为救世的神吗?”   傅斯乾知道,这是诅咒留存的执念,他将封止渊揽紧,不甚在意地笑了下:“神?谁稀罕做那东西。”   那声音又追问道:“为什么,世人不配活下去,你们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啧,配不配用你说了?”封止渊忍不住嘲讽道,“我厌恶世人,却也没像你这样,跟疯子似的,明明是个神,却不做一点神该做的事。”   傅斯乾也附和道:“你与天地的博弈本就没有意义,万物是自己的主人,他们有权选择自己想做的事。”   四周静了许久,忽然传出一阵苍凉的笑声:“你们懂什么,明明是我创造了生灵万物,他们却抛弃了我,他们都将为自己的愚昧付出代——”   “是你不配为神。”   当神祗不再是神祗,世间便会产生新的秩序。   多说无益,傅斯乾握住遮日,一剑劈向黑暗之境,与此同时,被封止渊引来的岩浆吞噬了黑雾,代表天地的力量驱散了所有阴霾,仿佛在一同宣判神祗的罪名。   结界碎裂,点点金光弥漫在整个世间,如同浮起的一盏盏灯,将万古长夜照亮。   银宿化身龙形,在天际俯仰长啸,欢呼与激动声中,漫天雨滴落下,洗净了最后一点污浊的阴霾,为万物带来新生。   尘嚣散尽,长夜将明。   所幸,山河无恙。   经历浩劫之后,两位救世之人的盛名就传开了,多亏傅斯乾与封止渊溜得快,才躲过了一波又一波涌上来的人。   此次虽阻止了神祗诅咒的世间浩劫,但仍造成了不少损失,各地百废待兴,所有人都忙着进行重建工作。茶楼酒肆中处处都流传着当时浩劫时发生的事,封止渊背了近百年心狠手辣的名声,一遭洗了干净。   傅斯乾跟着封止渊回了魔界,他不在意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也无所谓漂泊异世,只要最终能遇到封止渊,那就是值得。   魔界终年不下雪,如今却破天荒的落起雪来,魔界禁地旁有封止渊一早令人修缮的住所,那纷白的雪片在空中盘旋,顺着大开的窗户飘了进去。   禁地本有一条烈焰熔岩的深渊,经历了那场浩劫,封止渊方才明白过来,这里就是上古时期的流火渊,不过因为之前他将渊火引入断魂崖,这里并不似从前灼热,却是另有一番风景。   仿佛所有受过的苦难都化作今日的雪,将一切覆盖重来,送上了最好的祝福。   封止渊偏头看他,眼尾处扬着明媚的笑意:“你在想什么?”   大地寂然,万物入睡,清透澄澈的天光乘着雪片落在肩头,冬日天寒,傅斯乾对于冰冷的印象十分深刻,他虽然不怕,却也不是十分喜欢,所幸现在有了一个专门温暖他的小太阳。   傅斯乾攥紧了封止渊的手,笑着回答:“在想你会给那住处起个什么名字。”   千百年前,他独自一人候在流火渊,三百年日月更迭,他在绝望中守候,从未奢望过会有这么一天。   “你有什么想法吗?”   “要不……就叫「听寒居」吧。”   傅斯乾闭了闭眼,当年的听寒居只有他一人,孤寂难眠,现如今他终于等回了封止渊。   封止渊不知他意思,只以为他还惦记着自己装作风听寒时的事,遂笑了下,俏皮地眨了眨眼,道:“都听师尊的。”   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傅斯乾心念一动,舔了舔唇,问道:“我都随你来了魔界,你准备如何款待我?”   封止渊的侧脸透出淡淡绯意,他故作自然地说:“我准备用雪来款待你。”   “待雪落满头,与君共白首。”傅斯乾在他耳边轻笑,炽热的气息吹红了封止渊耳廓,“宝贝儿的心意我收下了,也要回给你一个礼。”   封止渊挑眉看他:“什么礼?”   傅斯乾忽然弯腰抱起他,往听寒居大步走去,带着笑意的声音久久不散,烫开了心口的一腔雪意,将深情一一诉说。   “我用自己来款待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晚上有两篇番外。 第111章 番外终日不成章1   番外放在作话里, 基本可以独立食用,当然配合全文效果更佳,番外的时间线是和原文能接洽的, 写得比较放飞自我, 所以风格可能和正文不太一样。   接下来是抒发心情的时间。   (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写啥, 但是不写的话V章还有字数限制, 会发不出去, 唉, 揪自己头发。)   这是我第一次写完一个故事, 要感谢所有小可爱的陪伴, 比心心,我以后也会继续努力哒。   傻白甜的世界结束了,傅宝和封总会永远在一起。   希望大家山水有相逢, 下一本能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故事  封止渊视角   “近日来,鲛林蝶海出了件大事,渊族小公主外出游历时看上了一位公子,传说那位公子风神俊秀,郎艳独绝,只那一眼,就把小公主迷得死死的,回了鲛林蝶海后便害了相思病,终日茶不思饭不想,渊族人正帮着小公主满世界找这人呢。”   说书的老先生端起茶水抿了口,顺势瞥了眼台下的人,嘿,还挺多,今天生意不错。   人群中有人问道:“那找到人了吗?”   “一看这位公子你就没仔细听,要是找到人了,就该发生件更大的事了。”老先生咂咂嘴,品着那茶水的余味,笑得暧昧,“渊族的小公主是出了名的美人,从小就被捧在手里宠着长大,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渊族人也能设法给她取来,这要是找到了朝思暮想的人,还不得来一场盛大的亲事?”   “老先生说错了吧,亲事也得双方乐意,只有小公主一人喜欢可成不了。”二楼一男子从围栏里探出身来,“就算渊族,不也有做不到的事吗,那小公主又不是没看上过别人。”   此言一出,酒楼里便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混着经久不绝的轻笑声。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渊族的小公主之所以那般出名,就是因为之前发生过一件事,在看上今天这位公子前,还看上过一位大人物。   端说那位大人物,便是世间鼎鼎大名的北海战神,不只模样俊俏,就连修为都是一等一的,谁见了他第一反应都是心折,渊族的小公主也不例外。只可惜战神生来便无心无情,久居北海仙境,世人在他眼里连尘都算不上。   小公主哭着闹着说喜欢,渊族的王无法,只得遣人去北海,谁料连北海结界都没摸到,就被战神座下的青龙赶跑了。小公主不信邪,自个儿偷着跑去了北海,这回确实运气比较好,她见到了战神,据说战神还对她说了句话。   没人知道是什么话,反正小公主是哭着跑回鲛林蝶海了,再没提起过这回事,也因此,世人就开始传北海战神不怜香惜玉。   总之打从那以后,世上倾慕北海战神的女子千千万,就没人敢到他面前去。   这桩事世人皆知,传得跟北海战神的威名一样远,老先生又喝了两口茶水,略有些心虚,他倒把这茬给忘了。   好在众人笑笑就过去了,又有人问道:“渊族要怎么找那公子,可有对他相貌的描述?”   老先生放下茶杯,拍了下桌子,笑道:“这回看上的公子,据说生得模样极好,在天地间青年才俊中能排上头名,尤其是一双桃花眸子,仿佛占尽了世间的颜色。”   “桃花眸子?这可常见哩。”   老先生啧啧道:“哪里常见,你待举出一个能占尽世间颜色,叫人一眼就记住的来?”   周遭一静,良久后有人笑道:“这有何难,那无垢城的大弟子不就是吗?”   “哈哈哈哈哈,说得没错,那位真的是世间绝色,我一男子看了都觉得心动。”   “可是封止渊,他倒确实是。”   “世间哪还有比封止渊还俊美的青年才俊?你们说有没有可能,那渊族的小公主找的就是他?”   ……   封止渊可比那老先生说的渊族小公主有意思多了,众人议论不停,老先生愣是半晌都没插上话,急得那茶杯都差点摔到地上去。   “啧,聒噪。”   戴着斗笠的男子走出酒楼,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拐进糕点铺子,他将钱袋往桌上一放,豪气道:“每种都给我包一份。”   糕点铺的伙计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给他准备。   就在此时,又有两个人走进店里,他们边走边交谈:“这里能守到人吗?”   “公主不是说了吗,他天天都会来这里买糕点。”   “一个大男人,竟然喜欢吃这些玩意儿。”   “别说了,还是好好观察一下,兴许那人就在店里。”   伙计正好打包好糕点,对着往门口跑的男子喊道:“公子你跑什么,你的糕点还没拿!”   真是倒了霉了,他不过就是去鲛林蝶海转了一圈,怎么就被那劳什子渊族公主缠上了。   原来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渊族人四处寻找的桃花眼,可巧被酒楼中的人猜对了,他就是无垢城的封止渊。   经那伙计一喊,封止渊蹿得更快了,一溜烟就跑出了糕点铺,糕点和点心都不要了,活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后来进店的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追了上去。   “真是被烦死了!”   封止渊低声骂了句,头上戴着的斗笠掉了都不顾得捡,瞅着一个人多的地方就钻了进去。   站在门口的姑娘没拦住他,在后面娇声喊道:“公子您慢点儿,当心别撞着。”   封止渊一进楼里就随便找了个房间钻了进去,不等他喘匀乎气,屏风后就走出一个女子,红衣似火,拿着手绢掩面而笑:“公子怎么这般性急?”   芙蓉帐暖,熏香成云,这他娘的居然是青楼!   门外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封止渊当机立断,趁姑娘仍低着头故作羞怯时,一把砍在她后颈,灵机一动,把她身上的衣裳就扒了下来,人丢在床上,然后抱着衣裳就往屏风后走去。   片刻后,封止渊从窗口跃下,沿着巷子跑远。   这女儿家的衣裳就是麻烦,封止渊提着裙摆跑到巷子口,没看路,猝不及防就撞进了一人怀里,冷冽的气息令他一愣,过了两秒才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眉锋目利,看起来有些沉肃,不像个好相与的人。   但封止渊控制不住想靠近这人,像是一种天生的吸引,心跳得又急又快,他眨了眨眼,道:“我是封止渊,你叫什么?”   那人愣了下,打量着他的穿着,似乎有些惊讶,封止渊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还穿着姑娘家的衣裳,他身量还没长开,这一身穿着差不多合适,不说话真有几分姑娘家的模样。   那人反应过来后推开了他,转身便离开了。   封止渊摸了把自己的脸,好家伙,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张脸无动于衷,有意思,他眼睛一亮,连忙追了上去。   “这位兄台,你叫什么啊?”   “家住哪里?今年贵庚?”   “来无垢城游玩吗?这里我熟,要不要我带你逛逛?”   “我不是骗子,你理理我吧。”   封止渊拽住了那人的袖子,摇晃间衣袖翻飞,露出里面的软甲,这种东西可不是常人能穿得的,他心中好奇,下意识就把手往袖子里伸去,摸上了软甲。   那人浑身一僵,似乎在压抑克制着什么,薄唇抿得死紧,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乖乖的任由封止渊做这些不太合时宜的举动。   片刻后,封止渊终于反应过来,他讪讪地收回手,心虚道:“我就是有些好奇,你别介意好不好?”   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不好。”   封止渊:“……”   这什么人啊!怎么这样啊!不过他的声音好好听啊!封止渊暗暗腹诽,面上却摆出一副乖巧的模样:“那我请你去吃东西,算是赔礼道歉。”   “不用。”   那人说完就又要离开,封止渊心里一急,拉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袖子里塞:“那我让你摸回来总行了吧!”   温热的触感激得那人的手颤了颤,他似忍无可忍一般,将封止渊的衣裳拉好,末了又沉声道:“大庭广众之下,把衣裳穿好!”   封止渊鲜少这般没脸没皮,他对这人天生有一种亲近感,就想挨着这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向来从心所欲,便乐呵呵地缠着人家。   “你怎么这么老古板啊?”封止渊嘴上这般说,实则一双多情的桃花眸子都笑弯了,“我都听你的,你跟我做朋友好不好?要是不好我就等会儿再问你一遍。”   许是被他缠得没脾气了,那人无可奈何地应了声。   封止渊得到肯定的回答,立时上手拉着人往外冲:“走走走,我带你去城中最好的食肆吃饭,我跟你说,无垢城最好吃的就是那家店了,有不少特色菜,你一定会喜欢的。”   结果两人还没到食肆,就被一群人围住了,为首的一人面上划过惊诧,客客气气地说:“敢问可是无垢城的封止渊公子?我等奉王上之命,特来邀公子前往鲛林蝶海做客。”   封止渊当即冷下脸:“你们认错人了,让开。”   “公子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封止渊扫过四周,往旁边人身前一挡:“你们烦不烦啊,都说了我对你们那什么小公主没兴趣,识相的能不能赶紧滚远一些。”   四周众人祭出法器,封止渊面色一沉,扬手一鞭将人抽倒在地,然后拉着身旁的人就跑了,他从不会临阵脱逃,渊族众人也是打听到这点,所以看到封止渊跑了时都愣住了,等回过神想追的时候,也就找不到半点人影了。   拉着人跑了许久,直到确定身后没人追的时候,封止渊才停下脚步,松下一口气。   “为什么要跑?”   “嗯?”封止渊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笑了下,“嫌他们烦,怕那群人不长眼,再伤着你。”   “不用担心我。”许是觉得这样有些冷硬,那人又问道,“渊族的人为什么要带你去鲛林蝶海?”   封止渊抓了抓头发,无奈道:“都怪他们那什么破公主,我就是去鲛林蝶海逛了下,就被她看上了,派了一大群人找我,不然我也不会穿着女装跑出来,烦死了,希望那公主赶紧想清楚,别再缠着我了。”   远处传来一声呼号,封止渊皱了下眉,道:“师父有事找我,我得先走了,我叫封止渊,是无垢城的弟子,你有事没事都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便往呼号声传来的方向跑去,没跑几步又掉转回头,将一个小小的传音牌放到那人手中:“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呢,这是传音牌,如果你想见我,就拿这个叫我好了,改日再见!”   直到封止渊的身影再看不见,那人才收回视线,将手中精巧的传音牌贴身收好,眯起眼看向不远处,那里星河璀璨,长夜生辉。   名叫鲛林蝶海。   *   封止渊回了门派就被师父叫走闭关了,再出来时已过了一个月,门派里的人一见他就嘁嘁喳喳围了上来。   “大师兄,你是怎么认识北海战神的?”   “大师兄,你竟然和北海战神是朋友!”   “大师兄,你知道吗,你闭关的时候……”   封止渊听得云里雾里,满脑子都是四个字:北海战神。   不是,他和北海战神有什么关系?   “大师兄,掌门让你去大堂找他。”   封止渊冲前来送信的人点点头,从众人的包围中冲出,往门派大堂去,一路上他都在思索事情,想的不是什么北海战神,而是之前在街上撞见的那个男人,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联系过自己。   大堂离这里不远,走两步就到了,封止渊暗暗在心里想着,若是那人没找自己,他得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把人约出来才好。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不过一到大堂就全没有了,封止渊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堂里坐着的人,眼尾飞起笑意,乐颠颠地就冲了过去:“你是来找我的吗,我这一个月在闭关,没有让你等久了吧?”   “止渊!”   封止渊摸了摸鼻子,他见着这人太激动,把自家师父给忘了:“弟子见过师父。”   老者点点头,沉声道:“战神已经等你很久了。”   “战神?”封止渊眨眨眼,没反应过来,“什么战神?”   老者示意了一下旁边:“帮你摆平渊族之事的北海战神!”   封止渊如遭雷击,他看着旁边默不作声的男人,呐呐地问:“你是战神?北海战神?”   瞥见男人的脸色,老者闭上嘴,悄悄离开了。   封止渊半晌才将这件事消化,可算明白之前师兄弟们问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合着他是逼着鼎鼎大名的北海战神和自己作朋友?   封止渊觉得,自己真的是个顶不要命的人,这等事都敢做。   北海战神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一个月没见,小家伙好像有些瘦了。   封止渊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拽了拽男人的衣裳:“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怎么不能?”   打从那以后,北海战神身边就多了个形影不离的人,那是他的挚友,名叫封止渊。   封止渊后来才知道,是这个刚认识的朋友杀到鲛林蝶海,警告渊族人别再缠着他,也因此,北海战神与无垢城大弟子是至交好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   *   混熟之后,封止渊就更缠人了,整天扒着战神问这问那,问得最多的就是战□□字:“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把名字告诉我好不好?”   “我……我没有名字。”   封止渊怔了下,连忙道:“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不容眼前人拒绝,他拉着男人直奔城中的书局,翻了半天典籍,兴高采烈地问:“亿万斯年,一掷乾坤,斯乾怎么样?”   回答他的是一个轻飘飘的字:“好。”   *   封止渊性格好,整天无忧无虑的,这两天却不太开心,他托着下巴一脸哀愁,连身边来了人都不知道。   “大师兄,你在想什么?”   说话的是个女子,无垢城里的小师妹,素来与封止渊关系不错。   封止渊拧了拧眉,烦躁道:“我生病了。”   “生病?”   封止渊点点头:“生病。”   “那你找医师看了吗?严不严重?要不要告诉师父?”   封止渊拉住她:“你别急,我没事,病得不严重。”   他脸上红红的,眼中光华流转,拨弄着手腕上的珠子,看起来似乎在纠结什么。   小师妹福至心灵:“师兄你该不会是害的相思病吧!”   封止渊脸上涌起一股热意,他连忙否认:“怎么可能!”   小师妹笑而不语,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半晌,封止渊才轻声问道:“相思病有什么症状?   “那可就多了,比如有什么新奇玩意儿都会想起某个人,见不到面就会惦记着,在他面前会特别开心,有着说不完的话,整天都……”   封止渊越听脸越红,最后索性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臂弯里。   他发现,他好像喜欢上自己的朋友了。   传音牌发出响动,上面缓缓浮现出一行字:三日后流火渊不见不散。   封止渊搓了搓脸,压下嘴角的笑意,他是藏不住事的性子,当即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既然喜欢了,就要说出来,他要把自己的感情告诉那人。 第112章 番外终日不成章2   番外看作话, 这篇是大婚和现代生活的番外。   接下来推推我的其他文(不喜欢可直接翻到作话,别骂我就行,超怂)   古风悬疑破案《败玉》缓慢连载中, 甜萌爽文《重生成奶团师叔》2月2日开, 写完师叔写电竞《PUBG绝地装乖》, 专栏预收按照排列顺序写, 基本无缝开新。   两年后磨好文笔开百万字古耽权谋正剧, 偏群像, 名字叫《樽前雪》, 已经想好了攻和受的名字, 攻叫谢前樽,受叫卫枕雪,疯批攻和狂徒受的组合。   撒娇打滚求收藏, 鞠躬。   作者有话要说:  浩劫之后,傅斯乾与封止渊就过起了蜜里调油的小日子,两个人都挺喜欢听寒居,时不时就会去住上几日。   封止渊心心念念着正邪大战时傅斯乾许下的诺言,事情告一段落后,他便安排燕方时着手准备大婚之事了。   魔界里张灯结彩,大红喜字贴得到处都是,看得傅斯乾额角青筋直抽:“这是怎么回事,你安排的?”   封止渊也没想瞒傅斯乾,大大方方地承认:“你答应过要嫁给我的,不能反悔。”   “谁要反悔了?”傅斯乾喜欢他这副黏黏糊糊的撒娇模样,“你若是娶,那我就嫁。”   大婚当日,因着两人无父无母,又骄傲得不肯跪拜天地,最后简略到只有一个夫妻对拜,一众观礼之人都被这番操作惊呆了,待回过神来时,早已看不见两人的影子了。   银宿瞠目结舌:“我主人和……主人夫人呢?”   曲归竹冷笑一声:“忙着入洞房去了。”   燕方时一脸无语,忍无可忍的招待众人,心里把那不管事的两人骂了个遍。   房间里,封止渊突然打了个喷嚏,傅斯乾端着酒杯过来,附身用额头贴了贴他额头:“着凉了?”   封止渊接过酒杯,摇了摇头:“大概是被骂了。”   红烛摇曳,两人渐渐对上视线,傅斯乾倾身去勾封止渊的胳膊,引着他把合卺酒的仪式走完:“喝了这杯酒,咱们可就是名副其实的道侣了,可不能反悔。”   封止渊倚在床头,一身红衣衬得他眉眼艳丽,抬眸间带着说不出的风流味道:“你莫不是想反悔?”   “砰——”   酒杯被扔到了地上,帷幔落下,傅斯乾欺身将人困在床榻与自己胸膛之间,喑哑的笑声从喉咙泻出,带着哑意:“你是我的了。”   【共创和谐社会】   第二天,封止渊从睡梦中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他往身旁蹭了蹭,把自己的脸埋进男人怀里,睡眼惺忪,哼哼唧唧的活像一只奶猫。   傅斯乾笑意愈深,将他肩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在他眉心落下一吻:“还没睡够?”   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累。”   昨个儿日子特殊,着实欺负得狠了些,傅斯乾轻声喟叹:“是我不好。”   他嘴上说着不好,眼里的浓重欲念几乎要涌出来一般,黑沉得像墨,在不被发现的角落放肆生长。   封止渊睁开眼,戏谑道:“这话你每回都说。”   每回都说,却没有一次改的。   傅斯乾与他对视,将眸底的情绪真实地摊开在他面前,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封止渊的背,坦诚地笑道:“我改不了。”   你是我欲念纷杂的催生者,掌管我所有情绪,我无法拒绝你的诱惑,期限是永远。   封止渊笑吟吟地说:“不改也行,那你得哄哄我。”   *   傅斯乾看着整装待发的人,勉强压下嘴角的笑意,他没想到封止渊会讨这种哄。   “那么想去?”   封止渊头都没抬地回道:“想,当时在回溯时光的法阵中见到那样的你,我就一直想去看看。”   傅斯乾挑高了眉:“想看什么?”   封止渊冷笑一声:“想看看都有那些人见过你衣着暴露的一面。”   傅斯乾不由失笑:“宝贝儿,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酸味儿?”   封止渊斜了他一眼,慢慢开启去往异世的法阵:“酸?别想转移话题。”   傅斯乾笑意愈深,跟在他后面走进法阵。   封止渊特意挑了这一世傅斯乾居住过的世界,两人自从浩劫之后就继承了“天”与“地”的强大力量,穿越异世时空也不在话下。   很快便传送到了,为了平衡两个世界的力量,两人决定不在异世使用灵力。   封止渊惦记着,傅斯乾其实也没少想过,自家宝贝穿上现代的衣服会是什么模样。   甫一落地,傅斯乾就拉着封止渊找了家典当行,他很有先见之明的提前准备了一大堆金银珠宝,全部换成了现金,然后便拉着封止渊去商场里买衣服了。   方才两人一身长衫走在大街上,被当成了小众爱好者,因为容貌出众,被不少人拦住要联系方式,更有甚者,自称是某某公司的星探,问两人想不想出道。   “出道?他是不是敌人?”封止渊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差点一挥手把人都被扇出去,他扭头看着傅斯乾,一脸迷茫,这个一憨憨大美人。   傅斯乾清了清喉咙,悄悄将人揽进怀里,对着面前的人说:“不了,我们没这个想法。”   拒绝了人,傅斯乾深感得换身不起眼的衣服,他还想带封止渊去逛街呢。   现在是秋天,不冷不热,傅斯乾挑了两件款式简单的卫衣,和封止渊一并换上,他刻意拿的是同款不同色系,两个人身量相差不大,看起来就像穿着情侣装一样。   封止渊觉得这衣服实在别扭,他弄了半天都没穿好,傅斯乾忍着笑意给他整理:“这里的衣服都是这样,穿起来还是很方便的。”   换完衣服,傅斯乾又顺手把封止渊的头发松开,给他绑成了一个高马尾,把人打扮得极具现代气息。   封止渊别别扭扭地看着镜子,和镜子里映出来的傅斯乾对视,有些期待地问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封止渊眼里期待的光瞬间灭了,傅斯乾轻叹了声,从身后把他拥入怀中,“我的宝贝儿太美了,我舍不得把你给别人看了。”   他捏住封止渊的下巴,把人家的脸转过来接吻,像头饿狼似的,吻得又深又急,用牙齿叼着封止渊的下唇磨。抬眼间瞥见自己眼底的浓重占有欲,傅斯乾从喉咙溢出一声叹息:“想把你藏起来。”   封止渊眼尾发红,舔了舔有些肿的下唇:“荣幸之至。”   傅斯乾蹭了蹭他的锁骨,声音嘶哑:“别给我这个机会。”   别给我这个机会,我怕我会弄坏你。   从商场出来,两人去了附近的游乐场,傅斯乾没约过会,临时上网搜索了下,不过去哪儿都成,封止渊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临进去时,傅斯乾握住了封止渊的手,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这是规则,进这里都要这样。”   封止渊狐疑地看了看四周,小情侣们成双入对手拉手比比皆是,他抿了抿唇,和傅斯乾十指相扣。   傅斯乾带着封止渊依次游玩,什么鬼屋,旋转木马,过山车……总之每一种都能看到封止渊新奇又激动的小眼神,他们上天入地是家常便饭,邪祟鬼魂也比比皆是,傅斯乾总有点可惜,没把封止渊吓得叫出来。   最后一个项目是摩天轮,此时已近傍晚,傅斯乾牵着封止渊站在摩天轮窗前,缓缓道:“这个世界有个传说,说是在摩天轮最高点接吻,两个人就永远不会分开。”   封止渊笑了下:“你信吗?”   傅斯乾不置可否。   等到他们停滞在最高点时,封止渊突然将傅斯乾摁在玻璃上,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他在情爱之事上脸皮薄,鲜少主动,因而偶尔的一次就能勾得傅斯乾把控不住。   封止渊吻着他,眼底尽是笑意:“我不信什么传说,但我愿意为了和你永远在一起而试一试。”   傅斯乾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再顾不得接下来安排的项目,他从口袋中摸出一枚戒指,突然单膝跪下,将那戒指直接戴在封止渊手上:“这是代表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仪式。”   封止渊挑高了眉,看着手指上的戒指,也看着突然跪下的傅斯乾:“那我要给你什么仪式。”   傅斯乾将另一枚戒指戴在自己手上,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手指粗细的黑色锁链,将它绕着封止渊的手腕缠了一圈:“你自愿被我锁起来,就是给我最好的仪式。”   锁链最终锁上了,是被锁人自愿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